小说 - 妖刀记
东海道 湖阴城郊,断肠湖南岸檐前雨瀑飞泄,打得湖面云气蒸缭,像是凭空拉起一块雾溶溶的垂帘吊子,将屋里屋外分成两个世界;淅沥声里,更显出榭中那怕人的静。
“这雨……下得跟天塌了似的。”帘纱飞卷,身穿湖蓝绸裳的少女叹了口气,曼倚危栏,剥葱似的指尖轻抚红鞘,剎时连长剑也变得迷离梦幻起来:“黄缨,你说我们死在这样的雨里好不好?一切朦朦胧胧的,多美啊!”
--要死你去死好了,她心里想。
被唤作“黄缨”的黄衫少女拧腰舒臂,打了个轻促的呵欠,眼里漾着一抹慵懒的浮亮。蓝裳少女没等她接口,又转头沉溺在雨景之中,明眸含雾,满脸自伤自怜的神气。
“我可不想死。”
黄缨架起一双浑圆姣好的腿子,嫩黄尖儿的弓底绿绣鞋恣意扳平,活像头餍足的猫。在“水月停轩”众弟子之中,黄缨的样貌不算出众,不过胜在双峰傲人,声甜眼媚;单说腿股之美,也少有人能与她的匀润紧实相比,可惜在这种全是女子的地方,只能引来同侪的排挤妒恨而已。
她翻过几本春宫图册,常偷听那些叮叮当当赶着骡车、冒大风雪往断肠湖送薪炭的粗汉们猥笑,知道男人要的是什么。漂亮脸蛋有甚用?生在颈子上头,还不是你看旁人也看?男人喜欢的是衣底下里得严实,只能剥开了自个儿看的东西!
(可惜掌门不是男人。)黄缨时常掠过这样的念头,心中不无喟叹。
水月停轩虽有个“轩”字,可不是一方小楼,而是断肠湖南首屈一指的剑派。
断肠湖南岸岩盘坚硬,照岸平浅,礁石舄岛罗列,于其上筑起亭台楼阁,飞桥衔接,下可行船;环外修起空心堤坝,设闸管制进出,便成一座广衾的临水庄园。水月停轩数代经营,大半精致的楼宇飞在湖上,湖景入园、园入湖中,从来便是东海道的胜境。(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这座水风凉榭位于园中僻静处,离岸虽不甚远,却是三方孤悬,只有一条蜿蜒的覆顶飞檐九曲廊与岸上的菱舟香院相接,亭阁四面透空,以屏幔相隔,湖风一起满室沁凉,故尔得名。
“本姑娘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呢!可舍不得死。”黄缨轻舐唇瓣,抚着右眼眼角的小痣,笑容薄有几分衅意:“我说咱们家的采蓝姑娘成天寻死觅活的,莫不是跟哪个名门俏郎君好过啦,此生无有憾恨了呗?”
那蓝裳少女采蓝听她说得粗鄙,不由得蹙起柳眉,索性扭头不理。
“本门第五……不!第四美貌的采蓝姑娘,非三大剑门的才俊不能匹配。”黄缨越说越是兴起:““埋皇剑冢”里不是书呆就是白胡子老公公,不好不好;“指剑奇宫”的莫三、沐四公子是够俊的了,可惜风流薄幸,别要坑害了咱们家采蓝。哎呀!莫非蓝姑娘看上了“观海天门”的小道士?”
采蓝气得转身要拧,黄缨又叫又笑直讨饶:“不玩啦、不玩啦!一会儿给红姐撞见又要罚。”
采蓝圆睁杏眼:“干我什么事?都是你,净胡说!什么第四第五的?碧湖她……还在呢!”她连嗔怨都细声细气的,忽一瞥屏风里的笼纱绣榻,立时闭上了嘴,垂颈敛睫,眼梢儿却有些飘转。
(碧湖死了,你便能排上第四美貌么?)黄缨斜眼乜着,心中冷笑。
水月停轩共分为四院,只有掌门亲授的衣钵传人能担任院主,又称“掌院”,身份自然与诸女不同。人所皆知,水月停轩的当代掌门“红颜冷剑”杜妆怜只有三位入室弟子,第四院菱舟香院的闺阁镜台迄今仍无主人。
采蓝当然不算倾世美貌,顶多就是清秀而已,那身皮包骨的有甚好看?黄缨暗里一啐,满心都没滋味。
谁教人家采蓝姑娘出身祈州富户、上过几个月闺塾,平日一听到“男人”两字便皱眉,浑身上下都是轩里爱的调调?没了碧湖,人人都说采蓝能做掌门的第四弟子,这阵子突然殷勤起来,连餐前午憩都有来捏手寒暄、送茶汤绣包什么的,瞧得黄缨直犯恶心。
但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
掌门人十几年来净闭关,八年前偶一出停,便收了任宜紫那个贼贱丫头做嫡传弟子,还指派了专门的丫鬟和老妈子服侍。明明是同年入门,这会儿她们都得恭恭敬敬喊她一声“三掌院”啦!不过就是生了张桃花脸蛋,人前装得倒挺斯文,骨子里和她们有什么两样?
黄缨心里一边嘀咕,慢条斯理地踅到了油竹榻边,揭开纱帐坐下。
锦被里一名仅着小衣、重纱包头的少女,全身里得直挺挺的,裸露的脖颈带着蜡样的白,锁骨活像两枚绷着青筋的铜杈子;黑发散在大红色的荷鸯绣枕面上,被彤艳艳的烛火一摇,竟比渗出纱布的血渍更加怵目。黄缨伸出手,五只幼细的手指穿入少女发中,顺着青丝慢慢梳爬,梳着梳着又凑近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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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这是干什么?”采蓝的声音绷得又细又紧,隐隐有些发颤。
“照顾她呀!”黄缨抿嘴回眸,笑得不怀好意:“红姐让咱们来,不就干这个?忒你没情,也不来瞧瞧人家。”
采蓝面色发白,半晌才捏着桌角窝下,背颈有些僵。
“我……我坐这儿就好。”
黄缨暗自冷笑,凑到昏迷不醒的碧湖耳边,两瓣咬红似的樱唇轻轻歙动,一边斜乜着桌畔的采蓝。采蓝又紧张起来,浑身发抖,揪着桌巾的手背绷得惨白,隐约浮露青筋。
“你……你同她说什么?”
“我问她还记不记得--”黄缨朱唇一抿,嘴角微扬:“是谁,在她脸上砍了一刀?”
电光骤闪,雷声轰隆震耳,像落在栏外湖中似的。采蓝惊叫起身,踢得腿下那只覆绣莲墩翻倒在地,腰鼓式的浑圆墩腹触地滚动,突如活物一般,一路斜滚到了门边槛。
“你……这般胡言,我同红姐说去!”
她气得粉脸煞白,这两句说得切齿,转身便要拎伞。
“去啊!记得早些回来。”黄缨灿然一笑:“要是碧湖醒了,想说说当日的事儿,你可别不在场。”
采蓝倏然停步。一会儿回神,纤细的身子挨紧竹墙,慢慢弯腰,咬牙将绣花软垫揣在怀里,摸索着扶起莲凳;颊畔抖散几络鬓丝,神情倍显凄艳。
那天碧湖独个儿撑船出闸时,只有她和采蓝偷偷跟着。
后来……后来怎么了?黄缨轻抚额角,揉着自颅底迸出的、那针攒冷刺般的疼,试图把糊掉的记忆甩将出来--尽管半月以来,这么做似乎毫无效果。当日黄缨醒转之时,才发现连同自己在内,三个人都卧倒在菱舟香院的后花园里,一道凄惨的刀痕从碧湖的眉角斜跨下颔,将那张标致的瓜子脸蛋硬生生劈裂成两丬。
她还记得自己楞了一愣,就这么失声尖叫起来,俯在一旁的采蓝动也不动,如同死尸一般。
是谁闻声赶来、又如何将她们带离现场,坦白说已不复记忆,但黄缨清楚知道决不是自己干的。如果她也有碧湖那样的美貌,兴许绣榻上躺着的就不是一人,而是一双了--这念头着实令她胆寒了一阵,不过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黄缨很快便觉得可笑起来。
世上有种人是没法做坏事的。
她还住黄泥沟老窝子的时候,家里有九个兄弟姐妹,连吃饭都要争抢;隔壁狗子他妈可怜她一个女娃儿抢不过,瘦得乳脐贴背,不时偷偷带进自家的灶房,塞半张面饼、剩俩饽饽什么的。
小黄缨一拿到吃的便钻入桌底,拼命往角落里蹭,一股脑儿的将东西塞入嘴,生怕被其他兄弟姐妹挖了出来。狗子他阿姐老骂她“贼贱丫”,那神气活像瞧着阴沟里的小猫小狗,从过家家一直骂到出嫁。
狗子家的太爷争气,留下了一点薄产,儿女都养得白润,狗子他阿姐更是出落得十分标致,腰细腿长,肌肤像是匀上了粉似的,一出汗就显得特别腻白,犹如蒸熟磨细了的甜藕浆。黄泥沟的小伙子们成天在附近探头探脑,阿姐却早有了心上人。
那日,小黄缨又溜进狗子家灶房找吃的,忽听蓝布门帘外一阵窸窣,她悄悄掀开一角,却见一名身材高大、穿着贵气的青年男子与阿姐黏在一块,两人磨磨蹭蹭,不多时便厮缠到了炕上。
男子生得一张白净面皮,丹凤眼、挺鼻梁,双眉斜飞入鬓,比起黄泥沟那些个做粗工的黝黑男人,不知好看了多少倍,瞧得小黄缨心口突突直跳,不知怎么忽然酸刺起来,益发恨上了阿姐。
那时阿姐双颊红扑扑的,眼角直要滴出水来,比平时还要美上几倍。男子净拿口鼻磨着她的颈窝,大口大口嗅着领间的体温气息,一只大手揉着阿姐的胸脯,片刻又探入襟里。阿姐的襟扣被扯脱开来,袒出一大片雪白酥腻的肌肤,沃腴间丘壑起伏,男子抚过之处都留下密密的汗渍,分不清是谁濡湿了谁。
阿姐猫叫似的轻哼着,左手软弱推拒,右手的食指却衔进了润红的唇瓣间,小巧的贝齿忘情地咬着。男子颇受鼓舞,大大扯开阿姐的襟口,掏出一只雪润润的油乳尖笋,一口噙着顶端的蓓蕾嫣红,吮啜得滋滋有声。
阿姐这才真正紧张起来,身子一弓,揪紧了炕上的棉布被单。
“别……痒呢!好……好羞人……”她娇娇的埋怨,轻喘不止,混杂了气声的语调恍若呻吟。男子依然故我,揉得硕肥的乳肉溢出指缝,原本浑圆挺拔的乳廓在五指间恣意变形,沾满晶亮唾沫的乳首勃挺如小指指节,骄傲地向上翘起,随着颤抖的娇躯不住轻晃。
“妹子不愧是做惯庄稼的,身子好结实。”男子嘴上逗她,突然一把握住乳房,实实的抓了满掌:“啧,这宝贝居然这般弹手!”
阿姐又羞又气,偏生疼痛里又有几分恼人的舒爽,一时被摆布得全身酥软,片刻才紧抓着他的手不让继续,恨声轻喘道:“你……你看不起我家种庄稼,这……这般欺……欺负人!在……在我们这儿,人人……人人都说我……比……比官家……比官家小姐漂亮!”
男子哈哈大笑,转移阵地,将手探进她腰里。阿姐害怕起来,死命夹紧双腿,颤声道:“阿哥……别!我阿爹回来撞见,要打死我的!”她长年劳动,力气不小,当真不依起来,男子也难越雷池一步。
他凑近阿姐耳畔,滚热的喷息吹入她敏感的耳蜗,笑得一脸坏坏的:“妹子乖!你若依了我,阿哥让你做真正的官家夫人。”阿姐浑身一颤,听得人都酥了,屈起的膝盖慢慢放平,顿时瘫作一片。
男子赶紧褪了她的裙裈,解下腰巾,将两条细白的长腿大大分开。
小黄缨看得脸红心跳,只见阿姐双手捂着脸,全身抖得像打摆子似的,雪白的腿间一撮醒目的卷曲黑茸,下头两瓣细肉活像是一开一阖的鲤鱼嘴,油亮亮的润着一抹水光。
男子忙不迭的褪下裤衩,衣摆一撩塞进腰带,连鞋袜都没脱,缠着膝弯间皱成一团的裤管扑上炕去,惨白少肉的屁股挤开阿姐的大腿,就这么和身一沉--阿姐惨叫一声,两条白腿紧缠着男人的腰,十指都陷进他的背心衣里;从黄缨这头瞧不见她的神情,只觉得那声惨呼惊心动魄,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听见阿姐的声息,仿佛是断了气。
男人“嘶”的一声仰起了头,呲牙咧嘴的模样不知是疼痛还是享受,不过稍停片刻,立刻大耸大弄起来。
“阿……阿哥!疼……疼!”起初阿姐还雪雪呼痛,不知过了多久,哀唤声渐次平息,喘息却慢慢变得粗浓,偶尔还夹杂着几下娇娇的轻哼。
小黄缨只觉两人下身半裸的模样说不出的丑,反不如调情时令人心猿意马,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直到男子大叫一声,浑身僵直,旋又软软的趴倒在阿姐身上。
他起身穿好了裤子,阿姐连忙摸出一条巾帕,咬着牙往雪嫩的股间一抹,帕上一片深渍染开,令人怵目惊心。“我们……好过了,阿哥若不要我,我……我也不想活啦。”阿姐捏着帕子,趴在男子怀里,说这话时双颊晕红,两只眼睛水汪汪的。男子极力拍哄,说上许多蜜语甜言。
原来这样便是“好过了”?看来挺丑的。小黄缨歪着头想,心中不无安慰。最好阿姐遇上骗女人身子的无行浪子、江湖郎中,活该她白疼一场!
那男子却不是言而无信之徒,没过多久,便央人前来说媒。狗子家的太爷听说是前庄的郑家大户看上了女儿,乐得合不拢嘴,一口答应了下来。左邻右舍都说:“早知道你们家丫头不是庄稼人的命,这会儿真成了员外媳妇儿啦!”纵有眼红的,这当口也都闭上了嘴,以免惹上放租的郑员外老爷。
黄缨跟着母亲到狗子家贺喜,阿姐看都没看她一眼,一径忙着拣布做衣裳。
黄缨静静等待,终于等到阿姐上花轿的前一夜,拿着母亲帮人做针线活的大剪刀溜进屋里,就着熟睡的狗子阿姐额前,慢慢将浏海贴鬓剪掉。她的动作很轻,一次只剪一点,足足剪了一整夜,磨利的剪刀开阖如水,说不出的熨贴爽润。
后来听说阿姐疯了。迎娶队里的长舅一见,说是“鬼剃头”,遇着都嫌晦气,谁还敢要这样的阴女?花轿连黄泥沟的地坪都没放落,掉头便走。舍黄缨面饼吃的老大娘很伤心,终日以泪洗面,从此一大家子果真倒了楣:老太爷、狗子几兄弟接二连三的走,老大娘却始终拖了口气儿,瞎婆子守着窗牖破落的祖厝与疯癫女儿,左邻右舍都避得老远。
黄缨觉得老大娘挺可怜,然而一想起那夜落剪的滑顺手感,仍不觉轻笑出声,旁人都当她傻了。她从不后悔剪了那一地乌溜溜的发;这会儿,看谁才是贼贱丫!
可采蓝不行。
她那种人,只有在鬼迷心窍的时候,才能干出平常想都不敢想的事,心魔一过就怯了,活像只被猫叫声吓傻的金丝雀,打开樊笼也不得飞。黄缨觉得有意思极了,甚至夜夜祈祷,请求老天爷教碧湖死前能睁开眼来,就当着采蓝的面儿,哪怕只有一瞬也好,这可多有意思!
原本她数着日子,暗算采蓝能捱到哪一天,没想观海天门、指剑奇宫、埋皇剑冢也接连发生门人惨绝刀下的大案,又传出什么妖刀妖魂作祟的说法--这下可好,连碧湖也一并算了去,“妖刀复生”、“妖刀对上四大剑门”的耳语蔓延开来,传得整个东境武林沸沸汤汤,水月停轩上下戒备,谁都没疑心到自己人身上。
水榭外电光一闪,焦雷迸落,采蓝低头掩耳,苍白的脸映得一片惨青。
纱幔飘扬间,黄缨看见九曲桥的彼端有条模糊黑影,形象看不真切,似乎是个佝偻的高大男子,又像身上架着粗梁椽柱似的,感觉十分怪异;眨了眨眼睛,却什么也没瞧见。她心头一紧,“咕噜!”咽下津唾,悄悄探近碧湖鼻端,触手微感湿热,不由得松了口气。
菱舟香院那头层层戒备,更有被昵称为“红姐”的二掌院“万里枫江”染红霞坐镇,黄缨平日大老远瞥见这位督课严格、冷言冷面的掌院师姐,便慌忙绕路避开,此际却反而觉得心安。要说有人能无声无息,就这么越过大名鼎鼎的“万里枫江”染红霞手中之剑,又有在湖上曲桥倏忽消失的本领,只怕放眼东海四大剑门,再也没有一处安全之地。
世上有这样的人么?鬼还差不多。
鬼也不怕。这儿还有个凶手呢,多煞气啊!
想着想着,恼人的头疼似乎消失了。黄缨乜着闭目捂耳的采蓝,旋又轻笑起来。
东海道,瞻州首治湖阳城城外,荒野之上。
破败的古庙屹立雨中,漆着“五威灵光”四个泥金大字的木匾被吹得咿呀作响,似将坠落。
庙中灯火通明,宽敞的大殿雨漏淅沥,原本横七竖八的圮砖已被移至一旁,龟裂的青石地板洗刷干净,绘满朱砂符箓。扭曲的血红文字或断或连,盘了整整三大匝,几乎占满整座灵官殿的地面。
符文的正中央,置着一座奇异的囚笼。
四方形的铁笼放在一辆八轮板车上,笼子顶端与相接的三面以精钢铸就,造得紧实,剩下的一面却是半朽砖墙,墙上布满蜂巢般的败孔。囚笼底部是块厚逾尺半、边缘参差的大石板,整座笼子简直就像凭空挖起两丬屋角、其余四面砌起钢条似的,接点俱都浇铸封死,通体竟无一枚活扣。
铁笼虽然奇怪,但也只是奇怪而已;若有东海道的武人途经此地,见了庙里的人马阵仗,怕才要大惊失色。今日,在这小小的荒野圮庙里,东海三大剑门--埋皇剑冢、观海天门、水月停轩--的人通通都到了,三拨人马各据一方,正等待着迟来的第四方代表。
许缁衣叹了口气,望着庙里摇晃的炬焰微微出神。
水月停轩门下,姿容、身段,乃至气质谈吐,无一不是精挑细选。身为水月一脉的大弟子、代理掌门职务近十年的许缁衣,按说应该是艳冠群芳才对;然而对初见面的人来说,绝对不会想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她。
事实上,纵使随行的水月弟子们有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这位肤白胜雪、黑衣素净的代掌门一入庙中,就再也没其他门派的男弟子敢投以唐突的眼光。她从容率众来到殿中一角,所经之处,各派男子莫不低头垂手、悄悄退开,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了观音佛祖。
许缁衣并没有出家,但她很清楚自己的定位。自十九岁代掌门务以来,她从未配戴过一件首饰,没穿过任何颜色的花衣裳,不曾出游享乐;在四家盟会的场合,她没说过一句多余的玩笑话,除了盟务,就只谈剑法武功。
要让一名当年仅有十九岁的无名少女赢得武林同道的尊敬,使她令出有依、言出必践,这样当然还不够,许缁衣另外做了很多很多的事。
只是这种一丝不苟、毫无转圜的执着,却为她竖立起极为超然的“高度”:十年来只穿黑衣、每餐两碟素菜、每日抄经一卷……在精明善治、剑艺超群的形象之外,维持着异乎常人的生活自律,无疑能使许多人顿生自惭。有件逸闻一直在东海道武林间流传,为人津津乐道:即使许缁衣从未要求,但只要有她出席的场合,其余三大剑门之人绝不饮酒,这是连其师杜妆怜都不曾有过的特殊礼遇。
许缁衣不是圣人,甚至不是出家人,她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女人;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剑法很好、又握有权力的女人而已,但她从不吝于利用这额外得来的影响力。
今夜,她由衷希望这样的影响力能派上用场。
殿外雨坠如天倾,在铺天盖地的淅沥声里,一阵龙吟般的清啸突然透雨震入;啸声到处,檐前的水濂分迸开来,雨水被音波一阻,涟漪般四向荡开。众人胸中气血鸣动,功力弱的不由一晃,小退半步,倚墙调息回复。
(琴魔来了!)许缁衣闻声凛起,心知指剑奇宫若派此人前来,今日之事绝难善了。
啸起风摇,殿中几十支火炬劈啪作响。越过笼荫人影望去,在大殿另一头,埋皇剑冢的副台丞“朝天金锁”谈剑笏蚕眉蹙紧,紫膛阔面上虽无表情,额际却有汗光,显然心思也转到了同一处。
“遍履城山不求仙,独羇花月欲穷年;一罢掷杯秋泓饮,胜却青锋十三弦!”
朗吟声里,“渌水琴魔”魏无音跨过朱漆高槛,手拈长鬓,一双斜飞凤目迸出精光,眼角深痕如刻,密逾蛛吐。身为指剑奇宫硕果仅存的“无”字辈长老,那头银发乌鬓的异相正是修为深湛的证明,堪与背后的焦尾乌桐琴并列“渌水琴魔”的两大特征。
另一边的角落,几十名身披缟素的道人怒目相对,露出悲愤的神情。
领头的中年道人一袭飘逸宽袍、环肩半袖,腰系犀角玉带,足蹬饰珠银履,鹤氅之下金织彩绣;虽作道士形制,却像是宫观壁画里的羽化神仙。随身更有八名杏衣道僮簇拥,手捧香兽经卷、长短木匣等,排场远比身为水月停轩代掌门的许缁衣讲究。
中年道人瞇起一双湿润漆黑的大眼睛,捋须冷笑:“魏老师好深厚的内力!琴魔之名,威震东海,果非幸致。等会儿滥杀四门无辜的大凶人来了,还须倚仗魏老师神功,一力击杀!”
魏无音置若罔闻,锐利的目光如剑一般环视场内,当者无不悚然。道士群里年纪较轻、修为尚浅的,被他锐目一扫,身子不禁微晃,霎时间竟有些足酸脚软。
琴魔来回扫了几遍,冷冷一哼,径向许缁衣颔首:“代掌门既来,烦请代为问候尊师,就说老夫年衰体迈、剑艺凋残,杜掌门出关之后,烦请尽早前来印证,免生遗憾。”许缁衣淡淡一笑,却未接口。
那中年道人被他晾在一旁,面色倏寒;但也不过一瞬而已,旋又冷笑。
“魏老师这般避实就虚,莫不是理屈了罢?”
东海四大剑门之中,除水月停轩一家尽是女子,极少参与斗争之外,指剑奇宫、观海天门都是长踞东海百数年的势力,明争暗斗,无日无之,恩与怨俱是一笔烂账,算也算不清;若非还顾忌着埋皇剑冢的老台丞萧谏纸,冲突早已爆发。
东海朱城山 白日流影城,器作监少年穿过长长的岩道廊庑,来到整座城里最幽僻的角落。
环绕着石砌的铸炼房四周,仿佛连空气都被烤得暖洋洋的,门罅里透着逼人的旱劲。放眼东海三大铸号,“白日流影城”算是字号新的,不过新不代表粗疏,里外都讲规矩:此间的铸剑场非是梁壁打通、喧哗吵杂的大作坊,而是一座座独立的石造大院,远近都不挨一处。
一位师傅开炉,得有八九名学徒伺候,起炉、烧料、敷土、锻打、淬火、打磨,各有各的照应,每道工序还须看准时辰下手,以免剑器沾染阴邪秽气,至为不祥。
学徒里有天分、肯吃苦的,才能按部就班,从烧炭生火一路层层历练,听任房里的师傅支使教训,过了淬磨这关便算登堂入室,具备正式拜师的资格。这一折腾,少则也要十五年的工夫。
少年迎着空气里炙人的滚热,沿曲折的岩道走过了器作监十一座铸房,来到最末尾的“辰”字号,额上居然滴汗也无,仿佛一切再自然不过。推开厚重的大门,锻打铁胎、红炭哔剥的声响骤然清晰,少年吸了口气,整整浆好熨平的衣襟袖口,撩衣跨过高槛。
“妈巴羔子!你谁呀你……”精赤着上身的学徒凶霸霸回头,突然睁大眼:“耿照?”
被称为“耿照”的少年咧嘴一笑,微露腼腆,白霜霜的牙被古铜色的黝黑肌肤一衬,倍显精神。
“别嚷嚷,按规矩来。当心恼了狗叔。”话虽如此,众学徒仍是撇了工作,一窝蜂挤上前,有的伸手摸摸他的新棉衫,掩不住满脸艳羡;有的猛扑上来拧头扭臂,亲热得不得了。
“都来瞧欸,执敬司的大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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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俺们说说,都长了啥见识?”
“见识?见识个屁!”当先那名学徒大笑:“咋久不回,准是搭上了姑娘!”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连说带蹭,手脚都没闲着,可比嘴皮子利索十倍。耿照个头不高,人单势孤,能是这群虎狼少壮的敌手?眨眼陷入十几只古铜油亮的粗胳膊里,被挟得歪脖子瞪眼,唧唧哼哼挣脱不出,呲牙乱叫一气。
“吵什么吵!”
蓦地一声断喝,众学徒噤若寒蝉,个个如中定身咒,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一名黄面鼠须的矮小老人负手而出,尖声道:“这是我辰字号房里的规矩?执敬司的关条在哪儿?谁放人进来的?”嘴里骂着徒弟,一双细眼却斜睨少年,仿佛形容猥崽的还是别人,而非自己。学徒们簌簌发抖,没敢抬头回话。
耿照定了定神,自夹层的衣囊里取出一封对印黄柬,双手恭恭敬敬捧过。“弟子奉执敬司二总管的吩咐,往断肠湖一趟,行前要往长生园去会儿,请狗叔多关照。”
狗叔一瞥关条,抬头“唔”了一声,其实他大字不识几个,也没啥好看。执敬司是白日流影城的中枢,关条不过是王侯府里的排场而已,打着二总管的字号办事,城里谁人敢阻?
狗叔上下打量几眼,闲气似未出尽,转头大吼:“都给老子干活去!回头我一个一个验,哪只王八羔过不了关的,小心他一双腿子!”众人如获大赦,立时哄散。
“你在前堂混得不错啊!”狗叔歪头背手,乜着一抹冷蔑,字字从鼻腔里挤蹦出来:“看这会儿……都能上断肠湖啦,不容易啊!二总管都让你干什么?洗衣煮饭、扫地擦桌,还是跟进澡堂搓搓脚,夜里上榻窝香香啊?”嘿嘿几声,说不出的猥亵卑琐。
少数几个跟耿照不对盘的学徒听了,也跟着嗤笑,引来同侪怒目。
耿照强笑:“狗叔别拿我开心啦。这是一点小小心意,从前多承关照,还请狗叔不要嫌弃。”递去一管小油竹筒。狗叔打量片刻,解封一闻,脸色微变:“湖洲的“天雨香”?”耿照赧然一笑:“前日二总管一高兴,赏给堂上伺候的弟兄们尝尝,我糊里胡涂也分了二两。想想还是狗叔懂茶,别教我给平白糟蹋啦。”
狗叔一呆,冲着窃笑的学徒猛瞪眼:“笑什么?一脸婊子相!”抄起马扎(古时一种可折迭的小型坐具,木腿交叉成支架,以布、绳、皮革等做椅面,形似今日的童军椅)劈头摔去,砸得几人呲哇乱叫,兀自云山雾罩。
“今儿……专程去园里看你七叔啊?不错不错。”顺风顺雨的将竹筒揣怀里,狗叔瞇起了吊尾眼,摇着颗老鼠脑袋,神色大见和缓,口气也亲热许多:“你也算挺有心的了,阿照。”
“倒也不是专程,还有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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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别耽搁--”狗叔信手招来一名学徒,话没出口抬腿便踹:“带阿照去后头!你们这些个折死爹娘的,剥光了也学不到人家半分乖!”
辰字号并非城里的最后一进,整座白日流影城依山而建,在山背突出的峭壁平台上还有一座堆置煤渣败铁的隐蔽小院,房里都管叫“长生园”。
据说金铁若经反复熔炼锻打,其中掺入莫名杂质、难以析净,铸剑师称为“铁精败坏”者,长置将生阴邪之气,污染洪炉砧锤,须淋上鸡血石灰,拌入炼剩的炭渣同埋深土,以避其秽。白日流影城埋阴铁的地方,便是这座距辰字号末进足有数里之遥的长生园。
耿照让把守辰字号后门的守卫验了关条,独自攀上崎岖的盘肠小径。除开调任执敬司的两个月不算,十二年来他几乎每天都要爬上几回,山路在他离开的这两个月里变化不大;走着走着,往事又涌上心头。
耿照自小无父,母亲本是随营的军伎,继父则是从中兴军里退下来的老兵,隐居在王化镇外三十余里的贫瘠山村,开一间修犁补镬的打铁铺子,跟谁都说不上两句,得了个“耿老铁”的外号。耿照从小不怕火,三岁起跟着耿老铁敲敲打打,五岁上已能整出一片平铁。
耿老铁拿着那片歪歪扭扭的铁片仔细端详,几天都没说话。
某天早晨,他突然卖了拉磨的老马,再加上一条左腿换来的朝廷恩赏银扣,熔秤了整整五两揣在怀里,将耿照带上朱城山,向在府前做门房的昔日老官长一径磕头,依然什么也没说。
在耿老铁心里,或许只有朱城山上的白日流影城,才不致埋没了他的儿子。
朱城山雄峙东海太平原,号称“沃野太平第一峰”,自来便是天子封禅祭天的首选。自独孤氏于平望都城插上白马旌旗以来,朱城山便是本朝的宝地,太祖独孤弋于山上营建城塞,封予宗室,流影城主世袭一等昭信侯,领山下承恩、王化、怀远、天长四镇共九千五百余户食邑,岁岁免贡,恩遇备至。
这样的安排有两层目的:太平原历有王气之说,据之堪可成王,独孤阀当年便是由此兴兵。占山筑城,可保独孤氏发迹的龙脉永固,王气源远流长;暗地里,则寓有监视东海诸藩、诸州治,以及当年协助独孤弋打天下的东境武林势力的深意,其中也包括“青锋照”与“赤炼堂”等两大火工派门。
东海饶富盐铁,历为中原正统的兵冶财库,昔年北方的异族铁骑横扫中原,独孤阀起兵相抗,全仗青锋照、赤炼堂供应军械,才得以苦苦支撑,终与人称“中兴第一名将”的西镇节帅、大将军韩破凡东西合兵,完成驱逐鞑虏的匡复大业。皇朝肇兴,京城平望都虽设有军器监、神械局等官派作坊,但天子点阅出游的仪仗铠械等仍命青锋照与赤炼堂承制,岁岁翻新,既予皇恩,亦怀旧情,一时传为美谈。
白日流影城不走青、赤两家的路子,专为武林名家造剑,量愈少而质愈精,数十年来别开蹊径,卓尔成家,与青锋照、赤炼堂等并称“东海三大铸号”。
流影城于山下物色学徒,拣身家清白、能吃苦的。耿照出身不算清白,靠门房大力疏通,勉强进了辰字号房,谁知房里四名师傅无一肯收,正唤家中领回,门房灵机一动,提议送去长生园。
原来埋阴铁的地方常有作祟之说,传得绘声绘影,谁也不爱去,干脆搭起草庐,供年老无依的匠人栖身顾守。只是园子离城甚远,日常不便,还需一名帮忙跑腿的人来使唤。
耿照就这么留了下来,在盛传闹鬼的阴院里打杂。那年他才六岁。
头一回看见七叔,耿照差点吓晕过去,终于明白闹鬼之说从何而来。
七叔没名没姓,就叫七叔。
七叔只有一条手臂,右臂齐肩断了,连带削去半边腰股,所以身子老屈一边,活像条半生熟虾。像这样的刀伤,七叔全身有许多条,最严重的一道在脸上,那刀剁碎了他的左眉、鼻梁和右颊骨,让七叔的脸看起来像是摔烂的两丬泥钵,落刀处深深陷入,伤口却又结起纠结浮凸的紫红息疤,说话时老带着呼噜呼噜的含混水气。
据说七叔受伤后就住到长生园来了,起码有二、三十年的时间,铸炼房的师傅多没听过这号人物,只说园子里不太干净。
很少有人知道,七叔不但还能打铁,而且手艺十分了得,执敬司的横二总管经常秘密前来,亲手交付图样,上头密密麻麻写着字,取件时也多不假他人;时间久了,二总管与耿照熟稔起来,才有后来调升执敬司的事。
尽管七叔技艺精湛,但独臂到底是不方便,因此耿照除了生火掌炉、淬火打磨一手包办外,十三岁上便已取代七叔的右手,执锤上砧,打出平生第一柄刃器。
那把刃首斜平、单面开锋,既不像剑也不像刀的东西,至今仍悬在草庐壁上。耿照自己看得脸红,七叔却说有“初犊无畏之气”、“正锐得紧”,说什么也都不肯取下。
耿照“咿呀”一声推开柴门,踩过蔓草丛生的石板铺道,破庐里残光褪影,壁上正斜斜浮着那柄“初犊”的剑形,一切都跟他两个月前离开时没有两样。偏堂青幔揭起,畸零佝偻的老人探出头,几乎埋入眼褶的细小瞳仁微微一绽,浓厚的白翳里似有光芒。
“回来啦?”七叔似乎并不意外,一指竹凳:“坐会儿。”
耿照这几日总记挂着他的身体,好不容易见了,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安安静静坐下来。七叔歪着身子靠上凳,随手抄起几上的破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搧着,昂起另一只黄浊的眼睛:“横疏影派你来的?”
“嗯。二总管让我跑一趟断肠湖,把东西交给水月门下的二掌院。”
“那是挺重用了。你去了这么久,吃住还惯不惯?都干些什么活?”
耿照笑道:“也没什么。跑跑腿、打打杂、使些气力,说不上特别的,只是从前干活都打赤膊,现在是里外三层,包得跟粽子一样。”
七叔也笑了,半晌才轻描淡写道:“要是住得不惯,趁早跟你们二总管说说,园子里也不是没活干。你最近头还疼不疼?”
“忙得紧,约莫是没空疼啦!到这会儿都没犯病。”
七叔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耿照端坐片刻,忽然省起,忙从怀里取出一只扁平木匣,置于几上。“七叔,这给木鸡叔叔炖汤喝。”揭开匣盖,浅平的红漆盒底搁着小半截手指粗细的蔘头,干瘪得像是掺盐晒透了的山萝卜。
七叔抬望了一眼,耿照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抓着头讷讷一笑:“等下个月领了份子钱,我再给木鸡叔叔带些来。”七叔看着那半截蔘,摇了摇头:“剩下半截是给你爹捎去了罢?你木鸡叔叔那毛病,便吃这个也医不好,下回都给你爹带上。”
“我阿爹身子骨挺硬朗,吃蔘也就是滋补。木鸡叔叔有病在身,可不一样。”耿照笑道:“我才托人给我姐姐捎了银子,家里原本也不缺什么,七叔别放心上。”
“你姐姐多大年纪了?十九?二十?”
“今年上巳节一过,就满二十五啦。”
“还没找婆家?”
耿照摇头。
“多亏有她照看阿爹,我捎回家的钱,她也从不买胭脂水粉什么的。我攒了点钱在身边,将来好给她办嫁妆。”说着展颜一笑:“七叔,我都想好啦。等明年补上前堂的正差,听说能跟柜上借七八十两,我打算回龙口村,央人给阿姐说媒,然后把阿爹接上朱城山。我阿姐再要不嫁,怕就难啦。”
执敬司相当于侯爵府里的内务房,薪饷比照衙门役值,正副总管甚至领有品秩,仪同七品县丞,俸帛都是朝廷按官册发的,自非铸炼房的匠人可比。七叔听得默然,话到口边反倒没味儿了,便只一笑:“你个十六七八的毛孩,想的倒是远长。”
耿照面红如枣,一径抓头傻笑。
“往后你也别带东西来啦,多攒点钱是真。”七叔搁了蒲扇扶起身:“有空来瞧你木鸡叔叔,比什么蔘药都强。”
“我明白。”
两人踅至后进,后边院里杂芜丛生,稍能落脚的地方都堆满柴薪,高迭逾篱,圈围得铁桶也似,居间置了个磨净的石砧。
砧畔一人呆坐,瘦骨嶙峋、黑发披覆,遮得不见面颈肌肤,露出袖底的枯指细腕白得怪异,既似生漆假偶,又有几分盐尸模样,总之就不像活物。
耿照环视庭除,忍不住心里难过:“我走之后,居然没人照料两老生活!”
七叔似是看穿他的心思,斜睨一眼,鼻中哼笑:“要你可怜?多事!你这两个月若少拿柴刀,进境只怕还不如他。”
石砧上竖着一截粗柴,怪人刀起倏落,刀柴相交的声音只比撕纸大些,木柴应声微晃,却未两断。他举刀的动作僵硬无比,仿佛胶成一团的拉线傀儡,刀落又是一声裂帛响,碗口粗的硬柴摇都不摇,圈口迸出十字锐痕,竟已四分。
怪人举刀、劈落,举刀、劈落……顷俄之间,石砧上的粗柴已被连劈十几刀,柴身却动也不动。耿照看得童心大起,拾起另一柄柴刀,喝道:“木鸡叔叔小心,我来啦!”唰的一刀劈下,粗柴微微一晃,仍不偏倒。
七叔轻声喝采:“好!”
耿照微笑,却来不及开口,只见怪人又劈一刀,砧上的木柴--或许该说是“柴束”--晃得更大力些,已不似前度般稳立不摇。这是一场速度的竞赛:无论出刀有多快,一旦柴身被剖细到某种程度之后,便再也承受不了刀刃的劈削;砍下最后一刀的人,必须承担柴束飞散的责任,便算输了。
这个游戏,耿照从小到大不知陪木鸡叔叔玩过多少回。
他记得刚来长生园的时候,木鸡叔叔连刀都举不起来,镇日呆坐,只有耿照劈柴的当儿,才能稍稍吸引他无神的目光。为了让木鸡叔叔维持活力,耿照花很多时间在劈柴上;不知不觉,都过了十几年。
两人飞速出刀,碗口粗细的木柴被连劈十余记,渐渐难以维持平衡,每每落刀的尾劲一拉,都带得整束柴不住摇晃。耿照心知崩坏在即,暗忖:“我可不能赢了木鸡叔叔,得让他高兴才行。”唰唰连抢两刀,末尾余劲一拖,便要将木柴抖散。
谁知长发怪人拦腰一挥,石砧上的木柴上下两分,上半截迎风飘开,“唰!”散成无数细片,径粗还不及一筷,宛若竹篾一般;下半截却被拖刀的力量一束,直挺挺的停在砧上,若非周身布满密密麻麻的竖直刀痕,远看简直就像半截完好的粗柴,动也不动。
“好!”耿照看得一愣,不禁脱口而出,这一刀便再也出不了手。呆得片刻,院里微风轻扬,将下半截木柴吹得像重菊般四散开倒,稀哩哗啦的吹下了石砧。
七叔低头哼笑,转身走进屋里。
“进来吧!我早说了,你这两个月里若少拿柴刀,只怕还不如他。”
耿照不觉微笑,取薄被替木鸡叔叔盖好下身,也随七叔进了屋里。
“喏,你瞧瞧。”
耿照心想:“四大剑门精研武艺,果然与本城不同,连十里外卖炭的乡人,都有如此武功造诣!”他自幼伺候父亲、七叔打铁,日日于崎岖山里挑水负重,往来不知多少回,膂力、耐力等均远胜同龄,适才被巨汉一击抡飞,可说是平生未有的经验。
“那人内力强横,二掌院请留神。”
染红霞头也不回,双手握紧昆吾剑长逾尺半的握柄,咬白的樱唇畔却绽出一丝苦笑:“据我所知,他半点武功也不会。”不顾耿照瞠目结舌,低声道:“我引他走上前来,你把握时机救人。得手后切莫回头,对面水榭里还有个行动不便的女孩儿,你将我两名师妹带进水榭,撑舢舨走水路离开。你识不识水性?”
“还可以。”
“有劳了!”回眸一笑,沾甩着雨珠的雪靥分外匀嫩,更显出五官线条的利落有致,衬与她飒烈的英姿与口吻,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扞格;与其说是春雨柔媚,更像是破雨初阳。
“多谢你甘冒奇险……你大可以离开的。”
七叔和阿爹就不会。耿照心里想,却没有答话,只是笑了一笑,转头四望,忽然发足往岸上狂奔。
染红霞丝毫不疑,咬牙一声清叱,挥剑朝巨汉奔去!巨汉仰天长嗥,宛若疯兽,抡起花岗岩柱般的畸零巨刃一扫,末端杯口粗的铁链喀啦啦一阵激响,“轰!”一声木片炸飞,九曲廊桥又毁去丬角桥面。
耿照跑回岸边,见桥下横着几条小巧的平底舢舨,微翘的船头两侧绘有鲤鱼、对花对鸟等细致花样,条条都不一样。他解开其中三条,以缆绳前后相系,有如一条浮桥,支起竹篙往湖里的水风凉榭撑去。
曲桥中段的廊顶,已被那柄铁链石刀悉数毁去;面对如此巨大的兵器,什么剑法招数都施展不来,染红霞仗着轻身功夫左窜右纵,不住在残垣石刀之间寻找空隙,东抹一痕、西刺一剑,刺得巨汉披血裂创,他却恍若不觉。(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耿照不敢划近,始终与曲桥保持平行十丈的距离,巨汉似乎无视舢舨的接近,专注挥舞石刀,寸步不移,犹如蒙头扑打红蝶的巨灵神。
耿照满心狐疑:“奇怪!莫非这厮目力不佳,看不见十丈外的东西么?”思忖之间,船头慢慢越过了巨汉的眼角范围,径往他身后的凉榭方向划去。忽然,俯卧在巨汉脚畔的黄衣少女动了一动,滑下桥沿的雪白小手轻挥着,微微睁开眼睛。
(她……并未昏迷!)耿照精神一振,停住竹篙,向她做了个下水的手势。
黄衣少女轻轻摆手,头顶上劲风呼啸,足足有她身子两倍宽的石刃“哗啦”一声扫去大片栏杆,狞恶的铁链声异常刺耳,碎裂的木屑挟雨倾落,覆满了少女凹凸有致的侧身曲线。
她闭上眼睛动也不动。
半晌,大雨将脸上的泥灰木屑冲去大半后,才又慢慢张开眼睛。少女半张面孔压在桥上,模样看不真切,也说不上美不美,露出的右眼却令人印象深刻--非是浓睫弯弯、瞳仁深邃、眼角含春一类、惯常在美人图里见到的美眸,而是微瞇之时仍透着光,又大又亮,又有几分锐利,一点都不含糊。
看着她浑无血色的半边小脸,耿照不禁佩服起来。莫说女流,便是九尺的昂藏巨汉,在面临生死关头之际,也未必能有如此清澈冷静的眼神。
巨汉毁了周身的护栏,少女水遁的障碍已然清除,但这样还是太过冒险。他心念一动,解开第一艘与第二艘舢舨之间的缆绳,慢慢划向曲桥。染红霞百忙中瞥见,急得大叫:“别过来!你这是干什么?”一分神几乎被石刀扫中。
耿照不慌不忙,随手放下竹篙,拾起一块湖面漂来的廊檐破片,使劲朝巨汉掷去!他膂力过人,这一掷正中巨汉额角,打得他仰头退了一步;还未站稳,第二块又中喉头,巨汉向左侧踉跄跪倒,柱子般的石刀“砰!”插穿桥面!
桥底下的木制拱构被捣得稀烂,左侧的一根支柱应声粉碎,整座桥面轰隆隆震动起来,渐渐向左边倾斜。
“趁现在!”耿照大吼。黄衣少女睁眼一撑,浑圆结实的臀股猛然用力,整个人翻出右侧桥面,鱼跃般凌空一扭,“噗通!”钻入水中!
桥上所有东西都向左侧滑去,当然也包括巨汉、染红霞,以及另一名昏迷不醒的蓝衣少女。耿照本想一次救两人,无奈变数太多,只得放弃,赶紧跃入水中接应黄衣少女。
大雨涨潮,湖底十分浑浊,耿照勉力睁眼,径朝桥下游去,突然间有人抱住他的腰,肤触滑腻,不同于男子的肌肉硬实。耿照想也不想便将来人捞起,两人一齐冒出水面。
那名黄衣少女攀着他的脖颈,两眼紧闭,不住呛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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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是湖水太冷,抑或伤后失温,少女两腿缠着他的腰,颤抖的身子与他正面相贴,紧紧偎在一起;每一呛咳,胸前两团饱满傲人、偏又温绵细软的腴肉便抵着他一阵弹撞,滋味难以言喻。耿照虽无歹心,身下却尴尬万分的有了反应。
他早已不是未经人事的鲁莽少年。前年十七岁生日当天,辰字房的弟兄们一齐凑了份子钱,强押着他到山下最有名的烟花地“满园春”,替他点了红布花墙上挂牌的小闲姑娘。
在白日流影城里,最多的就是铁匠与军丁,若无妓寨窑子发泄,早晚得要出乱子的,是以城规不禁弟子出入风月。那些个铁匠学徒每月领了钱,十之八九都要走一趟妓院;朱城山下的秦楼楚馆也都做规矩生意,不干什么逼良为娼的勾当,算得上是安分守己。
小闲姑娘的名儿里虽有个“小”字,却是二十五六岁的大姑娘,皮肤细白、双峰饱满,说话带着好听的南方调子,妆虽化得浓了些,样貌倒挺美的。这种挂得有牌的姑娘,学徒们等闲应酬不起,十几二十个人硬凑了钱,才让从不去烟花地的耿照“开开荤”。
小闲姑娘对他很好,服侍他沐浴,在澡盆里用手就让他出来了一回;初挺入时,耿照毫无经验,不消片刻便丢盔弃甲,泄了个千里溃洪,小闲姑娘也不取笑,柔声抚慰着,转眼间让他坚兵奋起,才又痛痛快快挥戈驰骋了一回。
耿照时时想念小闲姑娘,倒不只是她雪白柔软的大奶脯,又或者腿间那股夹人的爽利劲儿,而是她温柔拍哄的低低语调。
“我故乡有个弟弟,年纪与你差不多。”小闲姑娘对他说,鹤颈般的纤纤素手随意比划,笑里有一丝淡淡的朦胧:“几年没见,也不知有没有你这么强健的体魄。小时候,老跟在我屁股后头流鼻涕呢!”
此后耿照再也没去过满园春,也很少跟着打铁弟兄逛窑子,一方面是为了存钱寄回老家,另一方面也没特别的想;偶尔生念,脑海里浮现的却不是雪白赤裸的诱人胴体,多半还是小闲姑娘那软软腻腻的南方调。
他原本采取立泳的姿态,两足划水,双手漂在水面避免下沉,颈侧忽被少女冰凉的面颊与嘴唇一贴,两团盈乳偎在胸前,顶上纵有煞星之危,腿间却陡地勃挺起来。
仿佛为了抵抗湖水的冰寒,这一下还来得特别厉害,浸了水的裆间弯直翘硬,已到了微略发疼的境地。他双手不甚自由,还来不及挪挪身子冷静头脑,昂起的尖端一路排闼,隔着裤底薄布,就这么浅浅的剥入一团异常温腻的嫩脂里。
湖水浸透裤布,几近于无,微一顶触,便可清楚感觉外阴的形状:那妙物开口平浅,如一只小小的肉褶弥封,前缘层层迭迭,俱都软腻滑润,娇嫩非常;顶端有一粒稍硬稍韧、如婴儿指头般的小物,起初略挡着花径口,再挤进分许时,却似又勾人。
少女剧咳着,每一抽搐,那处便痉挛似的轻啄他一口,既像鱼嘴又像蚌肉,吸啜着前端最敏感之处。耿照毕竟血气方刚,既匀不出手将她抱开,双脚还得不停划水、保持浮力,挺腰蹬腿之际,每一下都顶入少女股间,撞得她弹起落下,腿心里渐渐拱出一片温腻湿黏。
少女畏寒,忽有一颗鸡蛋大小的圆钝异物贴肉顶来,硬将薄薄的裤底一点一点挤入蜜缝里,频频触着硬起的蒂儿,浑身倏如蚁走电窜,酥麻之余,又觉烫人。
她冻得晕晕迷迷的,本能地坐紧取暖,颤着浑圆的翘臀一意迎凑;呛咳片刻,已磨得耿照腰眼发麻,隐约有了一丝泄意。
“姑……姑娘!姑娘!”他强忍快美,低声轻唤:“请……请稍挪下身子,在……在下恐……恐有冒犯……”
黄衣少女突然大呛起来,身子一搐,四肢勾缠着他,紧致的大腿有着十八岁少女无以伦比的结实弹性,腿根的嫩肌一阵剧烈收缩,竟然反客为主,猛将侵入小半的滚烫钝尖一夹,掐挤着迫了出去,隔着裆底在水中牵开一条微带白浊的黏腻液丝。
便只这么一刮,耿照冷不防冲上顶峰,滚热的浓浆喷薄而出,钝尖往前一顶,满满涌溢在少女的腿心。少女“唔”的一声昂起粉颈,死死搂着他的脖子,终被浓精烫得苏醒过来,两团饱满坚挺的椒乳一阵弹摇,翘着樱桃核般的尖硬蒂儿猛一压摁,鼻音娇腻却又十分自然,毫无作伪谄媚。
耿照射得厉害,片刻不停,又多又猛,仿佛全身精力缩聚而出,白浆里似有一粒粒细小硬珠,蜂拥着冲出马眼时,每一下擦刮都略微疼痛、又极快美的感受,实是平生未曾领略的滋味。
他心惊之余,不禁着恼:“本城清誉,全都毁在我的手上!我平日不好女色,怎地竟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玷污了水月停轩的弟子!”心中隐有一丝难言的邪念,浑不似平时的自己。
这名黄衣少女,自然是黄缨了。
巨汉无声无息闯入水风凉榭时,采蓝惊叫一声,立时昏死过去,她却是假装晕厥伺机逃走。但黄缨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趴在桥上给淋了大半个时辰,落水前已略为失温,一入冰冷湖中,马上失去意识。
她呛出最后两口水,气息渐渐平复,只是结实的胴体仍不停颤抖。
耿照定了定神,带她躲到桥墩残柱旁,低声道:“在下该死,还请姑娘恕罪。”
黄缨已然醒了大半,只是冻得说不出话来,嚅嗫道:“冷……好……好冷……”似觉腿心有些异样的温热,身体里残留着一丝羞人的余韵,明明冷得全身发抖,面颊却有些汗,心跳急促。她不明所以,心中彷徨,益发偎紧眼前这名陌生的男子。
忽听头顶轰隆一声,“柱子”猛被抽了上去--此间哪里有什么柱子?两人藏身之处,正是巨汉插穿桥面的巨型石刀!桥面破孔探出一张鲜血披面的丑脸,巨汉睁着无神的眼瞳,挥刀径往脚下砍落!
(这家伙……是疯子!)为了追杀桥底两人,居然毁坏自己站立的桥面,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耿照抱着黄缨潜入水中,猛向前游;身后一阵暗潮推送,巨大的石刀倏然没入水中,旋又被刀柄缠着的铁链拉出水面。
耿照心念一动,忙扭身向右游开,“唰!”石刀二度入水,荡开阵阵余波,只差几尺便要击中二人!耿照不敢冒出水面,凭一口气向岸边游,眼前突然一团气泡骨碌碌窜升,原来黄缨已吐尽肺中之气,攀着他的两只小手一松,便要浮上。
耿照赶紧拉住,黄缨挣扎起来,搅得气泡翻涌,一股脑儿冲上湖面。
他急中生智,一把将黄缨拉回怀里,低头覆住她的嘴唇,将空气度了过去--回过神时,才发现黄缨攀着他的脖颈,凉凉的嘴唇吮着他的,贪婪地汲取空气。她的唇尝起来没有任何味道,香的、臭的……通通都没有,有种很洁净的感觉;形状很小巧,唇珠却十分丰润柔软,触感细滑,像是切工极细的新鲜鱼脍。
两人相拥着,静静下沉,石刀破水的残迹一次比一次远,湖浪渐渐将他们带向岸边。终于,耿照的气也到了头,两人奋力蹬水,“哗啦”一声冲出水面。
气空力尽,谁也说不出话来,总算免除了彼此的尴尬。耿照揽着她轻轻蹬水,感觉她也开始试着漂浮,指着不远处的两艘舢舨:“你能不能游到那儿?”黄缨大口大口吸气,并不答话,片刻才点了点头。
耿照以为她气恼自己轻薄,心下歉然,只说:“你先游过去,我要回头救人。”黄缨又点头,深吸一口气,低头钻入水中。耿照放心不下,又不想令她不快,于是暗中尾随。
雨势不减,湖水混浊,为防跟丢了人,他只好游近些个:只见黄缨扭动身子,赤着一双足趾平敛、有如猫儿爪软垫似的雪白小脚,两条浑圆匀称的腿子一屈一夹,蹬水而出,这小翠蛙也似的泳姿在她使来,居然颇为曼妙,说不出的矫捷灵动。
她身上除了鹅黄肚兜、下半身的杏黄妆花缎裙之外,外衣、裙内的纱裤等,全都是薄纱细罗制成,雨水打湿之后紧贴肌肤,雪白的肌色透出纹理,便如半裸一般。先前在水面时阴霾罩顶,大雨滂沱,尚且不觉;一入水中,却是瞧得一清二楚。
包覆胸脯的鹅黄薄缎,遇水顿失拘束,就着身后一看,能清楚看见腰线以下坠着两团沉甸甸的绵乳,蒂首尖尖,突出如僧帽一般;乳廓饱满腴润,极富弹性,纵使水中浮力甚强、阻碍动作,一蹬腿一扭腰时,双乳仍是弹动不休,仿佛一对硕大的挂枝熟桃。
黄缨的双腿一开一阖,缎裙掀如花绽,纱裤里笼着两团雪白股肉,臀形浑圆挺翘,全是结实的肌肉,运动间绷得紧紧的,丝毫不显余赘;股间仅一条小小肉缝,色泽是极浅极浅的、熟桃蒂陷似的粉酥红,至菊门才又稍稍扩延成一小片粉致致的三角形,其间缝褶看不真切,只觉得十分细小,虚掩着一小撮飘散在水中的粗卷乌茸,若隐若现,分外诱人。
薄薄的纱笼底部上,另有一片细白污浊,遮去了秘处的销魂全景,只透出些许粉嫩的肉色轮廓,以及耻丘上茂密乌黑的毛发。
耿照突然意识到:原来是自己适才的荒唐之举,在她裤底留下了稠浓的浆渍,不由得血脉贲张,几乎要伸手去摸;猛一回神,暗自心惊:“奇怪!我……我到底是怎么了?”赶紧钻出水面。黄缨毫无所觉,奋力向前游去,几个起没间攀上了舨舷,被湖浪推往岸边。
耿照强抑绮念,回头去找先前的那条舢舨,谁知桥上战况又生变化--巨汉自从失落了黄缨,直像发了疯似的,把铁链石刀当作流星锤使,出手大开大阖,残败的九曲桥不堪摧折,摇摇欲坠。那蓝衣少女滑到桥面左侧,腰腿被半毁的护栏卡住,上半身已倾出桥面,长发随风雨飘摇,兀自不醒。
耿照纵不识采蓝,也看得出形势危急--不同于适才黄缨的情况,采蓝身下,乃是碎裂成无数尖叉的桥墩残柱,一旦掉落,势必被木尖刺穿身体,死得无比凄惨!
染红霞不敢再放任巨汉破坏曲桥,巨汉每一举刀挥下,她便豁尽全力,以昆吾剑接之;刀剑交击的一瞬,全身衣角爆起罡风,浓发飞散,朱唇间迸出血丝,绣银丝的粉底红靴陷入桥面近寸,却毫不退让。
--那实在是非常奇妙的画面。
苗条端丽的红衣女郎挥舞金剑,与手持两丈巨刀、高她将近一倍的巨汉对撼,一步也不退,一刀、一剑地对击回去,仿佛两人势均力敌……
曲桥依旧在倾圮着,染红霞的作为只是推迟结果而已。耿照知道她等的是谁--他一跃入水,用尽力气游到桥下,奋力爬上桥墩。头顶上,巨汉与染红霞第十三度对撼,仰头大吼:“我--击--!我--击--”刀剑铿然交碰,余劲终于震垮了桥身,采蓝倒栽落下,耿照及时跃出,抢抱住她跌入湖中!
五丈来长的破碎桥体,连同木拱、桥柱等轰然入水,瞬间形成漩涡,将两人一股脑儿拖到湖底。
耿照额头被重物所击,骨碌碌的喝了几口水,沉着地不乱挣扎。断肠湖岸沿岸水深不深,至多两丈余,能建亭阁的岩台更浅于此;桥体沉底之后,漩涡急遽减弱,他抱着采蓝横里游出,奋力浮上水面。
采蓝被湖水呛醒,发了疯似的胡乱挣扎,耿照唯恐两人一齐没顶,只得扣着她的胸腰倒泳上岸,突然后脑勺一痛,“碰!”莫名撞上一片硬板。仰见舷边探下一双柳眉大眼,右眼角下还有一颗晶莹的朱砂小痣,来人笑容有些苍白,却仍带三分衅意:“喂,冒失鬼!你撞到船啦。”正是黄缨。
他将采蓝推上了舢舨,赶紧别过头去。
采蓝的服色与黄缨相仿:除了葱蓝滚绿边的缎面肚兜,还有束到胸下的压银石榴裙之外,薄罗制成的裲裆外衫、裙内的纱裤等几近透明。采蓝身段纤细,柳腰无须束带,便只一握;肩胸也是薄薄一片,却不露骨,玲珑浮凸的双乳撑起肚兜上缘,峰峦尖尖,触感温绵,绝非瘦硬平板的类型。
九曲桥从中断去,千钧一发之际,染红霞跃到靠岸的一侧,巨汉却连人带刀跌入湖中。耿照将舢舨靠岸,带着二姝上了桥,桥上只见染红霞拄剑喘息,口唇边黏着几络乱发,双手微微发颤。
“红姐!”采蓝飞扑到她怀里,放声大哭。
染红霞用上臂环着她,却无法紧抱;耿照仔细一看,发现她双手虎口爆裂,满掌是血。“多谢你了。”染红霞向他颔首施礼,嘴唇轻歙,语声却不如先前有力。
“也没甚好谢的。二掌院受了内伤,须得赶快延医治疗。”
耿照四下眺望:“对了,那……那人呢?他到哪儿去了?”
雨越下越大,远方隐然雷动,渐次而来。
染红霞指着断桥底下。“在那里。”
巨汉跌在破碎的桥墩上,尖叉刺得他肚破肠流,身下湖水都被血污染成了深浓的黑酱色。采蓝尖叫一声,掩面不敢再看,黄缨倒是兴致勃勃,俯身观望了好一会儿,蓦地失声惊叫:“红姐!他……他还在动!还在动!”
染红霞与耿照双双探头,果然巨汉睁开空洞的眼睛,慢慢撑着桥墩,似乎想将被四五根尖刺刺穿的身体拔起来!耿照目瞪口呆:“这……这哪里还是人?他……他全然不会痛么?”腹中一阵翻搅,酸水涌上喉头。
不多时,巨汉硬生生将自己“拔”了起来,拖着淌流不止的血污脏器,试图以一只左手攀上桥底木拱,一边爬一边朝这边吼着:“我--击--!我--击--”嘶哑残破的声音如同身躯一般,仿佛再用得片刻,便要支离崩散。
染红霞面色煞白,回头对二姝道:“快上岸躲起来!通知其余师姐妹,到掌门闭关处躲避,没有我的号令,谁都不许出来!”采蓝腿颤难行,黄缨搀着她离开,回头瞥了耿照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耿兄弟,你也走罢。”染红霞试图握剑,双手却难以颤止。“这是本门之劫,烦你将此间的情况报与贵城知晓。我大师姐若有相询,也望你将经过细细禀报,就说“红霞力战不休,并未辜负水月历代祖师”。”
耿照摇头:“要走一起走。我瞧他这个模样,未必追得上我们。”桥底巨汉屡屡从木构滑落,动作僵硬呆板,似正呼应他的言语,只是仍不住发出“我击”的可怕吼声,令人闻之股栗。
“这“我击”是什么意思?”耿照不禁蹙眉。
巨汉爬了丈余高,忽然失手滑落,双脚撞在突起的岩盘之上,喀啦一声,扭曲成极为怪异的形状。他仍不知疼痛,挣扎片刻,右手拖着铁链一甩,那柄巨大的石刀破水而出,“轰”的一声插在岩上。
“这人真像是中了邪,好像……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似的。”耿照喃喃道。
“不是“我击”。”染红霞突然开口,指着石刀刀板上两个头颅大小的篆字。耿照粗通文墨,却不识篆书,只觉那两字镌得四仰八叉,宛若两只摊平的人面蛛,虫肢虺形,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是“万劫”。”染红霞随口向他解释:“那刀上阴刻的,是“万劫”两个古篆,似是刀铭。”
“是万劫不复……的“万劫”二字么?”
“正是。”
耿照不由打了个寒噤。
忽听巨汉狂嚎一声,仰天大叫:“万--劫--”铁链一挥,石刀脱手飞出,划了个偌大的圆弧,“轰!”一声打穿水风凉榭的屋顶!
染红霞倏然起身:“碧湖!”
耿照返身发足狂奔,边跑边回头叫道:“二掌院别慌!咱们撑船过去瞧瞧,我料他--”话没说完,忽然停步,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染红霞心知有异,顺着他的指尖猛然回头,只见天际电光一闪,劈得半个湖面青白耀眼。
电光中,一抹小小的身影走出水风凉榭,仅穿着小衣的年轻胴体分外诱人。
她肩膀线条圆润,乳房浮凸有致,身段有着少女独特的腴润,却丝毫不显肉感;下身未着裈裤,仅有一条薄薄的纱裙,肚兜遮到小腹下缘,纱裙被暴雨一打,裸出两条又细又直的修长美腿,以及腿根处微微凹陷的诱人沟缝--若不是头脸里满纱布,光凭这副玲珑娇躯,便已堪称国色。
“碧湖!”染红霞失声大喊,又倏地凝住。
少女手里,拿着一把两丈来长、兽皮缠柄、刀末拖着长长铁链的巨大石刀。
她一步一步、歪歪倒倒地向前走,犹如一具坏掉的扯线傀儡,石刀在她手里却似乎没有重量,随着她僵硬扭曲的步伐,发出喀啦啦的铁链摩擦响,一点都不觉得少女的身长只有五尺余。
轰隆一响。电光之后,雷声终于落下。
仿佛向染、耿二人示威,头里重纱的娇小少女一把扛起了畸零的巨型石刃,蓦地仰天尖啸:“万--劫--!”
东海道 湖阳城郊,灵官残殿烟雨凄凄,更不休停,下得日与夜仿佛都失去了形状,教人难以廓清。四大剑门的人马在破庙里等了半天,渐渐有些松懈,或坐或卧,各自散列。
水月停轩诸女并腿斜坐,席地围着代掌门许缁衣,其中多是十几二十岁的妙龄少女,为了便于行动,多着膝裙绸裤,腴润的大腿绷出雪团般的诱人线条,彩衣各色、侧身闲倚,比常制略为细短的长剑或搁膝上,或抱乳间,雪白的裤管里着一双双青春结实的腿子;绣靴虽作武人形式,益发束出胫踝曲线。
少女们不时合头并颈,发颔间传出喁喁笑语,煞是好看。
另一厢,鹿别驾斜踞于四抬软榻之上,一双细长的凤眼里黑多于白,眼瞳又大又满,微瞇时十分湿润,有股望之不进的深。四大剑门里,就属他带来的从人最多,那些年轻道士四散坐开,早不复初进时的精警,频频拿眼偷瞟不远处的水月弟子们,懒惫散漫,毫无纪律可言。
谈剑笏频频远眺,一边留心囚笼四周的动静,铁一般的紫膛面庞上阴晴不定,足见心焦。此行的院生都是他的亲随,知道这位副台丞一板一眼惯了,都不敢大意,十余人围着大殿中央的浇铁砖笼,按剑凝神,反倒成为水月停轩的姑娘们悄声取笑的对象。
“渌水琴魔”魏无音则独自据着一角,双手拢在袖中,倚琴闭目,谁也不理。
他面上无须,一旦闭起那双锋芒如电的锐目,便显露出老态。棱瘦的侧脸宛若峭壁奇峰,冷硬清瞿,虽然满面孤骜,可以想见年轻时必也是一位倾倒无数名门淑女的美男子。
时间,就在雨帘里外无声无息地流逝。有人百无聊赖,有人心急如焚,有人隐含杀心……直到清脆的铃铛响透雨而入,待得众人起身之时,一辆篷顶破辕的老旧驴车已来到庙前。
“吁”一声稚嫩童音,拉车的蹇驴颟顸停步,似被沉重的车轭压蒙了,在雨中不住摇动大头长耳,甩着怎么也甩不完的水珠。水月停轩的女弟子们被逗得咯咯娇笑,车座边上忽然跃下一名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少年,单手叉腰,冷笑着一指:“笑什么!陪酒卖笑么?哪个淋雨不湿的,也站出来淋一淋试试!”
诸女听他骂得粗鄙,不禁一愣,俱都沉下面孔。
谈剑笏蚕眉微蹙,快步趋前,目光里外巡梭一遍,见那车的确是独自而来,前后没埋伏什么刃光人影;驾车的除了这名童子,另有一名身穿蓑衣、头戴编笠的佝偻男子坐在车上,破烂的葛布宽裤卷至膝头,露出两条瘦削苍白的腿。
“小朋友,此间将生事端,请你与你的……”他抬望了篷车一眼,那童子极是乖觉,接口道:“……是我阿爷。”谈剑笏点头道:“请与令祖速速离开,以免遭受池鱼,无辜受害。”
少年瞥了他一眼,冷笑:“偏就你们能避雨?哼!”指着殿中巨大的浇铁砖笼,大剌剌的说:“快把那东西移开,我阿爷要把车驾进去。”意态嚣狂。院生们不觉动气,一人提声叫道:“兀那小儿!可知我家大人乃正五品之台丞副贰,安敢……”却被谈剑笏挥手制止。
忽听一把清脆娇嫩的女声道:“谁说避不得雨?我偏说避得!”
两条一模一样的窈窕身影踏水行来,金钏、银雪并持两伞,油黄伞盖下覆着一袭俏丽紫衫,任宜紫双手背在臀后,横持着一柄乳白鞘儿紫流苏的细窄长剑,紧实的小腰随风款摆,踮着绣鞋尖一跳一跳的走进庙里。
任家是平望都的贵族出身,任宜紫精于穿衣,手眼品味远远超越寻常的十八岁少女。
她上身着一件紫缎裲裆--这种短袖窄身、由前后两片布缝制而成的小背心,原是模仿军中的两当甲而来,乍看里得严实,胸上只露锁骨,但因衣摆仅至胸下,被胸脯撑起一大片空子,左右衣襟又扣在乳间,不惟突出胸前沟壑,更显得乳房坚挺。
任宜紫这件乃特别延请湖阳城的巧手名织单夫人裁制而成,比寻常的裲裆更短更窄,结襟处故意缩小寸半,不用扣子,仅以一条一寸长的银葱缎绳相连,里得双乳玲珑浮凸,布下仿佛覆着一双异常饱腻、浑圆坚挺的玉脂扣钟。
她以一袭曳地的百褶白绸长裙搭配裲裆,样式虽然保守,裙腰却高高束在胸下,衬得下身极为修长,令人充满想象。
男子目光至此,等闲已难以自持,任宜紫偏又与诸女不同,不穿武靴,故意选了双小巧秀气的青葱绿绣鞋;娇美之余,光是行走时裙裾翻飞、裸露出那一小截雪腻浑圆的脚踝,便足诱人以死。
自她进得庙里,一干青年男子的注意力,俱都被她的容颜身段所吸引,仿佛黑夜骤现星光,尽皆沉醉。偌大的灵官殿里隐约泛起一片低沉的砰砰重响,伴随着逐渐躁热的空气,以及此起彼落的吞咽与吐息。
任宜紫似已习惯男人这样的目光,抿嘴一笑,顾盼怡然,从容走近少年,伸手欲挽:“走!姐姐带你避雨。”
少年冷笑不止,居然一把挥开,任宜紫顿时下不了台,笑意倏凝。
她生就一张巴掌大的娇俏小脸,兼且腰小臀高,才显得双腿比例修长,其实个子颇为娇小。少年足足比她矮了半个头,看来不过八九岁的模样,举止却十足老辣,一点都不像天真的孩童。
许缁衣见了,淡淡一笑,随口道:“少时若遇事端,尚且不知福祸,还是莫要牵累无辜之人为好。金钏、银雪!护送这位小兄弟与他的家人离开,至十五里外确认平安后,方可回转。”双姝齐声称是。
任宜紫原本甚恼,一听大师姐这么说,反倒不让少年走了,拍拍他的肩头,甜笑道:“小兄弟莫要害怕。外头雨大难行,若出了什么意外,要问谁去?”掌中潜蓄柔劲,随手拍落。这“小阁藏春手”是水月门下嫡传的擒拿绝技,讲究出手无迹、如留春住,少年被拍得脸色煞白,膝弯酸软,不由自主向庙里走去。
阿挛星眸半睁,笼着一层朦朦胧胧的迷离水雾,宛若夜里回映着星光的大海。
纵使完事已久,那几近于完美的艳丽胴体依旧轻轻抽搐着,香汗沁出,连余韵都是一波一波来得层次井然。若非阿挛已精疲力竭,几乎忍不住要呻吟起来,断断续续的急促喘息犹如垂死挣扎的小鹿,异常冶丽诱人。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感度绝佳。
即使惨遭奸淫,即使男子的抽插粗鲁暴虐至极,即使初破瓜的娇嫩膣户被蹂躏得狼籍不堪,如海啸般的惊人快感仍将她翻掷抛起,无比凶猛的推上了高潮;许多女子终其一生都领略不到的滋味,她却在初破身时,在下体仿佛被钢刀戳穿、伤口又遭异物反复摩擦的剧烈疼痛之中,轻而易举地来了几回。
那样的肉体愉悦太过逼人,初经人事的阿挛一下子手足无措,神智有些恍惚。
(我……我是他的人了。)这样的念头令阿挛害羞至极,身子一颤,膣底隐隐透着酥麻。
虽然他是坏人,一点也不怜香惜玉,还杀了这么多无辜的好人……但阿挛愿意用樱桃小嘴含着他、取悦他,愿意让他粗暴的掐揉着她最最自傲的挺耸椒乳,像是要弄坏它们一样;甚至愿意为他打开双腿,迎着他骇人的粗糙滚烫进入她美丽的身体,毫无保留的通通射进去--神思不过眨眼间,阿挛仿佛已走过了两个人的大半辈子,幻想他解开她四肢的束缚,在下次挺入时可以紧紧拥抱;她为他生一个玉雪般可爱的小女儿,两人在村后溪边搭了幢小竹庐过日子;因为女儿渐渐懂事了,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恣意求欢,夜里她总是在哄睡女儿之后,才含着羞让他剥开衣裳,又不敢全部脱光,一边咬着唇死死忍住呻吟,一边期盼着他用又多又猛的浓精烫坏她,灌满她急切的渴望……
想着想着,下身突然温腻起来,还插着阳物的蜜管里泌出浆厚的液感,一股一股的吐出蜜汁,层层里住侵入的异物。男子几乎是立刻勃挺起来,赤龙杵翘成一柄狞恶骇人的弯刀。
他惊讶之余,本想以秽言嘲弄她的敏感,享受她又羞又窘、又无力反抗的动人模样,但却来不及开口--他从来没干过这么棒的女人。这哪里是什么处子?根本就是天生的婊子!就连湖阳城里首屈一指的名伎都没得比。
嫩膣里微微一掐,就着泌润丰富的爱液将他挤退大半,半截迫出的杵茎里满近乎透明的浆汁,遇风湿凉,益发显出肉柱的滚烫。(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男子难忍欲念,虎腰往下一沉,长物直没至底,窄小的肉管里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爱液“噗唧”一声,被挤得喷溅出去,力道之强之猛竟像一小片水幕一般,大把大把的溅湿了男子的股沟菊门,阴囊底下滴着晶莹水珠。
阿挛仰首呻吟起来,两片嫩唇却被男子张口覆住,盖得紧紧的。女子情动时最爱亲吻,阿挛本想回吻他,才一张嘴就被他的舌头侵入,男子以舌撬开她的牙关,抽插似的满满占据了她的口腔。
男子越插越急,阿挛被插得快美迭生,一层迭着一层像浪头一样,忍不住拱起身子,用耻丘顶着男子根部的耻骨,平坦的小腹一阵轻搐,抬起湿漉狼籍的外阴,就这么浆浆水水的研磨起来。
她是天生的白虎,耻丘上光洁无毛,隆起如一只细滑幼嫩的包子,肤触极佳。这个角度不但加重刺激阴蒂,也压着男子根部往后一扳,玉门掐得更紧,无须大耸大弄便十分舒爽。
男女采贴面而坐的姿势、风月册里管叫“观音坐莲”的,就是摩擦耻丘耻骨的部位。然而男上女下之时,却要女子主动挺起下阴迎凑,才能享受这样的快感。
阿挛手腕、脚踝受制,只得挺起柳腰,两瓣雪臀绷得紧紧的,早已分不清拱腰所致,还是紧凑的美膣内又将抽搐;用力扭动一阵,毕竟女子娇弱,不能长久,便要坠下。
男子突然箍住她的腰肢,双膝滑到她臀下,将粉臀用力往底下一压,硬生生让阿挛“坐”到他腿上,猛然往上戳刺。他射过两回,泄意已略麻木,这次从头到尾都用足了力气,体力的消耗反而远在囊底空虚之上。
阿挛四肢磨得破皮,渗出血丝,肩髋等关节疼痛欲折,睁大了失神的美眸,被封住的小嘴忍不住呜呜出声,香涎淌出嘴角,流满雪腮,倍觉痴淫。但这个姿势剧烈摩擦耻骨,非是难捱的酥痒,而是针刺般的酸利,片刻间凶猛的快感蜂拥而来,将她甩上高峰!
“唔……呜……呜呜……呜、呜、呜、呜--!”
男子顿觉入口处一束,仿佛有只婴儿小手掐紧杵根,同样是痉挛收缩,感觉却与前度全然不同,快美的程度绝不下于膣底吸啜,射干了的赤龙杵暴胀起来,竟又硬掏着射了一回!
他仰头大叫,声如狼嚎;阿挛小嘴一松,忍不住娇声呻吟,如诉如泣,令人血脉贲张。两人紧抵着射了一阵,瘫软在木台上,男子卧在她汗湿的奶脯间,一丝混杂着潮汗、体香、口唾气味的乳脂香钻入鼻中,约莫是阿挛高潮后血气畅旺,体温将乳间气息蒸散开来,嗅着竟觉十分甜润,软掉的阳物隐约蠢动。
他心惊之余,撑起上身退了出来;这一拉动,阿挛软软轻哼一声,小巧的下颔抵紧锁骨,酥胸急遽起伏。她的美态着实太过诱人,男子未及完全退出,已然硬挺,肿胀的肉菇边缘卡着阴户,两人俱是一阵肉紧,一起打了个哆嗦。
“小淫妇!”男子喘息着,咬牙道:“想吸干我么?”
阿挛正睁开美眸,闻言不禁又羞又气,突然想起适才自己的模样,全都让四周跪着的同村父老看了去,既感羞耻,又觉悲凉,转念一想:“我死都不怕,受辱又算什么?既然……既然已跟了他,也就是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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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本抱着必死的决心,但这男子虽然暴虐,却不让手下污辱她,宰制她时又极有丈夫气概,被他占有身子之后,不知怎地忽有一丝依恋之感,心里隐约怀着期盼:“他若能从此不再为恶,我……我便一辈子陪着他。”见他苍白的俊脸挂满汗珠,发鬓紊乱,直想伸手替他理一理,忍羞低声道:“你……你放开我,我……好生服……服侍你,绝不逃跑。”
男子摇头。
“我喜欢绑着女人干。若不绑着,便硬不起来。”言语之间,火烫烫的硬杵一寸一寸挤了进去,撑开滑嫩湿漉的管壁,长长推送到底。
这是阿挛第一次神智清楚的吞纳了他,仰头“啊”的一声长长呻吟,余音荡人心魄。“你,喜不喜欢我干你?”男子咬着她的耳珠轻声问,一边徐徐退了出来。
阿挛膣内还火辣辣的又痛又美,忽觉空虚难耐,不由得着慌,本能地摇头。
男子哼笑:“不喜欢么?那我不干了。”微微提腰,便要将肉菇拔出。
阿挛挺腰凑近,这才意识到他问了什么,羞得差点晕厥,但心底又不希望那条滚热的怒龙脱体离去,细声道:“喜……喜欢……啊!”男子熊腰一沉,又插得她满满的。
面对这从未有过的美丽尤物,他拼着虚耗殆尽强打精神,正打算埋头苦干,忽听她轻喘不止,张着香喷喷的小嘴颤抖吐息,娇羞的问:“那你……喜不喜欢我?”
他支起上身盯着她,她羞得别过头去,涨着红潮的雪靥美绝尘寰,难画难描。
男子的眼神像狼。即使在狼群里,有这种眼神的,也必定是头疯狼。
可惜阿挛并未看见。
“喜欢。”男子说着,又趴下身去,怒龙“唧”的一声挤出一股清泉。
阿挛失声娇唤,身体和心同感羞喜,勉强咬牙抑住呻吟,喘息着问:“那你……放了他们好不好?我……啊、啊……我一……一辈子……唔唔,啊啊……一辈子、一辈子……服、服侍你……啊啊啊啊啊啊--!”原来男子奋力狂抽,阿挛颤抖着拱起腰,转眼又到了紧要关头。
他突然停下动作,徐徐退出大半。
阿挛颓然脱力,雪臀“啪!”落在台上,带着浆水的击肉声格外淫靡。
“我要见血,才能硬得久长。”
阿挛轻扭柳腰,仿佛身体正抗议着突如其来的空虚,过了好一会儿才会过意来,颤声道:“你……要违反约定?”
男子冷笑:“我答应你什么来?早就说好了的,一个女人换一个男人;是你自己说一人换全部,我可没说好。”
阿挛急得涌泪:“可……可你说喜欢我的……”
“我是喜欢啊!”男子道:“要不,早让那帮混蛋奸了你。我做人家的首脑,总不能自个儿吃独食,难以服众,你把山里女人的藏身处供出来,让我有个交代,我担保没人敢动你一根手指头--除了我以外。”一挺下身,龙杵又排闼而入。
阿挛心底冷了半截,身体的快感也随之消减大半,硬杵刮肉的锐利痛感清清楚楚的,却不及心来得痛。
“我不知道她们在哪儿。”她摇摇头,神色却很坚决:“就算知道了也不说。我给了你两次,用……用嘴也来了一次,你要遵守诺言,放走三个人。”
男子看着她,神情喜怒难辨。
“那也还有四十几个人。你让我干足四十九次,便让我放走这四十九个人--你是这意思?”
阿挛心中悲凉,却还存了一丝妄想,盼望这名夺走自己红丸的男子能想起她的好处,有些许怜惜之心;闭目转头,泪水滑落面颊。
忽听不远处一人嘶喊道:“阿……阿挛!我们……死不足惜,你别……别让这帮贼子糟蹋自己。”阿挛无法抬头,闻声细辨,却是邻家的六旬老人樊叔。又听俩青年汉子骂不绝口,一阵拳脚呻吟,才渐渐平息。
男子冷笑着,突然捏住她绵软的双乳,用力插入!阿挛哀叫一声,本不想示弱,无奈娇躯敏感至极,又似对疼痛有所反应,男子狂风暴雨般恣意侵凌,动作、力道比原先更加粗鲁残虐;她被捣得喊叫不出,全身绷得死紧,睁眼张大嘴巴,口涎汨汨流出。
未几,男子大吼一声,拔出来射在她布满红色捏痕的酥胸上,杵茎上带着鲜红血丝,尚在流动,射出来的却是极稀薄的透明浆水,还不及滴在乳上的汗水多。
“这……这一个,当是我送的!”
他面色发白,咽着唾沫勉强调匀喘息,手一挥:“放……放了五个!”众恶少嘻嘻哈哈,松开了五名村民。
忽有一名恶少大笑:“公子爷,您瞧这个!”架起五人之一,只见那青壮汉子双膝染血、两颊凹陷,几已不成人形,但裆间却高高昂起,模样十分突兀。
男人气喘吁吁,咬着一抹狠笑,低头睨着阿挛:“你舍身救人,他们倒是看得爽快!这等样人,你还要救?”阿挛脸色惨白,只是闭目流泪。
男子轻声道:“你再怎么美丽,被我干过之后,其他男人都当你是残花败柳了,个个只想干,却不会有人敬你爱你。你村里那些姨婆婶娘,会一辈子在你背后,说你是被男人玩烂的婊子,暗里妒忌男人们忘不了你的身体,想尽办法将你赶出这个地方。”
阿挛闭口不语,但心里明白他说的是真的。
从小到大,美貌带给她的,总是坏多于好。昔日尚且如此,何况失贞?
“犯不着为了这些贱民,伤了我对你的喜爱。”他柔声对她说:“那些女人放你孤身一人来受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把藏身处供出来,与你亲厚的,我通通饶过不杀。”
那就是要杀尽其他人的意思了,阿挛想。
这么狠、这么疯、这么嗜血的男儿,偏偏是我的郎君呢!占了我的身子的、又苍白得惹人疼的郎君……眼看村中男人的性命是保不住了,最起码要保住女人的。阿挛含泪一笑,凄然摇头。
男子端详她许久,什么话也不说。只听一阵惨呼此起彼落,不多时台前响起啪踏啪踏的脚步声,一名恶少兴奋地回报:“公子爷,都放啦!一人切成了七段,一股脑全都放溪流去,水上一片红哪!真是好看。”
男子皱眉道:“五马分尸也才六块,哪来的七段?”
恶少们大笑:“个个那话儿都硬得棍似,顺手又切下一段。”
阿挛差点晕死过去,男子低头看她,轻轻抚摸她泪湿的面颊,柔声问:“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女人,在哪里?”
阿挛哀求似的望着他,咬唇不说一句话。溪畔的竹庐、可爱的小女儿、夜里羞人的缠绵……美丽的图画“锵!”一声在她心里碎去,就像碎于夕阳的漫天云彩一样,只剩下小小的一片叫做痴望。
男子点了点头。
“因为我太喜欢你了,所以我不会杀你,而且打算按照你的意思,遵守我们的约定。四十九个人,换你四十九次;扣掉我要了的五次,再四十四次就好。”他跃下木台,穿好裤子,回头一招手:“来!你们十一个混蛋,一人四次,一次不许多,一次也不许少。”
恶少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动也不敢动。
“动作快啊!”男子笑着,亲切招呼:“太阳下山以前,咱们还得放人呢!四十四人一齐“放”进水里,看能不能把石溪堵起来!”
“那些恶少欢呼起来,轮流上前侵犯我阿姐,又动手打她。”
药儿若无其事的说着,伸手往盒底一捞。
“咦?糕没啦。这时候来点茶也挺不错。”
众人听得惨然,偌大的灵官殿里,居然没有一个人说话。谈剑笏半途就听不下去了,本想开口问个清楚,忽又转念:“这娃儿看似幼小,说话又非是童稚之言,面对满座江湖人,犹能神色自若,侃侃而谈,背后绝不简单。且听他说下去。”
任宜紫道:“你阿姐惨遭凌辱,你还不上前去拼命?小小年纪,忒没血性!”
药儿见没人奉茶续点,有些意兴阑珊,懒得与她斗口,抓了根干草随口咬着,冷笑:“我若是上前拼命,今日说故事给你听的,只怕是一分七截的无头鬼。你摸我下边,看有腿不?”
女子多怕鬼怪,任宜紫悚然一惊,强笑道:“你……你别胡说!有这么爱吃糕的鬼么?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药儿续道:“我躲在草丛里,听他们淫辱我阿姐,后来也懒得轮流了,一次四五个人齐上。闲着的便“一次”、“两次”大声报数儿,报了多少,便解下几个男人带到溪边去,然后提着刀空手回来。
“我边看边哭,哭得累了,居然在草丛里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醒过来时,广场已空荡荡的没半个人,连我阿姐也没了踪影。我想起他们多在溪边杀人,赶紧摸黑过去,果然那伙无良的聚在溪畔,一人说:“公子爷!我瞧她没气了,要不剖来瞧一瞧,里头是不是也同外边一般美?”那杀千刀的贼首道:“瞧什么?扔溪里去!”两人分捉阿挛的手脚,将她扔进了石溪。
“石溪的水特别冰冷,白日里若遇阴天,连男子都不易下水,何况阿挛给剥得赤条条的?我见她白白的身子在溪石上撞了几翻,就这么滚入水中,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
“恶人们听见了,忙不迭的追过来,我只记得贼首大叫:“别让那雏儿跑了!”我沿着溪往下跑,想追上阿挛,但水流太急、夜里又黑,不多时就看不见了。我不想再逃,坐在溪边大哭,三、四名恶徒追过来,将我团团围住。
“我本以为死定啦,这时突然来了个身穿白衣的贵公子,打着灯笼,背上负着一个很大的双轴画卷。他一出手,把四名恶徒通通都打得爬不起来,冷冷的说:“我一路溯溪,循着漂流的尸块而来,这些都是你们杀的?”恶徒们哼哼唧唧,其中一人还在撂狠:“你……你是什么人?知……知不知道我们的来历?”
“那白衣贵公子冷冷的说:“我只知道,干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你们都得是死人。”说着从画轴里抽出一支明晃晃的长剑,一人卸下了一条腿,说:“流到天亮时若还没死,我再带你们上官府回话。”恶徒们惨叫不休,在地上打滚。”
众人听得大快,连剑冢的院生们都叫起好来。
忽听一声冷哼:“婆妈!这等下三滥,杀便杀了,还见什么官?”
声音不大,却震得众人浑身一颤,居然是琴魔魏无音。
谈剑笏好生尴尬,轻咳两声,小心翼翼道:“魏老师,江湖好汉想得到官府,总是好的。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药儿又道:“我瞧那贵公子本事很大,赶紧求他救阿挛。他揽着我踏溪追下,风飕飕的像飞一样,我什么都看不见。不久他大叫:“在那里了!”把我放下,随手抓起两段流木往溪里一扔,突然飞了起来,就这么踏着流木飞到溪中一捞,抓起一团白白的物事,又踩着溪中的大石回到岸边。”
众人心想:“药儿若未夸大,这人的轻功当真俊得紧。”
任宜紫道:“这“顾影横塘,浮木点水”的轻功我也会,没什么了不起的。”以她的年纪,轻功能有这等造诣,堪称出类拔萃,只是这种时候这般夸口,任谁听了都觉得不妥。
药儿的表情甚是冷淡,只说:“是么?那你挺厉害的。”
任宜紫自讨没趣,哼的一笑,索性连“后来呢”也不问了。
药儿自顾自的说:“他将捞上来的物事横在膝上,是个很白身段很好的女子,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布满瘀痕,嘴角破碎,到处都是零星伤口,我认不出是谁。她的身子很美很白,这么美的身子一定是阿挛,可我认不得她的脸了。他们把她弄得……弄得我都认不出来啦!
“那贵公子说:“她没气了,全身没有一点温度。真对不住,我救不回她。”我一摸她的手果然很冰,就大哭了起来,把阿挛救人的事说了。那公子听了之后,站起来说:“放心罢!我虽然救不了她,却可以替她报仇。”
“他一路追过去,将恶人们一一打倒,连那贼首都不是他的对手,三两下就被他打飞了刀剑,咬牙道:“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管老子的闲事?”那贵公子说:“不平之事,人皆可管!你是仗了谁的势头,竟敢屠人村落,烧杀奸淫!”贼首说:“我打出娘胎就这么干,没人管过我!你又是什么人,有种报上名儿来!”
“那贵公子冷笑:“我行不改名,坐不更姓,打龙庭山九蟠口来,人称丹青一笔沐云色!你又是哪个王八蛋老子生的下三滥,有种报上门庭,我送你的人头回山时,顺便打你的混账老子、混蛋师傅一百大板!””
庙外雷声一响,电光映亮了众人错愕的脸。
更令人讶异的还在后头。
药儿提声道:“那贼首哼了一声,大笑道:“我道是什么来历,原来是指剑奇宫的一尾小蛇!对不住,你可杀不了我;本少爷的老子,正是大名鼎鼎的观海天门副掌教,人称“剑府登临”的鹿别驾便是!””
现场群情哗然,观海天门的道士们更如沸水炸锅,人人眦目欲裂。
一名相貌端正、长鬓飘逸的青年道人越众而出,袍袖一振,戟指怒道:“兀那小儿!谁教你来含血喷人!”铿锵一声,长剑出鞘。
按药儿的说法,那无恶不作、奸淫阿挛的贼首,便是软榻上包满绷带、被“不堪闻剑”砍得半死不活的幸存者鹿晏清,也就是观海天门副掌教鹿别驾的义子;而被控杀人的凶手沐云色,倒成见义勇为的翩翩游侠了!教一干天门弟子如何忍受?
鹿别驾的亲传弟子苏彦升率先拔剑,铿铿铿的一阵连绵脆响,左右三名“晏”字辈的少壮派道士心念一同,三柄长剑齐声并出;四人分作两路,首尾相连,目标直指药儿!
谈剑笏本想挺身主持秩序,见状也不禁动了真怒,暴喝:“事实未明,赶着灭口么?”回身虚劈一掌,也不甚快疾,更是毫无准头可言,便似远远对着三道人挥了一下,转头又“呼”的一掌拍向苏彦升。
总算苏彦升知所节制,没敢伤了朝廷的五品大员,扑击间硬生生顿住身形,剑刃一收臂后,改以剑鞘横扫,势如软鞭,用的却是掌法。
谈剑笏认出是观海天门的“蛇黄掌”,这路手法是软功中的硬门,在接敌的瞬息间化柔为刚、改曲为直,就像蛇化为蛇黄(即褐铁矿的结晶,又名“蛇含石”,可入药。古人认为蛇黄是蛇冬眠藏于石中所化)一样,至为刁钻。
他不闪不避,应变毫无花巧,握住剑鞘一送,简单乏味。
苏彦升见他乖乖上当,潜劲寸发,谁知剑鞘竟纹丝不动,震不开又推不动,暗自心惊:“这中原蛮子好大劲儿!”顺势一抽,倒纵入阵,剑鞘回胸施礼,陪着笑脸:“谈大人言重了!我等不过是……”余光所及突然一怔,再也说不下去。
原来剑鞘中段一截,已被捏得扭曲变形,铜件熔开、木鞘爆裂,仿佛被扔进打铁洪炉似的。
苏彦升是鹿别驾的得意弟子,刀剑技艺在天门刀脉之中排得上前三甲,人称“通犀剑”,所佩之剑就叫“通犀”,乃是鹿别驾年轻时惯用的名器,不惟剑质精纯,剑鞘也以上等的铁梨木制成,就算真扔进火里,一时三刻也烧不裂,岂料在一照面间便毁于谈剑笏之手。
苏彦升骇异之余,忽见三名师弟踉跄退回,东倒西歪、如饮醇酒,面色红得像要滴出血来。身后,其师鹿别驾慢条斯理说:“晏超、晏平、晏达,你三人速速坐下,运功将躁气导出,不可留滞于任督二脉。”三人依言盘膝,五心朝天,片刻头顶竟冒出氤氲白烟,面色逐渐恢复正常。
苏彦升知道师父极好面子,这一下折了先手,再试图做任何补救,只是徒使颜面扫地而已,剑尖指地,朝谈剑笏躬身一揖:“多谢谈大人指教。”从容退回鹿别驾身边,将裸剑收于臂后,神情姿态颇为大度。
鹿别驾不动声色,半瞇起湿润深邃的漆黑眼瞳,心底暗叹:“清儿若有升儿的一半,何至于弄到今天这步田地!”起身稽首道:“多谢谈大人手下留情。这一路“熔兵手”连铁梨铜鞘都能毁去,中人而不伤,足见大人眷念之意。”
众人一听,均感诧异:“原来谈大人竟是西北赤鼎派的好手。人说“三鼎”在西北疆界争夺“火工第一”的名头,由来已有数百年,武功与技艺均是驰名天下,不知与东海三大铸号比起来,是谁的锻冶之术堪称至高?”
谈剑笏素来低调,知其来历的人不多,一被叫破,顿时也有些不自在,拱手道:“鹿真人,下官没别的意思。在场诸位都想查明真相,若然信得过谈某,请交给我来处置。”
鹿别驾笑道:“这是自然。只不过这个小奶娃子,却做不得证人。”提气朝殿外大喝:“既然来了,何妨现身一见?沐、四、侠!”
驴车上的佝偻老人一跃而下,直起腰来,忽然变成一名高大瘦削的青年人;随手揭去蓑笠,露出一张剑眉星目、鼻梁挺直的俊脸来。他虽然一身褴褛,满面胡渣,微微凹陷的面颊颇为憔悴,仍堪称是“玉树临风”,仪表气质,无一不是龙章凤姿。
指剑奇宫素有不成文的规矩,选徒非美男子不取。沐云色乃是奇宫新一代的佼佼者,近年在东海道闯出偌大名头,容貌之出色,仍使得一干水月弟子为之摒息,一个个看得出神,还有人羞红了粉脸,心跳莫名加速。
观海天门一方,倒是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刮骨吃肉,将他生啖殆尽。只是谈剑笏方才露了一招“熔兵手”,小道士们自问武功比不上苏彦升,前事殷殷,余威犹在,一时间也不敢造次。
沐云色走进庙里,药儿一把扑进他怀中,沐云色抚摸药儿的头顶,亲昵道:“辛苦啦!剩下的事,就交给我罢。”
药儿摇头:“给阿挛报仇,一点也不苦。”
沐云色宽慰一笑:“好孩子!”眼中不无慨叹。
他走到谈剑笏面前,抱拳道:“谈大人久见。”虽然一身破烂灰袍,但他身形颀长、顾盼生姿,自从走进灵官殿,一举一动都是众人目光所聚,说不出的好看。
谈剑笏已算是高壮,仍足足矮了他半个头,宁定沉着的目光却丝毫不让,缓缓抱拳:“沐四侠久见!当日在龙庭山的桃林树海一晤,不觉已过六年,你倒是比我还高了。”
思及往事,沐云色露齿一笑,活像个淘气的大男孩。
“在下听从谈大人的建议,请流影城的匠人将画轴藏剑的刃部研去了一分,果然出剑更加迅捷。”他抓抓脑袋,笑意微赧:“可惜那对轴剑在妖刀冢已然遗失,看来也没什么机会取回了。下回再重打一对,还望大人不吝指点。”
“好说。”
谈剑笏并不打算在此叙旧。对沐云色的好印象,不会影响他对真相的执着。
“沐四侠,你失踪的这一旬里,贵宫几乎与观海天门动起刀兵,坏了百年来四门不战的盟情和议,东海道人心惶惶,影响不可谓之不深。今日,你须得与众人一个交代。”
沐云色点了点头。
“谈大人,在向武林同道交代之前,在下想先向一个人交代。”
“沐四侠请便。”
沐云色走到角落里,扑通一声双膝着地,俯首道:“师父!弟子做了件错事,恳请师父原谅。”众人皆想:“果然他是杀人凶手!”水月停轩的女弟子们闻言心碎,有的兀自不信:“一定……一定是那姓鹿的不好,沐四侠才会杀他!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魏无音“嘿”的一声,神情疏冷,仰头只看屋顶。
“是为私欲,还是为了旁的?”
“不为私欲,乃是为了拯救无辜,徒儿万不得已,才出手伤了那人。”沐云色低头道。
“我若在场,有没有别的法子?会不会出手?”
“依徒儿猜想,师父多半要出手的。”
“婆妈!”
沐云色一愣,猛然抬头,却见魏无音扭头望着殿外,一径冷笑。
“既不为私欲,又万不得已,你需要谁人原谅?”
沐云色听懂他的意思,眼眶微红,全身发抖,点头道:“徒儿明白了,多谢师父教诲。”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魏无音神色冷漠,看也不看他一眼,一挥袍袖:“不必了。从小到大,你有没做过一件事让我蒙羞的?”
沐云色心神激动,低着头颤声道:“没……没有。”
魏无音冷笑:“那日后呢?你有打算鬼鬼祟祟做人么?”
“弟……弟子不敢。”
“那便是了。”魏无音连连挥手,像赶苍蝇蚊子似的,满脸的不耐烦,转头抱臂闭眼,倚着琴匣假寐,随口撂下几句:“男儿大丈夫,该承担的就去承担,不要婆婆妈妈!若是有人冤枉了你……嘿嘿,再来找师父不迟。”
沐云色精神大振,霍然起身;回头时,已是自信宁定,风采照人。他大步而回,疏朗一笑,冲谈剑笏抱拳道:“谈大人,我今天一来,是为了投案。观海天门的鹿晏清,的确是我所伤。”
谈剑笏皱眉道:“沐四侠,确实是你以贵门的“不堪闻剑”,伤了鹿晏清么?”
沐云色点头。
谈剑笏却大摇其头。“这我就不明白了,简直是毫无道理。”
“不堪闻剑”乃是指剑奇宫的绝学,号称不解之招,施招者以无匹的气劲凝血断流,一旦中招,那是非死不可,却未必当场便死。所谓“谁家悲泣不堪闻”,身中此招之人,还能若无其事回家交代遗言,亲人妻女却知是无药可救,哭泣不止,令人闻之断肠,故称“不堪闻剑”。
奇宫的武学以“无剑”为最高境界,主张超越形式,以心御剑;心之所向,则天地万物皆可为剑,无须拘泥剑形。这部“不堪闻剑”最能代表无剑的精神,因此不落文字,完全依靠师父口传、个人领会,即使是一师所传,每个人使出来的路数也绝不相同。
以此杀人,简直就跟在尸体上签名没两样。
“况且依药儿之言,鹿晏清武功远不如你,对付他根本用不着“不堪闻剑”。”
谈剑笏皱眉道:“非用“不堪闻剑”不可,应当只有两种情况:对方武功远胜过你,以此不解之招,让对方心生忌惮,此其一;其二,就是必定要致对方于死地。你显然是为了第二个理由。”
沐云色满脸佩服,点头道:“谈大人好生厉害,我的确非杀他不可。”
观海天门一方听他直承行凶,群情汹涌,忍不住鼓噪起来。
谈剑笏大声制止,又摇头:“这也不对。”
任宜紫柳眉一挑,抢白道:“哪里不对?”
谈剑笏陷于长考,反复推敲之间,竟全不理会。
许缁衣接口道:“奇宫的绝学“不堪闻剑”虽是必死之招,却有轻重之别。鹿公子身上的这一剑,伤口深可见骨,显然沐四侠不希望他慢慢死去,反而想立即取命,并且确认他一定会死,才如此刚猛地运使“不堪闻剑”。不知我说的,是也不是?”
沐云色见过许缁衣几回,只是罕有机会开口交谈,心想:“久闻水月代掌门是位精细人物,闻名果不如见面。是了,便以她的美貌,也值得一见。”
他风流倜傥惯了,过去身边从不缺名门美女陪伴,在东海的青楼场子里更是粉头状元,声名极佳,忍不住用审美的角度细细打量,微微一笑:“代掌门所言,分毫不差,在下佩服。”
“但这就不对了。”许缁衣温柔一笑,垂目道:“沐四侠用尽全力发出一击,不但求对方必死,还希望他速死,明显是做垂死挣扎;这一下若未得手,只怕死的就是你了。如此凶险,怎能是武功远逊于你的鹿晏清所能造成?”
谈剑笏抬起头来,目光灼灼,想的显然也是同一个疑点。
鹿别驾笑了起来,湿润的双眸紧盯着他,慢条斯理的剔着指甲。
“沐四侠,你也别忙着找借口啦!我给你一个现成的。”他假意想了一想,击掌道:“是啦!就说……就说你给天外飞来的一把妖刀附了身,人事不知,这才下了重手,对付我那可怜的晏清孩儿。沐四侠,贫道说的是也不是?”
“不是。”
沐云色摇了摇头,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有着说不出的苦涩。
“被妖刀附身的,是你那坏事做尽的好儿子!我不是妖刀的对手,迫不得已,才以“不堪闻剑”赌上一赌,看看能否逃出生天!”
此言一出,天门阵营内无不哗然。
苏彦升怒目戟指,大喝:“好贼子,竟敢妄语邪佞,妖言惑众!”
沐云色冷哼一声,昂首拂袖:“鹿晏清什么德性,你们最清楚!奸淫烧杀,总不会是头一回罢?屠村既是真,妖刀附体又怎会是假?”呼喝不休的道士们一怔,登时气馁,只剩下寥寥几人兀自嘟囔,其余多半铁青着一张长脸,硬生生咽下无数污言。
四大剑门乃是东海道名门正派的翘楚,昔日为对抗东海邪派第一大势力“薮源魔宗”,四派捐弃成见、结成同盟,百余年来留下无数轰轰烈烈的事迹,堪称佳话。
观海天门忝为东海道教正宗,拥有号令玄门百观的位阶实力,掌教“披羽神剑”鹤着衣更是声望卓著的敦厚长者,论武功、论德行,均不在埋皇剑冢的“千里仗剑”萧谏纸之下,地位极高。
任谁也想不到观海门下,竟出了鹿晏清这等子弟,瞧一干同门的反应,这厮显然还是累犯,素行之恶,众师兄弟都不意外。
谈剑笏蹙起两道浓密的卧蚕眉,暗忖:“待此间纷争告一段落,须得向台丞禀报此事。鹿晏清所犯,天理不容!查若属实,拼着得罪观海天门,也要给青苎村民一个交代。”轻咳两声,肃然道:“沐四侠,你的证词干系极大,还请细说分明。”
“是。”沐云色从容道:“那一夜,我见这孩子的姐姐死状凄惨,不由得动了真怒,于是沿途出手,一路杀回村里去。犯事的贼人打不过我,都让我卸下一条左腿,倒地哭号不休。”
天门受害的十二人里,除鹿晏清之外,其余十一人的确都被砍去左腿,这点与案发事实相符。苏彦升冷笑不止,提声叫道:“男儿大丈夫,敢做不敢当!既然承认出手伤人,怎地却不敢认杀人罪?”
沐云色睨他一眼,神色傲然。
“我杀的我就认,不是我杀的自然不认!奇宫门下,没有隐恶藏污的鼠辈!如何不是男儿大丈夫?”天门道士眦目欲裂,纷纷按剑:“你骂谁是鼠辈?”沐云色仰头打个哈哈,俊目一凛:“哪个纳垢藏污,便是鼠辈!你们敢说,青苎村血案不是鹿晏清干的?”
寒风入殿,刮得青幔猎猎作响。潇潇雨声之中,天门弟子一片默然,人人咬牙低头,垂肩松开了剑柄。
忽听一声长笑,软榻上的鹿别驾缓缓抬头,瞇着湿润的黑瞳轻剔指甲,口吻极是随意。“沐四侠这台戏,做得也未免太过啦。敝门十二位弟子,十一死一重伤,能在这里侃侃而谈的,唯沐四侠而已;其中诸多谜团仍是云山雾罩,难以廓清,说了等于没说。”
他一指身后躺着的鹿晏清,淡然道:“沐四侠说我这晏清孩儿被妖刀附身,又说你倾力使出一招“不堪闻剑”,仍是不敌,怎地你好好的像个没事人儿,我家的孩儿却只剩下半口气?要说凶手,也总是最后还能站着说话的人……要多像一些。你说是罢,沐四侠?”
沐云色摇了摇头,微露苦笑。
“莫说是你,这件事连我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
当夜,沐云色义愤填膺,打倒十一名天门俗家弟子,在溪边与鹿晏清遭遇,风风火火地含怒出手。
“风云四奇”是指剑奇宫近年来最受瞩目的新秀,沐云色虽然居末,修为却远胜过同龄,在东境足以跻身一流高手;反观鹿晏清一夜虚耗,体力所剩无几,又被攻了个措手不及,一身本领仅余三两成。两人照面仅只一合,鹿晏清双手腕脉被刺,刀剑脱手,错愕之际,转身便逃。
奇宫于轻功上有独到之秘,天门远远不及,按说鹿晏清根本逃不了。沐云色略一提气,两个起落间便追上了他;正要拿住背心,忽听身后一声“哎哟”,竟是药儿。
他返身跃回,只见黑夜里药儿伏在两块溪石之间,双手握住左脚踝,痛苦地颤抖着。“怎么啦?”他一把将药儿抱起。药儿抖着抽气:“脚……脚疼……给什么……打……打了一下……”脸色发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沐云色小心捋起药儿的裤管,白皙纤细的足踝内侧肿起一枚鸽蛋大小的瘀块,方位奇诡,不像是绊到了什么东西,倒像被飞蝗石一类的暗器打伤。便只这么一耽搁,鹿晏清已逃进一处石峡,峡外两块巨石形如门扇,周遭青竹摇曳,似掩着一块石碑模样的物事。
鹿晏清是观海天门副掌教的义子,身份非比寻常,天门与奇宫素来有隙,若不能拿他个人赃俱获,今夜之事绝难善了--沐云色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微一思忖,将药儿轻轻放在石间,从怀里拿出奇宫秘制的火号“升龙焰”,朝天引燃。
“轰”的一声,烟火冲上天际,化成一道青绿色的龙形长焰,布满鳞甲的龙身晃动不休,宛若活物,居然久久不散。
药儿看得目瞪口呆,差点忘了疼痛。
不消片刻,远处“咻!”一声窜起红焰,另一条亮灿灿的烟火红龙张牙舞爪,冉冉升空。双龙隔着黑夜里奔流的石溪怒涛遥遥呼应,犹如水中升起的龙王。
“别怕!”沐云色凑近药儿耳畔,柔声说:“乖乖待在这儿别动,那条红龙会保护药儿,谁也不让伤害。”吐息喷入药儿的耳蜗,吹得几络发丝飘起,药儿似是十分怕痒,缩着脖子胀红脸,一径点头。
沐云色安排妥当,三步并两步奔至石峡前,见青竹丛间的确竖着一块石碑。那碑通体黑黝黝的无一丝光亮,碑上歪歪扭扭刻着两排字,似是以利器仓促划成,阴刻的痕迹里露出一点一点的细碎亮片,仿佛嵌着研细的珠贝粉末,被寒月水光一映,字迹居然看得十分清楚。
“生魂勿近,金铁禁行,妖邪苏生,血染天地!”
这十六字写得鬼气森森,沐云色一摸背后之剑,颇有些犹豫:“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会有“金铁禁行”这样的规条?”仔细一瞧,旁边密密麻麻刻着小字:“人力有穷,难敌异物,唯以一身血肉,拼葬于斯!苍天怜见,莫令重生。唐十七绝笔。”入石深刻,可见留字者膂力之强。
他熟知武林各派掌故,却想不起“唐十七”是哪位前辈高人,顿觉心宽:“无知乡人,原有许多迷信禁忌,怕只是故弄玄虚!”一拍轴剑,飞身而入。
峡内空间狭窄,犹如一只颈部收拢的口袋,既无通路,也没有可供攀上两侧山岩的坡道阶梯,简直就像是一处无顶盖的小山洞。
峡底一片削平岩壁,堆满大小石块,隆起如小丘一般。壁上刻着“妖刀冢”三个大字,笔画生硬、因陋就简,毫无“人力有穷,难敌异物”那种阴森迫力,入石也不及峡外的黑石碑深刻,显是出自乡人手笔。石峡的内径仅有十丈,完全是条死路。
鹿晏清误入绝地,颓然坐倒在荒冢前,仰头大笑,笑得两眼泪滚,状若疯狂。
“妖刀冢?妖刀冢?妖他妈的什么冢!坑死老子了……坑死老子了!”将冢上堆石一块块扫落,口中喃喃道:“刀呢……刀呢?他妈的,给老子一把刀啊!”
沐云色缓缓拔出轴剑,冷冷看着,忽觉这人既可怜又可笑。
“你虐杀青苎村人时,可曾想过他们的绝望?”拖剑前行,轻声道:“鹿晏清!你伏法罢。再有来世,你做畜牲好过人。”
鹿晏清猛然抬头,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尖牙间溅出白沫:“你……想杀我?你敢杀我!老子还有绝招未出,不公平啊!老子……老子跟你拼了!”双手连挥,疯狂朝沐云色扔掷石块。
天门十八脉中,确有“暗青”一门,一手长剑、一手暗器,原是东海一绝。可惜鹿晏清师承刀门一脉,连袖箭、甩镖、飞蝗石等也没见过几回,出手杂乱无章,效果自是有限。
沐云色于飞石间拖剑行来,犹如信步闲庭,眨眼来到鹿晏清身前。鹿晏清命悬一线,随手抓住一根硬物,想也不想便抽出一搠;沐云色轴剑挥落,一分为二,匡啷一声残枝坠地,居然是根碗口粗的枯竹。
鹿晏清反手乱抓,只觉壁上松动,泥尘土灰簌簌而落,接连抽出几根大竹。
那竹似乎经过油浸处理,异常坚韧,沐云色砍到第四根时,剑刃“嗡”的一声卡进竹身。鹿晏清顺势一绞一扭,竹身的柔劲陡地转成刚劲,就像绞紧的牛皮索忽然放松一样,劲力反弹而回。
这一下刚柔互易,沐云色猝不及防,虎口如遭电殛,暗自心惊:“好厉害的蛇黄掌,果然名不虚传!”
刁钻的蛇黄掌劲透脉而入,沐云色真力一滞,半边身子如瓶水箕豆,被晃得气血翻涌。总算他应变快绝,立时松脱剑柄,反手抽出另一柄轴中剑,径搠向鹿晏清的咽喉,稳稳占住先手;谁知鹿晏清不闪不避,目光邪厉,咧嘴一笑,抬脚将一枚拳头大小的石块踢了出去!
两人目光交错,沐云色忽然醒悟:“不好!”头也不回,点足倒纵。
任他轻功再好,毕竟快不过一块踢飞的石头;千钧一发之际,沐云色挥剑往后一拦,“铿!”一声剑身被砸成了两截,恰将石块磕飞出去。石峡入口露出药儿茫然的小脸,浑不知已从鬼门关前踅了一圈回来。
那刀在壁上时还看不真切,此际于火光下现身,顿时攫住众人目光。
只见弯月般的刀身曲线阴柔,通体仿佛汲饱了西疆盛产的葡萄美酒,自钢里渗出一股粉酥酥的桃艳娇红,又像雪肌里透出胭脂。弯刀迎风一振,柔韧的刃尖不住嗡嗡轻晃,摇开一阵浓腻甜香,中人欲醉。
“赤眼”刀形如蝎,却不甚狰狞,入眼只觉十分冶丽,教人不忍移目。
诸女之中,许缁衣离赤眼、幽凝最近,鼻端嗅着莫名浓香,脑中烘然一热,满眼红潋,不禁瞇起美眸,喃喃低语:“我听说,刀剑有分雌雄者,这刀……必是一柄倾倒众生的绝世美人!”
她一贯端庄娴静,入殿以来,说话必先想过才出口,刻意缓语沉声,直如菩萨法相。此时突启朱唇,冲口而出,喉音却与先前绝不相同,似多了几分低哑轻媚,充满磁性,周遭无不一震,顿觉荡气回肠。若非情况危急,只怕人都酥了,铁心骨全成了绕指柔。
沐云色听得颈后一悚,想起风月书里载有一门叫床的绝品,名曰“吐心媚”,说是:“啼唤如丝,穿针入骨,太息似酪,漫入九骸。声促男子之精者,如盘肠曲径,陷人于无地。”许缁衣几句呢喃,竟约如是。
他一拍脑袋,咒骂自己:“浑!都什么时候了,还转这等心思?”既惭又愧,赶紧摒除杂念,打醒十二分精神。
却听魏无音冷笑:“此刀虽艳,却是专门对付女子的淫器,当年曾害无数名门淑女。”蓦地提气大喝:“水月门下,莫近赤眼!”语声挟着雄浑内劲迸出,若焦雷洪钟。许缁衣浑身一震,大梦初醒。
神识一复,鲜腻的香气忽然变得腥浓,许缁衣掩鼻悄退,拂袖将几名靠得近的水月弟子往后推去,暗自心惊:“是……是毒!这刀上有毒!”以她的内力修为,寻常的迷魂催情药物均难以奏效,却在一照面间,几乎被“赤眼”夺去心智,刀上所喂淫毒,绝非泛泛。
众人见魏无音拔出赤眼,想起幽凝附体的厉害,莫不吓得魂飞魄散,远远走避开来。(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魏无音冷蔑一笑,舞刀成圆,一阵连珠密响,将扑来的莫殊色击退,幽凝寄附的兰锋阔剑上绿萤飞窜,仿佛被对手雄浑无匹的内力压倒,顷刻间给攻了个措手不及,幽暗的绿芒吞吐闪烁,似正喘息不休。
而“赤眼”却与其他刀剑不同,绿芒沾黏不上,通体益发红艳,浓郁如酒粕般的鲜果甜香蒸散开来,仿佛神采奕奕。魏无音横刀乜眼,森然道:“妖物!也知遇上克星了么?”莫殊色拖着阔剑荷荷喘息,剑上绿光黯淡。
谈剑笏恍然大悟:“看样子,妖刀之间无法相互寄附,魏老师才说“能对付妖刀者,唯妖刀而已”。”乘机指挥院生们退往后殿,扬声道:“魏老师小心!妖刀寻人附体,刀上又喂得有毒,魏老师万勿久持,以免受害!”
魏无音心想:“这中原蛮子倒有良心。”灰眉一挑,傲然冷笑:“不碍事!刀上淫毒,只对女子有效。五妖刀附体的条件各自不同,这一柄“赤眼”,原是刀剑中的浪子、兵器里的色魔,专捡貌美如花的青春少艾附身,以丈夫自居;万不得已之时,便挑选臭气相投的登徒浪子相寄。老夫乃是半朽之人,两条腿都迈进了棺材里,妖物下作,奈我无何!”以刀代剑,一招“指天誓日”倏然应手,刀尖迸发出无匹剑气,六尺内激沙走尘,宛若龙卷!
他肩头一动,幽凝刀的寄体绝学《无相刀境》相应而生,莫殊色肢体僵直,却如闪电般还了一招“指天誓日”,“铿!”一声刀剑互击,青芒红滟交相旋闪,妖异非常。
莫殊色左肩嘶的一响,剑气破衣带血,曳开一条细细血虹。他却恍若不觉,见魏无音身子微沉,一式“指水盟松”抢先出手,师徒俩又是一模一样的招数、斫上一模一样的位置,便似照镜一般。
两人越打越快,劲风从六尺推至一丈,赤眼上飘散的红雾漫成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半球罩子,其间青芒穿梭,密如连珠的铿铿交击声不绝于耳,蔚为奇观。按说莫殊色的内力不及其师,两番对击,都被震得小退数步,如今兵器的罡风都扩展到丈余方圆了,可见魏无音出手之烈,他却连半步也没退。
谈剑笏察觉不对,定睛一瞧,不由得瞠目结舌--红雾形成的半球体内,莫殊色口鼻、眼角迸出鲜血,始终脱不出魏无音的双手范围,师徒两人同招同式,刀剑不停对撼,任谁都看得出莫殊色并非不退,而是被某种无形禁锢锁在红雾团里。
面对妖刀的镜射绝学《无相刀境》,“琴魔”魏无音终究占得上风,事隔三十年后、二度遭遇之时,找到了克制幽凝的法门。
这门“通天剑罡”是他由《通天剑指》中悟出,全凭一个“里”字诀,出手如春蚕吐丝,每一着伏有一道无形气劲,剑过留痕而劲力不灭,渐渐织成一团紧韧致密的气网,红雾、血珠、飞沙走石等,全被束在丈余方圆的半球里。
莫殊色的四肢仿佛缠满看不见的丝线,一层缠过一层,重逾千钧,《无相刀境》纵有料敌机先、后发先至的奇能,一旦宿主受制,妖刀亦无奈何。
谈剑笏、许缁衣等均是武道的大行家,立时看出眉目,暗忖:“莫说东海,便是当今之世,几人有这等“束气成团”的修为?若非魏无音,又有谁能制服幽凝?”
斗得片刻,连观海天门的一干年轻道士也看出端倪,胆子大些的纷纷拔剑回转,绕着战团散成了一个大圈子,也不知是谁突然喊道:“斩除妖刀,降魔正法!”左右大声响应。自妖刀现身以来,笼罩全场的强大压迫一扫而空,众人精神大振,仿佛胜券在握。
任宜紫按剑回眸,柳眉一轩,娇声叱道:“琴魔老前辈!快了结这厮,为正道除一大害!”天门的小道士们听得美人出言,为引她注意,纷纷鼓噪起来,大声附和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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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宜紫嫣然一笑,满心得意,见沐云色回头瞪了自己一眼,心想:“我说的不对么?师徒俩一般的婆妈!”她自负武功,谁都看不上眼,若非忌惮妖刀附身的凶险,早已下场一斗。
“我要是有一口不畏妖刀的剑器可使,几个莫殊色都杀了--”她樱唇微抿,乜着水汪汪的明媚杏眼,微抬起尖细的下巴,贝齿间咬着一丝冷笑:“僵尸有什么好怕的?拖拖拉拉老半天!”
场中师徒俩斗得正恶,周围却如斗鸡斗狗般,喊叫不绝。天门阵营里,只有鹿别驾凝神不语,黝黑湿润的大眼睛牢牢盯着角落里的沐云色与药儿,全然没有管束门人的打算,众道士益发喊得肆无忌惮。
沐云色怒道:“你们鬼叫什么?通通闭嘴!”
那胖子曹彦达回嘴:“又不是砍你!妖刀附身,哪还有救?这可是你师傅说的!一早杀了干净,留着让他害人么?”
“住口!”
战团中,魏无音一声断喝,声波似化实体,微微一滞后如海啸般四向爆出!
众人难辨音质,只觉颅中一空,既吸不到空气、也听不见声响,仿佛被浸入海中一般,瞬息间一切都被硬生生阻断,连对时间的知觉也全然失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仅只一霎,忽然体内气血澎湃,犹如点燃了满腹的火药硝石,身子不由自主向后弹出,功力深的失足连退,功力浅的则直接撞上土壁败梁,五脏六腑仿佛全压作了一处,鲜血贯出鼻膜咽喉,漫天酾红!
直径丈余的半球气罩也被音波摧毁,血雾混着飞沙走尘,轰然迸散!莫殊色首当其冲,被震飞出去,跌入天门道士群中。他背脊重重撞上地面,倏地鱼跃而起,旁人兀自歪歪倒倒站立不稳,他却毫无影响,手中绿芒吞吐,身边两名小道士身子一晃,人头已斜斜飞出!
苏彦升眦目欲裂:“兀那妖人,还敢逞凶!”起身才觉膝弯酸软,通犀剑挥至中路,软软一偏,剑脊恰恰送到锋口;“铮”的一声,剑分两截,齐整的断口沾染绿萤,活物般沿剑棱攀缘而上!
通犀剑是其师鹿别驾所赐,平日斩铁如断香,苏彦升万万想不到会在一合间被幽凝所断,震惊之余竟忘了闪躲。莫殊色横剑一抹,眼看要划开他的咽喉。
“苏道长!”
谈剑笏飞身来救,左掌拍上阔剑厚重的棱脊,掌下红晕隐现,嗤的一声窜出缕缕烟焦,绿芒应声消散。妖刀似是对“熔兵手”颇为忌惮,攻势为之一挫;几乎同时,一人拉着苏彦升的衣领急向后退,剑风只割下几丝发毛,及时避过割颈之厄,却是许缁衣出手相助。
“苏道长,你的剑!”谈剑笏回头大叫。
只见半截通犀剑上绿芒渐浓,一路爬上剑锷,眼看便要沾着手掌,苏彦升面色惨白,魂不守舍,竟然纹丝不动。许缁衣蹙眉笼手,隔着袖布轻轻一掌,拍上他的背门,苏彦升“哇”的呕出一口黑血,断剑脱手坠地,左右同门忙将人救下。
谈剑笏还未喘息,颈后寒毛悚立,剑风已至!他回头不及,抄起散落一旁的半截残鼎,猛往身后甩去;双脚不停,反足将地上的残柱、断梁、大块砖石等往后扫,意图稍阻来势。
“奇怪……幽凝颇忌阳刚,谈大人为何不使“熔兵手”?啊,不对!”
许缁衣看出蹊跷,急迫间裙幅翩联,翻出两只差堪盈握的细足,虽着白袜丝履,形状却姣美如裸,诱人遐思。
她乌裙一动,下盘用劲,裙面上曲线浮凸,依稀见得小腹平坦、大腿浑圆,腿根处一抹腴润凹陷,细雪般的足尖翻飞如扫梅,接连挑起随地散落的兵器,飕飕几声,四柄长剑首尾相衔,笔直射向莫殊色!
莫殊色仰天怪嚎,阔剑颤巍巍一偏,将长剑一一削断。便只一顿,谈剑笏得以缓息,元功到处,火红的右掌挟着滚热劲风,“呼”的一声挡下阔剑一击,乘势飘退;一抹额头,才发现汗水湿透重衫。
“若非代掌门足下神技,谈某今日休矣!”
许缁衣拉他远远退开,轻摇螓首:“能以肉掌接妖刀一击,普天之下,唯有谈大人的“熔兵手”。”谈剑笏满面羞惭,叹道:“本门这一路功夫我还练不到家,运功既耗时,运使又难长久。眼下能对付幽凝的,怕只有魏老师而已。”
两人目光齐转,见大殿中魏无音闭目负手,任由尘灰簌簌落下,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浑不着意,额角青筋隐露,不住跳动,仿佛忍受着极大的怒气,半晌才张开眼睛,寒声道:“魏某人的弟子,只有魏某人说得。哪个再要多话,休怪魏某不留情面!”
不远处,莫殊色还欲开杀,琴魔一声清啸,手持赤眼而来,叹道:“殊色!我平生所收六徒,就属你的心志最是澄明,连你……连你也不能摆脱妖刀的控制么?”
莫殊色已不能人语,睁着空洞的双眸吼吼嘶嚎,倏地舞剑扑去,师徒俩又斗在一处。周围横七竖八几具无头尸,鲜血汇成一洼丈余方圆的浅泊,两人踩着血泊舞刀游斗,浆滑声中红漪飞溅,宛若置身炼狱,水月众姝掩面捂口,三丈内无人敢近。
谈剑笏心想:“魏老师迟迟不下杀手,虽一时占得上风,拖将下去,终究要生变量。”思忖之间,见莫殊色阔剑横拦,倏忽刺入红刀影中,魏无音随手压制,肩头却绽出一蓬血花;细细一瞧,莫殊色不仅守得严密,十招里已能还以一、两招,绝非一开始全然受制的模样,形势隐然生变。
他与许缁衣对望一眼,难掩心焦。忽听一声断喝,一人加入战团,手持长物硬格阔剑,“嚓”的一声裂帛轻响,前缘被削下小半截,却是一段漆黑硬木,似是紫檀一类。
魏无音猛然回头,目光如电:“退下!你来胡闹什么!”
来者正是沐云色。
他一言不发,抢着与莫殊色换过几招,每一交手便折去一小截硬木,怪的是:妖刀寄附的兰锋阔剑能断通犀,却无法一击毁去这条黑黝黝的乌木长棍,剑锋一入木身便微微一阻,纵使稍斫即断,剩余的残枝也绝不裂散,十分耐斗。木上不沾绿光,显然妖刀也无从移转。
魏无音心中一凛:“火油木!这孩子……竟是有备而来!”不觉驻足沉吟,任由沐、莫二人越斗越远,渐渐将战团牵引开来。
指剑奇宫的门人不仅容貌俊美,还须博通琴棋书画、医卜星象等百艺,才能显现出东境龙族之后高人一等的血裔。
沐云色除了精擅丹青,对机关工艺也有涉猎。“火油木”乃奇宫秘籍所载,伐取上等的金丝蜀楠,经浸油、曝晒、药渍、熏烤等工序制成,坚如金铁,水不能侵、蚁不能穴,连烈火也不易摧毁,简直就跟炭精一样,质地更韧,通常用于陵墓机关。
他利用追踪妖刀的十余天里,沿途搜集材料制作,可惜药料不齐,也没有产自西南蜀地的金丝楠,处处因陋就简;交手片刻,已被砍得剩下两尺不到,两人同招同式、贴身肉搏,沐云色突然着地一滚,抱住了莫殊色的腰。
此举既险又谬,众人看得傻了。
魏无音愀然色变:“快回来!你犯什么浑?这般胡闹!”衣袂微晃,也不见他抬腿挪身,已一跃至两人顶上。谁知莫殊色还没动作,沐云色却反足踹出,魏无音身在半空,本能一按他的踝胫,借力飞退,两鬓逆风霜飘,剑目里迸出怒光:“你干什么?”
“师尊勿来!”沐云色抱着师兄不放,闭目惨笑:“弟子不肖,害了三师兄,今日不能再教师尊背上手刃爱徒的污名!除魔之事,请由弟子一力承担!”虎目一眦,嘶声叫道:“药儿!”
众人循声回头,药儿不知何时已溜到殿门口的骡车上,双手握着一柄小斧,用力斫断棺材上的粗绳,“喀啦!”棺材前端翻开一小块屉板,咻的一声射出一团回旋黑影,去势劲急,轨迹却是弓似的缓弧,飞行间不住嗡嗡作响,眨眼便缠住了沐、莫二人。
黑影飕飕飞转,将两人拦腰紧缚数匝,末端一物撞上沐云色的背门,弹射再加上回旋之力,撞得他闷声一颤,嘴角溢红。那物事落影还形,原来是两枚拳头大的缠藤石块,中间连着一条编索,竟是一只草具雏形的飞铊。
沐云色咬着满口血溢,沉声喝道:“药儿,第二条!”
药儿吓得面色白惨,尖声叫道:“我……我不要!你没说这会伤着你!我不要!”
原来沐云色沿途削竹锯木,在空棺里设置机关,药儿缠着他问东问西,总推说是伏妖之用。此时一见飞铊缠人,分明是同归于尽之法,后面的机关虽不知如何,却再也不肯发动。
妖刀似无徒手近战之能,莫殊色只消倒转剑柄一插,便能立毙沐云色于身下,却只是僵着身子嚎嚎吼叫,巍颤颤的左掌不住拍打沐云色的背心,每一下都打得他唇际迸血,若非铊绳紧紧缠绕,只怕已支持不住。
诸位高手中,鹿别驾、谈剑笏、沐云色等均已负伤;水月一门虽保有战力,偏偏女子又无法持握赤眼……环视现场,已无一人一剑能与妖刀幽凝相抗。
魏无音面色青冷,眉目不动,暗自提运内力;谁知丹田中竟点滴不存,虚得隐隐生疼,百脉如受冰封。“本宫的绝学,当真是好生厉害!”老人无奈一笑,费了偌大工夫,勉强聚起一丝内息,全身真元空荡荡的若有似无,只比寻常妇孺好上一些。
他咬紧牙根,眉梢滴汗,瞇起一双凤眼,喃喃低语:“你们……若天上有灵,别只顾着做逍遥神仙,再赞我一击之力就好。结果了这厮,我便来寻你们啦!”凝力之间,眼前微微一花,似又浮现几张狂歌痛饮、意兴遄飞的年轻面孔,依稀见得有沉默寡言的唐十七,好些人的名字却已记不起来……
“既当此世,不问哀荣;浮尘尽处,虽死犹生!”
(是……是谁?是谁在唱这支歌儿?)老人茫然四顾,只有他能听见的慷慨歌声此起彼落,就像附魔似的,直在耳畔盘绕不去,半晌才想起三十年前的那一夜,无论是七玄、八叶等外道异端,抑或正教里一向水火难容的奇宫天门,众人捐弃成见,团结一心,在壮行之前一齐举杯,为拯救妖刀肆虐下的东境苍生,饮下今生最后一盅……
“干了这杯,明朝不论生死,俱是英雄!”
“对!解民倒悬、舍生忘死,便是此世的英雄!”
饮罢掷杯,清脆的碎瓷声里,不知是谁先唱起了这支歌。低沉的歌声如霜染鬓,徐徐侵来,一股悲壮揉碎了沧桑;回过神时,大伙儿已跟着齐声相和,“虽死犹生”的词调随风远扬,一如猎猎摇曳的炽烈焰火。
(是他……起的头吧?连在这种时候也要出风头的,只有那厮了。)魏无音摇了摇头,苦笑里带着一丝不屑的冷蔑,似要将余音摇散。但,连如许难缠的“刀魔”褚星烈,最终也随妖刀同葬深谷;偏偏只有他,只他一个人,从惨烈的妖刀战争中活了下来。
讽刺啊!老人仰头,任由乱发拂风,摇散一头灰白。(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死者若是英雄,那么,活下来的……又是什么?
--在你们死去、留我独活的三十年里,尘世间究竟有什么改变?
--浮尘尽处,虽死犹生……三十年了,活着的人可曾荡平妖尘、绥靖四海,还是依旧浑浑噩噩,忘了那夜临别的慷慨悲歌?
--既要留我,又为何夺去我的青春,教这副衰老残躯,面对重生的妖刀?
(说啊!你们……你们这些个轻易便死的懦夫!给我……给老夫说个清楚!)老迈的琴魔狂怒起来,伤疲的身体仿佛正回应着这股无名之怒,他咬破舌尖,一股莫名的力量忽然涌现,迷离衰疲的眼中迸出锐光;就在同时,缠满绷带的鹿晏清一跃而起,犹如离弦的地母神箭,飞也似的挥刀而至!
自幽凝现身以来,尸主的动作从未如此迅捷!众人只觉白影一晃,眨眼已至魏无音身前,谁也看不清来路,更遑论出手。魏无音咬着唇畔一丝殷红,却将赤眼收在左胁后,幽凝“唰!”一声挟风电射,眼看就要劈开他的额头--就算翻遍普天下各家各派的拳经剑谱,也找不到拿头挡刀的路数。妖刀似没料到琴魔这样的高手,竟会以头相就,鹿晏清剑势微微一偏,泛着青绿妖芒的兰锋阔剑划过魏无音的左肩,拉出一条长长的口子,裂创横跨颈侧,鲜血激射而出!
“师尊!”
沐云色眦目嘶吼,手脚并用扑向前去,只恨相距太远,救之不及。
眼见场中两人即将交错,魏无音忽尔抬头,几乎是贴面冷笑:“妖物!可知英雄义士,绝不轻易便死?”语音未落,一道潋滟红光自袖底飞出,由下至上,贴着鹿晏清的右胁直削至左肩,刀锋几乎勾入颈窝锁骨!
鹿晏清“砰!”一掌打中他的胸口,及时借力倒翻出去,落地时一屈一蹬,动作快如蚂蝗,拖着兰锋剑远远掠开;双足连换,毫不拖泥带水,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夜幕的彼端。
(逃……逃了?妖刀竟逃走了?)魏无音被打得跌入雨地泥洼,翻腕一撑、沾地即起,拄着赤眼刀勉强站稳,锐目四扫,只见一地泼漆也似的怵目红渍,沿路蜿蜒而去,直至远方。怪的是:血迹并不相连,而是一团一团的溅洒落地,其间相距六、七尺,倒像是有人故意提着水桶、每隔三五步便往地上倾倒血污似的,十分诡异。
他适才一劈,本拟将鹿晏清斜向断首,令妖刀不及转移,没想到妖刀变招忽然加快,超过原本的观察计算,这才落了空。然而,刀刃毕竟划过整个上半身,即便入肉不深,出血量也绝非泛泛;除非鹿晏清的身法快到某种境界,否则留在地面上的该是一条血线,而不是一跨步达七尺之遥的血团。
一阵雨风吹来,琴魔微微一颤,遍体生寒,忽然警醒过来。
(这么快的轻功,再不追便也不用追了。)肩上的疼痛已然麻木,是思忖间突如其来的晕眩,提醒了老人自己也受伤不轻。魏无音定了定神,撕下衣摆咬在齿间,单手将左肩创口里起,提着赤眼妖刀,循血迹奔入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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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剑奇宫轻功冠绝当世,众人眼睫一霎,妖刀、琴魔俱都消失,场面倏忽大乱。
沐云色外伤沉重,药儿看似又不通武艺,所恃不过“渌水琴魔”魏无音震慑全场的盖世武功而已,琴魔一去,两人顿失靠山。
苏彦升恶胆横生,“匡啷”一声拔出旁人佩剑,众道士一见他的眼神,顿时了然于心,左右一阵金铁交鸣,十余把还鞘已久的长剑齐声戟出,散成一个偌大圈子,将沐、药二人团团围住。
沐云色急于追赶师傅,一动才发现自己腰腿皆伤,行动不便,袖底嗤嗤几响,“通天剑指”所至,随手点倒两名青年道士,余光瞥见数人鬼鬼祟祟摸近骡车,怒极反笑:“专欺弱小,你们……真是好长进!”扣指连弹,数缕灰烟飕地脱手,贯穿雨幕,那几名道人“哎哟、哎哟”屈膝倒地,半身软麻,片刻仍挣扎不起。
“不……不好!小畜生用毒!”其中一人大叫。
同伴慌忙来瞧:“怎么回事?”
那人哼哼唧唧:“哎哟!浑身没劲……莫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左右将他翻了几匝,赫见膝弯处一团泥渍,被雨水越冲越淡,才知所中不是飞蝗石、金钱镖,而是俯拾皆是的碎土块,吓得魂飞魄散,无人敢再越雷池一步。
苏彦升欺他以一敌众、两头分神,忽施暗掌,打得两名同门向前扑去,天门群道剎时挤作一团,一齐涌到沐云色身前。
沐云色身陷重围,挥袖扫开三四柄长剑,绊倒一个、挪开一个,周身余势已然用尽;苏彦升一步跨出,乘机抢进他两臂之间,倒转剑柄,撞着乳下“期门穴”。沐云色一口真气转不过来,抚胸委顿;便只一滞,数柄长剑架上脖颈,骡车也落入群道之手。
他啐出一口血唾,目光鄙怒已极。
“真是好算计啊,苏道长!”
“兵法武功,本是殊途同归。”苏彦升淡淡一笑,轻捋长鬓:“我听说指剑奇宫是东境远古皇脉,门下多是帝王将相的血裔……怎么,沐四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沐云色呸的一声,冷笑不止。
忽听一声惨叫,骡车旁一名胖道人捂腿坐倒,鲜血长流的大腿上插了柄匕首。药儿垂着右臂,咬牙从人缝里一溜烟钻出,苍白的清秀小脸上自有一股逼人的狠劲。
被刺伤的正是先前那名乱接话的胖子曹彦达。他脸色白惨,又不敢拔出匕首,痛得哇哇大叫:“小贱种!我肏你祖宗十八代!”爆出一长串污言秽语,犹不解恨,抓起长剑,径往药儿背心掷去!
苏彦升阻之不及,慌忙叫道:“别杀小鬼!”忽然眼前一白,一只鹤颈似的纤纤素手拈花般一挽,长剑忽然转向,直挺挺的刺在曹彦达腿间,吓得他连忙撑后,不意牵动伤口,痛得差点晕过去。
那只柔荑白得莲花也似,皓腕纤致,如玉琢般微带透明,然而近肘处偏又腴润丰盈,饱满的雪肌底下透出粉酥酥的匀腻晕红,犹如脆嫩多汁、沁出微露的鲜百合,被宽大的玄衣黑袖一衬,分外精神,正是水月停轩的代掌门许缁衣。
她既已出手,金钏、银雪似有感应,对望一眼,双双拔剑,两条一模一样的窈窕俪影并肩而出,将天门众道士拦在剑后。
药儿蒙着头冲进水月阵中,忽然撞着一具温软娇躯,小脸陷进两座耸翘的巨峰之间,既柔软又富弹性,隔着滑腻的薄薄黑缎,仍能清楚感觉峰形胀实如桃,又像春笋般饱水尖挺,于高高撑起的前襟内夹出一道傲人深壑,脸孔虽埋进大半,鼻尖仍未抵着胸骨;微微向前沉入,旋被弹滑的柔肌挤出,鼻腔里满是莲花温甜,隐约透着融融泄泄的乳脂香。
药儿纵使年幼,也知道女子胴体的曼妙,脑中轰的一响,不由得一阵晕陶:“她这儿……好像比阿挛的还要大,又软又弹手,像馒头……不,馒头不够紧密,是掺了酥酪奶浆的大白面团,摸着结实,一揉才觉得又绵又滑,怎么揉都不黏手……”想起往日与阿挛一块和面揉酥的情景,鼻酸难抑,就这么靠着不动,贴面濡开了一大片湿热水痕。
许缁衣抚着药儿的发顶,柔声道:“好孩子,难为吃了这么多苦。”素手悄悄拂过药儿的右臂,顺势环起。
药儿警醒过来,猛地挣开,伸手一抹脸:“呸!谁要你来卖好……”还没说完,发现脱臼的右腕竟已转动自如,苍白的小脸微微胀红,到嘴边的恶言顿失目标,硬生生咽回肚里,咬着牙不发一语。
任宜紫冷眼旁观,心中暗笑:“你爱做好人,小贱种一般的不睬你。这又是何苦来?”
许缁衣不以为意,淡淡一笑。
“苏道长,这孩子的性命,水月停轩权且收下。日后若需问案,龙庭山也好、东皋岭也罢,我将亲自带这孩子前往,绝不推辞。”
她垂敛眉目,语气温柔,自有一股威仪盖顶。谁都知道这非是绝色丽人的软语央求,而是水月代掌门的决定,出自威震断肠湖南北岸、势力遍及湖阴湖阳两大城的一派之主,坚逾铁石、无可撼动,告知仅仅是为了不失礼数,其中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苏彦升瞪了曹彦达一眼,低声咒骂:“蠢货!看你做的好事!”心知眼下是唯一可以扳回一城的机会,把心一横,冷笑:“水月门下,并无收容男子的成例,要不,就连沐四侠亦可交由代掌门带回,依代掌门的高节清誉,谅必不失。”
他故意将“清誉”二字咬得字正腔圆,涎着脸悠然道:“只可惜这孩子是男童,须与沐四侠一道,由我等带回紫星观,来日上禀敝门鹤掌教,再正式会同四大剑门,一起开堂审理。贫道敢以性命担保,在我眼下,敝门定然善待此子与沐四侠,还请代掌门不必挂心。”
许缁衣闻言微抿,不觉失笑:“苏道长,谁说药儿是男孩子的?”
苏彦升一呆,才发现药儿脸上两条泪痕,化开了刻意抹上的炭灰泥粉,露出雪白晶莹的柔嫩肌肤。她身子尚未长成,原本就难辨雌雄,众人见其言行粗鄙,只当是乡野毛孩,乏人教养;经许缁衣一提点,越发觉得她纤腰细腿、玉颈尖颔,褴褛的前襟微见隆起,杏眼含嗔薄怒,心思一霎百转,分明是个秀丽的小丫头。
药儿被喊破身份,不由一僵,目光悄悄投向沐云色处,见他似笑非笑,丝毫不觉诧异,登时大窘:“原来……原来他早知道啦!”双颊“唰”地涨红,犹如剥开的熟石榴,一颗心噗通噗通的乱跳一气,又羞又急,一想都是许缁衣不好,转头恶狠狠地瞟她,单薄的身躯微微发抖。
她家中仅有姐妹俩,父母望子心切,偏偏求之不得,从小将她当成男孩子来养。药儿野惯了,在溪边与沐云色初遇之时,也是如此装束,本想将错就错,不料早已被他看穿。
苏彦升话已出口,追悔不及,被任宜紫挖苦:“苏道长真是爱说笑话。在场几百只眼睛,谁不知道她是女孩儿?”天门群道俱都傻眼,一时无话。忽听任宜紫续道:“……紫星观乃清修之地,怕收不得女众,苏道长所言,甚是不妥。”水汪汪的杏眼滴溜溜地一转,抿嘴轻笑。
苏彦升听得“女众”二字,猛被点醒,面上不动声色,怡然道:“三掌院有所不知,敝观左近的“百花镜庐”,只收女众,亦属百观丛林。贫道将这位药儿姑娘安置在百花镜庐,自有庐中的女冠照拂,不劳各位费心。”
百花镜庐与紫星观一样,皆属观海天门十八宗脉之一,镜庐之主鱼映眉乃东海最知名的女冠(女道士),擅使剑索,人称“五城仙都”,亦是天门十八般之中、柔索一脉的大宗主,其地位与鹿别驾不相上下。
鱼映眉素以美貌、武功自负,只是“红颜冷剑”杜妆怜的名头太大,事事都压过了她,好不容易盼到杜妆怜闭关深隐,谁知她的三名弟子个个出类拔萃、又美又强,“水月”的锋头,仍是盖过了“镜花”。因此两派虽无往来,却一向都不怎么对盘。
药儿一旦进了百花镜庐,旁的不说,全东海唯有水月停轩之人,从此休想再见她一面,更遑论插手安排。沐云色听得火起,暗忖:“你这么一说,岂非存心拆你师姐的台?”颈间微痛,原来是苏彦升稍稍昂起剑锋,割破些许油皮,对许缁衣笑道:“代掌门,烦请让药儿姑娘过来,以免贫道不慎失手,大家面上须不好看。”
“苏道长,沐四侠与这位药儿姑娘,你一个都带不走。”
人群排开,两名院生扶出一名紫膛面皮、锦袍官靴的雄阔汉子,正是谈剑笏。
苏彦升拱手道:“谈大人伤势不轻,不宜跋涉,白城山距此尚有百里之遥,按贫道的意思,大人不妨往真鹄山小住几天,待伤势愈可再行返回。”言语中竟丝毫不让。
谈剑笏面色铁青,拂袖沉声道:“苏道长!你这是仗了谁的势头,要与朝廷对着干?”苏彦升忽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四下张望,果然已不见鹿别驾的踪影,回头低声问:“师傅呢?他老人家上哪儿去了?”
胖子曹彦达已拔去匕首,里好腿伤,嚅嗫道:“谁……谁也没见着。估计是妖刀一走,观主他老人家便……便追去啦!适才一阵乱,谁……谁也没仔细瞧……”左右被二师兄峻光一扫,个个噤若寒蝉,面露茫然之色。
观海天门中素有耳语流传,说鹿晏清并非是鹿别驾从族兄处过继而来,而是他的亲生骨肉。但鹿别驾十七岁受戒入道,已近半甲子,道统纯正,才得以接掌观主、甚至是宗主的大位,问鼎掌教之心,昭然若揭,断断不能有一个现年二十岁的儿子;其中关窍,十分耐人寻味。
苏彦升神色一惨,颓然想:“师傅为了师弟,到底还是舍下了大局。”额间涔涔,冷汗浸透衣襟。
谈剑笏厉声道:“若无魏老师与赤眼,此际遭遇其余四柄妖刀,不分奇宫天门,通通都是刀下亡魂!苏道长凭什么认为贵派子弟,能得幸免?”天门众道士看着一地尸骸,想起适才妖刀之异,既感惭愧,又复心惊,再也不敢造次。
“此地固不宜久留,但黑夜中,更是妖魔鬼怪横行的当口,若然分散行动,只怕祸福难料。”谈剑笏沉吟片刻,捋须道:“依本官之见,众人一齐退往湖阴城外的邮驿,暂住一宿,待天亮后再行打算。代掌门以为如何?”
湖阴驿距此不过数里,道路平直易走,仓促间既能供应饮食居所,离屯驻卫所又近,一旦遇事,须臾可调来千余甲兵;真打不过,还能退入湖阴城中。许缁衣点头道:“如此甚好。”
沐云色急道:“谈大人!那我师傅怎办?”
谈剑笏张口结舌,却听许缁衣道:“沐四侠,魏老前辈武功高强,又熟知妖刀癖性,纵使不敌,脱身亦绰绰有余。依眼下的情况,我们就算追了上去,也只是徒增负累而已。以令师之明,想必亦不乐见。”沐云色无可反驳,黯然低头。
他受伤不轻,无法行走,谈剑笏命院生拆下门板,当作担架抬行。众人舍了仪仗旗帜,顾不得收拾尸体刀剑,慌忙离开灵官殿。
殿外骤雨乍停,云端逐渐漏下月芒,只是一路上风吹草鸣树摇影,仿佛每一抹漆黑里,随时都有可能飞出一柄噬人妖刀,三大派人马越走越快,直如逃命一般。
染红霞等一行弯入小径,转眼已奔逃数刻。
夜色渐浓,周围几乎黑不视物,沿着官道走时,犹能借着湖面映射些许微光,勉强辨别前路;转入小径后,距离湖面越来越远,车上又无提灯火把之类的物事,抬眼只见一片幽蓝蓝的靛青色,前方黑呼呼地横着无数胧影,或是石块,或是树枝,更可能是一处洼陷或水坑,根本无从辨别。
黑夜驰马,本就是最最愚蠢之举,许多白日里司空见惯的地景地物,一到夜里便成催命阎罗。朝廷八百里加急的文书,纵使沿途享有金字牌的特权,各地邮驿一见旗号便即备马,信使无须落地,一路接力急驰,但也仅止于白天;为防发生差池,入夜后绝不赶路。
染红霞握着马缰,口中荷荷有声,一双翦水明眸盯着黑夜里的虚空处,那匹又老又瘦的羸马总能适时跨腿闪身,避开路上的索命障碍,一路放蹄狂奔,速度丝毫不减。
耿照知这非是侥幸,而是极高明的驾车御马之术,佩服之余,又禁不住想:“二掌院娇滴滴的一个女子,从何处学来如此高明的马术?”不敢随意惊扰,紧攀着车缘,瞇眼细看前路。
雨停片刻,朦胧的月光破云而出,耿照辨别周围地景,逆着风叫道:“这里是破胡林!往前再出数里,便至朱城山地界!”染红霞点了点头,精神大振,侧头微微一笑,顿如百合绽放,雪靥生春。
耿照看得一怔,心想:“原来二掌院笑起来,这般好看!”连忙别过头去,不敢多瞧。
忽闻车后一声惊叫,他赶紧低头钻进残破不堪的车篷里,见采蓝指着车后,尖叫道:“她……她还在!要追……追上来啦!”咬牙闭目,粉颈一斜,又晕死在黄缨怀里。
就着月光一看,车后约莫三丈外,娇小的碧湖拖着万劫刀,两条粉砌似的的笔直细腿飞快交错,嫩如新剥笋尖的足趾沾地即起,连泥水都没带起几滴;纱裙被雨水浸透,腰腹以下紧贴肌肤,玉色的雪肌透出纱质,被月华一映,居然温润生辉。
雨中视线不佳,耿照一度失去她的踪影,以为已经摆脱。大雨一停,月光复明,谁知她又追了上来,这回少了夜雨掩护,越追越近,不多时已拉至两丈之内,耿照不敢稍离,攀着半毁的车篷紧密监控。
透过月光望去,碧湖双腿修长,身薄腰小,从小巧的脐眼到腿根处雪酥酥的三角地,更无一丝余赘;腹间线条起伏、柔肌紧束,丝毫没有筋肉发达的刚硬扎眼。耻丘处微微隆起,丘底覆着一小撮飞尖卷茸,只比一枚制钱稍大,却异常乌黑柔亮,犹如婴儿壮发。
耿照只觉得奇怪,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碧湖雪腻的肌肤上,仿佛笼着一层盈润光晕,几滴汗珠滑过肌肉紧实的小腰脐线,说不出的玉雪可爱。
他膂力甚强,一扯之下,五人齐齐跌落。
黄缨吓得魂飞魄散,张嘴欲叫,背门忽撞着一团又厚又软、湿棉被也似的奇怪物事,身子一瞬间穿过去,浸入水中,咕噜噜的连喝了几大口水,才被一把抓起。
那水味酸中带碱,入口清洌,冰得异乎寻常,她差点冻晕过去,紧紧攀住箍在乳下的强壮臂膀,牙关不由一阵磕碰,颤声道:“好……好冷……”声音回荡开来,旋又被头顶上呼啸的大风所淹没。
耿照在她耳边轻嘘:“噤声!”奋力将黄、蓝二姝拖上岸,采蓝呛出几口水来,双目紧闭,蜷着身子簌簌发抖,似乎还未清醒。染红霞一入水中便即苏醒,她毕竟武功高强,应变犹在双姝之上,拉着耿照的衣袂游到岸边,双腿一软,却被魏无音拉起。
四周漆黑,只水面上一条粼粼波亮,原来是自天上映射的星月微光。
崖下似是一条溪谷,溪中颇深,众人由高处一跌而入,冲力之强仍未触底,故得以不伤;一近岸边又忽然变浅,水底铺满大大小小的鹅卵圆石,一路涉上滩来,居然没有莲藻一类的水生植物,水面也不见鱼虾回游所造成的涟漪浮沫,整条溪水里竟什么也没有,就只有光洁圆润的小石子。
此地的形势甚为奇异:两侧的高崖夹着溪水合拢,距离却比下方的谷地还要窄,侧剖便犹如一个“凸”字,颇似那“一线天”的奇景。
水面生风,在谷中四处流窜,因地形之故造成巨大回响,夜里看不清崖下深浅,便觉极高。
事实上,黄缨还没来得及尖叫便已入水,至多不过四、五丈高,普通人用绳索即能攀下,如魏无音这等高手,上崖不过就是足尖数点而已,只是黑暗中听底下大风呼啸,任谁都会以为是万丈深渊。
五人躲在滩边一块大石下避风,忽听顶上有人大叫:“清--儿--!清--儿--!”声音夹着浑厚内力远远送出,在崖下听得一清二楚。(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魏无音听得一凛:“是鹿老杂毛!”以指压唇,作势噤声。
鹿别驾的声音在崖上忽东忽西,飞快移位,显是一边施展上乘轻功,一边搜寻,听得出他无比心焦,不复灵官殿里的虚矫做作。魏无音闭目倾听,暗想:“你儿子不会再回来啦!此际复见,不过是你死我活而已……觉悟非深,争如不见!”不禁恻然。
鹿别驾呼喊一阵,倏忽去远。
耿照虽不识鹿别驾,却丝毫不敢大意,竖耳片刻后才挪动身子,背贴崖壁,领着众人蹑足而行,绕过了一小段河弯,前方豁然开朗--头顶夜空仍只一线,崖壁底下却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岩洞,犹如一片空心珊瑚,小的只如神龛,大的却像一间数迭斗室。
众人选了个地势较平、闻起来并无兽臭秽迹的岩洞,耿照从碎石滩上拖来一大截干透的漂流浮木,以昆吾剑劈成小块,与干草混堆一处,从怀里的油布包中取出火绒管引燃,升起篝火。
火光骤亮,众人均伸手掩目;熟悉亮光之后,黄缨“呀”的一声,脱口道:“好漂亮!”原来整间岩室的砂色壁上,布满赭红的流彩条纹,仿佛搅动染料一般,煞是好看。
“白日里看来,这整座山都是红的。”耿照道:“据说在上古时,东胜洲全境冰封,后来冰河融解,在砂岩上切出偌大的河道。这红螺峪便是冰河所遗,不只是山形像螺壳,连河道也同螺孔一样,弯弯曲曲,布满孔隙。”
黄缨瞟了他一眼,抢白道:“我们也没来过,谁知是不是你瞎掰的?”
耿照老老实实摇头:“我也不知道。从前我爹带我上山时经过附近,是乡里的老人家说的。”黄缨冷笑:“你这么厉害,样样都知道。现下我们困在这儿啦,你说该怎办才好?”
耿照摇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天亮之后,本城哨队定然来巡。只消在崖下升起柴火,他们见到了烟,就知道底下有人。”
黄缨没想到他连这点都考虑周详,一时无语,咬唇瞪他一眼:“这么能干,都让你去办好啦。”说着忍不住一声噗哧,赶紧板起脸,水汪汪的眼波中却无不善。
耿照浑无所觉,转头又道:“老前辈,我见你气色不佳,莫不是受了内伤?”魏无音调息已毕,元气稍复,振袖道:“别管我。倒是她们三个,须得要你施救。”
耿照诧然:“我?”忽听一声嘤咛,角落里的染红霞动了一动,双手环胸,玉靥酡红,便如醉酒一般。她额上沁出薄汗,一睁开眼睛,却见眸中波光盈盈,直要滴出水来,低声道:“魏……魏老前辈,莫……莫非是刀……刀上的毒发作了?”
原来她赶到烽火台时,魏无音真气一滞、翻身栽倒,连话都来不及说,眼见鹿晏清将下毒手,情急之间,便拾起掉落在地的赤眼相抗。片刻后魏无音苏醒,忙叫道:“染姑娘!那刀上有毒,你快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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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染红霞正斗到酣处,心知对手武功之高、平生罕见,断不能空手以对,只得咬牙苦撑;激战片刻,顿觉身子软绵绵的,腿间竟生出一股异样烘热,神思不属。刀上红雾氤氲,身后黄缨、采蓝嗅到,都是一阵头晕目眩,赶紧搀老人远远退开。
魏无音对她甚感愧疚,垂眉道:“这把妖刀赤眼,上头喂有极厉害的毒药,名唤“牵肠丝”。这种毒药只对女子有效,毒性极强,不唯持刀,就连嗅到一丝一缕,都有中毒之虞,十分刁钻。”
黄缨脸色大变。她贪图红雾的浓甜果香,当时便吸入不少,此际听魏无音一说,顿时吓得手脚发软,急忙问道:“会……会死么?有没有解药?”语声已微微发颤。
魏无音沉声道:“这“牵肠丝”药性并不致死,却会令女子生出欲念,难以自己;中毒之后,便似饮酖一般,对此毒越发依恋,最终如女子之侍奉丈夫,再也离不开赤眼,成为妖刀寄附的刀尸,浑浑噩噩,如失魂魄。”
“翻遍普天下的药谱毒经,决计找不出“牵肠丝”此一条目,乃因中毒女子之依恋赤眼,犹如菟丝花攀缘树木,牵肠挂肚,难以分别,故而得名。到了那个地步,就算强将人刀分离,女子永远是赤眼的刀尸,至死方休。”
篝火烧得哔剥作响,谁都不敢说话。
魏无音续道:“三十年前妖刀出世,赤眼被七玄界中人、大魔头“万里飞皇”范飞强所得。范飞强与钟山大侠顾雄飞有仇,以赤眼打败了顾雄飞,掳走其妻解玉娘解女侠,恣意奸淫污辱,以为报复。
“解玉娘的妹妹“朝云仙子”解灵芒,芳龄虽才十九,却有奇遇,练成一身高强武功,更继任成为飞瑶岛的岛主。她的六位结义姐妹均出身渔阳武林世家,来头大得很。七美联袂出手,巧施妙计,终于攻破游尸门的巢穴“千年不朽常伏地”,手刃魔头范飞强,将解玉娘救了回来;游尸门从此一蹶不振,几乎自七玄界中除名。
“谁知解玉娘遭游尸门的淫恶妖术所炮制,返家之后,变成一名需索无度、人尽可夫的荡妇,日日向丈夫求欢还不够,连庄丁门客也不放过。顾大侠一怒之下,将她禁在府里。
“不久,便传出解灵芒在大喜之日当夜,手刃自己的未婚夫、人称“渔阳第一家”的行云堡少堡主高唐梦,随即消失无踪。其余渔阳六堡的当家或要人也纷纷遇刺,一夕之间,东海北境的正道势力几乎崩溃,而解灵芒的六位义姐妹也和她一样,犯案后即失去行踪。”
耿照心中一动,脱口道:“难道……是因为“牵肠丝”的缘故?”
魏无音缓缓点头,神情沉重。“妖刀赤眼再出现之时,竟然是七美共拥一刀--”
“以“朝云仙子”解灵芒为首的渔阳七仙女,通通成了被赤眼控制的刀尸!”
耿照与黄缨面面相觑,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染红霞紧闭双目,饱满的酥胸急遽起伏,半湿的前襟贴熨出两座挺拔的乳峰形状,峰顶两枚小小突起,犹如樱核,看来分外惹怜。
“渔阳七仙女四处劫杀,渔阳七堡派出的高手如非其父,即为其兄,多半下不了手,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好不容易七人之中去其四,余下三人被带回家中,却无法摆脱赤眼控制,一人被亲父所杀,一人死于逃亡途中,而解灵芒伪作痊愈,最后与其师“帝女剑”慕怀春同归于尽,被誉“五岛奇英”之首的飞瑶岛元气大伤,从此淡出东境武林诸事,再也没有问鼎雄图的能耐。”
魏无音沉声道:“五毒妖刀的特性与寄体之法各自不同。赤眼占据人心的速度缓慢,没有幽凝瞬移的威能,却是唯一一把拥有复数刀尸,控制范围无远弗届,一旦受制、永远无解的可怕妖刀!”
黄缨听得毛骨悚然,颤声道:“那么说来,我、我们都会变成那捞什子赤眼刀的刀尸么?变成刀尸……会不会死?”
魏无音面色阴沉,缓缓道:“你若变成刀尸,为免遗害武林,老夫不得不杀你。中此毒虽未必便死,中毒女子却非死不可。”
黄缨又惊又怒,哇哇大叫:“你……我们是为了救你,才中了毒,你怎么可以忘恩负义!再说,你本事这么大,我们又打不过你,你把我们都关起来就是了,又何必一定要杀人?”
“赤眼的刀尸,外表看来与常人无异。我说你是刀尸,旁人未必能信;届时悄悄接近你师傅或掌门师姐,捅上一刀,渔阳七堡的惨事重现,谁人堪救?”魏无音道:“你本事低微,倒还罢了。你二师姐武功高强,若成刀尸,为祸怕更在当年的“朝云仙子”解灵芒之上,绝不可留。”
黄缨还待争辩,忽然转念:“我本事低微,自不须头一个便死。且看他怎说。”不欲触怒琴魔,悄悄闭上小嘴。
染红霞吐息轻促,闭目道:“我……我不怕死。琴……琴魔前辈只管动手。”她浑身难受已极,倚着岩壁软软斜坐,似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勉强说完,便不再开口,状似晕厥。
耿照忽然问:“前辈,那位解玉娘解女侠,后来怎么了?”
魏无音微诧:“小子好敏锐的心思!这故事甚长,他却一下便听到了关窍。”一拈长鬓,淡然道:“也没怎样。她后来,便好了。”
“好了?”耿照、黄缨齐声脱口。
黄缨瞪他一眼,嗔怪之余,又觉好笑。
魏无音说道:“众人思前想后,比较顾夫人解女侠与诸女的异同,终于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要摆脱赤眼的控制,须在中毒未深时予以破解,而唯一能中和“牵肠丝”毒性,便是男子的阳精。”
黄缨一怔,“唰”地俏脸飞红。耿照倒是临危不乱,追问:“老前辈,此事却何以见得?我听长辈说过,什么阴阳调和多半都是骗人的,淫药也是剂方合成,须以药解,男女交……交合之说不过是术士虚构,用来骗女子贞操的。”
魏无音笑道:“你倒有见识。怎么,流影城除了打铁,也教弟子做淫药么?”
耿照黑脸一红,嚅嗫道:“这……也没有。”
魏无音恍然道:“那是你的私学了,有心、有心!”
耿照窘得耳根发烫,两只手都不知往哪儿摆,忙往膝间一夹,低头道:“弟子……弟子不敢。”
黄缨见他缩得小猴儿也似,大感痛快,“咭”的一声笑了出来,想起这事关乎羞耻,似不是女孩子该笑的时候,雪嫩的苹果小脸胀得通红;一想到“阳精”两字,害羞之外,又觉得有些心痒难搔,一时间颇感好奇。
魏无音干咳几声,正色道:“你说得一点都没错。淫药若非催情,便是使女子失去抵抗之力,须以药解,别无其他;普天之下也没有以交合治病的事,道家所传房中秘术,须得身心健康时,方能修练。除此之外,通通是江湖郎中拐骗无知女子的劣术。
““牵肠丝”的配方无从得知,但男子阳精里,似有成分能中和毒性。顾夫人痊愈后,另有其他女子受赤眼所害,经本宫研究后,发现阳精中精白的部分,能解其毒。顾夫人中毒不久,便为范飞强所玷污,鬼使神差地逃过一劫。
“然而实验得知,精液一旦离体转为稀薄,便无功效。男子纵欲过多、出精如水者,亦不可解。”
指剑奇宫的门人除了武功之外,还须兼通医卜星象、机关土木等杂学。琴魔轻描淡写的一句,却可想见当年为了破解这种无名淫毒、奇宫菁英倾巢而出的情景;至于如何实验、如何破解,花了多久的时间,牺牲多少可怜女子……其中惨烈不足为外人道。
“因此,解方既无法提炼,不能制成丸汤散剂,非男子新出不可。”
“那、那要怎么用阳……阳精来解毒呀?”黄缨红着脸问。
“如只闻到少许毒雾,则饮精一小勺匙,如茶末之量即可化解。”魏无音道:“你跟采蓝姑娘的征兆都还算轻微,当用此法。饮多自是不妨。”
黄缨放下心来,又问:“那红姐呢?她要喝很多么?”有些担心耿照无法支应三人所需,偷偷拿眼角来瞟,瞥见他胸膛宽阔、肌肉结实,想起水中束着自己的那只有力臂膀,忽然双颊发烧,莫名其妙害羞起来。
魏无音一时无语,犹豫片刻,才缓缓道:“染姑娘的情况与当年顾夫人很相似,其症已形于外,若要靠饮精来解,恐怕要以瓢碗盛装,才能生效。若射于体内,则约二至三度可解。”
(那就是保不住贞操了。)耿照先前见他的神情,已猜到了七八成,亲耳听见时仍不禁有些黯然,掠过心中的首念非是窃喜能盗她红丸,而是三分心疼、七分惋惜,盼望像二掌院这样好的女子不必应此两难。
“前辈……”他沉吟:“倘若你我相加起来,能否足够二掌院服用?”
“你是在寻老夫开心么?”魏无音冷冷说道:“我两条腿都进了棺材,还能出什么给你?胆汁唾沫么?”
耿照不敢再问,黄缨忙撵他出去:“你快去弄……弄了出来,拿片荷叶什么的盛了,给我……给我们解毒。”
耿照听得一愣,心想:“这红螺溪是酸泉汇成,连水草都不长一根,上哪儿弄“荷叶什么的”来盛?”
魏无音被逗得忍俊不住,哈哈大笑:“黄毛丫头,你真是一点都不懂男人哪!阳精离体,精白片刻间就化为浆水,你就算喝它一整桶,跟喝马尿有什么分别?”一指耿照裆间:“含着它!套弄些个,便能出精;趁新出之际饮下,才能中和毒性。”
黄缨愣了一愣,霎时大羞,冲口道:“我不要!”一想又舍不下性命,态度顿时软化,但此事委实太过羞耻,心中挣扎片刻,嚅嗫道:“一……一定要这样么?”
魏无音怒道:“这不是行淫取乐,是救命!你先自饮些许,再留部分在口中,哺喂采蓝姑娘。这小子虽然健壮如牛,但男子一日出精之量有限,切记莫要无端浪费,以免误了你师姐师妹的性命。”说完扶着墙壁,颤巍巍地起身,慢慢走向洞外。
“我到溪边坐一下,醒醒脑袋。”回头瞥了耿照一眼:“楞小子,你已不是童男了罢?”耿照摇摇头。
黄缨心中忽有些失落,却连自己也不明白所为何来。
“那老夫就不担心啦,你好自为之。“牵肠丝”的毒性一经中和,患者会感到困倦欲眠,这是正常的反应,毋须忧心。小子施救完毕,速速来找老夫。”
他扶壁缓行,将出洞时突然停步,缓缓开口,却未回头。
“染姑娘,你是将门虎女、王爵之后,出身高贵,或觉女子失节,不如一死;但在这世上,也有热爱生命的青年人,盼望于年华正好时行侠仗义、侍奉尊长,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而不可得。我与汝师有三十年交情,不忍见她于垂暮之时,为思忆爱徒而悔恨流泪,望你三思。”嘶薄的嗓音似有无限感慨、无限伤心,说完也不回头,慢慢走出洞去。
染红霞闭目倚坐,似已熟睡,闻言却不禁一震,浓睫瞬颤,眼角隐有水渍。
偌大的岩洞里,只剩下耿照与黄缨两人默默相对。溪谷间的大风隐约呼啸,却被隔在洞外,狭长的空间之内除了柴火烧旺的哔剥声响,就只剩下采蓝若有似无的轻细微鼾。
黄缨低头弄着衣角,小脸绯红,好半晌不见动静,杏眼偷偷一瞟,见耿照盘膝抓头、对着篝火讷讷发呆,不禁暗自摇头:“黄缨啊黄缨,你真是傻透了,居然盼这个呆子自来。待他生出那个胆,我们三人都死过几回啦。”长叹一声,支着上身爬近,红扑扑的脸蛋凑到他眼皮子底下:“喂,到你啦!要……要怎生做才好?”
耿照吓了一跳,嗅到她温香的少女吐息,慌忙仰头挪退。
采蓝身子娇弱,捱不住折腾,累得手足无力,香汗湿透小衣,外襟在挣扎中松了开来,白如象牙一般的半截乳肌上浮着淡淡酥红,布满细密汗珠,衬着云鬓凌乱的狼狈模样,楚楚可怜之中,别有一般颓废淫靡的慵媚风情。
她饮下片刻,哭得累了,不由沉沉睡去。
偌大的岩洞里,终于只剩下篝火前默默无言的两个人。
染红霞静静凝视火光,不知何时,面上泪痕消淡,炽亮的焰火映红了桃瓣也似的瓜子脸蛋。她体内正受“牵肠丝”的药性荼毒,肌肤潮涨、通体泛红,滚热得像是发高烧一般,然而红莲火映着桃花面,此际看来,却有种说不出的苍白。
耿照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天生的行动派,遇事总是直接面对、力求解决,绝不拖泥带水;偏偏为她中和毒性一事,普天之下只有他不能着急。染红霞面对的是失贞或丧命的痛苦抉择,他不确定若然换成自己,是否能应对果决。
他默默拉上裤腰系好,为防尴尬,起身走出洞外,拖了些漂浮木回来添柴火,衣摆兜着一襟大大小小的鹅卵石,用长枝拨进火中,以余烬掩埋。两人沉默良久,染红霞突然开口:“你休息好了么?我听说那……那种事很伤身子,若还觉得困乏,再等一下不妨。”
耿照脸上一红,心想:“原来她是为我着想。”忽有些异样的感觉,抬眼望去,却见她垂眉敛目,一双美丽的翦水瞳眸盯着篝火,空洞洞的回映着火光;想起她说话的口吻果然是一派清冷,丝毫不带感情,不禁失落,低声道:“我不妨。你……你要不再歇息一下……”却遭染红霞平平打断:“不必了。这事……没什么好等的,速速完事便了。”挪到火光弱处,半躺半坐,倚入角落阴影里,闭目缩颈,双臂环抱胸脯,僵硬地屈膝开腿。靠下时身子微微一颤,似是湿衣贴着冷壁,给激得打了个寒噤。
耿照满心不是滋味,依言走到身前,在她两腿间跪坐下来。
染红霞别过头去,身子往壁里一缩,忍住羞耻不将双膝合拢;忽觉他双手摸进自己腰里,忍不住睁眼低呼,扬手“啪!”搧他一记耳光,咬牙颤声道:“你……你干什么!”又惊又怒,饱满的双峰不住起伏。虽是抢先动手打人,模样却像受惊的小动物。(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耿照一怔即醒,抚着热辣辣的面颊,歉然道:“不脱衣裤,做……做不得那……那事。真是对不住了。”
染红霞呆了一下,省起是自己不对,心中微感歉疚,低声道:“不必脱衣,褪……下裳即可。”片刻又说:“我自己来。”微抬起臀股,将半湿裳裈褪了下来。
角落里焰火不明,耿照遮在她身前,又投下大片阴影,灰蒙蒙的一片幽靛里,只见白纱细裈之下,雪一般的肌肤一寸寸显露出来,白得近乎刺眼;一瞬间,耿照竟禁产生眩目的错觉。
她将细裈褪至膝间,雪白赤裸的修长大腿紧并起来,慢慢将一条曲线诱人、润滑如水的右小腿抽了出来;细致的足胫脱出绉成一团的纱裈裤管时,微微一勾,遗下一只小巧的短靿软红弓靴,赤裸的脚掌仅比耿照的掌心再稍大一些,雪腻的足趾微敛,蜷如猫爪,似有些羞人的模样,极是娇妍可爱。
耿照几乎想伸手去拿,总算神智还在,不忍冒犯,心想:“她这般修长苗条的身材,脚却这样小。”热血上涌,一阵怦然心动。染红霞右脚摆脱裤靴束缚,迟疑了一下,紧闭着眼睛分开双腿,咬牙抵颈,身子微微颤抖。
耿照不敢逼近,反而稍稍挪退寸许,篝火的焰光透背映来,照得她平坦的小腹上一片艳红,流辉闪烁,却更加显出肌肤之白,难绘难描。
染红霞久经锻炼,即使半屈着身子,小腹也无一丝多余的赘肉,腰腹间肌肉线条起伏如波,目测便觉紧实;大腿的曲线更是玲珑有致,腿心处夹着一片小小的腴润三角,比之于大腿小腹,更是白得酥腻耀眼,耻丘饱满,仿佛嵌着一枚去皮对剖的裸白鸭梨,丘上芳草茂密,被香汗濡湿,卷起一束乌黑柔亮。
顺着耻丘再往下,但见腿心里一条蜜缝,犹如熟透饱裂的花房,蕊中突出一条婴儿指头般的勃挺肉芽,底下两瓣蚌肉似的小肉褶,又如分外娇小的象拔蚌管,通体酥润、剔透晶莹,呈现淡淡的粉红色泽,俏如染樱;蜜缝底又一小起伏,便是小巧的菊门。
与修长的身子相比,她的私处可说是超乎寻常的窄小,显得十分精致。整个股间无一丝褐暗沉淀,也无多余的芽肉绉褶,模样清爽干净,满满的蒸开汗潮,扑面一阵温甜鲜香,仿佛新剥石榴。
耿照虽非童男,也只经历过一个小闲姑娘而已,印象中私处湿黏烘热,自有一股诱人的腥腻甜腐,绝不是这般动人至极的美丽形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下手,一径怔怔呆瞧。
染红霞等了许久不见动静,睁眼一看,蓦地大羞,又窘又气,咬牙道:“你……你发什么呆?快……快过来!”末尾三字只余气声,虽无心使媚,听来却觉销魂。
耿照大梦初醒,赶紧解开裤头,凑上前去,才觉腿间龙杵硬得弯起,略感疼痛。他分开伊人玉腿,笨手笨脚欲扶柳腰,染红霞又低喝:“别……别碰我!”身子不由自主往后挪,又怕他突然不听话、暴起侵凌,赶紧撂狠:“你把手放在壁上,不许碰一碰我的身子!”
耿照乖乖扶着岩壁,半跪半坐,熊腰往前一挤,染红霞双腿大开,分跨他腰际。
两人私密处一相碰触,均是忍不住闭目仰头,浑身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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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暗想:“好……好滑!”染红霞心中想得却是:“好……好大……好烫人!这般凶猛巨物,怎么……怎能进得去?”胸口小鹿乱撞,却是惊惧大过了羞耻,酥胸不住起伏,晃出一片诱人乳浪。
耿照不能用手,只得沉下腰来,小心翼翼的拿杵尖顶她。
少了双手辅助,犹如黑灯瞎火,弯翘的怒龙不断从蛤间滑过,杵尖摩挲着蜜缝,擦过硬挺的小肉芽,陡地又滑到腹间或股心;顶了十来下,已胀成紫红色的怒龙里着一层油润润的淫水,磨得两人浑身酥麻、不住颤抖,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进……进不来么?”染红霞毕竟较他年长,少时便知不对,悄声问。
“也不是。”耿照满头大汗:“你用手帮我一下,这样……这样不好找路。”其实他经验有限,就算用上了双手,以染红霞异乎常人的细窄,只怕也难以叩门。
染红霞俏脸一红,轻咬樱唇,小手拿住那滚烫的粗长硬物,导引着往缝里沉入,忽觉悲哀:“我居然与他帮手,来坏自己的贞操。”闭上眼睛,差点又落下泪来。
她是未经人事的处子,也不知男子阳物该去何处,只觉杵尖一碰肉芽、浑身就如蛇窜蚁走一般,糟糕至极,猜想是紧要处,径将鸡蛋大的钝尖引往那处,磨得她挺起腰来,檀口咬着一丝呻吟,两腿美腿却不觉大颤,痴态撩人。
染红霞出身将门,自幼庭训严格,连自渎也不曾有过。夏日练剑,于后山溪畔沐浴,飞水激石,偶尔冲过秘处,带来阵阵畅快酥美,都觉自己耽逸贪欢,甚感罪恶。蒂儿如这般连遭刺激,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耿照也不好过。
染红霞的私处不同常人,花径藏得特别深,在风月册里有个别名,又叫“通幽曲径”,十分罕见。他向前挺进,只不断刺着蜜缝上缘,肉蒂充血勃起,硬如小核,沾满滑腻的浆水后,便如突角软骨一般,敏感的杵尖微微陷如缝里,一挤又自蒂儿处擦滑过去,美则美矣,却是白费力气。
“不是那儿……”他不敢瞧她绯红的美脸,转开视线,讷讷道:“要……似要再下一些……才对。”调整腰腿角度,寻隙破关。
染红霞被磨得晕陶陶的,勉强收摄心神,握着龙根往下一摁。
耿照忽觉湿滑中似有一处凹陷,与当日插入小闲姑娘身子的感觉极似,心中大喜:“是这儿了!”趁着浆滑液涌,猛向前一刺,却听染红霞娇啼起来:“不……不是这儿!”赶紧挪腰低头,赫见狰狞的恶龙抵着她小巧的菊门,那精致洁净的小小绉褶久承浆汁滋润,狼籍不堪,若再用力,说不定便要排闼而入。
两人厮磨片刻,杵尖渐渐滑入一条浅缝里,耿照乘着湿濡往前一顶,染红霞缩颈“嘤”的一声,小半颗龙首没入一处极窄极狭的肉褶子里,边缘的肌肉紧紧束起,再不容尺寸之功。
耿照听辰字号房的学徒说,女子的贞操是片薄膜,穿过去便坏了身子,此后便是你的人了--每次聊到这个话题时,总有人吹嘘在家乡破过几回身子、有多少女子等着自己回去云云。但此刻似已插到尽头,阴茎纹丝不动,半颗龟头被夹到了疼痛的地步,哪来的薄膜可穿?
他稍稍拔出些许,又挺腰而入,身下的修长美人咬牙轻呼,似受苦楚,却还是一样……染红霞虽泌润丰富,由于天生紧窄,原本就不容易进去,外阴看似湿润已极,花径内却仍然干涩。
耿照尝试几下,连他都觉得杵尖似已破皮渗血、疼痛不堪,染红霞的蜜缝何其娇嫩,痛楚可想而知;抚身去抱她的肩头,低声道:“若疼的话,先休息一下好了。”
染红霞本想推拒,但他身子一低下来,杵尖改挑为探,不再往上顶,似乎更近花径口一些,也说不上舒不舒服,心慌慌的一阵意乱,回神时已被拥入怀中,见他刻意错开脸面,的确不是故意轻薄,轻颤着吐了口气,在他耳边低道:“我……我没关系,你快……快些来。”
耿照缓缓滑动,腹部与她平坦的小腹厮磨,肤触如丝缎一般,一碰便不由深深沉醉。他用杵尖轻触着蜜缝,束紧的肌肉似乎松开些许,龙首“唧”的一声挤出一小注浆液,这才恍然:“对她来说,男子的肤触也是平生未有的体验。”
顿觉怜惜,不是怜她处境难堪,而是真真切切感受她身为女子的一切可爱处,急躁之心渐去,连解毒一事也渐不萦于怀,一心只希望在自己之后,染红霞不会因此憎恨男子,便如他初次遇上小闲姑娘一般。
他放轻动作,不忙着进去,只是浅浅的探着花径口,光滑的龟头沾满了黏腻的蜜汁,啄吻似的触着黏闭的阴唇,每一下都比前度再深入一点,滴水穿石,逐渐突入她紧绷的膣户。
染红霞咬着樱唇,下颔抵紧肩窝锁骨,每一拔出都扯得她柔躯一颤,“唔”的一声逸出娇哼,死死咬住不肯出声;挺入时又不禁昂起粉颈,双腿不住发颤。
她沉溺在下身又痛又痒的羞人快意里,忽然灵台一清:“我迫于无奈而失身,与受奸淫何异?怎能……怎能如此失态,浑然忘我!”用力将耿照推起:“你……你莫要再折腾我,快快进来!”拱起柳腰,便要迎凑。
耿照用力挺进分许,见她痛得蹙起秀眉,迟疑道:“我看还进不去,你别……”
染红霞怒道:“我以为你是正人君子,你再三拖延,莫非是存心狎戏污辱我!”
耿照不敢拂逆她的意思,力量集中在下半身,熊腰一沉,只觉戳到一团十分坚韧的软肉,花径口夹得死死的,仿佛连那两瓣酥脂似的小小阴唇都成了挡路的门扉,竟往内微微收敛,总之难越雷池一步。
染红霞惨呼一声,脱口道:“好……好痛!”眼角渗出泪水。
耿照抽身欲起,却被抱住肩膊,见她一径摇头:“快……快进来!”硕大的阳物擦刮着再戳进分许,染红霞终于抵受不住,“呜”的一声哭出来,双手猛推他胸膛:“不……不要了!好……好痛!呜呜……好痛……”耿照满心怜惜,赶紧拔了出来。
她蜷着身子侧转过去,一双半裸的修长美腿紧并屈起,抱胸嘤嘤啜泣。
耿照擦去一头大汗,发现她臂上、肩背等衣衫破孔里,被木屑划破的伤口多半还渗着血丝,适才交缠时推拉厮磨,不说花径玉门,光这些不适也够她受了,难怪膣内干涩,摇头道:“二掌院,这样是做不成的。”染红霞只是抽泣,并不搭理。
他系好裤头,随手解下外衫,在地上摸到一处两尺见方、深约三寸的窟窿,用外衫扫去灰尘,又到溪边以衣包水,将酸泉溪水舀入窟窿。衣布漏水严重,纵使他施展轻功,也来回了好几趟,才将窟窿倾满溪水。
染红霞正自伤怀,听他来来去去、不知道在忙活什么,渐渐生出一丝好奇,泪水稍止,忍不住转头望去。耿照用昆吾剑从火堆余烬里拨出一枚枚烧热的鹅卵石,以一束浮木小枝拍去细灰,将石头拨入窟窿里,“嘶--”的一长声蒸汽缭起,转眼便将一窟溪水烧热。
他事先裁下一幅最干净的衣摆,在溪边搓洗停当,随手拧了热水,道:“转过身去。”她明白是要为自己处理伤口,俏脸微红,心中忽有些异样,低声道:“我……我自己来。”耿照摇头:“你弄不到背上。”
染红霞想想也是,正有些犹豫,又听他说:“坐到火边来。离水也近,免得水凉了,对身子不好。”迟疑片刻,终于坐到篝火边,默默转过美背。
耿照为她细细擦拭伤口,出手轻柔,极是专注。染红霞听他呼吸起伏平稳,的确不是借机轻薄,心想:“刚才说要的也是我,说不要的也是我,他总是尽心配合,无一句抱怨。”想想耿照也是无端被牵扯进来,毕竟与那些个采花逐蝶的登徒浪子不同,骂他“存心狎戏污辱”、“非是正人君子”,的确冤枉了好人。
忽听耿照说:“二掌院,这儿有道拉长的口子,血痂沾住了脏污,怕要化脓,须尽快处理。”用热巾轻按她右胁下的一处伤口。
染红霞疼得秀眉微蹙,想起是在湖桥碎裂时受的伤,一路来屡屡挥动右臂,伤口几度复裂,知道不可轻忽;犹豫片刻,轻轻解下罗衫。
那金创划过胁下,连肚兜系带也一并痂住,她反手拉开带子,右手捂着胸前水红色的锦缎肚兜,露出一片白璧般的赤裸美背。耿照瞧得呆了,忙定了定神,蘸水专心为她抹去创痂上血污,却听染红霞问道:“你……头一次的对象,是……是你的心上人么?”
他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讷讷摇头。
染红霞低声道:“我以为头一次,都是要同心上人的。原来不是。”
耿照摇头:“我不是。”便将当日满春园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她待我很好,也没笑我不济事什么的,感觉起来很像我阿姐。”耿照耸了耸肩:“想到是阿姐,心情便轻松多啦,很亲切似的,也就不那样怕。”
耿照得闻秘辛,惊讶之余,心中一动:“我武功低微、身份卑下,这不是我能听的事。前辈此刻说了出来,定有深意。”凝神静听,不再言语。
魏无音道:“世间正邪,本无常道。史册多由胜者书写,千百年后人都死光了,能拿来参考的,只有经籍史书而已;书上说你是魔,你便是魔了,也没别的话。”
耿照心想:“听前辈的口气,这个薮源魔宗似乎还不是太坏,后人不知内情,竟是冤枉了他们。”
魏无音似看透他的心思,摇头道:“那也不必将他们当成是什么善男信女。薮源魔宗最初被称为“天源道宗”,与沧海儒宗、大日莲宗等合称“东境三宗”,在还没有三铸、四剑等七大门派之前,便是由三宗分治东海,各领一方。
“日换星移,随着光阴逝去,沧海儒宗、大日莲宗消亡于东海的历史之中,天源道宗却坚持与中原皇权对抗,手段尽出,最盛时据点分布天下,影响力遍及整个东胜洲;从崛起到消灭,历时大约两百余年。
“中原朝廷从此怕了东海的势力,历代均拨大兵据守,以防这些以“鳞族后裔”自居的东境遗民作乱,更将天源道宗改称为“薮源魔宗”,史书上所写,自然是没一句好话。”
“能躲在隐密处,控制东境武林达两百年之久,一度威胁中原皇廷,几乎颠覆天下……”老人说着摇头,声音里有一丝难言的欷嘘:“手段是够厉害了,染的血腥、杀的无辜,决计是少不了的。但经过两百年的光阴,暮气已深,被新崛起的正道势力连手铲除。残余的教众及外围势力仍有一定的实力,终究不能尽灭,这些外道至今尚在,便是你们口中的“七玄”。”
东境之人说起“七玄”,都觉诡秘重重。
耿照江湖阅历有限,连“七玄”是哪七支外道邪派都说不上来,这个名号却是自小听熟了的。从前村里小儿夜啼,大人们总说:“还哭!七玄界的妖魔鬼怪来抓小孩啦!”十之八九都能收效。岂料七玄中人,竟与薮源魔宗有此关连。
“薮源魔宗覆灭的前夕,教中首脑知道已无力回天,便将魔宗里最厉害的秘器“五毒妖刀”放出,做为玉石俱焚的手段。五毒,指的是“贪、嗔、痴、慢、疑”五种人心恶念,五毒妖刀顾名思义,就是五柄能操控人心、利用人性弱点的诡异刀器。”(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耿照想了一想,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前辈,弟子略通锻冶技艺,曾听此道中的长者说:世之神兵,若非快锐异常,便是无比坚硬,也有机关精巧、能做许多变化的。然而,钢铁终究是死物,再怎么神异,也不能超越持用者的控制,更遑论操控人心。这点弟子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魏无音不置可否,随手一指:“那么,你背上这柄用布层层里起的“赤眼”,又该如何解释?你所学的铸冶术,能不能铸出这么一柄专克女子的淫毒之刀来?”见他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忽听耿照反驳:“丹术可制淫毒,但弟子不通丹道,不知淫毒是怎么来的,只知锻冶之术,万万造不出一柄毒刀。那“牵肠丝”的剧毒可以是后来涂抹上去,也可能是配好藏在刀柄中……无论如何,总不能是锻冶而得。”
魏无音微微一怔,拍腿大笑起来。
耿照低头道:“弟子冒犯,请前辈见谅。”
老人摇了摇手,片刻才道:“你,始终不信世上有能寄体复生、有智有识、经百年十世轮回而不灭的妖刀。对吧?”
“是弟子无知。”
“真是个顽固的小子。”魏无音叹道:“说不定就要你这样的人,才能挺身对抗妖刀。但四百多年前,魔宗乍灭、妖刀初现的时候,放眼天下却没有一个如你这般、能够勇敢到顽固无知的人。
“妖刀横扫东海,甚至将杀戮延伸到南陵、西山各地,造成如瘟疫般的祸害,受害百姓多以万计,史书上说是“白城东蛊”,意思是说这场妖蛊之祸,是从白城山以西--也就是东海道--来的。”
史书既有记载,恐怕就不是凭空捏造。耿照蹙眉:“如此,这场白城东蛊之祸又是怎么平息的呢?”歪了歪脑袋,自言自语:“妖刀纵有异能,五把刀要杀害数千数万条人命,却又如何能够?”
“你很聪明。这说来就话长啦,暂且按下。”魏无音微微一笑:“妖刀在害了这么多人命之后,居然自相残杀起来。起初世人很高兴,以为是天谴,五刀混战到最后,只剩下一柄,威力更强、杀戮更重,便如蛊王一般,人们才知道:原来妖刀天生就像毒物,会彼此相互吞噬,存活下来的那柄便是真正的妖刀,五毒具备,再也无法匹敌。
“这把成体的蛊王妖刀就这么作乱了三年,斩尽天下英雄,最后才毁于天火。这便是第一次的妖刀之战。”
“天火”是指雷电造成的深林野火,亦指雷电。古时冶铁不比今日,没有鼓风炉等设施,大匠为冶精金,常在多风多雨的山顶筑坛设炉,借助雷电或野火提升钢铁的强韧度。耿照曾听七叔说过,故尔知晓。
“第二次妖刀之战,却是发生在三十年前。”
魏无音道:“当时,澹台氏的碧蟾王朝已灭,白玉京毁于大火,入侵中原的域外异族忽然退兵,天下五道顿时无主。统治东海的独孤阀起兵逐鹿,大军推至央土,正与各地藩侯节镇陷入混战,盘据西山道的韩阀一系虎视眈眈,天下仿佛一锅沸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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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投向远方,思绪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遍地烽火的时代,片刻才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四百年前被天火消灭的妖刀,却在东海出现。后来有人比对昔日留下的古文图书,发现妖刀的形制与四百年前略有不同,判定四刀乃妖魂重生,非是四百年前的原刀。”
“四刀?”耿照听得心中一动:“前辈是说……二度苏生的妖刀仅有四把,而不是五把?”
魏无音点头。
“第五把究竟有无重生,我不敢说,但那把刀自始至终都不曾出现过,妖刀无法产生蛊王,遂不再自相残杀,反而专心杀戮,为祸亦极惨烈。东海百余派门,或灭或衰,总数超过三成,耆老菁英折损不计其数。
“所幸妖刀未齐,才能个个击破。三十年前的万劫刀,便是老夫亲手所断。”
“三十年前的万劫……与碧湖姑娘持有的那一把,有什么不同么?”
““形”不太相同,不过“神”却是一样的。”魏无音沉吟道:“万劫是一把嗔怒之刀,杀意决绝,极端嗜血,千万不能被它钝重的外表所骗。此刀附身之人将成修罗,会使一路名唤“不复之刀”的诡异刀法,杀人于无形,所经处血流漂杵;单以为祸程度论,此刀应列为首要除去的目标。”耿照仔细牢记。
他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正要提出,忽觉魏无音口气不对,小心道:“眼下这第三次的妖刀之争,幸有前辈指引,才能减少伤亡,不会重蹈三十年前的覆辙。”
魏无音摇头苦笑,将灵官殿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巨细靡遗,点滴不漏。
听到莫殊色终究还是难逃一死,耿照心中难过,暗想:“难怪前辈要劝她……劝二掌院爱惜生命。莫三侠这般古道热肠,却再也没有行侠仗义的机会了。”不愿随口安慰,只问:“前辈的掌伤,不知要不要紧?”料想魏无音的修为深湛,纵使不能自疗,压住内伤总还能够。
“迟了。”魏无音微微一笑,拂了拂膝上微尘:“我中的是“不堪闻剑”,本宫的无解之招。”
耿照不禁愕然,急迫间只想着要救,又隐隐觉得不对,片刻思绪才恢复运转:““不堪闻剑”是指剑奇宫绝学,招无花巧,全凭内劲,据说是……是无药可救。”起身欲唤,一见魏无音的目光,语言顿时哽在喉间,双手抱头,颓然坐倒。
老人倒是一派潇洒,淡然微笑。
“剑劲入体,血脉渐凝。老夫……恐怕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没有解药或解方么?”耿照霍然站起:“前辈!不治治看,怎知无药可解?”
“混蛋!指剑奇宫四百年来的武学结晶,由得你这般小看!”魏无音又好气又好笑:“我活够啦,并不怕死。只是当年曾对过妖刀、知其底蕴,又活到现在的,只剩下老夫与水月掌门杜妆怜二人。她旧伤未愈,我十年没见过她了,不知还余几分清明。我死之后,妖刀恐无人能制,东海又不知要牺牲多少菁英,才能将妖刀重新封印。”
耿照想象着遍地尸骸、血流成河的情景,抱头喃喃道:“前辈,这……这该怎么办?”
“我想了大半夜,眼下只有一个办法。”
耿照愣愣抬头。
“我指剑奇宫传承了四百年,历代宫主都是不世高手,几无例外。”琴魔乜眼一笑:“你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或许奇宫之主都是万中选一的绝世奇才,又或者宫内藏了什么神功秘籍……)耿照转过无数念头,心里却很清楚:世上本无十拿九稳之事,人说独孤皇族多有英才,但白日流影城不过也才两代更迭,便出了个被讥为“富贵乞丐”、“东海大傻蛋”的城主独孤天威,倒行逆施,徒惹非议,广为四方人笑。
正所谓:“树大有枯枝,族大有乞丐。”指剑奇宫特重血裔,四百年的历史中,竟没出过半个武艺稀松、才智平庸的宫主,单说此项,便足以傲视东胜洲历朝王家,其中必有文章。
“因为本宫传有一部神异的秘术,名唤“夺舍大法”。”
““夺舍大法”?是一部武功么?”耿照闻所未闻。
“可以说是,但又不完全是。“夺舍大法”练的不是招式内力,而是心识。”
“心……心识?”
“传说中,龙先天具有夺人之威,包括人在内的天地万物一看到真龙,便会吓得两腿发软,不由自主跪地俯首,完全慑于真龙之威,心神恍惚,无法反抗。
“这路“夺舍大法”,便是以道门秘传的啸法、心斋冥想之术为本,将修练者的“心”锻炼强大,继而凝聚成“识”。临敌时,进可以扰控人心,对敌人造成有如龙息一般的强大压迫;退可以守住空明,即使落居下风也绝不慌乱,一步步压倒敌人,等待胜机,因此又叫“龙息术”。”
耿照悚然一惊。“世上竟有这样的武功!若无防备,一旦临阵遭遇,就算练有多强的刀法剑术,又岂能抵挡这样的无形攻势?”
“还不只如此。”魏无音似乎读出了他的心思,神秘一笑:“夺舍大法练到了极处,甚且能掠人脑识,只消盯住猎物的双眼,便能教他心神恍惚;要知其所知、欲其所欲,也不是什么难事。须知世上芸芸众生,意志不坚者多,心念专一者却少,是以这套龙息之术所向披靡,堪称神技。”
然而绝顶高手的意志,必定十倍、甚至百倍于常人。夺舍大法若不能对他们产生作用,又岂能无敌于天下?
“你很聪明。”魏无音点头笑着,凤目中掠过一丝嘉许之色:“高手对决,夺舍大法能发挥的作用相当微妙,是好是坏,尚在未定之天;一味想依赖这路心诀取胜的,本身就是无可救药的蠢货,猪头猪脑,还有什么舍好夺?夺舍大法能使本宫历代之主成为绝顶高手,靠的不是夺取,而是转移。”
“转移?”
“没错。”
魏无音解释:“夺舍大法练到后来,由冥想至观想,最后返照空明,据说心识能离体自在,突破肉身的限制,顷刻万里、遨游天下,其中境界妙不可言。”
耿照有些迷惘,忽起一念:“就像……灵魂出窍么?”
魏无音抚掌大笑。
“或许吧?我也不知。总之,修练夺舍大法的先代高手们发现,如在死前以此法将心识移转到另一人身上,便有可能将自身的智识阅历,集中于一人之身。”他诡秘一笑,一个字、一个字说:“一个人练一辈子,可能成不了绝顶高手。但如果身上汇集了十个、甚至百个千个一流高手的毕生心力呢?”
耿照听得毛骨悚然。
指剑奇宫用这个秘术改造继位的新主,已有四百年的时间。不论其他,光是历代宫主传承,就已经令人不敢想象--在奇宫之主身上,累积了四百年来奇宫首脑的智识、阅历,他们会过的绝世武功、遭遇过的绝顶高手、看过的兴衰起伏,通通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虽说如此,但夺舍大法也不是全无缺陷。心识移转后,在某些人身上效果极好,纵使年纪幼小、甚至从未上过龙庭山,却能说出前代种种,犹如转世灵童;有的却只得到浮光掠影,影响几近于无。“若施与受的双方都练过夺舍大法,效果通常会比较好。”魏无音解释。
“那么,”耿照想起一事:“心识移转之后,给予的人便会死么?”
魏无音点头。
“在本宫,通常只有佩挂紫鳞绶以上的长老在坐化之前,可以对宫主施行夺舍大法;紫鳞以下,只有佩挂金鳞绶者才能使用夺舍大法移转,须经宫主批准,并由宫主指定承接之人,不得私授。宫中资质过人、天赋异禀的弟子,自小便习有冥想观心的入门基础功夫,等将来晋身长老之后,再酌情授予大法心诀。”
“如果……如果宫主接受移转之后,心识却被长老夺走呢?”
“那就代表他没有担任宫主的资格。”魏无音冷笑:“世上,没有心智薄弱的真龙!想要统领指剑奇宫,成为群龙之首,连这点能耐也无,合该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存!”
耿照心念一动。
“我听说指剑奇宫的韩雪色韩宫主年纪很轻,就算没亲身经历过妖刀之争,既然身负四百年的夺舍大法所传,一定也知道对付妖刀的方法!”
魏无音默然半晌,缓缓摇头,目中神光微敛,初次显露出一丝颓唐与无奈。
“小子,你心思很快,可惜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原来奇宫先代之主应无用,于三十多年前碧蟾王朝覆灭之际,突然只身北上,从此消失了踪影。多年来,指剑奇宫派出无数高手找寻,足迹遍布天下,却始终难觅音讯。
原来昨夜苏彦升、曹彦达等一行,随谈剑笏退往湖阴城驿暂避,因迟迟未有鹿别驾的消息,天未大亮,便请驿站里的值更官员代为通报,要向谈剑笏辞行。那官员揉着惺忪睡眼,嘟囔着:“有你们这么不懂规矩的么?现下是什么时候,惊扰了大人,谁来担待?”
想不到谈剑笏向来起早,虽内伤未愈,不到卯时便已起身。
苏彦升等求见之时,他一身锦袍官靴,仪容整肃,正端坐在官厅里用早饭,桌上一杯醋芹、一碗咸豆,一碟麻油拌莴笋丝,就着一盏豆焰小灯配粥吃。身旁仅有一名院生服侍,伺候大人盛粥之后,也自取碗筷坐下来同吃。谈剑笏头也不抬,显然平日就是如此。
苏彦升上前一稽首,谈剑笏起身抱拳回礼。
“谈大人,家师一夜未回,着实令人担心。贫道欲率敝派人马,先走一步,特来拜别。”
谈剑笏想想也是道理,鹿别驾武功虽高,孤身一人遇上了妖刀,一样讨不了好。点头道:“也好。只是天未大亮,先不忙着走,一起坐下来用早饭吧?”苏彦升坚持不肯,谈剑笏也不好勉强,一路送出驿所。
其余天门弟子整装完毕,肩囊佩剑、背负刀器,都在邮驿之外等候。约莫清晨露重,一个个都缩颈团手,面色阴晴不定。众人齐出了大门,曹彦达忍不住嘀咕:“好歹是个四品官儿,怎吃得这么寒碜?还说要请客哩!不怕人笑话。”被苏彦升瞟了一眼,才赶紧闭嘴。
鹿别驾此番下山,是抱了为子报仇的打算,刀门各观一接诏令、倾力支援,一共动员两百多名弟子。谁知灵官殿一役遭妖刀血洗,折损将近七成,紫星本观出身的只剩下苏彦升、曹彦达等十数人。
走出里许,一名外观弟子忽道:“苏师兄,咱们现在要往哪儿去?”
苏彦升心情不佳,连头也不回,冷冷说道:“先将宗主与鹿师弟寻回,然后再做打算。”那人沉默片刻,又开口道:“苏师兄,昨夜大伙儿都没睡好,一早起来粒米未进,心情怕不是太好。要不要……这个……先找地方填饱肚子,要干什么也才有力气?”(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苏彦升停下脚步,见他肤色黝黑,一脸的大麻子,活像乡下来的庄稼汉,益发恼怒,面上却不动声色,斜眼乜道:“你是哪间观门的?叫什么名字?”那人陡然间被问得有些着慌,嚅嗫片刻,才道:“小人是……是从钟山菰苗观来的,叫史弘志。”
苏彦升冷笑:“不是“彦”字辈的么?”
史弘志麻脸一红,低头道:“不是。苏师兄是紫星本观的高徒,自是没听过小人的名号。”
观海天门自“披羽神剑”鹤着衣接任掌教以来,积极推行“道徒登真”制度:每年春秋两季,由各观自行挑选资质上佳的优秀弟子,送到真鹄山总坛接受长达一百天的三坛大戒。受戒完成的发给戒牒、戒衣,由总坛依字辈排行颁予道号,录进《登真箓》中,正式由见习的道徒升作玄门道士。
事实上天门诸观各有基业,如鹤着衣原是剑门一脉“青帝观”的住持,被推为掌教之后,才移居总坛洞灵仙府。
总坛自身没有田产银钱,养不起这么多前来受戒的道众,自然也不能要掌教座下的青帝观一体支应,各观在遣送弟子回总坛之时,均需缴交一笔费用,以应付长达三个月的三坛大戒期间、衣食住行等各项花销,称之为“登真钱”,再加上往来路费,其实是笔不小的开销。
像钟山菰苗观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庙,靠着紫星观的接济,几年才能送一个道徒上真鹄山,观内能排得上字辈的寥寥无几,多半都像史弘志这样,由自家的长老住持授戒了事。
苏彦升斜眼冷笑:“想吃饭么?好啊!你去镇集上寻一间分茶饭庄,爱吃什么点什么。这顿饭钱便算是菰苗观请客,机会难得,大伙儿千万别客气啊!”史弘志笑容凝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曹彦达伸指戳他胸膛,大声道:“你是什么东西!这里轮得到你说话么?叫你们观里“彦”字辈的出来说!什么玩意……”话没说完,史弘志猛一挥手,怒道:“俺菰苗观里彦字辈的,昨晚都死在灵官殿啦!咱们不远千里而来给你们助拳,平白牺牲性命,还不值一顿饭!”
曹彦达被他一推倒地,伤腿疼得死去活来,大叫:“你……你们这些乡巴佬,造反啦!”其余的紫星观弟子纷纷上前,伸手去推史弘志:“干什么、干什么!动手打人哪!”没想到史弘志却一动也不动,周围的外观弟子面色阴沉,反而围了上来。
紫星本观的人马只剩下十来个,其余五十几人全都是刀门同宗的外观弟子,扣掉存心观望、两不相帮的,双方也还有两倍以上的差距,形势登时逆转。紫星观诸人被围在中间,曹彦达哇哇大叫:“你们……你们别乱来!宗主要知道了,你……你们没个好死的!”
苏彦升手按剑柄,沉声道:“史兄弟,你们想怎样?”
史弘志原本只想发发牢骚,不想肘腋生变,转眼竟已到了这个地步,心想:“若让宗主知晓,我一定完蛋大吉。”忽起歹念,喝道:“你们这般欺负人,当我们是什么?不先替昨晚牺牲的弟兄们收尸,只想找你师傅!”左右被激起敌慨,纷纷骚动起来。
苏彦升冷笑:“大家都是同门,你说的是什么话来?你想吃饭,难道我肚子不饿么?试问你袋里,有多少银钱能喂饱这么多人?我身上可是一毛也没有。”众人一阵错愕,顿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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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彦升又说:“昨夜走得匆忙,钱囊都留在灵官殿中。我正要带你们回去,取了银钱,才好办事。”众人半信半疑。史弘志唯恐气势一弱,再也杀不了紫星观诸人,忙道:“用不着那么多人一起走,我与你同去,众人在这里等便是。”一使眼色,三名与他相熟的外观弟子顿时会意,便要押着苏彦升一起离开。
忽闻一声长笑,一人从大树上跳了下来,吐掉口中长草,摇头道:“我劝你莫去为好。”来人约莫二十出头,年纪很轻,颔下留着粗硬燕髭,貌似粗豪,双眼却时时绽出嗤笑般的神光,十足的玩世不恭。他生得虎背熊腰,束腕长至肘底,以皮索交缠缚起,一身紫衫快靴,颇似江湖游侠。
苏彦升打量了他几眼,冷冷说道:“原来是你。”
那人懒惫一笑,撇了撇嘴:“我也不爱来啊!是掌教真人放心不下,硬逼着我来瞧瞧。没想到却遇上了狗打架。”曹彦达怒道:“呸,你嘴巴放干净点!”那人呵呵直笑,晃晃悠悠走了过来,也没看他怎么动作,“啪!”一声脆响,曹彦达已被掴得眼冒金星,左颊高高肿起。
“昨夜在灵官殿,就属你最丢脸,坠了本门的声名。你若管不住舌头,我可以代劳,一刀割去便了,以后也省得麻烦。”反手一掌,又是“啪!”一声脆响,打的居然是史弘志。
“你也知道还有同门的尸首弃在灵官殿,无人收埋么?只想着银钱,想着填饱肚子,丢不丢人?”史弘志抚着肿起的面颊,连他何时举手放落都没看清,见左右均面露愧色,心知大势已去,低着头不敢造次。
苏彦升冷眼旁观,忽道:“你一直跟着我们?”
那人两手一摊:“掌教真人只让我照看,没让我插手,要不是有群笨蛋打算自相残杀,我是只想在树上睡大头觉,睡到你们回山了再去交差。可惜啊,树欲静而傻蛋不止,谁得了好处?”圈指衔在嘴边,一声长哨,一点黑影自远方狂奔而来,眨眼便至,却是一匹通体紫亮、飞鬃如雪的高大骏马。
那紫龙驹除了鬃毛、尾巴,连四蹄与吻部都是白的,急奔倏停,到眼前才觉比寻常马匹高出一个头不止,犹如马中的巨汉恶来。马鞍两侧挂了两只皮囊,鞍畔除了卷起的铺盖,还有两柄并鞘长剑。
那人拍了拍马颈,马却甩甩鬃毛,不怎么搭理;说是主从,看来更像是一起混的酒朋食友。他从鞍侧的皮囊中拿出干粮,分给众人,朗声说道:“人死为大,昨晚牺牲的同门尚在灵官殿,总不能教他们曝尸荒野。吃完饼子之后,众人随我回去,一同为他们收殓,带回故乡。”
有人说:“如果……如果再遇上妖刀,那该怎办?”
那人笑道:“打不过就逃啊!你若不幸牺牲,想不想有人为你收埋?”一干外观弟子都觉有理,忙不迭的点头。史弘志道:“钟山离此甚远,我们观里有七、八位弟兄丧生,光是置办棺木、雇用马匹的费用……”忽觉心酸,忍不住低下头。
“不妨。”那人笑说:“掌教真人早有交代,此次的伤亡抚恤,将由总坛全数支应,众人不必担心。”
总坛虽无钱无粮,但掌教真人既许下承诺,自会由青帝观出面处理一切;思及此处,的确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史弘志等外观弟子大喜过望,放心大嚼起来,顿觉这干饼似乎特别香甜。
那人笑着对苏彦升说:“你不来么?”
苏彦升面色铁青,寒声道:“我找师傅去。”
“我已派人去打听了。据说附近有人曾见一名仙风道骨的道长,往红螺峪的方向去。”那人笑着说:“料想你也信我不过。你若要找,便自己去找罢。贵观弟子的遗体,我会着人贮装打理,先行送回真鹄山,你就不必谢我啦。”说着牵起缰绳,率领一干外观弟子离去。史弘志等均对紫星观深感不满,“呸”的一口唾在地上,头也不回,听任那人指挥。
曹彦达咬牙切齿,恨声道:“二师兄!便让这厮走了么?再怎么说他也只有一个人,咱们并肩子齐上,剁也剁死了他……”
苏彦升瞥他一眼,冷然道:“你有胆子杀掌教真人的关门弟子么?”
曹彦达一愣:“他……他是……”苏彦升目光望远,仿佛正以无形之剑刺着那个率众远去的宽阔背影,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就是他。掌教真人唯一的徒弟,“策马狂歌”胡彦之!”
“披羽神剑”鹤着衣,东海三大名剑之一,毕生曾收过五名弟子。而唯一活到现在、被公认能接掌其衣钵的,只有人称“策马狂歌”的关门弟子胡彦之。
胡家是东海仇池郡望族,世称“古月名门”,富甲一方,只可惜人丁单薄,族中不旺。胡彦之自小父母早逝,被忠仆送往青帝观,历时十五年而艺成,遂散尽家财,四处游历,赢得“策马狂歌”的侠名。为顾及古月名门、仇池胡家的最后一根孤苗,鹤着衣迟迟不肯让他受戒,胡彦之平时极少待在真鹄山,因此曹彦达等都不曾见过。
“以他的个性,既然敢孤身前来,近处一定伏有人手。”苏彦升冷冷的说:“若是轻举妄动,不过平白给他一个杀人的借口而已。”
“师兄,现在呢?我们……我们要往哪去?”
“去红螺峪。”苏彦升头也不回,风中传来他利刃一般的声音:“若不想死,就得在师傅想起我们之前,先找到他老人家的行踪!”
苏彦升、曹彦达等一行十余人,沿着红螺峪的峡谷一路搜寻,遥遥望见崖底升起一条灰烟,发现黄缨与耿照的身影,还有躺在崖底的魏无音遗体。曹彦达回头大叫:“二师兄,你快过来看!”
苏彦升临崖探头,见那人面貌清癯、宽袍大袖,果然是“琴魔”魏无音,又听得黄缨、耿照两人大叫,提气问道:“那位可是“琴魔”魏无音魏前辈?”他内力造诣远非耿、黄二人能及,这一下穿透啸风激流的声响,清清楚楚传入两人耳中。
黄缨唯恐他们掉头离去,大声回答:“是!不过他死啦,你们别怕!”
苏、曹等面面相觑:“魏老儿……死了?”
苏彦升心想:“找不到师傅,又失了鹿师弟的踪迹,沐云色有谈剑笏、许缁衣保护,一时间难以得手;再加上灵官殿一役损失惨重,我又折了师傅的颜面……这些罪名,我一条也担不起。”以鹿别驾睚眦必报的性子,如能取得魏无音之尸泄愤,说不定便能转移焦点。
他打定主意,大叫:“这位姑娘可是水月停轩的师妹?在下观海天门苏彦升,并不是坏人。”黄缨开心得几乎要飞起来,圈着小嘴大声回答:“我是水月停轩门下,姓黄,单名一个“缨”字。快点垂绳来救我们--”
“底下都还有些什么人?”
“我们师姐妹三个,这位是白日流影城的耿照耿兄弟!”黄缨叫道:“我……我二师姐染红霞也在这里,你们赶快放绳子下来!”
“万里枫江”染红霞的声名传遍东海,正邪两道无不知晓。黄缨知她与耿照都不是举足轻重之人,唯恐对方不救,赶紧把师姐的名头抬出来。
苏彦升被喝得惊跳起来,神智陡清:“你怎知那是《不复之刀》?”耿照没时间解释,只说:“琴魔前辈临终前,曾与我提过。”撑住女墙,作势欲跳。苏彦升差点没吓破胆,死命揪住他的衣袖,尖声道:“你……你做什么?”
耿照一把挥开:“万劫好杀,我要阻止它。”纵身往台下一跃,双手抱头、着地翻滚两圈,也不见撑地起身,整个人横里一晃,忽如蝗虫般蹬腿掠出。
他俯颈矮身,双腿飞快交错,如水中游蛇,又像林间鼯鼠,几乎让人产生“贴地滑行”的错觉;一霎眼切入万劫刀的挥动半径,飞也似的扑向碧湖的背心!
“好……好快!”
苏彦升目瞪口呆,才发现自己低估了这名乡下少年。
耿照移动的方式,完全颠覆了他对“轻功”的印象。那水一般流畅、全无顿点的动作,与其说是“武功”,更像是由灵敏的知觉、发达的肌肉,以及不可思议的反射动作所融合成的运动本能……
(这样的敏捷不像是人,似乎……更接近野兽!)耿照双手一合,出其不意地去擒抱碧湖的小腰,谁知她身子一转,拉着铁链踏上石刀,娇小玲珑的胴体顺势荡去,反而绕到耿照背后,细白的裸足挟着劲风穿出薄纱裙摆,“砰!”蹴上耿照的背门!
耿照一口鲜血涌上喉头,眼冒金星,仆倒时身子一挣,连滚带爬的摸向石刀另一侧;原地“唰!”被踩出一小处陷坑,碧湖小巧的雪白小脚儿顿成杀人凶器,美腿一勾,径取耿照颈侧!
耿照闪避不及,并起双肘一挡,“笃”的一声闷响,臂骨疼痛欲裂,忍不住单膝跪地。
碧湖踩着他的肩头一跃而起,右脚高举过顶,腿心秘处暴露无疑,雪白的小腹绷成一球一球的小丘起伏,整个阴部小巧如圆枣,色泽粉橘,阴阜上一撮乌亮纤茸迎风飘卷,粉蛤毫无遮掩,裸露出一条小指长短的黏闭肉缝;因右腿的腿根大开、肌肉牵动之故,蛤嘴噙着的两片酥润娇脂微微翻开,随着抬腿的动作拉开一抹半透明的晶莹水光。(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她凌空抬脚,一双赤裸的结实美腿几乎拉成一字马,右踝贴耳,挺腰一拧,肌肉拉成了既紧绷又平衡的完美线条,侧看犹如一个曲线玲珑、雪肤粉润的“冫”字;转眼上跃之势已尽,随着娇躯坠下,浑圆小巧的右脚跟对准天灵盖,右腿“呼”的一声往耿照头顶踵落!
千钧一发之际,耿照往后一仰,堪堪避过,忽觉脸上微凉,原来她右腿放落,蛤缝里的一抹水光挤成几点液珠,泼风溅出。他用手背一抹,鼻端嗅着一丝酸酸甜甜的体味,浓烈馥郁,如花房熟裂、果腹迸浆,与染红霞的清幽截然两样,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呛人,也无丝毫不洁之感,一般的令人想品味再三。
碧湖右踵落空,倏地飞起左膝,去顶他咽喉。
耿照打死不退,双掌及时接住膝锤,瞥见她腿间水光盈润,一道晶亮的水痕沿大腿内侧淌下,赤裸的圆翘臀廓上还悬着液珠;淫蜜被体温一蒸,扑面都是鲜浓馥烈的湿润果香,不觉蹙眉:“杀人……真给你这样大的快感么?”忍着掌骨疼痛,用力将她推开。
谁知碧湖沾着湿泥的、剥葱似的左脚足趾才刚点地,右腿一勾,又如闪电般回身扫至!
一连三招毫无间隙,耿照体势用尽,终于不及格挡,侧着腰硬生生吃下这一击,“砰!”翻倒在地;余势不停,被踢得连翻几匝,咬牙撑起半身,呕出一大口鲜血。
两人距离拉开,缠斗之势顿时破局。碧湖苍白的小脸露出一抹空洞的笑意,喀啦啦的一阵刺耳声响,铁链被拉得笔直绷紧,插入土中的石刀便要飞出。
--面对万劫,下场便是化成血池塘的一角而已。
耿照一开始就定下“对人不对刀”的策略,宁可贴身缠斗,利用万劫刀巨大不便的弱点,彻底隔开刀与持刀者之间的联系。
结果正如他的预想:万劫归万劫,碧湖仍是碧湖。纵能驾驭千钧巨刃,她却没有因此变成内力超群、身如钢铁的绝顶高手,少女的拳脚并不能直接威胁他的生命,与挥动万劫刀时的恐怖有着天壤之别。
只是失去灵魂、如傀儡娃娃般的刀尸,似乎仍保有相当程度的智力。
碧湖并非想徒手取命,而是要将他逼出石刀的半径之外,以利施展万劫的无匹威力。耿照勉强起身,尚在凝聚体力,碧湖已挥动铁链,狰狞的巨型石刃呼啸而来--劲风自头顶扫过,耿照蓦觉脚下一空,已被人揪着衣领拉开。
两人一路滚至林边,耿照抬头睁眼,出手相救的居然是方才那名落马的青年大胡子。
“妈的!”胡彦之一跃而起,忍不住啐了一口:“这小娘皮……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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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万劫妖刀。”耿照突然瞪眼,拉着他扑地一滚:“小心!”
哗啦啦的一阵乱响,万劫过处,身后两株大树宛若泥塑纸扎,拦腰倒落。
胡彦之挽住他的臂膀,低喝道:“进林子里去!”耿照会意,跟着他一溜烟钻进茂密的林中。胡彦之跃上一棵大树,纵身掠至前方另一蓬树冠里,回头低喝:“走上面!枝叶越茂密,那把天杀的鬼刀越难施展!”忽见耿照三两下爬上树顶,攀着树间的藤蔓摆荡过来,敏捷如猿猴也似,不觉一怔:“你不懂轻功纵跃术?”
“不会在树上飞的这种。”耿照老实交代:“教人跑步快的倒会一些。”
胡彦之不觉失笑。
他精擅追踪术,轻功自是极好,林间纵跃宛若飞影,不仅快,更快得藏形匿踪,不仔细辨别,还以为是鼯鼠山猫之类。
然而耿照虽不通纵跃术,身手却异常矫健,往往一勾一蹬之间便能上树,攀着藤蔓飞来荡去,间隙太宽时便直接落地奔跑,居然也紧跟其后,仍在声息相闻的范围之内。
胡彦之不由一凛:“这少年身手了得,若经调教,定成高手!”好奇心起,大声道:“喂!我叫胡彦之,是真鹄山鹤真人的徒弟。兄弟怎么称呼?”
耿照调到执敬司后,曾用心背诵过正道七大派的要人名册,心念电转间,忽然想起:“莫非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策马狂歌”胡大侠?”危难中不敢失了礼数,大声回答:“胡大侠好!小人是白日流影城的弟子,名叫耿照。”
奔跑间无法详谈,两人逃出里许,只听身后叶摇树倒,轰隆隆的有如巨灵压境,渐次逼来,知是万劫追到。胡彦之啐了一口:“呸,他奶奶的!这小娘皮是哪来的怪胎?衣衫不整、妖妖娆娆的,出手却这般狠!老子出入妓院,见识过的女子也不算少了,从来没看过这么恐怖的。”
耿照回道:“那是妖刀万劫所致。持刀的碧湖姑娘是水月停轩弟子,原本该是一位良善贞淑的好姑娘。”将水月停轩里发生的事约略说了一遍。
胡彦之闻言回头,浓眉微蹙。
“水月停轩的……碧湖姑娘?”
“胡大侠认识么?”耿照有些好奇。
“她不拿那把大刀狂杀猛杀的话,我倒想认识认识。”胡彦之敛眉移目,忽然大笑:“放眼东海,无论正教六大派还是外道七玄界中,哪有男人不憧憬水月停轩的?我十几岁时,根本觉得那是个活色生香的女儿国哩!”
胡彦之混迹市井,说话俚俗惯了,但被豪迈的笑声一衬,说什么都不觉得卑琐。
耿照忍不住笑起来,好感顿生。蓦地前头光线骤亮,不知不觉,这片深林将至尽头,唯恐妖刀接近人居,大声说道:“胡大侠!蒙你搭救,日后若有机会,小人定当补报!就此别过。”回身钻入一处粗大的桠叉不动,静待妖刀接近。
身畔林叶一阵沙沙动摇,胡彦之飞掠而回,一把抓住他的臂膀。
“小伙子!你脑袋不清楚啦?一心便想死么?”
耿照摇头。“妖刀若离此地,只怕死伤更多。”
胡彦之见他模样镇定,心知有异,沉声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知道怎么应付?”
“我也没把握。”耿照抱臂沉吟:“不过若能分开人刀,碧湖姑娘应该有救。万劫对应的属性是“嗔”,非恚恨难平、怨念极深之人不附,一旦合适的人选出现,妖刀便会引诱那人持有。要是被附身的刀尸怨恨平息,又或力量消退,妖刀就会另找新主。”
胡彦之省悟过来,击掌道:“是了!只消分开人刀,待小娘皮醒过来,哄得她眉开眼笑、心花怒放,那捞什子的万劫刀就不要她啦。是也不是?”
耿照没想这么多,亟欲阻止万劫杀入人群,见他说得高兴,不忍心告诉他万劫若被遗弃、不得不另觅新主之时,必以旧主的血糜骨肉做为营养,是一柄凶恶至极的魔刀,点头附和:“胡大侠说得极是。”
胡彦之笑道:“难怪你死缠烂打,净巴着小娘皮不放。我还以为是哪来的色中恶鬼,死也要占人家便宜。”圈指衔口,发出一声尖锐长哨,回头笑说:“若我那兄弟没死,我倒是有个主意。”
眼看林中骚动逼近,耿照不愿连累无辜,低声道:“胡大侠,万劫杀人如麻,我们俩要是同在此处牺牲,就没人向正道示警啦。林后悬崖之下,还有三名水月停轩的姑娘等待救援,另外我将苏道长藏在烽火台中,这四位须你援手。”
胡彦之神情一凝,似要发怒;眼珠子一转,猛地哈哈大笑:“妈的!我们观海天门,还真是教你这小子给看扁了。”忽听远处一声昂啸,林中风动叶摇,竟似虎咆,不由得喜上眉梢:“救兵来啦!”拉着耿照跃下枝桠,向林子尽处奔去!
胡彦之施展上乘轻功,几乎足不沾地,身旁诸物飕飕掠过,眼角只余一抹残影流光,不消片刻,已将碧湖远远抛在了后头。遍数观海天门十八宗脉数百宫观,并无一家以轻功见长,能练到这般“泄地流影”的境界,只能说是此人异禀天生。
他拉着耿照,片刻才想起这少年不通轻功,赶紧放慢速度,见耿照挥汗迈步,却未如想象中被拖得满地乱爬,不觉微讶;悄悄按住耿照的脉门,渡入些许内息,果然没有异种真气入体、与本身内力相互激荡的反应,暗忖:“看来这小子没骗人,他是真没练过上乘内功。”
须知轻功要至“泄地流影”之境,除了锻炼筋骨,还须佐以呼吸、运气等内家功法,否则难以持盈保泰,纵快得一时,趋避、动静间也无法运化随心。耿照的内力低微,也没学过什么高深的轻功诀窍,跑起来居然只稍逊胡彦之一筹,无怪乎他另眼相看。
两人狂奔一阵,耿照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勉力开口:“胡大侠……”
胡彦之皱眉道:“你说话能不能爽快些?“大侠”两字,现在连妓院里的娘们儿叫春都不时兴啦,你老弟何苦弄得我这么软?”耿照一愣,有些不好意思,讷讷道:“是。小人……”
“行了、行了。”胡彦之叹了口气,连连摇头:“你小子心肠不坏,就是别扭得要死。这样,我的年纪当你大哥净够了,你就叫我老胡;老子呢,嘿嘿不好意思,便喊你一声小耿--这样简单多了吧?”
耿照本不是小气之人,听他说得率直有趣,忍不住笑出来,边跑边喘:“好……好啊,老……老胡!”胡彦之哈哈大笑,忽然欢叫:“好兄弟!”前头树影两分,一头庞然黑影一跃而出,正是那匹紫龙驹。
“小耿,同你介绍。这位咧,算来是你二哥了,有个匪号叫“策影”,踹死的恶徒可比我剑下杀的还多,二位亲近亲近。”他拍了拍那紫龙驹“策影”的马颈,策影却大不领情,低头一拱,黑毛白流星的长吻撞得他踉跄几步。
胡彦之见它左眼血流如注,从鞍侧解下一个系着黑旧红绳的黄油大葫芦,拔开塞盖,一阵浓烈的酒香四溢而出。策影“喀搭喀搭”趋前几步,不再像之前那般躁烈。
胡彦之仰头灌了一大口,忽然“噗!”一声,通通喷在策影的左眼处。
策影吃痛,摇着头踏蹄低吼,“虎--”的嘶鸣声透耳一震,仿佛四周忽然生风摇动起来。耿照一凛:“方才那有如兽咆般的叫声,竟是它发出来的!”
胡彦之笑道:“这马是西北天镜原独生的异种,数量稀少,寿命极长,因此长得比寻常马匹高大强壮,发起狠来血肉不忌,连猛虎狼群都惧怕。西北高原上的土人都管叫“藏角紫龙”,说它根本就不是马,而是天上的龙把角藏了起来、落地变成的模样。”拍拍马颈道:“兄弟!事急从权,不及给你里伤啦。先喝两口压压疼,一会儿咱们报这条老鼠冤去。”
策影咬过黄油葫芦,居然仰头骨碌骨碌喝起来,酒水不住从它血红的口中溢出,有股说不出的豪迈杀气。
胡彦之笑着对耿照说:“你二哥不只能喝酒,还极爱吃肉,一次要吃十斤碎枣混十斤剁碎的生牛肉,外加一坛上好的兰英白酎,吃完气力百倍,真个是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唤它都不停。下回有机会再找你一道。”
“我有个法子,教小娘皮和那把鬼刀分开。”他拍拍策影,神秘一笑:“不过,得靠你二哥帮忙。你,想不想听?”
两人布置妥当,胡彦之跃上马背,两腿一夹;策影掉转马头,迈着碎步往林中奔去。
碧湖原本便追得紧,不消片刻,双方已在狭窄的林道间遥遥相望。胡彦之双手交错,自鞍畔擎出双剑,踮步打浪,策影越奔越快、越奔越快,炽电般的雪白长鬃迎风猎猎,劈啪劲响,犹如冲锋时高举的军旗旌尾!
林道狭长,不容万劫回转。碧湖停下脚步,反手握住石刀,由背后举至身前,刀尖直指林道,正对着急驰而来的策影!
“又来啦!”耿照小声道:“小心她的《不复之刀》!”
“放心好了。同样的招数,猪才会连上两次当!”胡彦之仅以两条腿跨住马鞍,放开缰绳,双手分持双剑,斜斜垂落身体两侧,纵声豪笑:“好兄弟,待会便瞧你的啦!”
策影虎虎喷息,不像寻常马匹般仰头嘶鸣,始终不发一声,烈电般的一只右目迸出怒火,放开四蹄,飞也似的冲向娇小的碧湖。每一落蹄,均刨地寸许,掀起滚滚黄尘,形影之巨、声势之猛,仿佛要将碧湖碾成肉泥!
一人一马眨眼已至十步外,林道宽约五尺,还不够一名成年人横躺,万劫刀固然难以挥动,胡彦之也没有跳下马背闪躲刀气的空间;十步一到,碧湖骤然睁眼,嶙峋的石刀一震,“嗤”的一声破空尖响,地上卷尘倏分,细细的泥灰中印出一条极宽极扁、快到烟尘来不及合拢的乳白刀形,飕地正中策影!
眼看马将对剖,策影忽往旁边一跳,肌肉纠结的马肩撞上林树,刀气削过鞍头,直奔胡彦之的腿胯!
胡彦之双剑交击,危急中往身前一挡,“铿!”一声龙吟激荡,双剑应声折断;他整个人往后一仰,猛被刀气掀下马背!
碧湖凝立不动,冷冷瞧着失驭的策影一路擦撞着林树,歪歪倒倒从身畔奔过--忽然间,一人从马腹下钻出,牢牢将她抱入怀中,在着地的一瞬间及时翻转,没让小碧湖撞着地面;便在同时,策影交错而过,张嘴咬住石刀后的铁链,往烽火台的方向发足狂奔!
那人死命抱着碧湖,伸腿勾住林树。策影拖着石刀绝尘而去,两股相反的巨力一扯,碧湖的小手再也握持不住,虎口迸出鲜血,铁链脱手飞去!
“救到了……”耿照抱着她一跃而起,不顾满面黄尘,欢叫道:“我们救下碧湖姑娘了!”
胡彦之翻身跃起,也不管双手虎口迸碎、鲜血长流,一把挥开黄尘,大声问道:“人呢?有没有怎样?”耿照低头审视怀中的少女,回道:“昏过去啦。似……似是无碍,只有些皮肉伤。”
胡彦之猿臂一舒,冲上去将两人抱住,瞇着眼睛放声大笑:“干得好、干得好!好兄弟!哈哈哈……呸、呸、呸!恶--”不意吃了满口黄尘,转头一径吐唾。
尘灰飞散,三人都是黄扑扑的一身,碧湖纱布缠头,倒还罢了,耿、胡却有如扮戏文的丑角,均是苦着一张黄底白面,不见须眉,只眼眶、嘴缝、鼻孔周围等露出肌肤颜色。两人相对一怔,不由大笑。
耿照只觉平生从未如此开怀,碧湖是素昧平生,胡彦之也是素昧平生,却仿佛于这一刻间无比熟稔,有着患难相扶、福祸与共的奇妙情谊。自他幼年离开龙口村、来到白日流影城之后,这是头一次毫无顾忌的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林树间一阵沙沙风摇,策影巨大的身躯缓缓行来,闭着的左眼尚未结痂,步子却十分稳健,身后雪白的长尾不住轻扫,纵使满身伤痕,自有一股沉定内敛的睥睨之气,犹如林中王者。
胡彦之从腰后解下黄油葫芦,自饮一口,随手一抛。策影头颈不动,站得既挺又直,葫芦飞至面前,才张嘴咬住,仰头痛饮;喝了片刻,忽然一拱耿照肩头,长吻微伸,将葫芦朝他伸去。
“你二哥让你喝酒哩!”胡彦之微愕,旋又大笑:“它看得上眼的人不多,我也是头一回见它请酒。”
耿照哑然失笑,将葫芦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大口。
那酒又呛又烈,简直像透明无色的水状焰火,一路从口腔烧至腹内,所经之处如无数把刀子攒刺一般,不由一颤,咳出大口浊气,咬牙硬说:“好酒!”谁知开声之后,喉中刺痛感大减,竟是说不出的畅快。
他拭着嘴角,大口喘气,每吞入一口新鲜空气,喉管至腹腔内都有变化,时冰时热、又痛又痒;呆怔片刻,才想起自己的模样定然十分狼狈,呼的一声,抓头傻笑起来。
策影从他手里咬走了葫芦,依旧站得直挺挺的,自顾自的仰颈痛饮。
“其声如虎,不轻嘶鸣;其行如电,不轻放蹄。峙之如岳,停之如渊,不倚爪牙而啸深林者,谓之“紫龙”。”胡彦之接过葫芦,拍了拍策影:“像你二哥这样,才能称得上是马中的千里之王。”
耿照一吐酒气,点头道:“做人……做人也是这个道理罢?二哥真了不起。”
胡彦之豪迈一笑,将葫芦递给他,径自从地上拾起两柄断剑,笑着说:“若非这对“狂歌剑”,只怕我已分成两半啦。这小娘皮好厉害的手段!”
耿照心想:“原来老胡的对剑名唤“狂歌”。他的外号,却是从剑、马而来。”
两人将昏迷的碧湖横放鞍上,牵着策影回到崖边,摇摇欲坠的烽火台中已不见苏彦升的踪影。耿照有些担心:“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胡彦之摇摇头:“姓苏的最是怕死,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一见苗头不对便即溜走,此刻不知逃到哪儿去啦,你担什么心?”
耿照想想也是,赶紧奔到台后垂绳处。
崖下黄缨一见他探头,气得破口大骂:“方才那柄大石刀突然飞了下来,“轰”的一声坠入溪里,真是吓死人啦!你在上头干什么吃的?这么大的玩意儿丢将下来,不用先说一声么?”
耿照心想:“原来它将刀甩下了山崖。”暗叹二哥灵性更胜常人,一边忙不迭地赔小心,一边缒着绳索下崖去,对黄缨道:“适才情况凶险,来不及同你说。这崖不太好爬,我背你上去。”
黄缨原本窝了一肚子的气话要发作,一听他如是说,怒气大大平息,白了他一眼道:“哼,马屁精!谁要你来卖好了?”一张粉嫩小脸却涨得红扑扑的,杏眼里盈盈有光,菱儿似的丰润小嘴抿着一抹笑。
耿照先将赤眼解在崖下,背着她爬上山崖,得胡彦之与策影之助,将染红霞、采蓝二姝及魏无音的遗体拉了上来。
胡彦之不识黄缨、采蓝,与染红霞却有数面之缘,奇道:“二掌院武功超群,是谁将她伤得如此之重,居然昏迷不醒?”一旁的黄缨听见,捂住小嘴,忍不住“咭”的一声,一双明媚的大眼睛明目张胆地瞟了瞟耿照,满脸的幸灾乐祸。
横疏影倒是波澜不惊,只是淡淡一笑:“是么?好在二掌院历劫无碍,此后定然福寿绵长,也不是件坏事。”以盖缘轻刮茶面,又啜了一小口,滋饱尖翘的上唇珠微抿着,贝齿似是轻咬唇瓣,一边徐徐饮下茶汤,雪酥酥的长颈喉肌一滑,连细小的吞咽声都显得斯文秀气。
“这位是胡彦之胡大侠吧?”她抬起明眸,言笑晏晏的模样就像是跟闺中密友闲话家常,就着摇曳的灯焰一瞧,宛若寒梅绽放,扑面仿佛荡漾着一片清洌幽香。“久闻胡大侠济弱扶倾,做了许多了不起的义举,衬与宝马名剑,相得益彰,不愧是观海天门鹤真人的高足。”
胡彦之是老江湖了,自不会被几句恭维拍得飘飘欲仙,忘乎所以。
但横疏影这几句说得轻描淡写,神色、目光无一丝逢迎谄媚,倒像是兴之所至,随口与朋友分享什么江湖趣闻似的,听得人不由微笑,也不觉得怎么尴尬。
“二总管客气。”
胡彦之抱拳拱手,霎时收起逐目猎艳的轻浮神态,悄悄对眼前这名总管一城命脉的秀丽女郎留上了心。
横疏影瞥见采蓝、碧湖二姝昏迷不醒,吩咐一旁随侍的少年道:“钟阳,为这两位姑娘安排一间僻静的客房,拨几位能干的嬷嬷照看,速请大夫来瞧。切记:诊金、药材等均不可吝惜,莫要耽搁了救治良机。”
那被唤作“钟阳”的高大少年,正是先前斥喝巡城司马之人,生得英俊魁梧、目如朗星,眉宇间隐有一股剽悍之气。他低头领命,出厅唤得几名司役抬来软榻,后头跟着三、四名身子壮健的中年仆妇,仆妇们轻手轻脚地将蓝、碧二女抬上软榻,朝横疏影一躬身,低着头鱼贯退出厅院。
黄缨虽未昏迷,然而身心俱疲,眼看也快支持不住,说是要照顾二女,随下人一并去了。
染红霞感激横疏影的体贴安排,起身欲谢,却让她一把挽住,只得坐了回去。(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两人把臂扣指,距离登时拉近,芳息相闻,吹鬓如柳,横疏影似无松手之意,径与她并肩靠头,模样十分亲热。“多……多谢二总管。”染红霞与她并无深交,平素只有公事往来,顿时颇不自在。
横疏影拍拍她的手背,微笑道:“妹子说得什么话来?贵我两派同为正道,一向交好,既到了姐姐的地头,暂且宽心住下,先把身子养好。有什么话,等明日睡醒了再说。”唤另一名随侍的少年何煦,让他吩咐厨房准备饮食,少时送入诸人房里。
染红霞沉默片刻,终于按捺不住,玉白色的淡樱粉唇微启:“二总管……”
横疏影闻声回头,明媚的杏眼微微睁圆,竟有一丝天真。
“什么事呀,妹子?”
染红霞一怔,忽觉再生分下去,倒显得自己不近人情了,犹豫了一下,改口道:“横二……横家姐姐,敝门遭逢大难,众家师妹生死难料,我很担心。姐姐若有……若有人手能借,我想先回断肠湖一趟,瞧瞧庄园里的情形。”
横疏影蹙眉道:“水月停轩怎么啦?来,快说与姐姐听。”
染红霞点点头,将如何被妖刀万劫追杀、如何遭遇魏无音与赤眼,以及坠崖获救等,仔细交代一遍,只隐去解“牵肠丝”一节不说,对中毒之事也只字未提。
幸好黄缨、采蓝等均已不在厅内,她刻意避开耿照的目光,讲到坠下红螺峪时目光微略低垂,浓睫轻轻一颤,只说四人在崖下暂宿一夜,天亮时才发现魏无音已然辞世,而后遇上观海天门的苏彦升一行,再来便如胡彦之所见。
她的嗓音清脆动听,只是伤后体力稍弱,说了一会儿有些喘不过气,只得停下歇息。横疏影抬起眼,视线越过大半个厅堂,忽然开口:“那把赤眼刀,如今何在?”所目却是垂手而立的耿照。
耿照不敢不答,低头道:“启禀二总管,便在小人的背上。”解下白布包袱,双手捧过头顶。横疏影点头道:“拿来我瞧瞧。”
忽听两人急道:“不可!”几乎是异口同声,浑如一人。
胡彦之一声嗤笑,看看染红霞,又看看耿照,不觉双手抱胸,饶富兴致。耿照自知失言,赶紧低头;染红霞面颊发烧,苍白的雪靥飞上两朵红云,病容里别有一股娇羞韵致,更显明媚。
她见耿照低头不语,直把发言的权柄交给自己,知他无意说出当晚的旖旎情事,心中五味杂陈。但犹豫也只不过一瞬,她捏紧手心,定了定神,尽量把话说得平稳自然:“姐姐有所不知。当日琴魔前辈曾说,这柄赤眼刀淬有淫毒,对女子极为不利,一旦嗅着刀上芳香,便会成为刀尸,被妖刀迷去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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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疏影听得一愣,不觉失笑:“哎哟,有这么厉害么?这简直是……简直是戏文里的鬼怪神通啦。”忽见染红霞神色严肃,全无戏谑之意,才敛起笑容,碾玉珠儿似的贝齿咬咬下唇,端杯啜饮了小半口,不动声色地问:“按妹子的说法,此毒似是对男子不起作用?”
当夜魏无音述说时,染红霞其实中毒已深,介于半梦半醒之间,许多关窍都没来得仔细聆听。她瞥了耿照一眼,旋即垂落目光,轻声道:“应是如此。”料想以他背了整天的赤眼妖刀都不受影响,此一推测该是有本有据,不算胡猜。
横疏影点点头,似未留意到她的心虚,咬着唇微微侧首,片刻又问:“若贮于容器中,这妖刀的淫毒还能不能害人?”
这点魏无音连提都没提过--至少在她清醒的时候是如此--染红霞全然答不上来,轻咳几声,素手往几上胡乱摸索,仓促地揭杯就口,借机偷望耿照一眼,见他依旧低头捧刀,不像要出言喝止的模样,把心一横,硬着头皮道:“容器若……若能隔绝刀上的香气,便能阻止淫毒害人。”
横疏影点头道:“这就好办啦。”放下盖杯,遥遥吩咐耿照:“将我床头的琴取来。”
耿照刚入执敬司不久,平日多在堂前听差,连这座小院外的圆拱门都没踏进过一步,依言走到床前,却不见床头柜上有什么琴。横疏影也不生气,随口指点:“就是那个木盒子。拿到几上打开,先将琴取将出来。”
转头一瞧,果然床头处置着一只长近三尺、宽约一尺的乌木匣,耿照将木匣拿到桌上揭开,只见匣中贮着一具形制怪异的黑琴,琴身有如一个方方正正的木枕头,两端圆鼓,中间曲腰微凹,与寻常琴筝都不相同。
黑琴琴尾凸起如鼓,琴尾之外还又伸出一片尾板,板上刻纹如羽浪起伏,末端像是翘起的雀尾;尾板下一只琴足,雕成鸟爪擒珠的模样。琴首处的“岳山”(琴头架弦处,是琴的最高点)呈宽阔的斧状,琴额(琴头)却沿着方正的外形刻出一只回颈闭目的雁鸟头部,髹满乌亮黑漆的琴身布满同样风格的阴刻鸟羽纹饰。
这具怪琴备齐了“首、翼、尾、爪”四部,通体竟是模拟一只敛翅栖止的雁儿。
琴首的刀工朴拙古趣,并不肖真,却能清楚感觉到这头大雁睡得正酣,黝黑的身躯似乎还在微微起伏,仿佛下一瞬间便会抖抖羽毛、睁眼鸣叫起来,形极简而神灵俱足,堪称大匠之风。
耿照出身寒微,不懂音律,却也听过“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之类的诗句,一数黑琴琴面,谁知竟有十弦。正自疑惑,忽听染红霞开口道:“姐姐这琴好特别。琴上竟无徽钿,却要怎生弹奏?”琴上以螺钿镶嵌、标示音位的圆点称之为“徽”,也有考究者以犀角、象牙、金银宝玉制作的。
横疏影未做答复,闻言只是侧首,嫣然一笑:“妹子也爱弹琴?”
染红霞猛被问得俏脸飞红,讷讷道:“姐姐莫笑话我。我粗鲁得很,不会这些风雅事,只是幼时在府中曾见家人弹琴,所以知道一些。”
横疏影微笑道:“这种一足无徽琴乃是古琴,又叫“十弦琴”,现今已没什么人弹奏啦!这琴的外形刻成了雁儿的模样,有人称之为“伏羽”,据说琴面涂抹的灰漆里掺了特别的药料,琴弦一动,便会散发出淡淡的金银花气味,又唤作“忍冬”,是昔日教我弹琴的老师所赠。我偶尔想念故人,搬来拨弄些个,改天再弹给妹子听。”
染红霞点头称是,想起外头对于这位二总管的诸多流蜚,唯恐失言,暗生警惕,不再提及舞乐之事。
耿照听从吩咐,将那具奇特的古琴“伏羽”取出,小心翼翼地置于桌上。
横疏影遥指空盒,抿嘴一笑:“把你背上的刀,连同里布等放入盒中,再扣上锁头。”耿照恍然大悟,依言置刀。背上负重一空,心中烦恼似有稍减,不由得松了口气,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忽然涌现。
横疏影看在眼里,转头对染红霞道:“妹子,你身上有伤,夜路又十分危险,不宜回转断肠湖。姐姐派两队快马往断肠湖,同时飞鸽通知左近武林同道,倘若妖刀仍在,我立刻晋见城主,让他老人家发兵驰援水月停轩;若妖刀已去,便让马队保护贵派诸位师妹,暂且退至安全处,待明日天光,再行善后。妹子以为如何?”
染红霞元气耗损甚巨,自忖没有再战妖刀的能耐,沉吟片刻,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只得点头:“如此甚好,有劳姐姐啦。”与胡彦之一同起身,便要告退歇息。
横疏影忽道:“是了,那赤眼妖刀对女子不利,妹子若携回水月门中,只怕大大的不妥。妹子若信得过我,不妨交由姐姐暂为保管,我白日流影城中多有大匠,精通锻冶,说不定能镇魇祛邪,找出克制妖刀邪异的法门。”
赤眼本不是染红霞之物,乃是魏无音临死之前托付给耿照的东西,她并无贪图之心,点头道:“都依姐姐。”胡彦之一凛,暗想:“这么大方?除非……那刀本就不是你的东西。”见横疏影仍是笑吟吟的,神色更无一丝异处,当下不动声色,与染红霞一起告辞。
忽听外头一阵骚动,有人大喊:“在这里!找到啦、找到啦!”脚步声、弓弦弹动、金铁交迸的声响等此起彼落,似有大队人马涌进院里,盾甲相碰、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的态势。
胡彦之笑道:“哎哟,打猎打到这里来啦?二总管,真对不住,这该是冲着我来的,我去瞧瞧。”说着长身振起,大踏步跨出厅门。
触目所及,只见小小的院落里挤满了张弓挺枪、手拿火炬的武装兵士,装扮与白天所见的多射司人马一般无二,只是离了马匹之后,这些训练有素的青壮汉子摇身一变,又成了长枪步卒,数十人散成一个圈子,将角落里的策影团团包围,四角均有人手持绳网,网下系着铁球,一步步小心逼近。
院门之外,八名皮笠绿衫的跨刀甲士簇拥着一抬软轿,轿上踞着一名锦衣公子,双眉斜飞、鹰准薄唇,略显瘦削的英俊面容掩不住一股骄悍跋扈之气,正是白日流影城主独孤天威之子独孤峰。
胡彦之弯腰拂了拂庭阶上的尘灰,一屁股坐下来,咧嘴大笑:“喂!别说我没警告你们,惹火了我这位老弟,一会儿有你们苦头吃的。”众人回头,见是一名形容陌生的青年大胡子,邻近几名机警的甲士立刻掉转枪头,明晃晃的刃尖将胡彦之环在中央,更无一处可逃。
“你是什么人?居然潜入本城内院!”胡彦之只是傻笑,也不答话。
钟阳走出厅门,遥遥对着独孤峰长揖到地,清了清喉咙,朗声道:“启禀中郎,这位胡彦之胡大侠,乃观海天门掌教鹤真人的得意弟子,正与几位正道朋友在二总管处作客,明日将晋见城主。只因今天来得晚了,尚不及与中郎引见。”
独孤峰微微一凛,眼中的嚣狂略有收敛,把手一挥,撤了胡彦之周身警戒,上前打量他几眼,冷冷道:“这是你的马?”
“不是。”胡彦之一本正经。“它是我兄弟。”
独孤峰一愣,目中忽迸寒芒,拳头握紧,怒极反笑:“你敢愚弄我!世上,谁把畜生当作人看!”
胡彦之微笑道:“世子这话却不尽然。也有把百姓当畜生看待、恣意驱赶奴役之人,相较之下,我同畜生称兄道弟算什么?”
独孤峰一声哼笑,慢慢说道:“你若是出言讽政,小心落了个大不敬之罪,抄家灭族不说,只怕还要连累你师傅。”胡彦之故作惶恐,满手乱摇:“我……我哪里出言讽政了?你……你可别乱说话!”
独孤峰见他神情大变,心中得意,忍不住露出疾厉之色,寒声道:“你方才说过“也有把百姓当畜生看待、奴役驱赶之人”这句,是也不是?”
“世子,我这话……这话到底是讽了谁呀我?”胡彦之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还能有谁?”独孤峰冷笑:“能驱役人民的,只有朝廷!说这话就是讽政!”
胡彦之却一脸茫然,歪着头直掏耳朵:“谁呀?”
“朝廷!”独孤峰声色俱厉。
“朝廷?我说了朝廷什么呀?”
“把百姓当畜生,奴役驱赶!”
“啊?谁把百姓当畜生,奴役驱赶?”
独孤峰气得七窍生烟,铁青着脸揪住他的衣襟,一把拖到面前,嘶声大吼道:“是朝廷!是朝廷把百姓当畜生,奴役驱赶!你听清楚了没有!”
霎时间,整座院落里静得鸦雀无声,一干多射司的枪卫们愕然回头,睁大眼睛,除了晚风吹拂、炬焰烧窜的声响外,谁都不敢开口多说一句。
胡彦之“嘘”的一声,伸指往唇上一比,低声说道:“世子留神。你若是出言讽政,小心落了个大不敬之罪,抄家灭族且不说,只怕还要连累许多人。好在这里听到的也不算多,抄起刀子一股脑儿杀光也就是了,不怕不怕。”
独孤峰额角青筋未退,兀自胀红脖颈,怒不可遏;片刻才省起自己竟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若有哪个心怀不轨的偷偷报上镇东将军府或东海护军府,难保不会惹动父亲或外祖父的政敌,借此大做文章,生出许多事端。
他越想越是心惊,回过神来,才发现满背是汗,森寒的目光遍扫众人,不觉流露杀意。胡彦之本是随口戏耍,此际却有些心寒,暗忖道:“看来,这小子竟是头青眼狼。不过是句玩笑而已,他却动了杀心!”
“这是怎么了?”
一声娇柔惊呼,一阵若有似无的幽幽梅香漫出厅堂,横疏影披着一袭玄黑大氅,袅袅娜娜地走了出来。那黑氅虽然包里得密不透风,将她腴润曼妙的身段尽皆掩去,却依然露出一双踝骨浑圆、肤如细雪的脚儿来,套着小巧鲜嫩的鹦鹉绿绣鞋,益发的娇妍可人。
众多射司的兵士们一见她来,不觉一愣,怔怔盯着那裸露小半截的雪腻足踝,满眼目迷;然而回神一悚,纷纷低头垂兵,躬身退到一旁,再也不敢多瞧。瞬息间,满院几十条大汉俱都俯首,犹如泥塑木雕,并肩齐列,一动也不动,风中只余“砰砰”的心脏鼓动声响,撞击之猛之剧,几乎能想象热血奔流的模样。
横疏影揪着氅襟抵御寒风,另一只纤纤素手一挥,淡然说道:“这是我歇息的地方,谁让你们进来的?通通出去!”多射司的枪骑队长不敢违拗,冲独孤峰及二总管一躬身,率众退出院门,队伍井然有序,院中片刻无人。
横疏影福了半幅,抿嘴道:“世子,这位胡大侠是妾身的客人呢!你们怎地动起手来啦?”独孤峰面色犹青,腾腾怒眉一下子还缓不过来,冷哼一声,摔开胡彦之的衣襟。
他到底是侯爵世子,又有功名在身,如今身在人家的地头,胡彦之也不想太让他下不了台,故意踉跄几步,摸着胸襟哼哼唧唧:“世子教训我哩!让我别乱说话,以免冒犯朝廷,落了个大不敬之罪。”
“那敢情好。胡大侠口没遮拦的,是该教训。”横疏影抿了抿嘴,自顾自的笑起来:“只是当今之世,天下太平,便是有人去报你出言讽政,官府多半不肯办,没凭没据的,回头就是一条现成的诬指之罪。升斗小民怕受牵连,官老爷们更加的怕。”
独孤峰闻言凛起,微一思索,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了地,容色稍见平霁。
耿照想起当夜,琴魔曾经如是说。
“给了你的,便是你的东西。”老人嘶哑的声音仿佛又回荡在耳边:“我与韩家小子的约定,与你无关。爱还不还,随你高兴。”
(给了我的……便是我的东西么?)横疏影见他怔然无语,不由一笑,也不咄咄逼人,继续伏案振笔,偶尔伸手翻看卷宗,鬓边几绺发丝柔柔垂落,柔嫩的白皙面颊透出淡淡的粉橘色泽,肌香温润,衬得肤如凝脂,几乎让人想轻捏一把,再将指尖凑近鼻端,细细回味。
她的心思耿照无从揣测,益发怔愕,一下子辨不清她是随意说笑,还是真看破了手脚。僵持片刻,仍是横疏影先开了口:“我猜,魏无音前辈在把刀交给你的时候,也让你发了毒誓,不可轻易将秘密说与他人知晓,是不是?”
她掩起一卷账目,随手又摊开了另一本,匆匆浏览两行,不由得蹙起蛾眉,低声喃喃道:“这是谁写的脚注?一笔狗爬字!”笔往砚上一搁,支颐细读起来,一边屈着玉指轻叩桌面:“研些朱墨来。会弄罢?”
耿照在堂前见过钟阳等伺候笔墨,连忙另起一方新砚,取出呈在锦盒里的填金腾龙朱砂墨,注水细研;又从笔架上拿下一小管紫狼硬毫,在笔洗中润过,搁在砚旁备用。
横疏影用的是最上等的朱砂贡墨,每半两要价纹银十两,墨条的身价竟是等重白银的二十倍。她每日批的文书迭满桌案,不到十天便能用掉一条,有时遇着节庆、大比、召盟集会等城中大事,所费尤甚于此。
她拈笔蘸朱,就着簿纸疾书起来,细缕半袖的宽大袍袖滑落手肘,露出鹤颈般的雪白腕子,笔迹虽然娟秀柔媚,咬着唇低头振腕的模样倒有几分火气。看来这文簿的主人处事马虎,着实触犯了二总管的逆鳞,朱笔所批肯定没有好话,说不定明天还要唤来责骂处罚。
耿照是头一次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看见如此模样的二总管,忽觉她连生着闷气的样子都十分可爱,一点都没有平日的迫人威仪,反而像是待在闺阁里细语叨念着日常琐事的邻家姐姐。幼时总盼着她带糕饼糖果来长生园、与他一边吃一边说话的情景,仿佛又重到眼前。
他心想:“我是她手底下人,她要打要骂,也就是一句话而已,又何必问我“是不是”、“好不好”?”念头一起,一股久违的亲切之感油然而生。迟疑片刻,小心道:“琴魔前辈临终前,是将赤眼刀交给了我。”(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我就说嘛!”横疏影嗔怪似的抬眸一瞥,“噗哧”的笑了出来,旋又低头继续办公,仿佛此事无关紧要,也只能够边写边聊。“是了,琴魔魏无音在三十年前,乃是消灭妖刀的重要人物。他若说了妖刀重生,只怕此事不假。”
最困难的部分一说出口,耿照压力顿轻,眼见横疏影并未积极追问,益发觉得安心,点头道:“刀是真的,持刀者杀人也是。我亲眼见过,这倒是不假。”便将魏无音曾经说过的,关于妖刀的特征、性质、附身条件及因应之道说了一遍。
他天生谨慎,对于“夺舍大法”一事,以及染红霞中毒失贞一节始终小心回避,不露口风,对魏无音口述的部分,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说着说着,横疏影不觉停笔侧首,咬着丰润的唇珠静静聆听,始终不发一语。
待耿照说完,她沉默片刻,才叹了口气,凝视着他的眼睛:“你啊,真是惹了个大麻烦。”眼中却无责备之意,眸光盈盈,无奈里依稀有几分爱怜横溢,像是姐姐看着捣蛋闯祸的幼弟、既好气又好笑的模样。
耿照心中怦然一动,又多生出几分亲近之感,低声道:“小人知错。”
横疏影不禁莞尔。
“你哪里知错了?还想着要算计我呢!有没有冤枉你?”
耿照一愣,不敢接口。
“魏无音临死之前,把这么重要的讯息托付给你,自是希望全东海的武林同道都能有所警惕,不要再重蹈三十年前的覆辙,教妖刀杀了个措手不及。”
横疏影瞇着眼舒了个懒腰,犹如猫儿一般,雪白丰满的胸脯不住轻晃,颤起一片诱人乳浪。
她十指交缠,柔腻酥白的手背托着腮帮子,不怀好意的笑容依旧像猫,犀利的目光一把攫住耿照:“你自觉身份低微,说出去没人肯信,没准还要惹上麻烦。所以说给我听,希望借我的口将消息散播出去,取信其他六大门派。是也不是?”
耿照被说破心思,不敢抬头,这回连“小人知错”都不好意思说了。
横疏影咬咬嘴唇,又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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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想搧你老大耳刮子,狠狠教训你一顿,偏生你的顾虑却有道理极了,一点都没想错。”她轻咬着丰润的唇珠,沉吟片刻,才摇头道:“萧谏纸望重武林,享有三十余年的清誉,他传信东海各大门派,警告妖刀将于近日重生,人人都当他年老糊涂,背地里取笑。连萧谏纸都尚且如此,何况是你我?”
耿照沿途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迄今仍无定见,罕有地彷徨起来。
“这……可怎么办才好?”
“与其警告,不如点出源头,让六大门派自己发掘,更能取信于人。据说三十年前的妖刀之祸,始作俑者乃是七玄界中的“狐异门”一支,这些妖魔鬼怪本是薮源魔宗的余孽,其中干系千丝万缕,说有勾结也不奇怪。”横疏影沉吟道:“妖刀之祸平息后,东海六大门派联合起来,一口气剿灭了狐异门,作为惩戒。近十五年来,已罕有狐异门人在东境活动的消息。魏无音前辈有没有说,关于这一次的妖刀重生,可能是何人何派所为?”
耿照摇头。
“这可就麻烦了。”横疏影咬着嘴唇蹙起蛾眉,不觉轻叩桌面,似乎陷入长考。
“唯今之计,只有硬着头皮,将琴魔遗言传诸东海。以断肠湖及灵官殿的情况来看,埋皇剑冢姑且不论,其余三大剑门都有见证妖刀之人,许缁衣、鹿别驾更是门中首脑,应能明辨真伪,做出因应。”
白日流影城握有耿照及妖刀赤眼,自不会置身事外。如此一来,东海正道七大门派之中,就只剩青锋照、赤炼堂两家还未曾与闻。无论是萧谏纸亲自出马,又或者许缁衣、鹤着衣出面疏通,说服两家总比说服六派来得容易。
“我会将赤眼刀交给更合适的人,譬如萧老台丞。若观海天门的鹤真人,又或指剑奇宫的韩宫主有兴趣,交给他们也无妨。”她把耿照的疑惑都看在眼里,却只是淡淡一笑:“你可知道,三十年前,东海三大铸号里,并无一家叫白日流影城?”
耿照愕然摇头。
“距今约三十多年,远在妖刀作乱之前,东海最负盛名的冶工门派名叫“玄犀轻羽阁”,号称有五百多年历史,历代均任东海的冶金官,为央土的王朝管理东的采铁冶金事务。纵使江山易改、代代更迭,这五百年来,执东海铸冶牛耳者始终是玄犀轻羽阁的门人。”
白城山上的“埋皇剑冢”也一样。
无论央土政权如何转换,埋皇剑冢始终是天子埋剑、乞求武运的祭台。久而久之形成一种土地精神的象征,甚至摇身一变成为武林门派。
“就像埋皇剑冢那样。”耿照低声道。
横疏影露出满意的微笑,继续道:“玄犀轻羽阁历史悠久,甚至见证过第一次的妖刀战争,他们能利用极其珍贵的奇物“天瑛”,铸造出举世无匹的神兵利器,连青锋照、赤炼堂都难以望其项背。势力如此庞大、兵器如此精良的火工大派,却在三十年前彻底自武林除名。”
“是妖刀造成的么?”
“嗯。”她细声道:“烧毁的废墟、残断的兵器,甚至是尸体……什么,都没留下。”
轻柔的语声有些迷离,仿佛说着不着边际的神话传说,耿照却听得背脊一寒,一股刺冷从脚底直窜脑门。
“我辛苦经营了十年,流影城才有今日。”横疏影瞇着猫儿似的美眸,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决计不能让本城卷入风暴,重蹈当年玄犀轻羽阁的覆辙。妖刀赤眼绝不能留,须立即交出;你也不能站上东海七大派的盟会,承认魏无音把所有关窍都告诉了你。”
她咬着红嫩的樱唇,又露出那种忍着一丝窃喜、兀自不肯泄漏的神情,仿佛此事就此议定,不容抗辩。结果虽不满意,看在符合她胸坎儿里那小小利益的份上,勉强还能接受。
耿照没料到她最后的结论居然是“不许你说”,一时瞠目结舌,半晌才讷讷道:“那……妖……妖刀怎么办?”
“傻瓜。”
横疏影拈笔低头,继续处理堆积如山的公事,暗示谈话已告一段落。对算无遗策的横二总管来说,此事已然尘埃落定,没有其他更好的解法。
“你不能说,就让别人说去。”
“让……谁说去?”
“还能有谁?”
她趁着蘸墨的空档抬起螓首,嫣然一笑,笑容里似有一丝顽皮戏谑。
“自然是你的染红霞染姑娘呀!还能有谁?”
远处的巡城木梆忽然响起,混着山间细细的冷冽风咆,在静默的夜里回荡着空洞洞的旷远与寂寥。
不知不觉,竟已是丑时了。
命耿照退下歇息后,她还处理了一阵子的公事,回过神时腰背隐隐酸疼,难受得紧。
横疏影轻舒藕臂,忍不住轻轻“嗯”了一声,兼具腴润肉感及紧致弹性的小腰拧成一抹雕弧弓似的诱人曲线--这绝不是镇日抱着闺房绣墩足不出户、即将错失青春尾巴的少妇,应该有的弹性与柔软度。
可以想象她在床笫间曲起长腿、扭转腰肢之时,成熟冶丽的胴体足以拗成各种难以想象的惊人角度,绞着、拧着、掐握着嫩膣中硬挺滚烫的雄壮阳物,里着温腻的浆水,为男人带来不可思议的擦刮快感……
以一个不会半点武功的女人来说,她对自己的胴体感到十分骄傲。
放眼武林,不是每个习武的女子都能像染红霞那样天生丽质,同时兼具高明的武功与柔媚的曲线,更多的是在艰苦的锻炼过程中失去了女子独有的窈窕,被迫以发达的肌肉、粗厚的肩颈,以及鼓起结实的腰腿等与男子一争雄长。她时常想象她们揽镜自照的模样,心中不无慨叹。
想到染红霞,还有适才耿照胀着一张大红柿子脸的模样,横疏影噗哧一声,忍不住轻笑起来。
瞎子都看得出那两人之间,关系并不单纯。那股子氤氤氲氲、遮遮掩掩的暧昧之情,恐怕连貌似粗豪的胡彦之也瞒不过。
以染红霞的武功造诣,腿上既然无伤,行走时却有着微妙的迟碍之感,分明是破瓜不久的征兆……是耿照盗了她的红丸么?水月门下一向重视弟子的贞操,以两人身份之悬殊,却又如何能够?
荒唐。横疏影轻叩桌面,抿着一抹苦笑,自嘲似的摇了摇头。
--明明我们才是坏人呢!竟也觉得其中诡密重重?
“荒唐。”她轻声呢喃着,秉着烛台走进了内室。
这里是她日常更衣处,四面无窗,唯一的入口外还有镶玉屏风隔挡;放落门帘之后,便无受人窥视之虞。内室里除了绣墩镜台、屏风衣柜之外,就只有一张舒适的乌木牙床。
横疏影将披在床架上的单衣、肚兜等拾到一处,在梳妆台下轻扳几下,“喀”的一声低响,翻开一方小小的夹层屉柜,取出一只乌木小匣打开。匣中的青紫衬缎上,嵌着一张脸谱也似的奇妙面具。
那面具乃是木头雕成,打磨得异常光滑,美丽的木纹外仿佛上了层雾润润的精制蜂蜡,从润泽之中透出清晰细致的肌理,与髹漆的那种晶亮油感截然不同,更深沉也更细腻,仿佛蕴含在木质中的生命活力被倏然凝结,就一直保持在“活着”的那一瞬间。
制成面具的木质不易辨认,横疏影过惯了豪奢日子,甚至见过许多价值连城的珍贵木料,其中却无这般轻薄坚韧的质地。面具厚只分许,入手却不像同等大小、厚度的纸片或布疋,虽然不到“重”的地步,剎那间却有“微微一沉”的错觉--那是戴在脸上时会觉得安心、仿佛被什么东西保护着的感觉。
面具雕成一张细腻的女人面孔,柳眉杏眼,微噘的小嘴有一股野性之美。与精致的面刻相比,上额两鬓却大刀阔斧,极端豪迈地乱凿起来,斫成一头狂野的狮鬃;粗暴狂乱、犹如树根般的鬃毛贴着鬓边伸入面颊眼角,形成虎纹似的奇异斑痕。
--倘若传说中的山鬼化出实体,该是这般模样罢?
横疏影第一次看到这张面具时,忍不住浑身颤抖,几乎以为是从活人身上剥制而成、如蜡尸面皮之类的鬼物。不过现在已不觉得可怕了,人就是这样,时日一长,什么都会习惯的。
面具额间嵌有一枚小小的菱状突起,材质似是玉石一类,雕成一只竖起的眼睛模样,眼中却有两颗交迭的瞳仁,疑似眼白的部位填满抽象的青铜表号纹,模样说不出的诡异。
“这是“重瞳”。”给她面具的那个人,曾经这样说:“传说中,“目有重瞳”乃成仙之兆。戴上这个面具,你才能成为我等“姑射”的一员。”
“我们……也算是仙人么?”
她记得当时自己双手抱肩、簌簌颤抖,奋力抵抗着地底岩洞中异常刺骨的湿冷水气。那是她平生第二次,那样的痛恨自己不懂武功。
而“那人”只是冷冷望着她,眼洞里射出两道凛冽寒芒,仿佛她瑟缩在单薄湿衣下的诱人胴体什么也不是,并不比道旁的盐腌尸殍更加珍贵可口。她生平头一次--或许也是唯一的一次--觉得自己最骄傲的胴体在男人眼中一无是处,心中最后一处可以依恃的堡垒终于崩溃。
“死而复生之后,只有两条路可走;不是仙人,便是厉鬼。”
那人说着,缓缓把面具罩在她的脸上,枯瘦的手指隔着眼洞为她抹去泪水。
那粗糙刺痛的磨砂感,有着霜痕裂冻般的肤触与气味,还有一丝风化似的淡淡腐朽……
--那,我们究竟是仙人……还是厉鬼?
横疏影骤尔回神,咬了咬唇,小心将面具拿起,搁在一旁。
今夜“那人”并未召唤,还不到戴起这张面具的时候。但那一刻很快又将来临。
面具底下的青紫绸垫上,整整齐齐压着四条比女人尾指略细略短的铜管,管上的雕纹与面具额间的“重瞳”如出一辙,精巧的突起和凹陷密密麻麻地遍布整只铜管,管身上下各有一环,连结处设有活扣,可任意调整铜环的高低。
她拿起铜管轻晃着,确定管中有极细微的液摇声,这才在铜管上拨得几拨,按照记忆将表面的凸纹移动到正确的位置。
嵌在管面的凹凸起伏各自连结着管中的细小机簧,一旦未照步骤开启,又或以蛮力破坏铜管,管中贮藏的石灰与水便会立刻混合,瞬息间把当中卷起的菉草纸滚烂销毁。
“喀答!”一声脆响,横疏影将管面簧片悉数归位,从管隙弹出一根铜针似的小轴,如画卷般拉出三寸来长的淡青脆纸。
这种特制的菉草纸浸过药料,书写无须笔墨。她拔下发簪,簪尖划过之处,纸上便浮出藏青色的字迹:“琴魔虽死,其知犹存,暂在我手,尚未泄漏。赤眼无主,须先移出;尽速一会,以便定夺。”将面具上的重瞳摘下,竟是枚天珠雕成的印章,在菉草纸笺末端印上“空林夜鬼”四个篆字,暗红色的印痕宛若鲜血涂就。
她将铜针卷回管中,“喀答”一按,铜管表面就像是上了机簧似的一阵乱转,凹凸不平的诡异纹路又回复原初的散乱模样。这便是恶鬼们……不,是“姑射”的仙人之间传递讯息的方式。
铜管被放在后院花园的庭石间。
孤伶伶的管子躺在嶙峋的石面,那僻静的一角掩在夜色林荫里,从远处只能看到一抹回映着稀薄星月的金属暗光。毕竟是见不得人的事,横疏影从不敢掉以轻心,披着大氅立在镂窗后头,静静等待。
白日将起,流影城一如既往,又是熙攘忙碌的一天。
执敬司是城中枢机,天未大亮,寝院中庭便有值更的弟子敲锣叫唤。
耿照与长孙日九没敢等到锣声大作,补寐片刻便乖乖起身,摸黑回寝室里迭被换装、梳洗干净,往膳房帮年长的弟子如鲍昶等盛粥打菜。
流影城中人丁众多,每日一睁眼便有数千张嘴等着要吃,光膳房就有十几处,最大的食堂一次能供数百人同时开桌用餐。铸炼房的工匠学徒、巡城司的精甲驻军、直属世子统辖的多射司等,都不在一处吃饭;城主、城主夫人、世子,以及总管院里又各有专门的内膳,可说是规矩繁复,千丝万缕。
执敬司是内院核心,不必像巡城司或铸炼房那样,一开就是几百人的伙,但求吃饱,不辨精粗。通常执敬司的弟子们都在琼筵司直属的大膳房用饭,吃用比照王侯藩邸的庄客家人,也有讲究。
耿照、长孙穿好衣服,刻意多用清水漱口几次,漱去嘴里的酒气,搓搓冻僵的双手,快步来到琼筵司直属的大膳房。
这“琼筵司”顾名思义,就是个专办筵席的单位,总管全城的膳房食堂、厨工杂役,统一采办食材,再依所需分配到各膳去。大膳房里灯火通明,十余名厨子正挥铲吆喝,三倍于这个数字的灶鼎中窜出茫茫水雾,数不清的下手杂役在热气蒸腾间交错身影。
放眼望去,偌大的穿堂里无一物不在律动、无一处不发出声响,明明没有门牖阻隔,清晨的寒露却怎么也渗不进这里。残料的生青气息与油爆的熟食香味恣意混合,形成旺盛而强悍的生命力。
耿照非常喜欢这里。
离开打铁洪炉之后,只有每天来打饭的半个时辰里,他才稍觉得精神。(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一名切菜小厮见二人行来,破口大骂:“肏他妈的!执敬司都是饿死鬼么?还没天光,赶着来领祭品啊!”长孙笑道:“是啊,都记得留你一份,晚点儿一起吃。”小厮咒骂不绝,披汗的油亮面上缺咧开一抹笑,满口的烂黄板牙。
世上若有比铁匠更暴躁粗野、目中无人的,也就只有厨师了。
备餐时,琼筵司上下活像面对不共戴天的仇人,嘶吼咆哮,头一回听到可能会吓破胆子,但耿照却非常自在--在这里,无论烧好一镬姜豉烧肉,或将装在皮囊里的菰米揉搓脱壳、煮成香滑的雕胡饭,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看得见摸得着,存在过就会留下痕迹,与穿着整齐、逢迎戒慎之类的差使截然不同。
膳房里烧好的菜肴用大盆盛着,并置于边角的一张大方桌,桌旁的大灶顶上,热腾腾的粥锅兀自滚着,骨碌碌地翻腾着雪色的珍珠浪,浆滑液涌,米香扑鼻而来。
耿照从竹篓里拿出洗净的碗碟在长桌上排好,长孙却走向一座顶箱立柜,随手打开橱门。柜中成组成组的堆放着餐具,形色不同,连件数都不一样,与篓中的食器大相径庭,其中有漆有瓷,有镶铜、镶象牙的,明显比竹篓所贮高贵许多。
像何煦、钟阳等担任“三班行走”的高阶弟子,终日跟在横疏影身畔,权力甚至比各司、院、堂、房的管事还大,他们的饭菜通常由下一级的弟子负责准备--但鲍昶、文景同等老人绝不会亲自盛汤打饭,层层相因,最后全成了耿照与长孙日九的活计。
而长孙日九只消看一眼当月的行走班表,就能记住每天该替哪些人准备膳食,又有哪些人要服侍二总管用餐。负责高阶弟子膳食的两年多来,长孙非但不曾出错,就连钟阳爱吃夹有枣豆馅的天星糁拌糕、何煦嗜食以雪花芹菜切细的芹芽鸠肉脍等微妙细节,全都摸得一清二楚。
只要当月轮到庚寅房备膳,三班行走们无不吃得舒心,鲍昶等也就特别好过。
耿照与长孙打好饭菜,忽听身后一人吆喝:“喂,执敬司的!”正是方才那名切菜小厮。他双手圈嘴,隔着大半个膳房,凶霸霸地吼道:“过来!”
两人对看一眼,才发现不知何时,所有人都放下手边工作,集中到那厢去了。长孙小眼微瞇,拿手肘轻撞他两下:“瞧瞧去。”耿照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走过去。
此时早膳已然备妥,各灶次第熄火,只余菜盆上热气蒸腾,不复那种白烟飞窜、伸手不见五指的奇景。
旭日升起,小厮们灭去照明的灯火,初阳洒入四面挑空的厅堂,反在内里投下大片阴影。师傅们解下油腻腻的裙兜擦手,众下手在一旁或蹲或坐,捏着汗湿的短褐单衣搧风……他处,这天兴许才初初开始,琼筵司的大膳房却已打完一场硬仗,光影之间涂布着战后稍息的疲静与寂寥。
角落里并排着几具七尺来长、三尺来宽的大型石槽,犹如墓葬用的石椁,槽下四角悬空架起,堆满了燃尽的柴薪,火苗已然扑熄。石槽似乎久经熏烤之后,还放置了一小段时间,底部焦黑的炭渍虽延伸至椁槽四面,但靠近时并不觉得炙热,石制的椁盖上也无热气。
那小厮咧开黄牙,嘎声笑骂:“来呀!又不是要烹你们,没用的东西!”周围的杂役们一阵轰笑,粗言恶语此起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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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日九打量着石槽,抓抓头问:“这是什么?”
小厮往他脑门揍了一记,呲牙咧嘴:“不识货!这是“棺材羊”!老泉头舍你们的!真是糟蹋了好东西哩!”
长孙被揍得缩起脖颈,雪雪呼疼,众杂役大乐,哄笑不止。
“老泉头的手艺,你们这些贼厮鸟尝得起么?我呸!”小厮抠抠牙缝,笑得一脸坏:“别说俺欺负你,你把这盖儿掀起来,俺就舍你一块!怎样?”
“闭上你的嘴,孙四!吵什么吵?”
大膳房的管事郑师傅一挥勺,周围的厨工们纷纷闭嘴。
他高举左掌,对众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解下油腻的裙兜,毕恭毕敬地走到砧台前,向着一名低头操刀的厨工长揖到地:“老泉头,看样子石釜退温啦!您老要不瞧瞧?大伙儿都盼着哩。”
耿照心中一凛:“原来他便是老泉头。”不禁多看几眼。
那人身形颇高,手脚如猿,骨架较寻常人粗大,只是稍嫌肉少,嶙峋的背影有些佝偻。打扮与其余厨工并无不同:汗湿的短褐,油腻的破旧布鞋,裸出衣外的油亮肌肤深如重枣,细胳膊瘦腿只有在用力瞬间,才会虬起一绺一绺的肌肉线条,其上青蜿蜒筋,恍若盘根老树。
此人是白日流影城的三总管,姓名已无人知晓,城里都管叫“呼老泉”或“老泉头”,来历不明--起码耿照没听说过--只知十几年前被延来为城主掌勺,独孤天威一吃成瘾,不肯放人,索性封做城里的三总管。
纵使世人早已见怪不怪,但独孤天威让厨头做王侯府的七品总管,当时朝野是有些议论的。
耿照随日九进出膳房,也不过是两个月来的事,并未注意埋头烹饪的师傅。想来呼老泉既不管事,只负责烧菜给城主吃,或曾多次过眼也未可知,今天总算认得了这位名闻遐迩的“老泉头”。
呼老泉将切细的韭泥同腐乳调入酱中,端碗回头,只见他生得深目高颧、鼻似鹰勾,紫红瞳中依稀有一抹绀青碧色,披散的头发微卷,色带暗赤,宛若陈年梅干,一看便知有异族血统。
据说上古四方的神族中,盘据西方的毛族便有如许特征,呼老泉的先祖或许出自西境。
耿照终于明白,昔年的非议从何而来。
碧蟾王朝亡于异族,白玉京付之一炬,三百年繁华化为尘埃,央土残破,百姓深恨异族。据说北关道的守军一捉到异族之民,一律开肠剖肚,绝不令其速死,可见仇恨之烈。若无圣上回护,独孤天威岂能明目张胆地封一个外族做总管?
呼老泉端着酱碗行来,厨工纷纷让道,又忍不住伸颈踮脚,唯恐漏看了大师的出手。
他伸出左手食、中二指,试试石槽顶盖的温度,点头:“行了。”声哑如磨砂,字音难辨。原来他喉间有道暗红伤疤,长约四寸,几乎横过整条脖颈,将突如核桃的硕大喉结斫成两截;很难想象受了如此重的刀剑伤,竟还能存活下来。
郑师傅见他点头,如释重负,忙指挥两名壮硕的厨工,一人抓住一边石槽盖,殷殷吩咐:“老泉头这道“棺材羊”,开盖淋酱是最关键的一道工序,你们要一口气将盖儿揭开。记住,别挡了老泉头的光!”
将羊片儿置入石槽时,厚逾寸许的石盖要四人合力方能才抬起,然而石槽紧密并列,若要抢在掀盖的瞬间浇入酱汁,决不容四人分据四角,挤得摩肩擦踵。
那两名胖大厨工神色紧张,听呼老泉低喝:“开!”忙用力一掀。
谁知石盖挪开两寸,“轰!”又落下来,满槽白烟冲天窜起,湿烫的水气不住喷出,触体如灼!两名厨工慌忙退后,被热气喷到的手臂肌肤顿时泛红,直如熟虾。
郑师傅气急败坏,遮着头脸想逼上前,边唤左右:“盖……盖起来,快盖起来!哎呀,釜温已泄,坏啦、坏啦!”呼老泉一把拉住,摇了摇头:“别忙,来不及啦,这釜不开!”随手一推,石盖“轧”的一声重又阖起。
便只一霎,鲜浓的肉香四溢,随着蒸腾的热气充塞厅堂。
耿照不喜羊膻,却忍不住歙动鼻翼,只觉这气息既香又浓,光用闻的便能想象那股膏融脂润的油嫩香滑,仿佛一口咬下,软腴的肉条迎着牙尖一陷,便有无数肉汁涌出……
“这……这是羊肉?”他推了推日九,一脸茫然:“怎地半点膻味儿也没有?真有这种羊!”
长孙日九掐着脖颈猛吞唾沫,凄然摇头。
“你别问我。就算是我的屁股肉也认了,死都要尝尝。”
石釜陡被盖起,热腾腾的鲜味逐渐消淡,众人无不死命闻嗅,满面于思。郑师傅心痛如绞,仿佛连骂人的力气也被抽干,频频摇头:“可惜……哎,真是可惜了!”
呼老泉面无表情,哑声道:“白烧也有白烧的好处。放凉了再吃,也是滋味。”
郑师傅一愣,失落的表情稍见平复:“是么?原来也有这种吃法儿。”心想这烂烧羊肉须趁热才软糯可口,做成凉菜难免显露羊肉自身的膻气,大违常理,却不知是什么滋味。想着想着,心思又落到釜里的烧羊上头,扼腕之色尽去,不觉露出一丝微笑,索性多叫上几人,便要揭开另一具石槽。
五、六名厨工挤在三尺来宽的石槽两头,都快没落手的地方了,情况大是不妙。忽听一人道:“郑师傅,小人还有些力气,不如让我来罢。”众人讶然回头,开口的居然是耿照。
杂役们见他个头不高,又穿着执敬司特有的齐整衫袍,怎么看都不像是干粗活儿的,纷纷讪笑:“执敬司的贼厮鸟顶屁用?”
“得了吧!小心扭了你贵少爷的贵膀!”
“一会儿压得肉泥也似,俺怕见了馋!”
“别逗了吧你!”连黄板牙杂役孙四都忍不住调侃。
耿照一言不发,走向旁边一只盛满清水的大瓮。那瓮高约半身,圆鼓鼓的腹部足比一名成年男子双手合围还宽,说是水缸怕也使得。他左手抓住瓮口平平提起,右手托住瓮底,好整以暇地摸到了底部中心,左掌一松,单臂稳稳将水瓮举至头顶;瞬间全场鸦雀无声,静得仿佛连针尖落地都能听见。
郑师傅猛一回神,大是兴奋:“老泉头!这小子有两膀气力,让他试一试罢?”
呼老泉“嗯”的一声,指着石盖,对耿照说:“一次全掀开,面儿越大越好。”
耿照点头,放下水瓮,活动活动筋骨,抓着石盖用力一掀!
水气窜出的瞬间,呼老泉酱碗一泼,“滋--”窜起大片烧烟;原本空气里的肉香突然一窒,一股莫可名状的气味才又更强烈地冲上来,羊肉的鲜甜、膏脂的滑润,混合了韭菜青、腐乳和酱油豆豉的香气,紧紧抓住众人的心思。
热气散去,槽里置着两片对剖的羊片--就是将全羊去掉头尾四肢、从中剖成两丬的意思--烧透的羊皮羊脂上染有一层淡淡的琥珀色,仿佛是摊成了两大片的酱烧蹄膀。
这道“棺材羊”与北方酒楼常见的筵席大菜“水晶羔蹄”相类,都是加料白烧的做法,将洗剥干净的羊片儿用宽竹篾子撑平,就像腊鸡、腊鸭一般,特别之处在于使用传热平均的石釜烧上一夜,烧得骨酥肉烂、膏脂俱融,煨透了的表皮胶凝如酪,锁住肉汁,入口即化,毫无羊肉的膻骚。
呼老泉起出羊片儿,反手自腰后抽出一柄柳叶长刀,拆骨卸肉,将剔下的酥烂肉条平放在砧上,唰唰几刀,羊肉便成了若干小块,表整丁方,不住颤动的切纹间缓缓沁出蜜色肉汁,木砧上却不怎么渗油。
耿照从小玩惯了劈柴游戏,瞧着不禁佩服起来:“快利本一家,这几下明明不怎么快捷,劲力却无丝毫浪费。手起刀落,肉里的汁油未出半点,当真厉害!”心想柴是硬的,煨烂的烧羊却软嫩不堪,难以下刀。这老泉头的刀上功夫,恐怕胜过自己千百倍。
郑师傅将羊肉分下,耿照捏着油润的肉块送入口中,一咬之下,只觉皮酥弹牙,软嫩中仍有嚼劲,皮下的羊脂早已煨成了浆,浓厚的肉味渗入口腔,满嘴都是甘甜肥润的油香;肉嫩筋融,入口绵化,偏又能嚼出一丝丝的肌理,口感妙不可言。
羊片在放入石釜煨烧前,已抹上生姜粉、花椒粒等佐料,老泉头趁开盖时釜压一泄、热气上冲的当儿浇入酱汁,冷热一激,酱汁巧妙渗入烧化了的羊皮羊脂,使酱味与膏油肉汁交融渗透,又比一般酱烧来得爽口,留住羊肉的原味。
耿照一口未尽,频频吮指,忽见长孙坐在一旁,双手揣在怀里,面色十分阴沉,不禁皱眉:“莫不是吃坏了肚子?”长孙缓缓摇头,低声道:“一没留神,狠咬了手指一口。好在没嚼开,拇指应该还在。”
老泉头拆完了整片,大膳房无论上下,每人都分到一块,连角落里一名矮小少年也没漏掉。他面色焦黄,瘦得浑身皮包骨,头发、衣衫格外肮脏油腻,但破孔间露出的肌肤又极是白惨。
羊肉一派到少年手里,一旁觊觎已久的孙四夹手抢过,忙不迭塞入嘴里,雪雪呼烫,还故意吼他:“你傻啦?连菜刀也不会拿,学人家吃什么!滚一边儿去!”众人都是一阵笑。
“那是谁?”耿照悄声问。
“你真以为我有过目不忘、过耳不闻的本领?”长孙日九正自郁闷,勉强瞟了一眼:“上个月新来的。听说是饿倒在山脚下,老泉头给捡了上山,姓名问不出来,脑子多半有些毛病。孙四他们都管叫“阿傻”。”
耿照见少年缩回角落,低声道:“我瞧不像傻子,倒像有心事。”
长孙阴沉沉地望着手掌,神情肃穆,不知是哀悼羊肉抑或拇指。
“我不跟你争。你是有心事的专家,你说了算。”
耿照掀盖有功,分得的羊肉也特别大块。他将吃剩的肉分成两半,一半安慰了长孙受创的身心,另一半塞在那少年阿傻手里。
谁知耿照才转身,孙四又将羊肉抢了去,塞进嘴里,嚼得汁油四溢,手指耿照大笑:“阿傻傻,你更傻!执敬司的卵蛋蒙眼,白白孝敬了俺!”杂役们有的笑、有的嘘,闹作一团。
忽听郑师傅一声大喝,持勺猛敲:“吵什么!”场面立时安静下来。
他抬起下巴,遥指着阿傻:“阿傻,你过来!”
阿傻似未受过这般注目,吓得打颤,畏畏缩缩上前。
老泉头面无表情,厨刀一挥,随手割了块带皮羊条,递给郑师傅。
郑师傅把肉塞在阿傻手里,大声道:“这间厨房里的功夫,你们要用眼睛学,用心学;最重要的,是要用舌头学!”指着砧上的酱羊肉,对众人说:“这是老泉头的好意,你们这些王八羔子,一个个都给俺吃!把味道牢牢吃进嘴里、吃进肚里,吃进骨子里,往死里记着;将来有一天,就能烧出这样的味道!”
膳房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只余几十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这些在流影城里被踩在最底层的、终日粗野愚笨的厨工们,在这一瞬间,突然都变得深沉内敛,凭借着与生俱来的直觉,像狼一样贪婪地记忆着口中手中那震撼人心的美味。因为那是在他们之中的极少数,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的重要依凭……
少年呆望着手里汩着油汁的肉条,良久,倏地浑身一震,似有所悟,忙张嘴大嚼起来。
老泉头平日不轻易炮制名菜“棺材羊”,昨晚二总管已差人来交代,城里来了水月停轩的贵客,城主可能会连开午宴、晚宴,让琼筵司先行准备。
耿照与长孙在大膳房等了许久,始终不见鲍昶等前来用膳,正自犯疑,忽见一名同寝弟子匆匆赶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快……宣德厅……集合……”远方依稀有铜锣声响,那是执敬司独有的召集令号。
耿照与长孙交换眼色,拔腿朝宣德厅的方向奔去。
厅内,百余名弟子各按职级分列,服色划一、挺拔俊秀,煞是好看。只有耿照二人最不称头,位置恰恰就在门边,两人轻手轻脚挨近镂空的门屏,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所幸前排也无人注意。
横疏影亲点的行走弟子共有十二名,每班四人,一日分三班轮值,故称“三班行走”。其中两名在城中心的善政堂处理文书,两人则跟在二总管身边,听候调遣。扣除夜班补眠四人,以及善政堂里的两位值差,能奉召而来的随班至多不过六名,此刻却是十二人齐至,以何煦、钟阳为首,分站主位两侧。
当值的司徒管事点齐人数,转身走入后进;不多时,一股幽幽梅香漫出厅堂,垂帘微揭,一双小巧的淡紫绣鞋跨过低槛,裸露的脚背以及一小段酥腻足踝犹如雪砌,说不出的玉雪可爱,竟是横疏影亲来。
众人一齐躬身,横疏影云袖一挥,当是回了礼,随意落座。
“诸位辛苦了。”
她抿了口茶,美眸环视,清脆动听的喉音回荡在厅堂里。
“众所皆知,东海三大铸号的竞锋之期将至。本城忝为东道,执敬司更是城中颔首,须得妥善置办、务求善美,以免贻笑大方,坠了本城及主上他老人家的威名。”
青锋照、赤炼堂、白日流影城等三大铸号,每年均于上巳节(三月初三)前后举行竞锋大会,各出器械,论断铸造优劣,胜者可独揽朝廷的军械承造,为平望都的羽林军、北关道的精锐部队等铸造兵器。
这“三府竞锋”是经朝廷许可的兵锋比试,埋皇帝冢、臬台司衙门等甚至派要员参加,三十年来从未间断,乃东海道的年度盛事,广邀天下英豪、刀剑名家与会,已非单纯的竞锋较技。
昔年天下未定,青锋照与赤炼堂便支应独孤阀军用,一时传为美谈。青锋照精于定制生产,赤炼堂掌握流酆江的漕运命脉,原料取得便利,两家于铸造量大质优、规格统一的刀剑上,已有百数年经验;为朝廷制作军器一事,实不作第三家想。
白日流影城开基不过半甲子,却另辟蹊径,专为武林名家铸造兵器,一剑须历时三、五年而成,价抵万金,成品无不称手,甚至能辅助发挥本门武学的威力,相得益彰。另于奇门兵器的铸造设计之上,流影城亦有过人之长。
虽未赢过“三府竞锋”大会,近十年来,流影城于会上接头的生意,获利未必便逊于青、赤两家。全因横疏影眼光独到,不但避开了承制军械的激烈竞争,更利用竞锋展示所长,逐渐在天下人心目中奠定地位。
正所谓:“青锋照、赤炼堂,白日流影碧水长。”时至今日,江湖名侠若无一柄由流影城量身打造的碧水名剑,不免大失身份,恐为识者笑。
“三府竞锋”至关重要,尤其三年一度、轮回朱城山做东道时,更是白日流影城的大日子,然而依横疏影的个性,绝不会为了这种不言自明的事召集弟子训话,无端浪费时间。
耿照正觉奇怪,忽听她话锋一转:“……眼下距锋期不过月余,诸事繁忙,千头万绪,我书斋里的工作已应付不来。因此,与司徒管事等商量之后,决定再擢用两名新的随班行走,一在善政堂、一在挽香斋,毋须轮值,便宜行事。明确的职务区分,待锋会之后再做调整。”
行伍里掀起一阵小小骚动。开春以来,关于擢升的流言传了再传,都听得不新鲜了,眼下终于是揭晓的时刻。
鲍昶挺起胸膛,左右投来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五味杂陈,不一而足。
横疏影接过司徒管事递来的一封签条,低声问:“是这两个没错罢?”
司徒管事微微一怔,见机极快,不慌不忙道:“小人们研究文档,考核能力,的确是这两人最为合适。还请二总管先过目,再行定夺。”
横疏影摇摇头:“不用,你办事我一向放心。”打开签条,清了清喉咙,朗声念道:“庚寅房长孙旭,穷山国博父城氏族庶出,精通算数、文书娴熟,入城六载,言行忠谨,堪付重任,于兹荐用。”螓首微抬,遥遥投来一瞥,似是打量片刻,淡然说道:“准。”
“多谢二总管。”司徒管事团手作揖。
众人一阵茫然。“长孙旭……那是谁啊?”
半晌才有人省觉,失声脱口:“是日九!”
“啊,怎能是他?”
“日、日九?哪……哪个日九?”
“全执敬司只一个日九!”说的人气急败坏,也不知慌什么:“没听管事说么?是老鲍房里的日九!”
被点名的人只怕错愕更甚。
长孙日九瞠目结舌,口水差点没淌下;偶一抬头,才见前排转过一张灰败面孔,鲍昶咬牙切齿,投来一双恨火熊熊的目光,仿佛瞪着什么肮脏物事,恨不得将日九一身的白肉给绞出油来。
禁园的回廊之上,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快步走着。
横疏影全身湿透,乌黑的柔发丝绺贴鬓,凌乱地黏着雪靥樱唇,发梢犹挂晶莹水珠,更添几分凄艳。
她双手环肩,用乌黑大氅将娇小的身子紧紧里起,氅内的湿衣逐渐浸透氅布,乌黑的厚绒外渗出一块块深沉液渍,湿布沾黏雪肌,里出一副玲珑浮凸的姣好胴体。
当耿照奔回“响屧凌波”时,独孤天威正趴俯在她透着酥红的沃腴乳间,一手抓着一大团发醒雪面似的娇绵玉乳,滑腻的乳肉溢出指缝,还有一大部分裸出掌缘,满满超过箕张的五指,却又柔软到不堪蹂躏,被掐出大片爪红,几乎维持不住浑圆的乳廓。
但除此之外,独孤天威似也未再越雷池一步,只是恣意狎玩她的胴体而已。
“启禀主上!镇东将军遣使求见,人现已在大厅候着!”
耿照跪地俯首,大声通报。
镇东将军慕容柔手握重兵,自先帝以来便是朝中重臣,备受宠信;说他是当今东海第一人,任谁也不敢有异议。这等来头,连独孤天威也惹不起。
“扫兴!偏这时来找麻烦!”他放开横疏影,满脸不豫,随手一挥池面,激起无数水花。“小影儿,慕容柔那厮与我不对盘,他底下人我不想见!你处理便了,莫来烦我。”
横疏影如获大赦,活像一头受惊的小鹿,慌忙逃了开来。(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她衣带已断,揪起两片衣襟掩住身体;定了定神,强笑道:“正因如此,来使不可不见。小影儿先款待使者,慰问车马劳顿,待主上歇息好了,再见也不迟。”语声微微发颤,口气却如哄小孩一般。
独孤天威哼的一声,索性扭过头去,来个相应不理。
横疏影不敢久待,匆匆整理仪容,领着耿照拜别而去。
耿照见她浑圆的肩头不住轻颤,一大把乌鬟也似的湿发拢在左侧胸前,从背后看来,发根处黏着几绺柔丝,缀着乌褐兔尾的氅领上裸出半截粉颈,肌肤如覆奶蜜,白得令人难以逼视,不觉生怜。
心念一动,解下御寒的外衫,大步追近身去,轻声道:“二总管,衣湿沁骨,怕要着凉,您先穿着罢。”唤了几声,横疏影兀自揪紧氅襟、低头碎步,恍若未觉。
两人来到回廊檐尽处,距对面的垂檐尚有十来步路,中间隔着一小座花园,不想檐前整片丝毛飘落,居然下起雨来。初来时天气甚好,两人都没带伞,横疏影停步抬头,一时微怔,忽然机伶伶打了个冷战,娇躯更显柔弱,窈窕腴润的背影说不出的寥落。
耿照为她披上外衫,低声道:“我去找把伞来。”没等她回神,遮着发顶快步奔出,踩着青石砖上的浅浅水洼飞涉而过。
禁园中闲人止步,除了服侍独孤天威的姬人,只剩园外把守的带刀侍卫。
耿照跟使女丫鬟等一向不熟,见偌大的园中空荡荡的,一时也不知去哪儿找人,却知驻警处必有岗哨,哨所里头别说是纸伞蓑衣,怕连锅碗瓢盆也有,匆匆奔至。先前那名侍卫一见是他,忍不住蹙眉:“怎么又是你?”
耿照瞥见墙角零零落落搁着几把油纸伞,随手拣了柄结实的,低头道:“这位大哥,请借把伞一用。”侍卫拿眼角瞥他,眼白掉得老高,一副存心刁难的神气:“借来做甚?你们执敬司的,随身不带伞么?”
耿照躬身道:“侍卫大哥见谅。二总管急着要离开,不能没有伞。”
那侍卫差点没厥过去,劈手来夺雨伞:“二总管怎能用这等破烂家生?我让婢女换把好伞。”耿照摇头道:“不用。”侧身一让,三两步便跨出岗亭。
那侍卫自负拳脚,岂料一抓之下居然落空,几乎摔了个跟斗;扭头但见长廊转角衣影一晃,哪还有人?错愕之余,不禁咋舌:“这小子……好快的身手!”左右面面相觑,俱都无言。
耿照回到小园,见横疏影仍怔怔立在檐前,揪着他披上的外衫襟口,仰头望天,不由得心疼起来,打开陈旧的伞盖,撩起袍角小心涉水,不让溅起的水花喷上廊阶,濡湿了她的裙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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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与檐顶相齐,饱满浮凸的前襟被雨水打湿,微乱的浏海与两排弯睫上沾着些许雨毛。耿照小心用伞遮着,轻声道:“二总管,您快回去更衣罢。再淋下去,只怕要着凉。”
那油纸伞十分陈旧,透着变了味儿的桐油气息,皮膜似的焦黄伞面微透着光,从伞下向外望,仿佛一切都笼上一层朦朦胧胧的晕黄。她有很多年没用过这种伞了,连那股难闻的怪味竟都有些怀念起来;偶一回神,却见阶下的少年满面关怀,浓眉大眼的黝黑面上毫无心机。
横疏影叹了口气,将披着的外衫除下,不知怎地,心头的嫌恶委屈尽去,又回复成手握一城命脉、统领五千精甲的流影城二总管,气度雍容,仪态万千,非是温泉池中任人狎戏的软弱女子。
“穿上罢。咱们回执敬司去,莫让贵客等久了。”她微一迟疑,低声道:“多谢你啦。这衣衫……真是保暖得紧。”
耿照心头一暖,笑道:“二总管披着罢,莫要着凉啦。”横疏影淡然道:“我若披着你的衣衫,让人家瞧见了,传将出去,还要不要做人?”
耿照一凛,连忙俯首:“小人失言,还请二总管恕罪。”
她摇了摇头,不再言语,莲步细碎、裙裾翻飞,里着半湿的大氅优雅步下廊阶,一路款摆而去,背影宛若翩鸿。
横疏影回到院中,让丫鬟服侍着换上一袭薄如蝉翼的窄袖纱罗衫,内衬云紫纹绫诃子(又称“内中”,女子的无肩带掩胸内衣,常见于唐代仕女图),裸出颈胸间的大片雪肌,下裳是微带青泽的玉色纻丝襦裙,臂间挽着一条窄幅的白练披帛;柳腰约青、皓腕环碧,合襟处结了只小巧的青绂绸结,以红玉珊瑚珠为坠,重新梳妆簪配之后,直是容光照人,明艳不可方物。
耿照也匆匆换过新衣,抹干头发,随她来到大厅。
两人步入厅堂,只见廊间堆满了髹漆的大红木箱,一数竟有十来个之多,显然来使准备了丰厚的礼物。横疏影素不贪图这些蝇头小利,料想以镇东将军慕容柔一贯的刁钻,礼数越厚,所图越是棘手,看得心中暗叹,微蹙秀眉。
厅内东首客座上,分坐着两人:次席是一名清癯的高瘦老者,头戴雪纱金翅的仿古冲天冕,一袭雪白高领深衣,材质是素雅而厚重的交织如意锦。老人满头银发、五绺银须,居然连眉毛也是白的,端坐挺直,目不斜视,双手拄着一柄方棱柱形的三尺仪仗剑,通体细长,一看就知道不能打斗,而是文人拿来服剑之用。
末席则是一名中年文士,青衫包巾、相貌俊雅,身边只有一僮随侍,模样十分朴素。
中年文士正与钟阳闲话,一见横疏影来,起身揖道:“二总管久见!下官不请自来,唐突之至,还请二总管莫要见怪才好。”邻座的老人凤目一瞟,见横疏影姿容娇妍,微微蹙眉,旋即移开目光,绝不多看。
横疏影吃惯了四方饭,也不在意,径向文士敛衽施礼,盈盈拜倒:“抚司大人安好。大人公务繁忙,难得能来朱城山一趟,妾身待客简慢,有失远迎,才要请大人多多海涵。”文士拱手作揖,连称不敢。
耿照不由凛起,暗忖:“这人……竟是东海经略使,迟凤钧大人!”
东海道的最高行政机构乃东海臬台司衙门,其长官为经略使,一般都称“抚司大人”,乃东海各州、府、郡、县的父母官。“道”之一级,本不是常置,而是数百年来东胜洲形势板荡,不得不将天下划分为五大军区,即为东海、西山、南陵、北关、央土等五道。
除了京畿平望都所在的央土道,四大军区内的钱粮、兵马统归四镇将军府节制,臬台司衙门的权力无形中已被架空。镇东将军府派使者传话,居然教堂堂抚司大人作陪,其难堪可见一斑。
横疏影玲珑心窍,自不会踩他痛脚,抿唇笑问:“是了,这位老先生嵚崎磊落、贞风亮节,望之俨然。令人好生相敬,却不知是哪位学府大儒,驾临流影城指教?”
迟凤钧一捋颔须,笑道:“二总管真是好眼力!这位是沉沙谷折戟台的主人,人称“天眼明鉴”的南宫损南宫先生。”
横疏影虽已约略猜中,仍是装出一脸惊喜,掩口轻呼:“啊,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兵圣”南宫先生!”
耿照忆起执敬司《东海名人录》里的记载,忍不住多看几眼,暗叹:“不愧是儒门兵圣,一身风骨铄然,一看便教人心生敬意。”他读书不多,向来敬重文人,东海“九通圣”是读书人中的读书人,更是仰之弥高。
据说南宫损有感于江湖仇杀甚多,在沉沙谷折戟台创立“秋水亭”,凡有仇怨欲决者,只消到亭中挂牌求战,无论仇家躲到天涯海角,秋水亭都能请来公平一战,死生仅止一身,绝不牵连无辜;久而久之,遂成江湖中人决战、约战的圣地。近二十年来,江湖罕闻大规模的灭门、屠杀等行径,人人都说是风行草偃之功,尊称南宫损为“天眼明鉴”。
九通圣之一亲自登门,横疏影盈盈下拜,礼数十分周全。
南宫损似是嫌她衣饰冶丽、不够端庄,正眼不瞧,只一颔首,聊作回应。
“妾身闻名已久,好生倾慕,不想今日竟得见“天眼明鉴”。”
“蓬门鄙夫,敢辱清听!”
老人冷冷一哼,铁面依旧不稍移目。
横疏影也不生气,咯咯一笑,娇憨如少女一般,特地唤来耿照,低声吩咐:“我桌上那本邸报,速速拿来。”声音虽小,左右却听得清清楚楚。南宫损眉角微扬,似乎“邸报”二字触动了什么机关,令他山石一般的清冷严肃略有波动,无法再置若罔闻。
这却苦了耿照。
他昨夜头一回进二总管的书斋,只知她桌上公文堆成山,哪有什么邸报?心念一动,让后进库房的弟子翻出一本薄册,仔细抹去封面积尘,又用力翻动几回,在掌间一阵搓揉,让线装处略微磨损,然后飞快送回横疏影手里。
横疏影眉目不动,转头忽然便笑了开来,小心翼翼捧上书册,对南宫损说:“先生编的这部《秋水邸报》,妾身月月搜集翻看,甚为喜爱。今日难得先生驾临,能否请先生为我题几个字,聊作纪念?若得“天眼明鉴”亲笔,此书可堪传家。”
《秋水邸报》是秋水亭每月整理各种决战记录、江湖异闻,雕版印行的刊物。正邪两道或衡量时势,或搜集情报,均不可不观,影响力不容小觑。近年秋水亭声名鹊起,与此报有偌大干系。
毕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南宫损轻咳两声,仍不多瞧她一眼:“如蒙不弃,老夫现丑了。”由耿照伺候笔墨,于扉页题了几字。迟凤钧笑道:“还是二总管精细。我不知今日将与“兵圣”同行,案头上的那本邸报不及携出,平白错过了大好机会。”
横疏影将书抱腴润白皙的饱满乳间,得意娇笑:“我能捐银子助抚司大人支应赈款,可这本宝贝却出让不得。谁教抚司大人不随身带着,是好有趣的书呢!”
去年央土大涝,流民涌入东南两道,镇东将军府借口救灾,强要臬台司衙门筹措五万两赈银。此事终靠横疏影帮了大忙,联络湖阴、湖阳的富贾一同出力,才使迟凤钧度过难关。
迟凤钧听得苦笑,横疏影也不想太咄咄逼人,目光投向空着的首位,心想:“南宫损名头忒大,使者却不是他。这慕容柔……究竟有什么盘算?”迟凤钧料其所想,只是淡淡说道:“世子带岳老师四处参观,稍后便回。二总管不妨稍坐闲聊,暂等片刻。”
“岳老师?”横疏影秀眉微轩,忽然想起一人,惊诧之余,喃喃道:“莫非是鼎鼎大名的“八荒刀铭”岳宸风?”
迟凤钧点了点头,笑容里却有一丝苦涩。横疏影错愕之余,几乎要摇头苦笑,暗忖:“慕容柔啊慕容柔,你做事如此不顾义理人情,真以为自己是东海第一人么?”见迟凤钧尽力掩饰无奈,不由得同情起来。
放眼当今天下,有一刀一剑的传承与各派均不相同,剑曰“鼎天钧”、刀曰“赤乌角”。鼎天钧剑的历代主人均享有“鼎天剑主”之名,继承同样的剑器、同样的头衔、同样的绝艺,以及能号召南陵诸国游侠的崇高地位,被誉为南陵游侠之首。
而东海乌城山上的虎王祠岳家,历代家主亦都继承名刀赤乌角及“八荒刀铭”的封号,以一套“虎箓七神绝”傲视东海;尤其当代家主岳宸风更是出类拔萃,在剑派林立的东海道闯出大名,得与传承数百年的鼎天钧剑并称。人说“南陵剑首、东海绝刀”,所指即为此二绝。
迟凤钧初来东海时,以重金礼聘岳宸风入幕,倚之为武胆,恩遇极厚。
后来,镇东将军慕容柔听闻岳宸风英雄了得,约往一见,席间相谈甚欢,回头便对东海臬台司衙门施压,要讨了此人去。可怜的抚司大人不堪其扰,忍痛割爱,岳宸风遂改投镇东将军慕容柔的帐下。
横疏影见他立场尴尬,料想有南宫损在一旁,也休想探出什么口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忽听檐外熙攘声动,大批人马涌至,当先进来的是世子独孤峰,随后一名身躯魁伟的虬髯汉子跨进门坎,双手负后,气宇轩昂。
那人一身黑绒对襟箭衣,同色的厚绒黑抱肚,腰系犀角玉带,肩上覆着两片黑缎披膊,足蹬皮靴、臂缠皮腕,身后黑披风猎猎飘扬,打扮既似微服出巡的高阶将领,又像是威震两道的绿林大豪,说不出的威风凛凛。
耿照摒息凝望,不由得热血昂扬,忽生出“大丈夫当如是”的感慨。
--他……便是东海刀法第一人,“八荒刀铭”岳宸风!
岳宸风虎步而入,迟凤钧、南宫损双双起身,三人抱拳一揖,权作问候。
近看时,才发现他虽留有一部豪迈的浓密燕髭,但生得剑眉星目、神气疏朗,相貌颇为英俊;衣着作武人打扮,髻上却里了文士常见的披背包巾,束着小小金冠,横插一枚镶金绿玉钗,文武兼备,煞是好看。
他身后跟着一名身长九尺余、通体黑如锅炭的胖大巨汉,厚唇塌鼻,形貌极是怪异。
巨汉斜背着一只巨大的乌漆刀匣,想也知道,盒中所贮必是威震东海的绝世名刀赤乌角。从刀匣的尺寸推断,赤乌角刀虽不若万劫庞大,但均属万钧巨刃,若由造诣深厚、势均力敌的刀客持握,未必不能战胜万劫妖刀。
(若有岳宸风这样的顶尖高手相助……)耿照心中燃起一线希望,仿佛在面对第三次妖刀之战的艰难路上,自己并不是那样的孤独。
“我力量虽有不及,但天下间多有高手,集合众力,未必不能如琴魔前辈和唐十七前辈他们一样,打到妖刀,拯救苍生!”少年暗自握拳,忽然涌起一念,开始对眼前一切留上了心。
横疏影从西首主位上起身,轻移莲步,袅袅娜娜一欠身,敛衽行礼:“妾身横疏影,见过岳老师。”
岳宸风打进厅来,目光就不曾从她身上移开,听她自报姓名,不免错愕:“听说白日流影城的横二总管是独孤天威的小妾出身,不想竟美貌如斯!”定了定神,抱拳道:“二总管好。岳某冒昧前来,唐突之至,尚请见谅。”
众人分边坐定,耿照唤婢仆奉上茶点,便在横疏影身后侍立。
岳宸风偶一抬头,两人四目交会,见这少年目光灼灼、极是有神,不觉一凛;但蹙眉不过是一瞬之间,旋即冲着耿照颔首微笑,态度潇洒可亲,不似南宫损那般冷硬自矜,半点不通人情。
横疏影毕竟是姬妾的身份,能坐上西侧的首位,那还是看在独孤天威目无礼法、任性胡为的份上;若在他处,断难如此。独孤峰贵为世子,是未来的一等昭信侯,便于三级金阶之上、城主宝座一旁,特为他设置一座。
岳宸风饮下茶汤,将骨瓷盖杯搁回几上,清了清喉咙,朗声道:“二总管,岳某无官无职,一介草莽,不擅官场文章。那些个拐弯抹角的话儿,咱们便省了罢。”
横疏影抿嘴一笑。“岳老师爽快!妾身也是这个意思。”
岳宸风点了点头。“岳某今日前来,是要与二总管说说三府竞锋大会之事。少时若有冒昧,还请二总管勿怪。”
三府竞锋大会每年均为三大铸号带来莫大利益,慕容柔抓紧东海道的钱粮资源,唯独这一块分不到、吃不着;若说全不眼红,可真是天下奇闻了。过去十年间,横疏影时时防着他出手抢食,拖到今日才来,也算是等得颇苦,一点也不意外。
“三府竞锋,乃是东海一年一度的盛会,天下英雄齐聚,好不热闹。抚司大人、剑冢的萧老台丞,年年都与会指教,嘉惠我等良多;便是京城军器监、羽林军的大人们,也时常驾临,朝野一家,各有斩获。”
她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勾着幼细白皙的兰花小指,以杯盖轻刮汤面,凝眸嫣然道:“今年的竞锋盛会,又轮到我们流影城筹办啦!慕容将军乃是国之栋梁、天下名将,若能得他老人家亲临指导,不仅是为盛会增辉,我家城主也当欢喜不置。这是天大的好事,何来冒昧?”
岳宸风闻言微笑,摇了摇头。
“二总管误会了。我家将军之意,并不是想来参观三府竞锋。”他目光锐利,直视着对面的娇小丽人,宛若下山猛虎。“敢问二总管:过去十年来,白日流影城赢过几回竞锋大比,承接过几次羽林精械的御制?”
横疏影不慌不忙,敛目微笑。
“一次也没有。敝城资龄尚浅,还有许多待琢磨的地方,是以上下一心,无不砥砺精进,以求今年大放异彩,一举夺魁。岳老师是刀法的大行家,今年若有兴致,还请拨冗前来,多多指点敝城工艺……”
岳宸风竖掌一立,打断了她的话。
“二总管,我算给你听好了:过去三十年来,青锋照共夺得廿三次的竞锋魁首,双方平手五次,赤炼堂只赢过两次。胜方得为羽林禁卫铸造械甲,以及用来赏赐众大臣的仪剑铠仗,以国库缗帛购买,成本是工部军器监自制的数倍、乃至十数倍。京城贵族乐此不疲,竞逐求藏,三十年来蔚为风尚。
“输家看似输了面子,却能承接北关、西山诸军的器械买卖,动辄以数万计。各军将领们从国家拨下的经费中多所克扣,拿来买这些武器;如果不够,便在老百姓身上打主意,或索性变卖国家配械,以筹措经费。输家纵使输了,里子却殷实得紧,一点也不含糊。”
横疏影淡淡一笑。
“妾身是女子,没从过军,不通武事。只是兵凶战危,谁都希望自己的刀剑快利一些、盔甲牢靠一些,才能平安返家,与妻儿团聚。这是人情之常,也不奇怪。”
岳宸风笑道:“青锋照擅制各式软硬奇刃,花巧甚繁,是以年年得胜,一面自国库取财,一面在王公贵族之间炒作,大发利市;赤炼堂善于大量制造,又掌握酆江漕运,利于输出,因此年年都输,来做各地驻军的生意。我家将军说了,这叫“窃食国禀,交相蟊贼。”天下之恶,莫过于此。
“这其中,白日流影城最是无辜,既分不到好处,何苦为人作嫁?我家将军最是急公好义,不忍见贵城为人唆摆,特别上了一道奏折,得皇上许可,改变今年三府竞锋的规则,避免这种交相蟊贼的弊端再次发生,故遣我来,说与二总管知晓。”
横疏影料不到慕容柔竟使出这等杀招,猝不及防,暗暗叫苦。雪白的俏脸上没敢泄漏半分心思,唯恐再失先着,打点精神,沉着应对。
“慕容将军言重啦。却不知这新的竞锋规则,却是怎生比法?”
“首先,竞锋之会须由一公正的门派筹办,以杜绝营私舞弊。”岳宸风道:“今年的三府竞锋,我家将军特别商请“天眼明鉴”南宫损南宫先生出面,于沉沙谷折戟台举行。以秋水亭声名,相信三家均无后顾之忧,直可放手一搏,亦足以杜悠悠之众口。两尽其妙,岂不美哉?”
南宫损铁面如霜,双掌交迭,拄着三尺仪剑,只微微点了点头。
横疏影心底一凉:“这斧底抽薪之计好狠!南宫损是你找的人,要如何摆弄,还不是照你的意思?打着“天眼明鉴”的明招大旗,却来坑杀我们。”面上却是拍手欢叫,咯咯娇笑道:“能得“兵圣”出面,自是一桩美事。如此甚好。”
岳宸风又道:“既是赌技竞锋,自不能套招混赖,私下干那利益分配的勾当。无奈三府竞锋为青、赤两家把持日久,白日流影城又势单力孤,独木难撑大局。为解此弊,须引入新血,才能杜绝交相蟊贼的恶习……”抬起头来,目光一紧:“今年,镇东将军府将亲与大比,是为“四府竞锋”!”
横疏影俏脸微变,咬着如软熟樱桃般的丰润唇珠,一句话也没说。
独坐在金阶上的独孤峰终于听出不对,身子前倾,皱眉道:“岳老师的意思,是镇东将军府也要跳下来比一比,同我们争抢魁首的采头和位子?”
岳宸风朗声大笑,连连挥手:“世子言重了。我家将军的意思,是想让竞锋之会更公平,也更活泼昂扬,一扫多年来的沉沉暮气,带来全新的气象。”
乌城山虎王祠的“八荒刀铭”威震东海,独孤峰素仰其名,一意结交,自岳宸风入城以来,便带着他四处参观、请教刀法精奥等,表现得格外热络。但竞锋大会关系流影城的生计,岂能任人插手?
他面色一沉,霍然起身,抬脚踏上莲墩,按膝俯视阶下。
“岳老师,打铁铸剑非是过家家,莫说青锋照、赤炼堂,便是白日流影城,也足足下了三十年的苦功,才有今日的规模。我且说句不中听的:镇东将军府纵有名剑宝器,未必是三家敌手;慕容柔既要下场比拼,可有输的打算?”
这话大大不敬,横疏影来不及拦阻,不禁蹙眉,迟凤钧更是面色丕变。南宫损低垂灰眉,双手拄剑,似是低低“哼”了一声,严霜似的嶙瘦面上无甚表情,看不出是褒是贬。
谁知岳宸风并不生气,抚掌大笑。
“世子这话,真是痛快!大凡比试,有赢有输,哪有只许胜、不许败的道理?镇东将军府既然参赛,自当奋力一搏,败了也没有怨言。特别请兵圣南宫先生为证,便是为了“公平”二字,世子毋须多心。”
迟凤钧也为双方缓颊,道:“有南宫先生为公证,自然是如悬明镜了。”
南宫损冷道:“秋水亭间,无有贵贱。世子若然见疑,亦可自携公证。”
独孤峰言为之塞,明知此事对流影城绝无好处,一时却不知如何辩驳,握着狮爪形状的黄花梨扶手坐下,俊脸微青,面色半晌难复。厅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气氛尴尬;岳宸风似早有准备,面带微笑,从容端起茶杯啜饮。
“妾身有一事,想请教岳老师。”横疏影忽然开口:“按照过往惯例,竞锋大会的比法儿,通常由三家各出一口兵器,请通刀识剑的江湖名家品评优劣,然后再试钝锐、刚柔、曲直、松韧、阴阳五行等,从中推出锋会魁首。岳老师是东海首屈一指的刀法大家,今年的比试,不知是否有幸能请到岳老师评点,更增大会光彩?”
“我家将军说了:战阵之上,兵器比刚、比狠、比霸气,优胜劣败,毫无转圜。过往的比法乃是文斗,试不出这些。”岳宸风笑道:“今年咱们且变个法儿,也才算有了新气象。”
“愿闻其详。”
岳宸风举起右手,伸出四根指头。
“四把兵刃,四个人。”他似笑非笑,傲然昂首,虎目之中微绽精芒:“四人持兵,在折戟台上一决高下;兵器毁去自然是败,若持兵之人不幸身亡,也算失败。胜者为王,这,才叫做武斗!”
(果然如此!)青锋照、赤炼堂的基业都逾百年,白日流影城三十年来努力精进,工夫亦不容小觑,镇东将军府未有根柢,如何能在兵器铸造上胜过三家?慕容柔定下这等规矩,分明是想以武功取胜。
黄缨“啊”的一声掩口轻呼,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时无语。在座诸人似也觉得此问太过,虽无一开口,气氛却有些尴尬。独孤天威老大没趣,挥手道:“好了好了,既然你会那捞什子“道玄津”,且试一试。”
“小人遵命。”
他绕过檀座,料想横疏影的面色定然不善,索性快步低头,不敢多看。
打第一眼见到阿傻,耿照便觉有一股说不出的熟悉。那是他从小看熟了的、总是从姐姐秀丽的面庞间不经意泄出的泠泠寥落,独自被遗弃在悄然无声的世界里,比孤独还要寂寞。
耿照定了定神,慢慢对阿傻比了几个手势。
“你……懂……这……个么?”这是当年他对姐姐“说”的第一句话。仍是垂髫少女的姐姐耿萦掩着口,眉眼间迸出的那股子惊喜是之前从来都没见过的。从此,耿照便迷上了这“道玄津”的密语把戏,学得比谁都起劲;短短几月工夫,已比耿老铁还要流利许多。
到后来,他还学了许多不三不四的东西,那些从中兴军退下来的老兵一个比一个无聊,净教个几岁大的小毛孩用手语骂粗口。“你再乱说,我不睬你啦!”十来岁的少女对这种事最是敏感,耿萦羞红小脸,又好气又好笑,却只舍得拿嫩柳条轻轻抽打他:“谁……让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浑话?”
隔着邻院的墙篱笆,那一排老兵笑得咧开满嘴烂牙,全都一脸无辜。
他从回忆的涡流中倏尔清醒。阿傻面无表情,连弯曲抓握都不太方便的手指笨拙地比划着,让人看得忍不住心痛。“我懂。”
“你……叫……什么名字?”(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阿傻摇摇头。“我无法说。”
“为什么?”耿照不觉皱眉。
“我的仇人……”阿傻比划着,浑身忽然颤抖起来:“夺走了我的名字和姓氏。我,没办法跟任何人说。”
耿照一凛,将对话翻译了出来。
独孤天威听得皱眉,连连搓手,大声道:“你同他说,有本侯给他做靠山,叫他什么都不用怕!我倒要瞧瞧,是哪来的狂妄匪徒,居然连人家的姓名都能夺走,又是怎生个夺法儿!”
耿照领命,转头望着阿傻。阿傻能读唇语,深呼吸一口,颤着指尖缓缓比划。
“我家住北方,世世代代守着一片庄园,家中颇为殷富。在我之上,还有一位兄长,身体健壮,能继承家中艺业。所以,我虽然从小听不见,成长的过程中却无忧无虑,父亲慈祥、兄长友爱、乡里朴实;家父怜我自幼体弱,未曾教我习武,只聘西席先生教我读书。”
“且慢!”独孤天威举起手来。“你说有兄长承业,又说父亲并未让你习武……莫非,是出自武林世家?”阿傻点了点头。这一颔首,席间顿时一片低呼,任谁也想不出,近十年来东海道北方有哪个武林庄园遭逢不幸,致使子弟流落江湖。
胡彦之周游天下,阅历颇丰,见独孤天威投以询色,仍是摇了摇头。
独孤天威把手一挥。“说下去。”
阿傻继续比划,耿照逐字逐句翻译,丝毫不敢大意。
“我十岁那年的严冬,家父在山下捡到一位年轻人,他昏倒在雪地里,只差一点便要冻死。
“家父将其救回,见他眉清目秀、气宇轩昂,很是喜欢;问他来历,那人只说:“我家住南方,父母见背后家道中落,遂将祖屋卖去,筹些银两,欲往北方经营毛皮生意。不想中途遇见盗匪,惨遭洗劫,仅以身免。若非遇着庄主,怕已长埋雪地,客死异乡。”家父便留他在庄中暂住。”
那人在阿傻家中住了半年,阿傻的父亲很是喜欢他,闲暇时点拨他几路家传的刀法武功,年轻人学得又快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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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你年纪已长,未打好根柢,错过了修习内功的上佳时机。若非如此,我便收你为徒,如能痛下十年苦功,日后成就不可限量。”阿傻的父亲为他感到可惜,年轻人却说:“我视庄主如再生父母,已决心长侍在侧。名声、技艺于我如浮云,有甚惋惜?”
阿傻的父亲大喜,遂收他为义子,让年轻人与阿傻的大哥叙过了长幼,行兄弟之礼。那人自称二十二岁,阿傻的大哥年方二十,算将起来,阿傻两兄弟还要喊他一声“义兄”才对。
“奇怪!”故事听到这里,独孤天威忍不住掏掏耳朵,皱眉道:“那人说话的口气……咦,怎么挺耳熟的样子?就是什么什么如浮云那边?”
“世上有些口蜜腹剑、人面兽心的东西,说话就是这样了,城主毋须理会。”
“胡大爷说话,怎就是这么有道理!来,干它一杯!”
两人隔着金阶一搭一唱,又直起脖子,痛痛快快干掉了一大壶。
黄缨假装没见师姐蹙眉的模样,很捧场地掩口嘻笑,一边冷眼观察:东席之上,抚司大人迟凤钧神色挺尴尬,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对面的独孤峰则是一脸铁青。那个叫什么南宫损的糟老头儿从头到尾垮着一张瘦脸,倒是岳宸风神色从容,自斟自饮,豪阔的嘴角抿着一抹莫测高深的笑,谁也看不出他心中想什么。
横疏影含笑一瞥,暗示耿照赶快继续。
“……那人在我家住了一年多,家父对他非常信任,见他的武艺无甚长进,却颇识诗书,渐渐将钱粮田产等交他打理,他也经营得有声有色。我大哥爱武成痴,镇日在庄里练功,平日极少露面,现下有了那人帮手,也乐得轻松快活。
“不久,家父因病逝世,家兄继承了庄子,想将家产分一些给他,那人坚持不肯收,说是要帮先父守孝,长住祠堂之中;一晃眼,便过了三年。三年期间,那人从来没离开过我家祠堂。吃、住都在祠堂里,每日为先父诵经祈福,风雨不断。”
黄缨忍不住说:“咦?这人还挺孝顺的呀!我还以为他是坏人呢!”
染红霞低声道:“别插嘴,还没听完呢。”心中疑问却与小黄缨同。众人见阿傻的惨状,直觉“那人”定是穷凶极恶的匪徒,一路听来,居然是个殷笃老实的孝子,虽无血缘之亲,守孝却更甚于亲儿。
阿傻面无表情,满布伤痕的手指颤抖着。
“乡人也是赞誉有加,渐渐不把他当成螟蛉子,都管叫“大爷”。我大哥的胸襟豁达,一点都不在意,便问他有什么打算。那人说:“我在南方还有些亲戚,想回去看一看,顺便赚点钱回来。”我大哥给了他几百两银子,亲自送出几十里路,要他早些回庄、路上小心什么的。乡人见状,又开始传出流蜚,说他肯定远走高飞,吞没了银子不再回来。
“谁知过了大半年,他真回来了,将几百两的本钱翻了几翻,载运金银珠宝的马车比走的时候还要多出一倍不止;除此之外,还带回一位很美丽、很美丽的姑娘。
“那人介绍说:“她是我远房的妹子,姓明。因父母双亡,流落街头,幸亏被我遇上,否则路上盗匪甚多,后果不堪设想。”我大哥对那美丽温柔的明姑娘十分倾心,不久之后娶她为妻,明姑娘便成了我大嫂。
“我大哥成家后,给大嫂照顾得无微不至,武功练到了头,觉得没什么意思,见那人操持家业十分出色,事业心渐强。大嫂也鼓励道:“男儿志在四方,大丈夫若屈居故里、守着祖产,岂非让众人笑?”于是,大哥开始学着出门做生意,起初走得不远,一、两月便能回来;后来生意做大了,一年中倒有七八个月不在家,把庄子全委给那人打理。”
独孤天威听得双眼一亮,手捻须茎,嘿嘿笑道:“我懂啦。好你个小淫妇,十之八九要偷汉!人说“悔教夫君觅封侯”,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哪有拼命赶丈夫出门的道理?本侯明镜高悬、烈目昭昭,一眼便瞧破了这点小心机!”
黄缨忍笑道:“可我们也想到了这一处。”
独孤天威干咳几声,转头道:“喂,你这故事稀松平常,半点不出奇。有道是:“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总归一句就是你嫂子偷汉,而后谋财害命,弄死你大哥、霸占家产,是也不是?”
阿傻居然摇头。
这下轮到独孤天威傻眼了。“所以……你嫂子没偷汉?没有谋财害命?没联合姘头弄死你大哥,也没霸占家产?”他扳着指头,每数一下阿傻便摇一次头;四根指头扳落处,举座俱都诧然。
“那……可真是奇了。”独孤天威大摇其头。“你这嫂子太怪,啥都不干,合着是个懒妇。这种故事里嫂子都是坏人,若非偷汉谋财、虐待公婆,便要拆散家中貌美小妹的娃娃亲,卖与财大气粗的黑心胖地主。”
黄缨竖起拇指:“城主大人真是内行!敢情是偷买过几个?”
““买”字拿掉,小丫头。”独孤天威哼笑:“想当年,本侯人称京城第一佳公子,风流倜傥,哪家的美姑娘不是手到擒来?男人猎艳,讲的只一个“偷”字。风月场中插标卖肉,还不是你买他也买,有甚稀奇?”
胡彦之大声叫好,两人又勾肩搭背、喝了一通。
横疏影轻咳一声,耿照会过意来,赶紧打手势。
“你的大嫂,究竟和你义兄做了什么事?”
阿傻黝黑干瘦的面庞微微抽搐,神色十分阴沉。
“我当时年纪小,没想到私通,只是夜里常见窗纸上有人影晃动,十分害怕。我与大哥、大嫂同住一院,下人们的住房与主院尚有一段距离,我与仆从们说起时,大家也总是笑我胆小夜惊,不以为意。
“某夜,我实在怕得不得了,便去敲隔壁嫂嫂的门,许久没有回应,我大着胆子推开门,才发现房中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我吓得两腿发软,缩在角落里一步也走不动,不知不觉睡着了。”
阿傻梦中,仍是止不住的鬼影幢幢,深魇浅眠,时醒时睡;好不容易捱到了下半夜,忽见窗纸上映出一片女子身影,轮廓十分熟悉,却是嫂嫂回来了。
阿傻大喜,本想起身出迎,总算脑子里还有一丝清明,心头突地一跳:“我该怎么向嫂嫂解释,我在她房里待了大半夜?”羞愧中隐有一丝血脉贲张的异样,忙不迭地拥着薄被,躲进了床铺底下。
眼看一双绿缎绣鞋轻盈地点入房中,里着两只未着罗袜、踝圆趾敛的细白脚儿,裙摆摇曳,裙中漾着一抹幽香……阿傻摒息掩口,不敢稍动,忽见床铺顶上伸来一只鹤颈般的幼细皓腕,随手勾去绿绣鞋,赤裸的脚掌搁上莲墩,裸足十分纤长,形状姣好,玉颗似的小巧趾甲染着彤艳艳的凤仙丹。
那近乎刺目的丹红令阿傻惊心动魄。总是温柔娇羞、一径含笑的大嫂,竟有双如此娇艳的脚儿,雪敛微蜷的玉趾配上鲜红色的凤仙丹,说不出的淫媚惑人。
年仅十四岁的少年怔怔痴望。
他的世界一向安静无声,现在,连视野都只剩床板到地面间的两尺余,但黑暗中那如魅似幻的景象并未停止。一条腰采解下床畔,接着长裙滑落,染有淡淡郁金的薄纱衫子、丝缎小衣、桃红锦的绫罗抹胸……一件接一件随手扔下。
踏在莲墩上的细长脚儿微一用力,支起两条光裸笔直的腿,随着腿主人的款摆前行,视界里所见愈多--她的腿很细长,雪白的膝弯微露青筋,窈窕的双腿曲线一到大腿之上,便显出结实的肉感,连一丝余赘也无。梨型的饱满雪臀在行走间绷出一团一团的肌肉曲线,腰上凹下两枚拇指大小的圆痕,益发衬得臀丘高耸,挺翘处几可置物。
剥去了裙履的遮掩,他初次发现:大嫂是踮着脚尖走路的。
每一步,都不经意地踩着笔直的一线,裸腿交错、腰肢款摆,结实的臀股肌肉迅速而巧妙地束紧绷挺、释放力量,慵懒却又蓄满劲力,犹如一头敏捷的母豹,发散着危险诱人的魅力。
她一丝不挂地站在铜镜与木屏风前,皎洁的月光洒在完美的胴体上,回映着若有若无的晶莹液光。阿傻注意到她乌黑的长发拢在胸前,先前束发的丝带连同衣物一起解在地上,颈背的柔丝耷黏着微带清蓝的柔嫩肌肤。
她一身是汗。
意识到这点的同时,空气中突然充满了酸酸甜甜的汗嗅,带着一股潮湿淫糜的气息。那绝非如花香般柔和的气息,而是更骄蛮、更尖锐的味道,呼啸着从鼻腔穿刺入脑,瞬间毁去所有思考的力量。阿傻转过头,大口用嘴吞食空气,夜里贴地的沁凉滑入喉管,他稍稍回复知觉,才发现下身硬到发疼的程度。
散落在床边的衣物也带着大嫂的体香和汗潮,浓烈一如催情的麝香猫。绿绣鞋上沾满泥巴,还有细裈的裤脚和裙摆也是;然而,整座庄园的行道遍铺青砖,这个家里并没能这样弄脏衣鞋的角落。
大嫂取了搭在屏风上的晨褛披着,又踮着步子,猫也似的走回床来。未系腰带、连对襟也没掩上的薄纱晨褛,只松垮罩着玲珑浮凸的曼妙胴体,什么也遮不住。阿傻不敢再看,慌忙转头。
(大嫂方才……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思绪还未运转,那双姣美的裸足忽然停步,就这么蹲下来。
敞开的晨褛间,女人雪白的小腹没有一丝赘肉,卷曲的乌亮细毛覆着浑圆饱满的耻丘,同样濡着晶亮的水痕。再往下,便在腿根尽处,有两瓣蛤脂也似的嫩肉更加湿滑,甚至沁出一抹液珠……
大嫂带着妖艳惑人的微笑,向他伸出小手。
接下来发生的事,他再也没向任何人说过。
回过神时,他全身赤裸,屈膝跪在床顶的香玉簟上,稚气未脱的瘦白身躯挤在两条结实美腿间,大嫂勾着修长紧致的小腿,用裸足摩挲着他腰臀股后,那细腻至极的肤触仿佛珍珠磨粉,滑得令他忍不住仰头,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
她仰躺在宽阔的簟上,浓发摊散、衣襟敞开,一对椒实般的尖翘圆乳高高贲起,膨大的乳蒂挺如幼儿的小指指节,胀得樱红之中微微透出珠紫,宛若熟透欲裂的紫葡萄。
大嫂始终带着笑,时而俏皮、时而妩媚,偶有一丝透出端庄秀颜的羞怯欣喜,就像他头一回见到她时那样。
这令阿傻觉得心安,可以忍着心怯,不跳下床夺门逃跑。
她一手握住他充分勃挺的下身,灵巧地套弄滑动,抿唇吃吃笑着,入手的瞬间略显吃惊,随即露出赞许的神色,咬唇的模样似有一丝腼腆;另一只柔荑却拉他的手,导引到自己腿心,热烘烘的嫩瓤中又湿又滑,会一缩一缩夹人的膣肉却爽脆柔韧,印象中只有鲜切出水的上等淮山可比,但梨似的新切淮山片儿又不如她的柔嫩湿热。
他掏着掏着,指尖忽被一圈紧肉吸吮,拉出一条晶莹液丝,足牵了四、五寸犹未断绝,浆腻处更胜淮山。
大嫂压下膝盖,挺起包子似的雪白耻丘,跨间线条柔媚的肌肉束紧。这个动作令股间加倍凹下一处美丽的三角谷地,幼指般的阴蒂剥出尖儿来,鸭梨似的阴部浑圆饱满,浅褐色的阴唇犹如对剖的梨片,微微裂开一抹蜜缝。
她双手握着他的弯长,一点、一点吞入其中,紧箍着肉茎的琥珀色嫩肉间,逐渐挤出荔汁似的半透明浆水。
“慢……慢点!好孩子。”她红菱似的唇瓣歙动着,朦胧的眉眼一会儿揪着一会儿笑,随着他的前进不住颤抖,似是有些吃不消;直到全根尽没,才长长吐了口气,瞇着眼喃喃笑道:“海儿……真是好长呢!好硬好硬,都……都顶到我肚子里啦!”随手往平坦的小腹上一比划,双颊酡红,娇憨的模样简直就像天真的小女孩,又媚又痴。
阿傻难以自制地驰骋起来。
初时动作还十分笨拙,但大嫂的泌润委实太过丰沛,每一深入,都能清楚感觉勃挺的杵身从无比紧凑的膣里挤出一注浆水。两人股间如飞泉喷溅,不唯臀股菊门,连小腹、胸口都湿漉漉的,进出畅快无比,几欲失速。
他的世界里安静无声,但交媾的激烈,却能从剧烈的撞击、抽搐般的颤抖、飞溅的汗水爱液,以及膣里刨刮出来的浓烈气味清楚感受。
女人细白的双手揪紧枕头、揪乱了玉簟锦被,挣扎似的扯下了系起的纱帐,还试图攀上他的脖颈。他却昂起上身,只让她扑抓他单薄的胸膛,留下无数红艳爪痕--看不见,就听不到。看着她苦闷地扭动身体,浑圆挺耸的乳房在撞击之下不住打圈,仰着雪颈张口吐息,阿傻仿佛可以想象那销魂蚀骨的呻吟。
“好……好孩子!好孩子……”他读着她的唇瓣,只能依稀辨别出这几个字,其他都是难以想象的颤抖和扭曲,而膣内的紧缩已超过初初深入的童男所能承受--不过片刻,一股锐利的释放感猛地贯穿怒龙、冲出尖端,阿傻扑倒在她汗湿的峰峦间,杵身如遭无数小手掐握,泄得难以自停,一时天旋地转,眼前倏黑,竟然晕死过去。
直到某种细腻的刮黏感将他唤醒。
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大嫂美丽的娇颜正埋首于他的腿间,丁香似的红嫩舌尖轻刮杵茎囊底,从上而下,巨细靡遗。红菱似的小嘴轻啄着龙首,小舌勾卷着舐去尖端沁出的一点乳浆,沾满香唾的肉菇晶亮亮的,从樱桃小嘴里牵出一小条液丝,模样分外淫糜。
这是作梦也想不到的美景。
须臾间,阿傻又勃挺起来,发育过人的杵身又细又长、弯翘如刀,色泽有如上好的肉玉玛瑙,通体光滑,浑无半点青筋。他一出生便行割礼,自幼有仆从伺候洗浴,肉菇十分洁净,形状略微宽扁,前端却异常尖翘,犹如笔腹。
大嫂跨上他的腰,握着肉玉白龙缓缓坐下,阿傻顿觉整条长物陷入紧凑的羊肠小道,仿佛是一枚枚大小不一的肉环圈就;蹲坐一半,一条白浆颤涌着挤出蛤口,沿着杵茎淌下股沟,菊门一阵湿凉。
她慢慢坐到了底,腿股不自觉颤抖起来;两人同时闭目昂首,吐出一口长气。
他紧盯着她美丽的脸孔、高耸的胸脯,以及结实的小腰,舍不得稍稍移目。这次她摇得极缓,有力的腿肌慢慢上下挺动,宛若剽悍的骑士;汗珠不住在起伏有致的胴体间滚动迸散,溅得他一头一脸都是。
两人接合处,鲜腥的交媾气息扩散开来,与潮汗、体味混一,嗅来格外催情。
这女人……是他大嫂。是他所敬爱的兄长的……妻子。他俩拜过天地之后,便只有大哥能在这床、在这片温凉的玉簟之上,尽情享用这具妩媚诱人的娇美胴体,像此刻这般,像要揉碎她的身子似的,箍着那杆骨肉匀停、结实有力的薄薄腰儿,用力往上挺耸……
从她踏入庄门的第一眼,阿傻便爱上了这名美丽的女子。
那么温柔、那么害羞,那样和气的笑着,还刻意放慢了讲话的速度,好让他能够读懂她姣好的唇……大哥与那个人议定婚期,决定娶她进门,却拖延着不与他说,一直到庄客们开始张灯结彩、大批红绫喜幛都送进庄里,才踅到书斋找他。
那书斋是他打小读书惯的,四面挂上磨亮的铜镜,如同他的寝居一般,方便目光一移,便能掌握各处动静。“阿海,我与义兄商量过啦,打算后天迎娶明姑娘过门。以后,她便是你的嫂子了。”
阿傻猛然抬头。
对墙镜里,映出伤兽般的错愕神情,脸孔有着十四岁稚气未脱的生嫩轮廓,深沉的表情却一点也不像孩子。独自活在无声的幽暗世界里,兴许让时间变得漫长,人间一天,幽界一年。
那是从小到大,大哥唯一一次不看着他说话。
洞房花烛夜后,阿傻足足失踪三天,回来时变得更阴沉也更冷漠,埋首书堆的时间更长,无论谁说话他都闭目不看,生活里只剩下卷牍而已。头一个让他软化的,居然还是明姑娘--旁人都说:“小少爷最听嫂子的话了。正所谓:“长嫂如母。”庄主夫人这般温柔娴静,待人亲切和气,难怪三少爷也服服贴贴哩!”殊不知最刺人的,恰恰是“嫂子”二字。
后来,大哥经常出门,便是回庄也少与他闲话。
--因为夺人所爱,心中难免有愧么?
腰上的女子忽然弓着背,身子大抖起来。紧凑的嫩膣如闻号角,忙不迭地收缩起来。阿傻发狠似的一下一下往上顶,渐有一丝泄意。
(他们欢好之时,她是不是也这般尽兴忘我?)(她也像紧夹着我一样,拚命吸吮着大哥么?)(你如不想嫁他……为什么?为什么不等我!)蓦地会阴一酸,胸中积郁欲狂,他猛然仰头张口,一股强烈的震动自丹田直冲喉头,似有音波贯出。大嫂搂着他的颈子,将香润凉滑的小舌头渡入他口中,两人忘情吸吮、津唾交流,吻得悱恻缠绵。
热吻片刻,她转头轻啮着他的耳垂,两人交颈相拥,紊乱的湿发垂在他面上,只几绺柔丝黏在鬓颊边。
阿傻用初生的幼嫩胡根摩她颈侧,双手捧着两只尖翘椒乳,恣意揉捏,只觉耳蜗里频频震动,濡湿着颤抖的喷息。正要起身亲吻那对美乳,肩上忽被她双手一压,宽肩薄腰的玉人奋力支起身,翘臀挺动,重重刮套着肉茎,腰腿却大颤起来,小手紧紧捧着他的脸,香汗淋漓的美艳脸蛋上透着一股狠劲,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看清她的唇型:“插我……快些!我要海儿用力的插我,快!啊、啊、啊啊啊--”
阿傻心尖儿一吊,笨拙地扣紧她的细薄小腰,小腹奋力撞着股间凹陷,又弯又长的肉玉白龙急耸,猛被膣肉一掐,熔浆似的爆出大股热流!
他射得浑身抽搐,仿佛被掏攫一空,兴许是二度泄身,这次并未因此昏厥。
她双手按他腹间,撑起曲线玲珑的娇躯,挺着背翘起雪臀,深吸一口长气,仿佛被射得心魂欲醉,神识贯出天灵,直飞向九霄云外。
岂料这一口气竟是无休无止,阿傻被她滑腻的小手按压着骨盆内侧、腿腹相交处的“冲门”要穴,又湿又紧的膣腔持续收缩,似要将还未消软的肉茎掐断。体内有什么东西不断从马眼被抽线似的汲了出去,转眼泄意变成尿意,尿意又成了烧灼针刺、欲出不出的疼痛感。
阿傻被她夹得悬腰离簟,痛苦中掺着说不出的爽利快美;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极舒服的阴凉湿润忽自交合处弥漫开来,柔若无骨的小手弹棉花似的拍打着他胸腹四肢,那股阴润之气便像水一般流入四肢百骸;灵台一清,周身毛孔无不舒畅。
大嫂捧着他的脸,又回复成他熟悉的温柔甜美,美丽的面庞似乎更加容光焕发,红彤彤的雪靥笼着一层淡淡光晕,益发明艳动人。
她轻启朱唇,温柔指挥:“吸气--吐气--乖!这才是好孩子。”阿傻依言而为,还插着嫩穴的肉茎慢慢昂扬,撑得她又深又满,颤抖着又溢出一小注浆滑。
天明以前,他一共要了她五次。
直到精疲力竭、晕死在她身上为止,两人试过许多淫艳的姿势,她赤裸裸地趴在床头,如小母犬般任他挺枪挑弄;将一双细腿架上他肩头,被插得欲死欲仙,汁水淋漓的股间一览无遗,白嫩的小脚儿除了汗泽体香,还有一股淡淡的青草与泥土气……
阿傻不想探究了。在那个当下,他觉得自己已是堂堂男子汉,不必等待时光,就能与大哥争夺心爱的女子;他拥有她身体每分每寸,一次次把种子播进她娇嫩无比的身子里,在最私密、最媚人的蜜壶禁地满满插上占领的旗帜。
从那天起,十四岁的少年仿佛着了魔,夜夜溜进大嫂的空闺,恣行着香艳荒唐的侵略攻坚,一遍又一遍玷辱弄脏美丽嫂嫂的娇贵肉体,乐此不疲。
耿照目瞪口呆。
阿傻一反先前的畏缩彷徨,冷静、巨细靡遗地陈述,仿佛在刨挖一块永不结痂、发出恶臭的腐烂伤口。震惊不过短短一剎,耿照忽有些明白过来,那并不是会令他感到陌生的凝重表情。
耿萦是温柔善良的女子,乐观开朗、待人亲切,龙口村里没有人不喜欢她,也鲜少嘲笑她先天上的不便;即使如此,姐姐还是会不经意地露出那种寂寞的表情。
很多时候,人只是想替自己找个出口而已,不为别的。
“这段你若不坚持,”耿照对他打着手势:“我便不加转述了。只说你嫂嫂曾深夜无故外出就好。”
阿傻面无表情,不置可否,活像一尊烧毁的半朽木雕。
独孤天威皱眉道:“他比了老半天,你便只翻这两句?”
耿照不想说谎,干脆避重就轻。
此话一出,本拟激起满座惊诧,谁知众人无一开口,只有黄缨睁大明眸,双手掩着小嘴,低呼:“原来……原来是你!”岳宸风哈哈一笑,神色自若,提壶自斟自饮,仿佛耿照所指,与己全然无涉。
耿照同情阿傻的遭遇,不觉激起义愤,胸中似有炭炙火燎,不想余人却都反应冷淡;冷静一想,登时醒悟:“这不过是阿傻的片面之词,若要定岳宸风之罪,须拿出证据来。正所谓“打草惊蛇”,若无凭证,便是诬指!”余光瞥去,果然横疏影俏脸一沉,面色难看至极。
金阶之上,忽来一阵哈哈,独孤天威举杯仰头,竟也笑了起来。
岳宸风收了笑声,待他笑完,才怡然道:“城主为何发笑?”
独孤天威揉揉鼻子:“我想起当年太祖武烈皇帝驻守蟠龙关时,曾经断过一门奇案。”黄缨忍不住皱眉:“怎地又是蟠龙关?”被染红霞明眸一瞪,扁着小嘴噤声。
“愿闻其详。”岳宸风潇洒举杯,仿佛一点也不在意。
“当时乡里间有家富户,老爷突然暴毙,众人疑心是姨太太下的毒手,她却抵死不认,临堂开审时,只说:“要定老娘的罪,先拿出证据来!”太祖皇帝一听,天眼顿开,当场圣裁:“既是苦主,当喊冤枉说委屈,只有杀人凶手,才会开口问人要证据!”妇人一听,吓得魂飞魄散,立遭天谴,活生生死在了堂上。”
黄缨噗哧一笑。“这案子倒也不怎么奇,奇的是太祖武皇帝。”
独孤天威执杯乜眼,冲岳宸风一笑:“岳老师,关于阿傻之言,你有何话说?”
岳宸风沉默半晌,仰头饮干酒水,直视金阶:“片面之词,何足道哉!城主若要论罪,还请拿出证据来。”面上虽挂笑容,眸中殊无笑意。(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独孤天威哈哈大笑。“好在岳老师晚生了几年,若教太祖皇帝遇上,圣威一动,当场便遭天打雷劈,化成一滩脓血。”岳宸风掸衣起身:“城主大人若无见教,岳某尚有要事在身,不克久留。请。”以目示意,南宫损与迟凤钧也跟着起身离座。
“慢!”独孤天威举起手掌:“这事还没完哪!今日之事,若非这小子诬指,便是你岳宸风犯案,长短扁圆,横竖得有个交代。”
岳宸风傲然负手,掸襟一笑:“城主且不妨将此事遍传武林,诉诸公论,看看世人眼中,究竟是这厮诬指,还是岳某犯案?”
独孤天威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顾阿傻:“喂,他与你的梁子天高海深,却迟迟未杀人灭口,可见图着什么。你不掏点家生出来吓唬吓唬他,本侯这案子是要怎生问下去?”
阿傻犹豫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只烧饼大小的油布包,伏跪呈上。
独孤天威扯去布里,露出一本黄薄小册,纸质陈旧,不消细看也知年月久远,簿面上写着四个朴拙篆字,墨迹发毛转淡,颇见磨损。独孤天威瞇着眼睛,大声念道:“《虎禅杀绝》……哎哟,听来挺厉害的。莫不是你那苦寻不着的捞什子虎箓第七绝罢?”
岳宸风眉目不动,半晌才淡然道:“敝庄祖传七本秘籍,确有一部失落在外,连我也不曾见过。多年来,岳某耗费重金、遍寻不得,见惯了上门讹诈的假书骗子,早已不存想望。这厮多半听闻此事,才编出如许谎言,请城主明察。”
独孤天威点头:“原来是这样,本侯最讨厌骗子了。既是假书,留之无用,还不如毁了罢!”双手一揪,顿将薄册揉作一团!
“且慢!”
岳宸风一脚跨出,忽然停步。金阶之上,独孤天威松开十指,露出一抹邪笑,薄册仅只微皱,并未毁裂;方才一喝,竟是作势恫赫罢了。
“慢些好,岳老师。”他瞇起小眼,慢条斯理笑着。“这书是老太爷啦,禁不起折腾,再捏揉一下,只怕化出满天纸蝴蝶,谁都没好处。”见阿傻神情木然,反不如岳宸风紧张,不由叹息。
“阿傻,说实话,咱们拿书要挟他,所求高不过这本书。以岳老师今日的武功地位,谅必不会为了区区一本书横刀抹脖子,以死谢罪;就算把你的故事传将出去,也是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这世上弱肉强食,本没什么道理可讲。说罢,你到底要什么?公道可免;旁的,咱们再来参详。”
阿傻毫不犹豫地比划。
耿照一愣,忽然按住他的手,低道:“这有什么用?你……”阿傻一把挥开,定定望着阶上的独孤天威,犹如着魔一般,又将手势重复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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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不等比完,忙抓住阿傻的手,他膂力极强,阿傻双掌肌肉萎缩,力量远远不及;挣扎片刻,忽然开口叫道:“决……决斗!”声如铁器磨砂,擦刮刺耳,咬字发音虽然怪异,众人却听得分明。
独孤天威怒斥道:“耿照!好生翻译手语,若再添乱,休怪本侯不顾情面,先砍了你的脑袋!”耿照正要开口,肩膀忽被拍了一下,见阿傻飞快比了几个手势,神情冷静而漠然,益发衬出耿照的气急败坏。
“他说了什么?”独孤天威脸露不耐:“照实讲!”
“他说:“这是天意。””
阿傻继续比划。
“我被流放之后,一心想要报仇,他却派了随身二奴之一的摄奴,紧跟在后,只要有人想收我为徒,摄奴便出手杀人;数年间,我走遍大江南北,摄奴所杀的刀法名家不下二、三十人,其中有的只是出于义愤,看不惯他如此逼迫一名身残少年,竟也难逃毒手。
“后来,我流浪至央土,适逢祖龙江大涝,沿岸溃堤,尽被洪水淹没。我侥幸抓住一片浮木,在洪流中载浮载沉,最后被人救起,混在难民中一同迁徙,又回到了东海道。来到王化镇外一处山村,一名退隐的老刀客和他的孙女收留了我,我随他们砍柴度日,一过就是大半年……”
那样安适闲逸的日子,几乎让阿傻忘了仇恨。
直到某天,那恶魔般的胖大黑影又找上门来。摄奴在大水中失落了阿傻的行踪,受到主人责罚,便将大半年来奔波露宿的怨气全出在阿傻身上,主人交代不得伤害阿傻,摄奴便当着阿傻的面,将老刀客的四肢一一砍断,折磨致死,然后用最残忍的手段,将那名对阿傻最温柔体贴的、水灵水灵的标致小姑娘反复奸淫,却又小心翼翼不让她死去。
无法反抗的阿傻,被迫目睹她受辱的每一个细节,过程长达三天三夜。他嘶吼到喉咙干烧滚烫,胸腔深处颤痛得无以复加,眦裂的眼眶里爆出鲜血,却无法浇熄摄奴残暴疯狂的高昂兴致--他本就是江湖上风闻丧胆、十恶不赦的异域魔头,这几年跟着主人身边多所压抑,一朝解放,更是变本加厉。
阿傻最后昏了过去,不知是肉体的疼痛抑或心痛所致。
朦朦胧胧间,一股无声的音浪穿脑而入,隐含着无穷无尽、凶兽般的毁灭力量,仿佛是应他的召唤而来。然后,他一睁开眼,就看见了“那个”。
““那个”?”独孤天威蹙眉。
“是一把刀。”阿傻冷静比划。“虽然它有刀的外型,但并不是刀。”
“像刀又不是刀……那是什么?”
“是妖魔。只要握住,就能得到力量……足以毁灭一切的恐怖妖魔。”
阿傻擎起了那柄刀,恍若附魔一般,朝摄奴扑了过去。等他回过神,武功高强、出手如雷电炫赫般的摄奴已然倒地不起,阿傻紧搂着那名苍白的小姑娘,两人瘫坐在一地的血泊里。
“不……不要咬牙皱眉头,你刚……刚才的样子好……好可怕。”她绽开一抹虚弱的笑,颤抖的小手轻抚他的面颊,破裂歪肿的唇瓣已看不出原先的姣好形状:“就算……就算我……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好好的活下去……”
姑娘的嘴唇慢慢凝住,气息渐衰,然后一动也不动。
--所有要他“好好活着”的人,最后全都不在了。
(没有你们,我为什么还要活着?)在风里不知呆了多久,阿傻忽尔醒来,愣愣起身,将老人和姑娘收埋,把摄奴的尸体以及那柄恐怖的魔刀一起扫落山崖,然后像行尸走肉一样的走着,漫无目的、无休无止,直到气空力尽,昏死在朱城山下……
胡彦之沉吟道:“我听说昔日纵横西山的“夜炼刀”修玉善金盆洗手后,携家人隐居在朱城山附近。东海刀法名家不多,去王化镇郊一查便知。”说着一笑,目光饶富况味:“倒是岳老师随身二奴一向焦不离孟,武林人尽皆知,怎地如今只剩下一只孤鸟?另外一位,却又去了何处?”
岳宸风冷笑。
“我派摄奴出门办事,已迟月余未归,正唤人去查。我的家奴若有什么万一,这位小兄弟恐怕脱不了干系,届时报官开审,还请城主大人不吝提借,以还岳某一个公道。”
独孤天威嘿的一声,捻须道:“依我瞧,这书是真是假,普天下也只有你岳宸风知道。这样罢!我替阿傻定个约,今年六月初三,沉沙谷秋水亭之上,你二人当着天下豪杰的面,好好比试一场。阿傻这厢,便以这部《虎禅杀绝》作抵押,你要打败了他,书便双手奉上,岳老师以为如何呀?”
满座闻言,尽皆愕然。
横疏影蛾眉一挑,杏眼中掠过一抹精光,唇珠微抿,神情似笑非笑。
胡彦之腹中暗笑:“以岳宸风的身份地位,岂能与一名肮脏乞儿动手?他若应了这场,无论胜负如何,断难再代表镇东将军府出战,慕容柔如折一臂。说到底,这独孤天威可一点都不傻。”若非碍着场面,几乎大声叫好起来。
岳宸风面色陡青,但也不过是一剎,旋即哈哈一笑:“与这少年有深仇大恨的恐非岳某,而是城主大人。一旦上了折戟台,岳某人一刀便能要了他的性命,我尚且有些不忍,城主倒是慷慨。”
独孤天威笑道:“岳老师若无异议,咱们便说定了。”岳宸风冷冷一哼,并不答话。独孤天威满面得意,捻须回顾:“阿傻,本侯替你主持公道,今年六月初三秋水亭,当着天下豪杰的面,你与这厮好生一决,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白日流影城什么没有,就是家伙特别多,本侯命人给你造口好刀,砍岳宸风他妈的!”
谁知阿傻竟摇了摇头,颤着手胡乱比划。
独孤天威眉头一皱,直视耿照:“他说了什么?快解!”
耿照也不禁蹙眉,视线追着他如颠如狂的双手,飞快念道:““刀……不用……我有刀。只有……只有这把刀才能……才能杀他。就像我杀了……摄奴一样。这……这是天意?””一把抓住阿傻双肩,使劲捏着,低喝:“阿傻,别慌,看着我!你说什么,什么刀?是那柄妖魔之刀么?刀在哪里?”
阿傻嚎叫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他推开!耿照被推得踉跄几步,正要立稳脚跟,一股潜力自落脚处直扑上来,陡然间将他往后一掀,耿照失足坐倒,伸手往下一撑,使了个“鲤鱼打挺”跃起身。
阿傻两眼血丝密布,原本惨白的瘦脸青得怕人,飞也似的冲下露台,扑进那堆髹了漆的大红木箱之间,双手抓起一只三尺见方、高约两尺的红木箱一摇,径往旁边甩去,“碰!”木箱摔得四分五裂,所贮金珠宝贝散落一地,浮起一层晕黄珠霭,如梦似幻。
迟凤钧剑眉一竖,峻声喝道:“大胆狂徒!来人,将这厮拿下!”
这些箱子名义上是镇东将军府馈赠的礼物,扛箱的却是东海道臬台司衙门选出的公门好手,个个身手不凡,见状也顾不得侯爵府的体面,纷纷攘臂呼喝,朝阿傻蜂拥过来;几条黑黝黝的精壮胳膊锁着他的肩、臂、腰、颈,便要将人拖倒。谁知阿傻宛若中邪,含胸拔背,佝偻着身子一扭一弹,四、五名大汉倏被震飞出去,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摔得横七竖八,掀翻成垒的贮礼红箱。
胡彦之心中一凛:“是道门“圆通劲”一类的功夫……这小子造诣不差!”
正欲起身,案前黑影一晃,耿照已纵身扑了过去,速度之快、落点之准,宛若苍鹰搏兔。众人乍闻襟风猎猎,一眨眼间人已掠下露台,一把抓住阿傻的右手,两人四目相对,耿照低喝道:“住手!”
阿傻并不夺回,任由他攫住右腕,披面的漆黑浓发之间,汗水爬满苍白的肌肤,血丝密布的眸中嵌着点漆般的深邃瞳仁,几乎看不见一点白,宛若一双红眼。耿照心中一动,忽觉一阵头晕目眩,仿佛某种听不见的穿脑魔音一瞬间透体而入,震得他百骸俱散,体内气血翻涌,剧烈跳动的心脏不住撞击着胸腔,似将破体而出!
(这……这是什么感觉?)耿照忍不住松手,抱着头踉跄后退,一股莫名的感应自心底油然而生。
阿傻抚着身边那只红箱,里着脏污绷带的枯瘦手指滑过油亮亮的红漆,耿照只觉颅中的无声尖啸也随之震颤,仿佛被指尖细细擦刮,不由得汗毛直竖,浑身透着一股令人牙酸的激灵冷刺。“住……住手!”他痛苦抱头,豆大的汗珠不住滴落:“那是什么?箱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阿傻双手掩面,从箕张的指缝间露出一双血瞳,然后颤抖着把手掌置在脑后,像蝠翼般伸展十指,僵尸般的动作说不出的生硬扭曲,透着森森鬼气。
“他说什么?他到底说了什么!”独孤天威突然大喝,声音罕有的透出威严。
耿照眼前血红一片,纷乱的影像画面混杂着脑中的无声尖啸,满满占据五感,似要进一步夺取他的四肢百骸;属于“耿照”的部分正缓缓退出身体,另一混沌不明之物即将苏醒……
失去意识的剎那间,耿照猛被一喝惊醒,脑海中最后残留的画面是阿傻怪异的手势,想也不想,抱头脱口道:“是妖魔!他说箱子里装的……是妖魔!”阿傻哑声嘶吼,抓起红箱往露台上一扔,箱子越过耿照头顶,在台上摔得粉碎,破片木屑四散开来,席间诸人纷纷走避。
箱中所贮之物失去遮掩,遂在露台中央显露本相,通体泛着暗沉狰狞的铜光,衬与远方天空阴霾,说不出的阴森迫人。
那是约莫藤牌大小、厚逾一掌的黄铜楯状物,周身布满古朴的铜餮表号兽纹,又像是赑屃龟甲;两侧各四只爪状三节腹足,关节处隐约露出机簧,犹如一只巨大的铜铸蜘蛛。铜蛛正中有道细细沟槽贯穿而过,似乎夹着刀板一类的物事,形似刀柄的部位布满棘刺,远望犹如半条蟹足,十分狰狞。
独孤天威居高临下一端详,气得哇哇大叫:“他妈的,岳宸风!你们镇东将军府吃饱了撑着,竟送老子一口铡刀!好歹也送个什么虎头铡、龙头铡,这玩意儿龟头龟脑的算什么?”
岳宸风冷笑:“这不是我镇东将军府的东西。究竟是哪个鱼目混珠,尚在未定之天!”迟凤钧眼见场面要僵,忙对负责扛箱的公人们一挥手:“来人,把那东西抬下去!”两名没被阿傻摔晕的精壮差役齐声答应,三步并两步奔上露台,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嘿哟”一声,合力将斗磨似的铜蛛抬高--忽听“喀啦”一声轻响,那如蟹脚般布满锐刺的铡刀刀柄陡然弹起,猛将前头那人的下巴打碎,劲道之强,那名汉子自鼻梁骨以下的大半张脸倏地不见,只余一个血淋淋的黑窟窿,犹如捏碎的胡桃壳儿。
铜蛛顿失支撑,前半截盛着尸体轰然坠地,弹起的刀板余势不停,“唰”地将后头之人当胸剖开,锋刃入肉断骨无比爽利,如分厚纸,声音说不出的好听。那人从左边锁骨开到右肋,活活被劈成两丬,连喊叫也不及,双手一松,“碰!”铜蛛重又落下,八只黄铜巨足穿破楼板,猛然锁起!
两具尸首一前一后,趴在铜蛛之上,一人只剩半颗脑袋,窟窿中兀自骨碌碌地冒着血,一人给片成了两丬,恰好顺着蛛身上的细细血槽滑向两边;被劈开的断口锐利平滑,便以墨斗刀锯精细分割,也难如此齐整。若非腰下相连,简直就是分跨铜台的两件东西,风马牛不相及。
弹起的刀板打摆子似的前后摇动,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咿--”的一声刺耳锐响,斜斜静止不动,棘刺横生的刀柄上黏满血肉,红浆缓缓淌下,利棘间还卡着一枚焦黄色的小颗骨粒,似是断牙。
这一柄无主之刀,轻而易举便夺走了两条人命。
满座多是高手,然而机关发动的一瞬间,竟无一人来得及出手,十几只眼瞪得斗大,一时俱都无语。云锦姬等全吓傻了,半晌才“恶”的一声,伏地大呕起来;有的牙关一咬,当场昏死过去,也有手脚发软、趴在一旁簌簌发抖的。
黄缨吓得面无人色:“这……这是什么怪物?怎么……”忽然闭口不语。染红霞亦自心惊,以为她厥了过去,忙舒玉臂将她环起,却见黄缨抱头颤抖,呆滞的目光投向虚空处,恍若着魔。
独孤天威又惊又怒:“这……这铡刀会杀人!是……是谁弄来的鬼东西?”省起自己乃一城之主,胆气略壮,才觉那物事看来不再像一座铜铡,而是狰狞的铜蛛背顶插着一把刀。刀柄上犹带鲜血,参差戟出的锐利棘刺张牙舞爪,似是挑衅着持握者的决心。
岳宸风只当他是作戏,冷哼一声:“镇东将军府内,断无这等魑魅魍魉!城主搜集天下奇珍,人所皆知,莫不是藏宝太多,忘了有这一件!”独孤天威怒道:“放你的狗屁!谁倒了八辈子的楣,才搜集这等肮脏凶器!闭上你的鸟……”灵光一闪,转头大叫:“阿傻!这是你说的那柄魔刀么?”
阿傻木然昂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耿照神识未复、朦胧恍惚之间,本能地伸手去拉,却只攫住半幅衣袖,心中涌起一阵不祥,低声道:“别……别去。”阿傻也未甩脱,径自登上露台,袖布便从指缝间抽滑而去。
耿照勉强追上两阶,胸中烦恶益盛,倚着阶栏委顿倒地,面色越来越白。
阿傻上了露台,缓缓走到铜蛛之前,默然不动。
岳宸风望着那布满锐利棘刺、鲜血淋漓的铡刀握柄,不觉冷笑:“就算真能教你抽出一把刀来,却有谁人堪握?还未杀敌,手掌已被尖刺贯穿……世间,哪有这样的刀?”双手负后,昂然道:“白日流影城中多有利器,你--”
话未说完,阿傻低吼一声,倏地伸出右手握住刀柄,鲜血鼓溢而出,染红了缠里的布条!他枯瘦的右臂肌肉扭曲起来,一条墨线似的氤氲黑气透出肌肤,沿着血脉青筋一路往上爬,阿傻痛苦地吼叫着,“铮”的一声激越龙吟,竟将刀板从铜蛛上拔出来,流光一闪,霍地扑向岳宸风!
这一下快得肉眼难辨,众人回过神时,只见岳宸风浑身里在一团银光里,双手仍背在身后,却非有意托大,而是匹练似的刀光紧紧黏缠,绕着他周身疾走,每一刀都是贴肉摩发、更无一分余裕。
阿傻人随刀走,渐渐失去形影,瘦弱的身形化为一抹如翳灰影,混着雪滟滟的刀光盘旋飞绕,其中里了个不住前俯后仰、却无法匀出双手的岳宸风,无数断毛残布飕飕而出,被刀风带得旋绕不去,舞成一个巨大的圆!
这场面煞是好看,在场却无一人能喝采,所有的目光像被吸住了似的,唯恐稍一瞬目,再睁眼时岳宸风已被利刃断头,便如铜蛛上那两具尸身一般。胡彦之掌里捏了把汗,心中忍不住赞叹:“好一个“八荒刀铭”岳宸风!换了是我,决计撑不了这么久……这个阿傻,用的到底是什么武功?”
正想探身细看,余光忽见一个黑黝黝的胖大身影一动,却是替岳宸风背刀的昆仑奴。胡彦之衣下飞出一腿,蹴得几案“唰!”一声平平滑开丈余,恰恰抵着昆仑奴的小腿胫骨。
他将酒壶、食皿都抄在手里,随手放在黄缨几上,冲着胖大黑奴笑道:“欸!江湖规矩,一个打一个。要是人多欺负人少,人家满城铁卫一拥而上,还不剁了你这头黑毛猪?”
那昆仑奴正是岳宸风随身二奴之一的杀奴。所谓“昆仑奴”,是指海外的伊沙陀罗、苏达梨舍那等国度的子民,天生肌肤黝黑,直如锅底,兼有厚唇、塌鼻等特征,男女皆然。古人不知伊沙陀罗国等地,以为是由海外的昆仑仙乡而来,又因黑肤之民极是刻苦耐劳,便于驱役,故尔得名。
一听到“武登庸”三字,独孤峰、染红霞等俱都变色,连独孤天威都不禁直起身来,目中掠过一抹精光。耿照听得瞠目结舌、一愣一愣的,下巴差点没掉地上。
“刀……刀皇传人?”
(就是这个表情!就凭这副傻鸟样,原本不信的也都信啦。干得好!)胡彦之非常满意。
“没错,耿兄弟。当日路过龙口村、教了你三天刀法的,便是名动天下的刀皇武登庸。金貔王朝公孙氏的“皇图圣断刀”已被此人练至化境,据说能在交手的瞬间辨出敌人的阴阳、进退、刚柔等,再以顺合逆断、转换五行的法子破敌,一经施展便如行云流水也似,号称是千胜不败的刀法。”
他瞥了南宫损一眼,笑着说:“今日适逢儒门兵圣在场,南宫先生见识过无数奇功绝艺,阅历最广。敢问当今天下刀法,有哪一门使开来如行云流水,能见缝插针,接刀引招于无形?”
眼见众人目光聚集过来,南宫损轻咳两声,捋须道:“依老夫之见,西山金刀门柳氏“不周风”、南陵青丘国秘传的“稽神刀法”练到了极处,皆能生罅寻隙,破关如裂纸,未必让皇图圣断刀专美于前。”
胡彦之哈哈大笑。
“人说“天下三刀”,稽神、圣断、不周风。南宫先生一口气抬出另外两门,那是没得说,对症下药,行家里的行家。在下斗胆一问:过去三十年里,柳家有谁练成了不周风,青丘国内有几个懂得稽神刀法的高人?”
“这……”南宫损面色铁青,沉声道:“一个也没有。”
“练就皇图圣断刀的倒有一个。其余两门,不过是百余年前的江湖神话,嘴上说说、慎终追远不妨,较真便不好啦。”胡彦之嘻皮笑脸:“依南宫先生之见,那岳宸风岳某某在当今天下刀榜中,能排到第几位?”(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南宫损冷冷一哼,锐目里满是轻蔑,缓缓竖起了三根指头。
“老夫敢说,无论往前或往后十年,岳庄主均可名列天下刀客前三甲。”
“那么杀得岳某某满厅乱滚的阿傻,不是第一便是第二了,是也不是?”
南宫损银眉一耸,交迭在杖剑方首的双掌紧握,两条雪练似的长鬓无风自动,宽大袍袖忽如鼓帆,周身尘灰扬起,似有一只看不见的无形圆环倏然扩散。这是打入城以来,胡彦之头一回见他动怒,心头微凛:“老头身负艺业,绝非泛泛,可不能当他是一般的马屁精。”
南宫损拄剑昂坐,寒声道:“老夫平生观斗无数,自问未曾走眼。胡大侠若然不信,不妨与岳庄主一斗,若能对招三十合外,老夫便拆了秋水亭的牌匾,从此退出江湖!”
这话胡彦之若早半个时辰听见,只怕要反脸,但与岳宸风一对掌后已大为改观,心中苦笑:“你倒是抬举我。”正色道:“岳宸风的本事很高,这点无庸置疑;阿傻被妖刀附身后,竟能杀得他匀不出双手,可见天裂之能,决计不在岳宸风之下。两名强者豁命一决,试问能以一刀轻轻挑开、接招移转之人,实力又是如何?”
南宫损默然良久,半晌目光才越过了胡彦之,抬望金阶上的独孤天威,沉声道:“能教出这等身手,遍数刀界,我也只能想到武登庸。至于这耿姓少年的招式路数,只能说与传闻中皇图刀法相似。老夫并未亲眼见过刀皇武学,所论止于臆测。”
兵圣都这么说了,谁也提不出更有力的反驳。迟凤钧见机极快,眉目一动,拈须笑道:“都说流影城中卧虎藏龙,不想竟有刀皇传人。武登庸与虎帅韩破凡、陶老丞相等并称开国三杰,若非退隐,今日也是朝中上柱国,显赫非同一般。耿少侠师承刀皇,临危挺身,果不负神功侯之威名。”
黄缨一听,明珠似的杏眼滴溜溜一转,眼波盈盈,仿佛连眼角的晶莹小痣都笑了开来。
“啧!看不出你这木头一段,居然也有忒大来头。”她见众人打量耿照的眼光丕变,不由得晕红双颊,嘻嘻笑着,拿手轻按柔软硕大的酥嫩胸脯,隔了层雪肌薄汗,只觉胸腔里一颗心砰砰直跳,也不知自己在兴奋什么。
独孤天威笑道:“武登庸其人,我少年时曾见过一回,模样与胡大爷的转述差不多,这事的确有门道。”唤人将地上的残尸血渍清理干净,把云锦姬等一班吓傻了的姬妾打发下去,瞇眼想了一想,转头对耿照道:“你既是神功侯武登庸的弟子,再做不得流影城的小厮,否则传将出去,人人都说本侯屈了名门高徒,背地里笑话。我看这样,你也别干下人啦,本侯便补你个七品典卫的官儿,平日仍归二总管调遣。你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满座尽皆错愕。
耿照是不是武登庸的弟子还未可知,却平白得了个正七品的“典卫”之职,由小厮到功名在身的一介武官,俱在他一念之间。众人心想:“难怪在白日流影城,宠姬与厨子都能做到七品以上的总管,可说是其来有自。”
横疏影蛾眉微蹙,不过是眨眼功夫,随即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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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快谢恩?”
耿照如梦初醒,跪地磕头,也不知该说什么,目光不自觉投向胡彦之。独孤天威笑道:“本城有刀皇传人做典卫,想必岳某某也不敢再来耀武扬威。耿照,你跟你师傅好些年没见了罢?本侯派人把消息放出去,你师傅若未埋进土里,不定便来与你相见。”
胡彦之陡然省觉:“原来这厮打的是这主意!”
放眼当今天下,谁在刀界的声望能盖过“八荒刀铭”岳宸风?唯有昔日被尊刀中之皇的“奉刀怀邑”武登庸。消息一旦放出,武登庸若还在世,极可能上流影城来找徒弟,届时六月初三秋水亭一会,白日流影城的代表便呼之欲出。
退一万步想,就算耿照不是刀皇传人,又或武登庸撒手人寰,这一着也足以打乱镇东将军府的布局;慕容柔被迫应变,仓促之间,便有可乘之机。胡彦之几乎要喝起彩来,暗自捧腹:“说他傻,这厮还一点都不傻。“引武登庸对付岳宸风”虽然异想天开,却不失为妙着。所谓:“盲拳打死老师傅。”独孤天威胡乱出手,这下可有人要头疼啦。”
迟凤钧与南宫损对望一眼,显然也想到了一处,找了个借口,并肩起身告辞。
独孤天威瞇起小眼,懒惫挥手:“不吃饭便快滚蛋!留你们吃点喝点,倒像灌毒似的,一个跑得比一个快,忒扫兴!不吃啦、不吃啦。”把几上碗碟一推,起身道:“我睡午觉去。那阿傻给我照看好,本侯与岳某某赌局未竟,谁敢伤了本侯的押注马儿,我抄他全家!”阶下几名内侍慌忙来扶,将他搀下了不觉云上楼。
主人离席,染红霞姐妹也一齐起身。横疏影送迟凤钧、南宫损等下楼,抚司大人与秋水亭之主的身份非同泛泛,染红霞久历江湖,通达人情,也领着黄缨,随横疏影一同送客。
胡彦之打了个酒嗝,面颊胀红如血,踉跄倒退几步,靠着梁柱摇手道:“哎哟,居然喝醉啦。两位走好,请恕……请恕在下不送。”
迟凤钧暗忖:“天门掌教的亲传弟子,于应对进退之上,竟还不如水月停轩的女流。谣传近年天门派系纷乱,几位副掌教都有侵吞自壮的野心,鹤着衣节制无门,早晚生变,看来不假。”面上不动声色,拱手道:“胡大侠是江湖豪杰,潇洒自任,本就不拘俗礼。就此别过。”南宫损杖剑悬腰,负手拾级,倒是头也不回,楼板下依稀能听见他严峻的冷哼声,充满了轻蔑与不屑。
独孤峰一声冷笑,恨恨地瞪了耿照一眼,也率一干金甲武士同去。
横疏影临下楼前,回头吩咐道:“你先扶胡大侠回房去。”莲步欲移,又抛下一句:“少时在挽香斋等我。”耿照听命惯了,躬身答应:“小人知道了。”横疏影责怪似的瞥他一眼,耿照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怔怔看着人去楼空一片风,飘散着若有似无的淡淡血味。
“你现下是亲王府里的七品典卫啦,哪来的“小人”?”胡彦之低声取笑:“一县县令也不过就从八品,还比你小了不只一级哩!我的典卫大人。”
耿照见他脚步蹒跚,身子一离梁柱,便歪歪倒倒起来,只怕是真醉了,赶紧上前搀扶,一边小声埋怨:“还不是你害的!现在……该怎生是好?”胡彦之笑个不停,片刻才缓过气,低道:“先扶我回房去。”话刚说完,“呕”的一声,一口血箭仰天喷出,几乎一跤坐倒!
“老胡!”
胡彦之连呕几口,血污逐渐由黑转红,胀红的面色不住变换,乍红乍黑,倏地又转成透出青气的煞白,片刻才慢慢泛起些许血色。
“有……有没有人瞧见?”胡彦之低声问道。
耿照搀着他四下眺望,摇了摇头。
“先……先离开这里。”
两人相扶下楼,慢慢行走在迂回的长廊上。胡彦之深呼吸几口,足下不停,一手搭着耿照的肩膀、另一手扶着栏杆一路前行,渐渐恢复元气。
“那厮掌力之沉,是我平生仅见。”胡彦之恨极反笑:“那股劲力就像蛆一样,一沾即入,钻埋之深、散布之快,片刻便漫入四肢百骸,顿失感应,潜伏待发。我及时以天元掌卸去劲力,但还是中了一丝;暗使真气运行一周天,只觉各处不顺,却不知劲力究竟潜伏何处。”
耿照忆起先前露台之斗,不由一凛。
“岳宸风?”
“当真是什么人玩什么鸟,哪路货练哪门功。人是阴险卑鄙,掌也是阴险卑鄙。呸!”胡彦之低头啐了口血唾,恨恨说道:“这路潜劲爆发之时,势如雷电霹雳,我若非以天元掌力卸去了九成九,绝非吐血这么简单,恐怕五脏六腑已然爆体而出,死成了一团烂肉。”
耿照听得心惊胆战。用手掌沾一沾身子,人便会碎体而亡么?这哪里叫武功,根本就是伤天害理的妖法!
“不,”胡彦之纠正他:“岳宸风那厮虽可恨,所使的功法及掌力却不是外道旁门,须以正宗的道家心法勤练苦修,方有这等造诣。我听说虎箓七神绝中有一门名唤《紫度雷绝》的掌法;那厮所用,约莫如是。”
耿照蹙眉道:“他若以卑鄙的手段,夺了阿傻的家业及祖传武学,又怎能青出于蓝,练得比阿傻的大哥还厉害?”胡彦之摇头:“唯一的可能,就是岳宸风本就身怀高明内功,由内而外,贯通了虎箓七神绝。阿傻的大哥根基未到,自然有所不及。”
“他的武功若胜过岳家传人,又何必费尽心思盗取七神绝?”
“这……我也想不透。”胡彦之沉吟道:“情报太少,臆测毫无意义。待阿傻醒转,再好好问他一问;也得走一趟王化镇,查查“夜炼刀”修玉善是否当真遇害,那把天裂妖刀又是从何而来。”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出禁园,胡彦之的气色尽复如常,脚步不再虚浮,看来便如普通的醉酒之人,丝毫看不出身受内伤。“我所练的武功,内息根基全在轻功之上。”胡彦之笑着解释:“盘膝打坐那一套,对牛鼻子比较有效,偏偏我越是走动,周天搬运的效果越好,走多了气血畅旺、身轻体健,可比什么针药补丹都强。”
耿照听他说得逗趣,也跟着笑起来。胡彦之的客舍在城的另一头,居停独立,屋舍之外还有一片宽敞的小园,供策影坐卧歇息。
昨夜,流影城内负责马匹的龙厩司动用了十来名壮汉,本想将它拉进马厩,谁知策影一靠近厩舍,厩里的马匹便骚动起来,相互践踏、以头吻撞击护栏,状若疯狂。那龙厩司管事养了二十几年的马,从未见过这等情事,喃喃道:“若未亲眼见着,光听这声响骚动,还以为我牵来的是一头吊睛白额虎……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可奈何,只得如实回禀世子,任它自去。
这一对悍马、浪子的组合既是麻烦人物,自要安置在离群索居之处,免生事端。耿、胡二人越走越僻,所经处廊庑曲折、檐荫低深,四周悄无人语。
耿照见无人打扰,终于忍不住问:“老胡,你为何说要我是刀皇传人?那位武登庸武前辈,又是何等人物?”胡彦之笑道:“就知道你捱不住。我且问你,现今统治东胜洲大好江山的,是哪一家哪一姓?”
“是白马王朝的独孤氏。”
“在独孤氏之前,又是哪一家哪一姓君临大地?”
“是碧蟾王朝的澹台氏。”
“挺厉害的嘛!”胡彦之故作惊奇,乜眼笑问:“那么在澹台氏之前,东胜洲又是谁家之天下?”
耿照楞了一愣,呆呆摇头。胡彦之丝毫不意外,怡然道:“在碧蟾王朝的三百年盛世之前,天下是金貔王朝公孙氏的天下。公孙氏以武功开国,历代皇帝均享有“武皇”之称,精刀通剑,亦擅掌法内功,皇族中人人会武,高手辈出,在古今帝系里更无第二家。”
但武登庸并不姓“公孙”,耿照心想。
胡彦之早料他会有此问,没等开口,继续道:“拳头或可打下江山,却无法千秋万载。金貔王朝最后一任武皇骄奢荒淫,国家早已如华宅朽柱,看似金碧辉煌,实则风雨飘摇。他老兄还执意发动战争,打算征服南陵道诸国,谁知在青丘国九尾山吃了个大败仗,六军崩溃,武皇死于乱兵,重臣澹台公明乘机窜立,天下就此易主。
“武皇虽死,公孙氏遗族仍还有许多高手。澹台公明将他们封到北关道的武登一地,特许免贡不朝,屯兵自治,待遇如同南陵道各封国。公孙遗族感恩戴德,自愿为碧蟾王朝守卫北关,为表臣服,历代族主均以“武登”为姓,不再自称公孙。”
“原来如此。”耿照会过意来:“这位武登庸前辈,便是金貔王朝公孙遗族的首领?”
“正是。”胡彦之点头。“武登庸是遗族中百年难遇的奇才,文武兼备,将“神玺金印掌”、“皇图圣断刀”两门绝学练得出神入化,被誉为是天下第一刀,平生未尝一败。澹台家的末帝非常喜欢他,不但封他做镇北将军、北关道总制,还把最钟爱的女儿灵音公主嫁给他;既是重臣,又是驸马,武登庸手握北关道十五万大军,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声威当世无双。”
耿照恍然大悟。
亥时将尽,横疏影走过阴湿漫长的地底岩道,来到骷髅岩。
她戴着那张妖异诡丽的木制女面,头罩黑巾,笼住长发,玲珑浮凸的姣好胴体被一袭宽大曳地的黑绒大氅尽掩,再加上双肩厚重的三层乌布披膊(肩甲),活像从冥府爬上来的魍魉妖魂,人鬼莫辨,更遑论雌雄。
横疏影出身青楼,不懂武功,“那人”却能在流影城重重守卫下、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劫将出来,她假定其余的姑射成员也都是身怀绝艺的顶尖高手。虽说从加入组织的那一刻起,横疏影便已豁了出去,连死都不怕了,还怕甚来?然而每回集会她仍小心翼翼地将那样防身武器带在身边,以防席间突生变化,危及自身。
转眼岩道将尽,露出一扇自山壁上凿出的长方石门,门中透出些许青幽异光,已有人先到了。每次集会,“那人”总是头一个抵达九幽泉骷髅岩坐镇,以防余人彼此交谈,私下联系。
横疏影灭去糊纸灯笼里的焰火,取出一只小小的白骨烛台。那烛台雕成人头髑髅的模样,只比寻常的男子拳头略大些,雕工精细写实,难辨真伪;通体洁白似雪,既无象牙、珍珠之温润,又不似玉石剔莹,倒像烈火烧炼后的骨瓷石灰,白得妖异。
台座上小半截青烛,色如翡翠,横疏影取火绒点上,蕊心“噗!”绽出一小蓬青滋滋的诡绿焰苗,虽无烧烟,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极不舒服的浓烈浊香,嗅不出到底掺了什么烧料。
横疏影初次闻嗅时吓得踉跄跌坐,差点将烛台掷下,娇躯不停颤抖。
“很熟悉么?”那人低头望着她,深黝的面具眼洞里迸出两道锐芒。横疏影不寒而栗,但这一次、恐怕也是唯一一次,不是因为他冷冽苍茫的目光,而是源自那股浓厚呆板、充满死气的香味。
“你……想起了什么?”
她记得自己瑟缩在岩缝里,抱头拼命颤抖,一心只想摇散脑海里蜂拥而出的恐怖景象:缩到成一半大小的干枯人头,堆得像山一样;被烈火烧去皮肉血污,烧去腐臭糜烂的外表,只剩一颗颗白森森的髑髅,粉烁烁的,洁白得没有一丁点杂质……还有为了掩饰凶猛扑鼻的浓烈尸臭,人们往烧成一片灰烬的残垣上堆置绿叶香花……(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横疏影猛然回神,咬着唇驱散杂识,秉烛走到石门边。
青烛绿焰的光晕只能照到周围一尺之内,其余便只一片漆黑。就着鬼火般的萤焰望去,黑暗里悬浮着三张诡异的木制面具,木鬼面之下空空如也,十分骇人。
横疏影知道在其余三人眼里,自己也是一张悬空的妖异鬼面,这便是青烛焰的妙用。她来此已不下数十次,对集会处是圆是方、有几个出入门户、周围有没有其他机关布置等,仍是一无所知。
在黑暗里,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说不定走出石门几步,便是一处巨大陷坑--抱持着这样的惊觉,在“那人”出现之前,其他成员便只沉默地隐身黑暗,仿佛这是仅剩的最后一点安全。
今天的情况极不寻常。子时将过,却只来了四张面具,还有两人迟未出现,包括召集会议的人在内,这是从没发生过的事。姑射成员间互不相知,不许刺探、不许泄漏,违者必死;唯一掌握全员身份的,便只“那人”而已--放任成员独处,决计非他所乐见。
时间在滴答的岩壁水声中流逝。洞里阴湿刺冷,尽管横疏影黑袍下穿了御寒的旅装,仍觉得手足冰冷;地底水气透骨而入,额角如有无数小针攒刺,十分难熬。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开口。
““古木鸢”呢?叫人巴巴站着,自个儿却藏头露尾的,这算什么意思?”
西北方的绿焰一阵晃动,显然秉烛之人说话所致。那是张虎形面具,张嘴露牙的模样刻得栩栩如生,宛若噬人之际忽闻动静、猛地转头咆哮一般,望即生寒。
这张木鬼面的代号是“深溪虎”。
而“深溪虎”口中的“古木鸢”,正是一手召集“姑射”组织的那个人。
横疏影对深溪虎没甚印象,两人的任务并无交集,记忆中西北方位的面具一向沉默,做出这么轻佻大胆的发言,这还是姑射集会以来的头一次,只可惜无法从声音多做判断。面具有特制的簧片机构,能巧妙变化人声,无论谁戴上面具,都只能发出专属于那张面具的、既独特又诡异的声音。
另外两张面具并未加以理会。
东北方的蝉形面具是“高柳蝉”,声如其名,异常尖刺,然而说话的口吻却十分缓慢,措辞谨慎小心,冷冷的调子,偶尔也有一丝姜辣火气。横疏影从不觉得面具的主人会是女子,更甚者,极可能是一名饱经历练的年老耆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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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西方的面具则雕成了飞鸟并翼的形状,名曰“下鸿鹄”,那双覆着面孔的巨翼上羽根宛然,又像两只布满鳞片的并排手掌,上头开了两个浑圆眼洞,令人浑身鸡皮悚立,说不出的恶心怪异。除“古木鸢”外,另一张缺席的面具是“巫峡猿”,再加上横疏影的“空林夜鬼”,即为姑射六人。
“巫峡猿也未到,还要再等么?都等个把时辰啦,要不先散了?”深溪虎的声音低沉震耳,宛若兽咆,衬与轻浮叨絮的口气,颇有些不伦不类。
但谁也没理他。
“姑射”之人,都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支持他们活下去的,除了复仇的对象及自身的欲望,没有其他。相对于炼狱里的痛苦折磨,待在阴冷刺骨的地底岩洞等上一个时辰,又算得了什么?横疏影心中冷笑,也选择了沉默。
两朵绿焰“噗、噗”接连亮起,东北方的虚空里浮出一张猿面,两支尖长獠牙还不算可怕,真正恐怖的是它那咧嘴嘻笑、宛若人一般的神情,黑暗中倍显阴森。正北的首位上,青绿色的幽焰鬼火划出一张巨喙如钩、飞羽如炽的鸟形面具,姑射的主人倏然现身。
“诸君久候了。”古木鸢的声音空洞呆板,犹如机簧震动。那槁木死灰般、一点生命迹象也无的单调声线,伴随着岩洞里的巨大回响,令人不寒而栗。“今日之会,乃因事态紧急。琴魔一事发生变化,须与诸君参详。”
“据悉琴魔已死,此一情报经过查证,应有九成以上的准确度。”开口的是下鸿鹄:“有你亲自布置出手,便是魏无音也难逃劫数。人都死了,还待怎地?”
古木鸢冰冷的眼神越过漆黑的虚无,直向她迸射而来。
横疏影清了清喉咙--虽然透过“空林夜鬼”的面具,她清脆动听的嗓音将变得迷离磁哑,悉数磨去声线、口吻、甚至措辞语调的辨识性,与白日流影城的横二总管更无一丝雷同。
“据信琴魔在临终之前,将妖刀的秘密传给了一名唤作耿照的流影城弟子。那名少年自称是刀皇传人,在流影城与天裂刀附身的刀主交手,硬生生使人刀分离,本领不容小觑。”
“哦,是刀皇武登庸的徒弟么?”巫峡猿的声音隐有一丝波动。
“依我看,那少年与刀皇无关,只是信口雌黄。”横疏影淡然回答。
“若真是如此,更加不能马虎。”下鸿鹄接口:“既非武登庸的徒弟,却拥有压制天裂刀的能耐,肯定是琴魔做了手脚。魏无音到底传了什么给他?光靠口耳交代,决计不能在一夜之间,把自己的所知所能传给他人……那名唤耿照的少年,有无可能是魏无音偷收的徒弟?”
“莫三、沐四都是魏老儿的爱徒,他们也制不了妖刀。”古木鸢沉声道:“当务之急,须尽快弄清楚那耿姓少年,究竟由琴魔处继承了什么,竟能压制天裂。空林夜鬼,此事由你负责,三天之内调查清楚,速做因应。”
“三天?”横疏影一凛。
古木鸢并未回答。这是命令而非垂询,本无响应的必要。
他顿了一顿,沉声道:“诸君,妖刀既出,计划便无回头机会。倘若成功,各位肩负的血海深仇、欲杀之而后快的平生大敌,终能得到圆满的结果;倘若失败,则万劫不复,想做回炼狱之鬼亦不可得。记住:计划绝不能有一丝破绽,诸君若做了正确的选择,我对诸位的承诺便会实现。”
黑暗的空间里一片死寂。
横疏影额汗涔涔,定了定神,又问:“若调查的结果,那名少年确实自琴魔处得到了破解妖刀的秘诀,又该如何?”
剑一般的冰冷目光再度射来,横疏影心惊肉跳,几乎无法迎视。
“你说呢?”单调如振簧的语音不带一丝感情。
横疏影无法回答。
古木鸢平平道:“我们的计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杀了一个琴魔,这世上绝不能再有第二个琴魔,我的答复是“杀”。诸君以为如何?”下鸿鹄道:“此子身手不凡,眼下虽还不成气候,为免夜长梦多,自然是杀。”
“既无武登庸,我没兴趣。”巫峡猿道:“杀。”
古木鸢望了左首一眼,高柳蝉缓缓说道:“杀。”
只剩下两人尚未表态。古木鸢决事,一向不问旁人意见;此举绝非征询,而是忠诚考验。横疏影香汗浃背,十枚尖尖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肉里,想不到唯一可能与自己站在一边的,竟是那轻佻懒惫的深溪虎。
耿照的命运已决,无法改变。眼下她必须挽救自己的。
正要说话,忽听深溪虎道:“哎呀,这事就定了罢?姓耿的小子若是琴魔第二,自是宰了省事;如若不是,那便甭理他。大家生意做这么大,有许多事忙,犯不着在这种地方缠夹。”他一开口,古木鸢便知不对,猛然转过头,眼洞中射出利光。
深溪虎本想笑着耸耸肩,陡觉那目光如实剑一般,倏地破眼穿颅,连后脑勺都隐隐作痛起来,连忙转开视线,暗自心惊:“他妈的,好厉害的老妖怪!”
横疏影得他解围,思虑一清,暗忖:“也对。世上岂有神功灌顶、一夕功成的事儿?耿照的举止表现,说不定另有因由,未必与琴魔有关。”定了定神,从容应道:“他若妨碍了我们的计划,自当铲除,以绝后患。”
古木鸢满意点头,沉声道:“诸君去罢!待五刀齐出、刀主现世时,会再召集各位,商讨下一步行动。”
绿惨惨的焰火逐一熄灭,高柳蝉、深溪虎、下鸿鹄、巫峡猿……四张鬼面接连没入黑暗,最后只剩两张面具隔空相对。“有事?”古木鸢的声调依旧平板。
“你答应过我,绝不让流影城卷入事端的。”横疏影强抑怒气,咬牙道:“如今赤眼被耿照携回,万劫落在红螺峪的无生涧里,天裂与其刀主更是大剌剌的卯上“八荒刀铭”岳宸风!五刀之中三刀俱在,流影城岂能幸免?”
古木鸢漠然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再送出三刀不难,我对你的保证依然有效。还是你要我告诉其他人,让他们在排局设谋以完成任务时,切不可动着白日流影城,好教他们看穿你的身份?”
横疏影顿时为之语塞。
“姑射”六人,无一不是才智之士,否则也无法隐于幕后,借妖刀操弄武林。古木鸢的御下之法,一向只交代任务目标,而由成员自行设局完成;只求结果,不问手段。倘若吩咐其余四人不可擅动流影城,横疏影的身份定然曝光,这是她绝不愿发生之事。
“你只有三天的时间。期限一到,即使查不出实情,为免生变,一样要将耿照除掉。”他冷冷说道:“想必你很清楚,你的麻烦绝不只三妖刀而已。琴魔的遗体还在朱城山,前事未了,四大剑门早晚找上门来;镇东将军府铁了心插手三府竞锋,独孤天威又惹上岳宸风……你若应付不来,流影城一样有难。”
这些问题,其实她已想了一整天。
名动东海的“暗香浮动”横疏影自不会坐以待毙,只是准备尚未周全、麻烦又接踵而至,精明如她,也不禁有些软弱心疲。
“流影城若毁,你也不过是庸才而已,“姑射”中只有超凡绝俗的仙人,无处可供庸才容身。只这一回,我且当你是个软弱平凡的女子,口出无智之言,记住你没有第二次的机会。离开!”
横疏影脸色白惨,捏紧粉拳,咬唇不发一语。“噗!”绿焰灭去,那张既妖异又凄艳的山鬼面具没入黑暗,细碎的脚步声一路迤逦,片刻消失在湿冷阴暗的甬道中。
古木鸢并没有离开。直到确认其他人都已去远,一蓬妖异的绿焰忽又亮起,凿刻古朴、宛若朽木的蝉形面具无声无息出现。
“你受伤了?”高柳蝉的语调还是一贯的缓慢,听不出波纹起伏。
“魏无音毕竟是魏无音,十分难缠。”古木鸢低道:“所幸那人的医术高明,敷药包扎后已无大碍,休息几天就好。倒是耿照之事,十分棘手。”说到这里,平板的声音忽有一丝微妙变化:“你在他身上花了忒多心血,也难为了你那个“杀”字。”
被簧片掩去的细微之变,并未逃过高柳蝉的耳朵。
“如果说我还真揪了一下心,你要不要笑我软弱多情?”老人冷哼一声,缓缓说道:“你我千算万算,没算到魏无音还有这一手。他若对耿照施行了传闻中的“夺舍大法”,可能发生干扰、突出异变,也可能效果出奇的好,后果实难逆料。从我让耿照上朱城山来,便已做好了弃子的准备,但挑这个节骨眼,自然是可惜。”
“避免节外生枝的方法只有一个。”古木鸢冷冷说道。
“我既已点头,便无后悔的道理。只是你须答应一件事。”
“说。”
“横疏影那小娘皮若杀不成耿照,就得把他留下。”
古木鸢猛然转头,直视着面具后的黄浊双眸。
“不是亲生的孩子,也有这种无聊的感情么?”他冷然道:“你老啦,跟姓横的丫头一样,开始变得感情用事;说到了底,你还是想保他。横疏影若失手,我会亲自杀他,魏无音便是榜样。”
高柳蝉“呸”的一声,居然笑起来。
“你想错了。没有价值的东西,留之何用?”老人哼笑着,缓道:“夺舍大法与妖刀,关键都在一个“蛊”。妖刀夺人意志,又彼此残杀,目的是争做蛊王;而夺舍大法将神识灌入他人体内,争主其躯,也是强者存弱者灭,二者无论源流脉络,俱有相通。横家那小娘皮不是省油的灯,她若杀不了耿照,证明那孩子成长之快,已走上“蛊”之一路。究其变化,能加速我等对妖刀的掌握。”
两人对望良久,耿照才开口问。
“你是说笑呢,还是认真的?”
“好话不说第二遍。”老胡耸了耸肩,起身松筋扭颈、活动肩臂,笑道:“喂,天快亮啦,咱们再来打过一回。这次不把你打得哭爹叫娘,以后便换我喊你一声“老耿”。”
“你可要说到做到啊,小胡。”
胡彦之果然说到做到。
两人一直打到天亮,胡彦之的速度较之前快了岂止一倍,刀刀挟着浑厚的内力,全都砍在耿照鞘上。这是一场内力与体力的比拼;到后来,耿照根本顾不上攻击,须双手合力才能架住他一砍。老胡一刀比一刀更快、一刀比一刀更沉,刀势连绵不断,钝重的轰击声伴随着荷塘急雨般的碎点节奏,在半个时辰内从未停过……
激斗之间,胡彦之一声大喝:“着!”
铿的一声激越清响,两刀断成四截,木鞘凌空撞碎,扭曲的铜件与无数木屑应声爆开。耿照整个人被震飞出去,和身摔进一小丛灌木里,落地时汗水飞溅如洗,仿佛刚从水中捞起一般。
他以断刀拄地,挣扎站起,双臂不听使唤地颤抖着。
胡彦之也是大汗淋漓,随手把断刀一扔,掀衣抹汗,大笑道:“痛快!学武就是这点好,当真痛快!”耿照却一脸苦哈哈的,挣扎着爬到树荫下,倚着树干支撑疲软的身体:“哪里痛快?是揍完人通体舒畅么?”(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胡彦正色道:“小耿,我在江湖道上也算是一号人物了,方才全无留力,铁了心往死里砍。这都砍你不死,你应该要很开心才对,堪称进步神速啊!若非遇上我这位名师,谁能在一夜间办到?”到院落一角的井栏边打水,抄几口饮下,提桶自往头上一浇,“嘶--”窜起阵阵热气。
他又将木桶缒入井中,满满打了一桶。耿照心中一阵不祥,动念欲起,谁知身体却不由自主,腹肌、肩背紧绷得像要抽筋似的,才一用力便痛得坐了回去。胡彦之像洗马般整桶水泼来,淋得他湿发披面,浑身狼籍。
“很痛快吧?年轻人就是要多运动,放眼星空,胸怀大志!今晚同一时间,我们空中再会。”
耿照一路扶着庭树院墙,龇牙咧嘴回到了寝居,所幸没与什么人照面,不必多费唇舌解释。正自庆幸,忽见院门前立着一名娇俏小婢,远远见得他来,忙不迭地挥手欢叫道:“典卫大人!”
他毫无准备,陡被一唤,臊得无地自容,片刻才想起是二总管的贴身侍婢,名叫时霁儿。横疏影除了就寝以外的其他时间,几乎都花在流影城上,每日少则五、六个时辰,多则七、八个时辰,都由钟阳等随班行走服侍,只有一名婢女照拂沐浴更衣等的女子私密事。
不同于一般闺阁习性,横疏影身边的侍女都做不长,多半服侍个几年,便打发一笔丰厚妆奁,安排她们回故乡嫁人。是以她的婢女不像那些王公宠姬的身边人,会仗着主子的势头作威作福,旁人皆惧。
时霁儿芳龄十五,前年才被二总管选去做丫头,生得一张娇俏可人的圆脸蛋儿,个性十分开朗活泼,是许多执敬司弟子的梦中情人。耿照远远见过几回,还从来没跟她说过话。
“二总管吩咐婢子来服侍典卫大人更衣。”时霁儿嘻嘻一笑,推他进屋内。
同寝的长孙日九早已不见人影,桌上置着一只红漆木盘,盛着一袭迭好的云雁细锦袍,其余如单衣、棉裤、革带等无一不备,还有一双白底厚纳、乌染高袎的簇新毡靴。耿照千恩万谢才把时霁儿“请”出房间,打了满盆的清水拭净身体,快手快脚换好衣服,里外居然无不合身。
时霁儿推门而入,眼睛一亮,掩嘴笑道:“典卫大人换了新衣裳,人都精神了起来。”替他拆发梳理,重新挽了个髻,髻中松松地包着一小块揉成团儿的纱帛,再以绸带扎紧髻根。
“好了!”时霁儿轻声欢呼,将磨亮的小圆铜镜推到他面前。“这下子,典卫大人也像是京城来的贵公子了呢!”耿照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拿眼一瞧,却见镜中之人肤色黝黑,浓眉大眼、衣装精洁,简直是另一个人,半点也不像自己。
时霁儿笑道:“再佩一把好刀,那可真的是威风凛凛啦!”小脑袋一歪,不由赞叹:“二总管的眼光真是好,不只挑自个儿的衣裳好看,替别人挑的也一般好看。”
“这衣服……是二总管替我挑的?”
“是啊!昨儿下半夜,二总管亲自起身挑了这些,让织工吊起来,只说“这里改短些”、“那里收一点”,便教人当场裁量改好,唤婢子送了过来。”时霁儿抿嘴笑道:“典卫大人一定是为本城立了大功,才得二总管这般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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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脸上一红,暖意顿生。离开龙口村后,多半是他关心别人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少有人为他这般着想,连身形都深印在脑海里,无须度量便能裁缝合身;想着想着,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候的长生园,日日盼着山道尽头忽现一抹苗条娇影,那美丽和气的大姐姐又挽着盛了瓜果糕饼的小竹篮,来陪自己游戏说话。
“二总管另为典卫大人安排了一处独院,请大人随我来。”
耿照自然没有拒绝的份,正要起身,却见长孙日九推门进来。
长孙望着他一愣,失声道:“耿照?”骨碌地咽了口唾沫,神情极是怪异。耿照十分镇定,转头拱手:“能不能麻烦姐姐在外头稍等片刻?我与他说几句就好,不会很久的。”时霁儿极是知机,福了半幅,碎步掩门而去。
门才关上,长孙日九已然憋不住,捧腹大笑:“合着你同世子拜了把子,怎么都穿成一个样儿?”耿照哈哈一声,一拳揍上他的肩膊:“谁跟你一个样!”牵动腰腿肌肉酸处,也疼得哼哼唧唧。两人打闹片刻,耿照心头顿松:“也只有他。不管我变成了谁,日九总是日九。”
长孙日九瞥了他几眼,低头哼笑。
“你今晚不会回这儿睡了罢?”
耿照被说中心事,收起笑声点点头。
“是啊!等安顿下来,我再来找你。”
长孙不置可否,片刻才说:“二总管刚才找我去。”
耿照见他目光中殊无笑意,不觉一凛。
“净问你的事,我一推二五六,都说不清楚。只说你睡觉打呼磨牙,偶尔还偷尿尿。”长孙日九眉头一松,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耿照也笑了,揍他一拳:“偷尿尿的人是你吧?我几时干过这等鸟事?”
“咱俩同睡一床,也别分是谁尿的了,好生见外。”长孙凑近低声,神秘兮兮地问:“倒是你。几时搞上了二总管?弄得人家这般牵肠挂肚的,到处找人打听爱郎心思。”
“去你的!小心你的嘴。”耿照又好气又好笑。
长孙日九猥亵地笑了一阵,突然闭上嘴巴,不再说话。耿照明白是分开的时候到了,故作开朗的模样,笑道:“我虽不住这儿了,人总还在城里。等那厢都摸熟了状况,没准能常来找你。”
“二总管问了我很多事,但我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就不必说谎。”长孙不置可否,转过身去收拾床铺,声音轻描淡写的,听不出什么起伏,最后两句却透出一股肃杀。“此间是非地,自己要小心。”
时霁儿领着他来到一幢独门独户的别致小院,倒比老胡的客舍还更宽敞些。此地距离二总管的别院很近,印象中也是她的休憩所之一,窗明几净、摆设简单典雅,空气似乎浮挹着淡淡的梅蕊清香。
耿照不禁想起当日在响屧亭中,二总管那既腴润又紧致结实的胴体、既优雅又妩媚动人的舞姿,不觉有些晕陶陶的,竟尔心猿意马起来。
卧室的墙上悬着一把墨鞘单刀,耿照浸淫锻造术已久,不加思索,本能地取下观视。那刀甫一出鞘,房中便亮起一泓青光,显是快锐非常;刀锷上有“应化万千”四字落款镌刻,刻成指甲般小小一方,其中“万”字故意镌成草书简体,显是出自城中首席大匠屠化应之手。
“二总管交代,这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典卫大人的。”时霁儿福了半幅,甜笑道:“典卫大人好生歇息,婢子晚些再来看您。”
耿照赧然道:“姐姐别叫什么大人啦,当真蹩扭得紧。”
时霁儿眼珠滴溜溜一转,笑道:“你年纪比我还大呢!还不是叫姐姐什么的?”
耿照不觉失笑,想了一想,道:“好罢,以后你就叫我耿照,那我叫你什么?”时霁儿道:“二总管都喊我霁儿。不过若有旁人在场,我还是得喊“典卫大人”,要不,二总管知道了肯定生气的。”
“一言为定。”耿照笑道。
“那我走啦。中午再来给你送饭!”
时霁儿蹦蹦跳跳去了,偌大的房里只剩下耿照一人,静得有些空冷。他平日里劳碌惯了,一下子没了顶上人使唤,反倒不知该做什么好,怔怔坐在桌畔,仔细把玩着那柄屠化应亲铸的碧水名刀,不知不觉消磨了一个上午。
正午时分,时霁儿果然提着食盒来了,手脚利落地布菜盛饭,服侍他用膳。耿照颇不习惯,见桌案上四菜一汤、有肉有鱼,咋舌道:“这么多菜,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你也一起来吃罢。”时霁儿圆睁杏眼,娇嗔道:“那怎么行!没规矩。”
身旁紧挨着一名娇俏可人的妙龄少女,一双妙目盯着自己吃饭,耿照浑身都不对劲;想了一想,将大半碗饭倒入汤碗里,用调羹往盘中各舀一匙菜掺和,却把剩下的小半碗饭及干净的牙箸都留给了时霁儿。
他拉过一张鼓腹圆凳,将凳面拂拭干净,笑道:“你也一块儿吃罢!我吃这碗就好。”端起汤碗搅和饭菜,稀哩呼噜的吃了起来。时霁儿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了半天,忍不住噗哧一笑,掩口坐了下来:“你这人,怎么这么有趣!”
耿照笑道:“从前在铸炼房,大伙儿都是这样吃的。干饭难以吞咽,吃不快,拌了菜汤能多吃几碗。”时霁儿笑得直打跌,掩嘴道:“哎哟,又不是喂牛,吃这么快做甚?”
“几十个人吃一锅饭,慢些便抢不到啦。”
时霁儿托腮看他扒饭,转眼便将见底,轻轻叹了口气,举箸往他碗里夹了几筷菜肴,瞇眼笑道:“那你吃慢些,我可抢不过你。”一边替他添菜,自己也小口小口吃了起来,模样倒像个老气横秋的小姐姐。
“霁儿,你不用服侍二总管吃饭么?”耿照突然问。
时霁儿叹了口气。
“二总管正忙着,没空吃饭,在给四大剑门写信呢。你在不觉云上楼大大露面,只怕镇东将军府一逮到机会,便要生事。二总管说:“亡羊补牢,时犹未晚。”不先给四大剑门一个说法儿,到时腹背受敌,可就大大不妙。”
耿照心中歉疚,默默放下碗匙,食欲顿消。时霁儿陪他坐了会儿,才收拾碗筷离开。
往后三日,时霁儿按时送来三餐,陪他同吃;耿照下午睡得饱足,夜里便随胡彦之寻僻静处练那“无双快斩”,一练就是一整夜。无招无式的无双快斩固然是奇,胡彦之的教法更是奇中之奇,没有废话、不浪费时间,直接从对打中锻炼技巧。
到了第三天清晨,两人舍去钢刀,改以粗大的硬木过招。
“你的攻击我已经挡不住啦。”老胡一抹额汗,笑容既豪迈又满足:“我没把握在全力施为之时,能够不伤到你。改用木头还是周全些。”
耿照精神大振,哥儿俩又练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停手,各自回屋歇息。
他在屋里呆坐了三天,既等不到横疏影召见,又不敢到处乱跑,越等越是心浮气躁,暗自焦虑:“那晚二总管不让我说话,这几天又悄无声息,莫非是真恼了我?”捱到傍晚时分,忽听院里传来细细哼歌声,却是时霁儿提早送晚膳来。
“霁儿,我……我想见二总管,有些话我想同她说。”
时霁儿略微停顿一下,才又继续摆布饭菜。
“还是别了罢?二总管两天没睡啦,现下正在歇息。”
两昼夜未曾阖眼,显然妖刀之事的后续处理十分棘手,远超过耿照的想象。时霁儿叨絮着:“……赤眼妖刀是要交给埋皇剑冢的萧老台丞,还是留着应付镇东将军府的索讨,得先掌握足够的情报;主上坚持留下天裂妖刀,给那个叫阿傻的怪小子用,如何才能向武林道上交代,也得打通许多关节。还有另一把万劫妖刀据说遗落在本城附近,这几日巡城司的兵马分作三班,日夜不停地外出找寻,每一班都要向二总管回报,由二总管在执敬司的巨幅地图上逐一标示,缩小范围……”
耿照捏紧拳头,发出轻微的喀啦声响。
赤眼专克女子,既不能交给埋皇剑冢,更不能落到岳宸风这等人的手上,否则一有人抱持邪念,将导致无数女子受害;妖刀对刀主只有戕害,绝无裨益,阿傻身子瘦弱、指掌已残,更不能让他拿天裂去挑战岳宸风!
还有万劫。一旦离开了寸草不生、鱼虾难存的无生涧,无论是谁碰了那把刀,都将造成比碧湖更大的灾害,届时又该如何收尾?
(全怪我。这一切……全都是我的错!)累积多日的焦虑、彷徨与自责,倏地爆发开来,耿照仿佛看见二总管伏案操劳、花容消减的模样,没来由的一阵心痛,霍然起身,头也不回的冲出房间!
时霁儿慌忙叫道:“哎!耿照,你……你去哪儿?”
“我找二总管去!”语音未落,人早已不见踪影。
凭着直觉,耿照并未前往执敬司或二总管的书房挽香斋,而是奔向那晚他带着老胡、染红霞等入城时,钟阳领他们前去的那座偏院--过去耿照烦恼时,也不希望在众人眼前晃荡,宁可躲在一个安静不受打扰的地方,独自一人沉淀面对。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和二总管说什么。或许是一句抱歉,或许是求她亲口原谅,或许能利用琴魔前辈残存的些许记忆,为关爱他、照顾他,却因为他的胆大妄为而身陷风暴的二总管排忧解难--七品典卫的头衔此时发挥了作用,他飞奔如电,沿途却无人敢阻。二总管的偏院左近一向不受打扰,连侍卫岗哨也无,耿照冲过了空荡荡的曲折回廊,双掌一推,砰的一声,两扇朱红门扉弹了开来,忽然一阵热气扑面,小小的画堂之中白雾缭绕,如烧水烟。
耿照心头一惊:“莫不是失火了?”挥散水雾一跃而入,到处不见她的踪影,那热腾腾的雾气却是由一扇画屏之后冒出来的。他三步并两步绕了进去,雾气更浓;奋力挥开满目蒸腾水气,不觉一怔。
耿照缓缓睁眼。
满目金针碎流霞。床屉间浮光含晕,不觉已到黄昏时分。
他渐渐习惯透入月洞床架的刺目晖亮,室内景物逐一现影,视觉以外的其他感官也次第苏醒。他将鼻端埋入她汗湿的浓发,只觉一阵梅幽之间,隐约透出潮温的肌肤香泽,混杂了乳滑、腋润,以及白麝香一般的爱液气息,淫靡而诱人。
横疏影天赋异禀,膣内的气味异常甘美,越往深处越是幽甜,一沾上指尖便盘绕不去,初嗅时香气直钻鼻内,清冽处如血口渗盐,又似无数尖针细攒;再闻片刻,香气却半点不散,深迭层垒,既馥郁又清幽,梨汁兰液差堪比拟,然而比之于玉体泌出的香滑温润、液丝剔莹,又多有不及。
她的嫩膣鲜滋饱水,交媾时被粗大勃挺的阳物深深插入、用力刨出,淫汁溅满榻席枕被,兰麝般的爱液香气满室蒸腾,中人欲醉。耿照嗅得几口,不禁心猿意马,还残留着快美微倦的身体慢慢醒了过来。
横疏影背着他侧卧榻上,耿照右臂穿过丝缎般的浓发,任凭玉人倚颈枕颔,稳稳托住她巴掌大的秀美娇颜;左臂却环住她曲线玲珑的胴体,满满抱着她雪腻的乳峰,箕张的五指攫住甜瓜似的右乳,乳肉溢出指缝,难以握实。另一只左乳如堆雪般塌覆下来,沉甸甸地压上左掌,将黝黑的拇指丘埋入一条深沟,益发衬得乳脂酥白,美不胜收。
耿照闭上眼睛,若有似无的转动拇指,粗糙的指腹如陷奶酪,于一团柔腻中抚出乳沟的深邃、乳廓的浑圆、乳峰的绷弹紧致,以及根部如褶囊迭溢的肥软……
一只前端如椒实般尖翘,通体又圆饱如瓜的骄人巨乳在他脑海中倏然成形,细小的乳蒂嫣红勃挺,耿照想起将它含入口中时的坚硬光滑,轻轻啮咬时又是如此柔嫩弹牙,伴随着怀中玉人的颤抖呻吟,下体猛然硬起,从她雪面般的臀股间悍然挤入,被紧并的双腿夹个正着。
狰狞的巨龙擦刮着敏感的大腿内侧,横疏影“唔”的一声微微发抖,倦慵的鼻音又娇又腻,似也醒了过来。人还未开口,耿照顿觉杵身一阵潮润,一股温凉液感自她腿根蔓延开来,不知是初醒即汗,还是蛤中又淌出水来,一时欲念大盛,便要翻身挺入她腿心嫩处。
横疏影娇躯乏力,兀自迷迷糊糊的,两片嫩唇忽被一枚鸡蛋大的圆钝巨物挤开,窄小的蛤口硬给嵌入了小半截,宛若拿磨圆的黄铜棍头撑开嫩瓤,捅得她又疼又美,忙颤着玉手一把拿住,娇娇埋怨:“你……才一醒来便欺侮人,小坏蛋!”(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火热的龙杵一入柔荑,顿觉温凉滑腻。她小小的掌心里捏了把细汗,肤触贴肉紧凑,一被掐着,别有一番销魂滋味。
耿照长长吐了口气,终于确定这不是梦境,自己是千真万确地占了城主爱妾的身子,是平日高高在上、一呼百诺,明艳不可方物的绝世丽人。明明是罪无可逭,不知怎地却不甚害怕,只觉旖旎温馨,说不出的心满意足。
他束紧双臂,怀中的赤裸娇躯扭动着,弯翘如铁的凶物卡入她湿腻的股间,腹背更无一丝空隙。那是曲意承欢、毫无保留的体势,代表适才的荒唐是两情相悦,是她把自己宝贵的身子全交给了他,而非是无端所致。耿照心中一动,温情充满胸臆,不由将她抱个满怀,埋首发间轻唤:“二总管,我……”
啪的一响,横疏影轻打了他臂上一记,混着些许浆滑,听来倍觉淫艳。
“讨打!”甜腻的语声穿透湿发,带着一抹慵懒,可以想见玉人轻咬着丰润的唇珠,一脸又倦又狠的娇媚模样。“占人家身子的时候这般狠,开口却说薄情话!你若不知怎么唤我,以后休想……休想再碰一碰我的身子!”
“以后?”耿照听得一怔,心念电转:“她还想让我……还想让我……难道这不是露水姻缘,在她心里,我们能有“以后”?”蓦地热血上涌,觉得自己被珍惜看重,在她心目中与众不同。这样的感觉前所未有,欢喜得像要鼓炸胸膛,此刻便要他为怀中的女子而死,怕也是毫不犹豫。他想起晨间禁园的景况,大着胆子欺近她雪润的粉颈,轻声唤道:“影……影儿!”
横疏影噗哧一笑,打了他一下。“这可不是你叫的。我呀,能做你姐姐啦,小呆瓜!”说着又拿柔腻的手心细细抚揉,生怕打疼了他,边揉边笑着:“不过这个好些了,我不生你的气。”
耿照忍不住面露微笑,福至心灵,抱着她低唤:“姐!”
横疏影闻言一怔,停下动作。片刻,雪白的胴体才慢慢转过来,一双腴润晶莹的修长藕臂温柔地穿过他胁下,小脸埋入他的颈窝,将他抱得满满的,硕大的雪乳自两人胸膛紧贴处挤溢而出,触感饱实匀厚、温软绵滑,滋味妙不可言。
耿照从未见她有过这样孩子气的动作,一时反应不过来,任她抱着,半晌才迟疑道:“姐……姐?”横疏影一动也不动,任性地紧搂着他;过了一会儿,才以鼻音咕哝着应道:“嗯?”
耿照更无疑义,笑着将她抱紧,低头唤道:“姐!”横疏影仰起头,两人四唇相接,吻得心魂欲醉,难舍难分。“我干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玷污了姐姐,就算城主要将我千刀万剐,那也是天公地道。”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耿照喃喃道:“明知如此,我半点也不后悔,就像着魔似的,我……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横疏影噗哧一声樱唇微抿,促狭似的一笑。
“好啊,你把姐姐当作勾人魂魄的妖精么?”
耿照慌忙摇头,正急着想开解,怀里的横疏影伸出剥葱似的食指轻点他鼻尖,淘气笑道:“姐姐逗你玩儿呢!傻小子。”顿了一顿,细声道:“就算城主知道了,顶多吃吃飞醋,不会拿你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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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因为他欠我的,可多了。”横疏影寂寞一笑,瞇出满眼泪花:“豪门姬妾唯一的出路,就是替主人怀上一个男孩儿。若无庶子,别说是荣华富贵,便想安身立命也未必能够。光是这十二年来他没法儿再碰一碰我,已十分对我不住,除了将流影城的一切交我打理,他在银钱田产之上也对我很大方,还曾亲口对我说:“你要是想男人了,尽管去找些年轻力壮、英俊潇洒的哥儿来陪。总之,是我对不起你。”
“我原以为他是说笑,一直没放心上。后来城中流蜚忽起,说我专拣英俊少年入幕,背地里与他们干出淫秽之事,闾丘贯日那老东西猪油蒙心,竟跑去参我一本。
“主上把他儿子叫进城,当众说:“不管她干了什么,都是我准的!谁敢多说一句,我便割了他的舌头!古人徙木立威,你老头年纪一大把了,杀他也立不了什么威信,父债子偿,今日本侯便留下你的舌头!”闾丘弘那太平少爷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逃了回去,我才知道主上是认真的。
“他竟私下跟我说:“我瞧钟阳那小子生得不坏,你眼光倒好,不算坠了我的面子。”听得我啼笑皆非,一下子不知该气恼还是伤心才好。要是我早些看开,免了这十几年来城务缠身之苦,不定已尝遍世间英俊郎君的好处,也算是艳福无边。”
耿照不敢随意插话,只是静静聆听,总觉她的口吻虽有几分戏谑,却隐约透着一丝寂寞。
横疏影拂着他黝黑结实的胸膛,轻道:“你别瞧主上现下的模样,当年在京时,可是独孤皇族中数一数二的佳公子,游戏花丛,身畔常有蝶燕环绕。后来有人想要害他,只得装作贪淫好逸的模样避祸;装得久了,却真成了个酒色缠身的浪荡子,不止消磨了志气,连身子也弄坏啦。”
耿照曾听独孤峰直言其父“十几年来不能人道”,如今得横疏影亲口证实,更无怀疑,只是忍不住奇怪:“不能与女子做……做那等事,又何必养这么多美貌侍妾在身边?光用眼睛看、用口手狎戏,却不能一逞淫欲,岂非难受得紧?”
他于男女之事所知有限,不知怎的忽然在意起自己在横疏影心目中的地位,唯恐贸然提问,为怀中玉人所笑,只得硬生生将疑问吞回肚里。
横疏影浑然不觉,兀自喁喁细语,一双瞇起的杏眼中眸光盈盈,似乎坠入回忆之中。“我十三岁时他替我赎身,纳为小妾,也是那年他替我破了瓜,当时他身子还未全坏,着实恩爱了一阵。后来京里的形势又变,眼见不能待啦!他赶紧向皇上讨了差使,举家迁到东海;临行之前遇上一些麻烦,是我暗中使了力,才得顺利出京。”
她见耿照眼中露出一丝茫然,嫣然笑道:“姐姐我呀,十五年前可是平望都里首屈一指的花魁名伎,嫁与他独孤天威为妾,也算是委身了,能用的人脉关系只怕还胜过那个有名无实的世袭一等侯,你信不信?”
耿照点头道:“我信。旁人怎想我不知道,在我看来姐姐就像天仙一般,便教我为姐姐而死,我也愿意。”
横疏影噗哧一笑,本想轻轻拧他一把,责备他几时学得这般嘴贫,抬眼却见耿照满眼诚挚,才知他不是刻意甜言讨好,而是发自内心,不禁为之一暖,晕红双颊,咬着丰润的唇珠,将滚烫的小脸埋在他颈间。
“你现下尝到了姐姐的好,才说这等话。”
她尖细的下颔枕着耿照的胸膛,低语声幽幽流泄,伴着一阵若有似无的梅香。
“有一天,你会喜欢上其他的女子,她们比我年轻、比我美貌,到时你就会忘了今天说过的话。男人都是会变的,这也没什么。”
“我……我决不会变的。”耿照用力摇头。
横疏影瞇眼微颦,红扑扑的小脸轻潮蒸润。
“那……水月停轩的染家妹子呢?她若是非你不嫁,你要是不要?”
耿照为之语塞。
横疏影淡淡一笑,伸臂将他抱紧,两团绵硕至极的巨大雪乳压上他的胸膛,柔声道:“将来等你本领大成、功成名就,三妻四妾也是稀松平常,姐姐是残花败柳,这一生摆脱不了嬖妾的身份,只能守着这片城山,老死于庄园深处。
“我不求你心里只有姐姐一个,只求你永远对姐姐老老实实,喜欢便说喜欢,不喜欢了便说不喜欢,我俩永不相怨。染家妹子也好,那姓黄的贼眼丫头也罢,你将来还会有很多、很多美貌出众的女子,姐姐都不生你的气。”
耿照听她提起染红霞以及黄缨,心底掠过一抹异样,情思之纠结混乱,连他自己都难以廓清。只是对横疏影的心疼与怜惜却是清清楚楚,丝毫没有迟疑,他将玉人紧紧拥起,缓缓道:“我……我不太会说话。在我心中,姐姐是天仙化人,我永远都不骗你。”
横疏影柔声道:“有你这句话,姐姐什么都够啦。”
耿照默然片刻,忽道:“姐姐,你为何……待我这般好?我只是出身低贱的乡下人,姐姐却……”横疏影双颊飞红,咬唇缩颈,捂着秀美的小脸接口:“却……却将宝贵的身子都给了你,让你这般……这般恣意胡来,是……是也不是?”
耿照脸一红,见她羞态娇美、无比诱人,下腹间一团火热,只得木讷点头。
横疏影定了定神,轻抚他的胸膛,柔声道:“我家里有个弟弟,很小的时候便分开啦,若能活到现在,说不定都与胡大爷一般年纪了。偏偏我只能记得他小不隆咚的模样,小小的脸蛋,小小的胳膊和腿,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我头一次在长生园瞧见你,便想起了他,感觉格外亲切;想我弟弟之时,便去后山看一看你。”
“这呀,便叫做“情苗深种”。说不定姐姐从那时起,就打心里喜欢上你啦。”她忍着笑,故意一本正经地说。
耿照笑了起来。
“我也很想念我家里的姐姐,可不想娶她做妻子。”
横疏影雪靥娇红,咬了咬唇,握起粉拳轻捶他胸膛:“嘴贫!”耿照被捶得一头雾水,片刻才省起自己有口无心,居然说出“妻子”二字,黝黑的脸庞微微胀红,半晌才低声道:“我没多想便说啦,姐姐别恼。”
横疏影咬唇道:“想也没想,才是真心。”沉默了一会儿,正色道:“姐姐可以做你的情人,夜夜把身子交给你,会关心你、心疼你,听你的烦恼心事,却永远不能做你的妻子。”她说得平平静静,仿佛是平日在挽香斋里交代差使似的,声音不起一丝波澜,暮色里听来却格外凄楚。
耿照浑身剧震,胸臆之中热血上涌,忽觉什么妖刀作乱、苍生血灾,全都不及怀里楚楚可怜的绝色佳人于万一。世上多有英雄豪杰,有本领、有武功能对抗妖刀,远胜过一个籍籍无名的乡下小子,而能给姐姐幸福的,却只有自己一个!
--她若能抛弃荣华富贵,我们便找个无人寻到的地方隐居起来……
横疏影眼眶微红,笑着摇了摇头。
“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而我前半生是个青楼伶伎,后半生已注定是嬖妾的名分,非是我舍不下流影城的富贵,而是不能毁了你的大好前程。”
耿照又是心急,又觉不解:“姐!我只是个乡下小子,为什么你总说我“将来要做大事的”?我--”
横疏影“嘘”的一声,幼嫩的指尖按住他的嘴唇,满目温柔。
“我横疏影爱的,怎能是庸俗之辈?你诚毅果敢,勇于承担,遇事绝不逃避;重然诺、堪托付,有为有守,冷静沉着,再加上头脑清楚,精明练达……这些,都是成就大事的条件,并非是寻常易见。
“武功技艺,后天可得,就算没有独步天下的武学,难道便不能指点江山,傲视群伦?古今开国之君,几人如独孤弋一般,有“五极天峰”的绝顶实力?他们打下的基业,未必便不如白马王朝;其祚绵长,不定还胜于独孤氏一脉。”白皙如鹤颈、曲条滑润的藕臂往榻外一比:“你才这么高的时候,姐姐便识得你啦!你自幼便是个小小男子汉,我决计不会看错。”
两人相视而笑,交颈并头,顿觉天地不过一榻,满怀俱是春情。
横疏影像猫儿似的伏在他胸前,剥下高高在上的二总管形象,她白皙的胴体格外娇小可人,耿照单臂便能环住,若非她胸前双峰过于雄伟,无论如何挤压、贴紧,仍是溢出两团雪面般的喷香美肉,反成了隔开两具胴体的肥软乳垫。
“老实跟姐姐说……”她甜腻的嗓音里,带着一抹狡黠笑意:“你同染家妹子好过了,是不是?当夜在红螺峪,她中了赤眼妖刀之毒,危在旦夕;你为了挽救她的性命,万不得已,只好夺了她的红丸,做了她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姐姐说的,一点儿也没错罢?”
耿照悚然一惊,脱口道:“是……是她说给姐姐听的么?”却不知染红霞是怎生说的,不知自己在她口里是何模样,也不知那迷离缱绻的一夜,在她说来会是何等形容……情思起伏间,忽听“嗤”的一声轻笑,横疏影缩颈微抿,抬起一张眼波朦胧的秀美小脸,眸里闪着慧黠的光。
“我猜的。”
不理耿照的错愕,她俏皮耸肩,怡然道:“那晚在书斋,我见她行走之际有种微妙的迟滞,须知女子破瓜后身子不适,可没好得这么快。后来听你说起赤眼妖刀的异能,两相对照,便知她极可能因此失贞;而琴魔自重身份,必不欲欺凌小辈,姐姐思前想后,肯定是你这个小坏蛋得了便宜。”
耿照恍然大悟。想到终究是自己直承其事,大大对不起染红霞,不禁扼腕。
横疏影笑着安慰:“你放心好啦,姐姐会为她保守秘密。这些是我自己猜到的,干你底事?据闻水月门下最重弟子贞操,染家妹子将来要做我的弟媳,姐姐又岂能害她?”
耿照面上一红,讷讷道:“姐姐莫笑话我。二掌院是杜掌门的亲传,又是镇北将军府的千金小姐,身份尊贵。我……当日只想救她,不作痴心妄想。”
横疏影轻捶他一记,圆睁杏眼:“你是堂堂刀皇传人,本朝开国元老、一等神功侯的徒弟,论出身毫不逊于染苍群,何必妄自菲薄?”
耿照心道:“事到如今,不该再瞒姐姐。”将胡彦之诈称一事,源源本本说了。横疏影摇头笑叹:“我只道胡大爷信口开河,无伤大雅,不想连这种弥天大谎也说得面不改色,吹牛皮的功夫与胆色相得益彰,堪称艺高胆大。”
“姐姐……不恼我?”耿照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骗人总是不好的。”
“便是刀皇亲自教出的弟子,也未必敢挺身对抗天裂妖刀,更遑论去救岳宸风那种人。你的侠义心肠、果决明快,俱都是光华粲然的珍贵特质,毋须“刀皇传人”的名头增色。”她晕红双颊,趴在他的胸膛上羞涩一笑,柔声道:“这就是姐姐这么喜欢你的缘故。一想到这些,姐姐……姐姐便忍不住地脸红心跳,你是姐姐心中的大英雄、大豪杰,那日在云台之上,谁也不及你耀眼。”
耿照听得飘飘然的,眼耳颅中一片烘热,见她酥滑的奶脯上微微沁汗,一抹晶莹的液光划过傲人的圆弧,沿着雪白深沟滑落到自己胸前,十分淫艳,蓦地欲念大盛,一把将玉人拥起,翻身放倒在榻上,狰狞怒龙抵着一处湿润温暖的紧凑穴儿,液涌浆滑,仿佛玉蛤吐露;坚挺如铁的龙杵几度自鼓鼓的的饱满花房蹭过,晶亮亮地沾满淫汁,黏闭的穴口微翘着婴儿小指似的嫩芽儿,触感又脆又滑。
耿照闭目仰头,长长吸了口气,低声道:“姐!你这儿……好润!又湿又滑的,又……又紧得厉害。”微一沉腰,钝尖剥开两瓣幼细嫩脂,没入一团娇腻,白煮蛋似的龙首像被掐挤着褪去了壳儿,被窄小的肉壁死死噙住,丝、滑、紧、锐纷至沓来,夹得他又疼又美。
横疏影水量丰沛,油润至极的嫩膣再紧凑,也阻不住排闼而入的粗大凶物,耿照只觉肉菇突破一枚束紧的小肉圈圈,挤入一管温热的窄小鸡肠,肉壁被一寸寸撑挤开来,壁内起伏宛然,仿佛连最细微的一丝绉折都能清楚感受。
横疏影“嘤!”昂起粉颈,一把捉住龙根,娇喘道:“别!别……别这么快,轻些……好疼呢。”稍缓过气来,跨开的修长玉腿轻滑着他结实的臀股,双手搂着他的颈子,粉颊潮红、鼻尖微汗,羞道:“你虽是姐姐这一生中的第二个男人,却是……却是这十几年来,头一个进来的。求求你轻些,姐姐……姐姐好怕。”
耿照心疼起来,然而嫩膣里天雨路滑,泥泞不堪,一不留神又插入了小半截,插得横疏影衔指娇呼,仿佛一头受伤的小鹿。他撑起半身,湿滑的弯翘巨龙徐徐退出,只卡着大半枚肉菇在里头,颤抖抽搐的肉壁紧吮着不放,宛若鱆管。
耿照强忍着一戳到底的欲念,见横疏影纠紧的眉头抒解,看样子真是苦尽甘来,忍不住问:“姐!你里头真的好湿呢,这样……这样也疼?”
横疏影酥胸起伏,好不容易止住震颤,轻捶他胸膛一记,细喘道:“水多……也会疼的。你那……那物事大得吓人,姐姐这么小的人儿,给你死命一插,还不活活疼死?你这狠心短命的小坏蛋!”咬着唇瞪他一眼,眼波却是媚极,膣中液涌如潮,缓缓自交合处溢出。
“来!”她瞇着美眸吐了一口气,轻声道:“姐姐教你。”双手按着他粗壮的腰肢,前后轻轻推送。要他后退时,便以温热的小小掌心将他推开;要他前进时,便以差堪盈握、柔若无骨的浑圆脚跟勾着他的臀股,一边挺起雪白饱满的耻丘,迎凑着将杵身吞入。
耿照仅有半截龙首在她身子里,短短地前后点没,便如小鸡啄米,只觉膣中湿滑更甚、温热更甚,尽管紧凑依旧,却一次比一次更加深入,毫无阻碍。
起初横疏影只以下颔抵紧锁骨,发出猫儿似的轻哼;随着他的动作越轻、进出越快,她渐渐交臂环起一双雪腻乳瓜,身子紧绷着侧向一边,两条雪玉般的长腿不再跨鞍打浪似的指挥他挺腰送臀,而是无助地分跨在他腰畔,玉趾微蜷,随着爽利的抽送不住晃动,娇痴的模样无比动人。
“姐……”他俯下身子,趁机又更深入些:“这样舒服么?”
“好……好舒服……”
耿照错愕之后,一瞬间又恢复冷静。
横疏影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他相信霁儿是好姑娘,很愿意相信她会保守秘密,然而这样的信任毫无保证,倘若她一离开此间,转头便向独孤峰、流影城有名无实的大总管闾丘贯日等和盘托出,后果将不堪设想。
除非,霁儿与横疏影一样,也和他发生了亲密的肉体关系;更有甚者,乃是主仆同事一夫,并头干出了秽乱庭闱、淫艳苟且的勾当,追究起来是一体同罪。独孤天威为保横疏影,只有杀鸡儆猴一途,二总管未必便死,但出身下贱、诱主败德的婢女却是绝无活路。
做为发誓守密的担保,时霁儿别无选择,要不就是一死,要不成为共犯。
但耿照仍一动也不动。
黝黑结实、熊腰虎背的少年站在幽影深处,如山一般沉默。当夜在红螺峪拥抱过的白皙女体,倏地又浮上心头;他无法像面对染红霞那样,再一次看着楚楚可怜的霁儿流泪。
横疏影仿佛看穿他的心思,丝毫没有勉强之意,一手捻着霁儿淡如细藕、晕浅而圆的娇嫩乳蒂,另一只蛇般的修长玉手钻入她腿间,轻轻将紧并的大腿分开,柔声哄着:“傻丫头,你知不知道……做女人是什么滋味?”
时霁儿被抚得迷迷糊糊的,胀红小脸摇了摇头,忽然“嘤”的一声打了个哆嗦,雪白的大腿一阵颤抖。
原来横疏影摸进她的腿心,以食指和无名指剥开鼓鼓的的饱满外阴,纤长的中指指腹从嫩蛤底部揉出一点水腻,顺着黏闭的肉缝来回推滑,不多时缝间便漏出一抹晶莹液光,发出湿润的唧唧声响。
“好……好难捱……”霁儿扭动身体,又美又慌,不禁哀声讨饶:“二……总管!霁儿……霁儿好难受,您……您饶了霁儿罢!啊、啊……”(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横疏影哪里肯放?趁着水润,摁住蛤顶婴指般的一团嫩肉,抚按琴弦似的一阵轻颤,捻、挑、勾、剔,纷呈迭至,机巧百变,既快又狠!她抚琴的技艺天下无双,这疾如骤雨、轻似弹絮的轮指之下,连坚韧的弦筝都能迸出玉盘珠落般的绝妙音色,何况是少女鲜嫩的身躯?
时霁儿娇躯一绷,迷蒙杏眼突然睁圆,张大小嘴却发不出声音,揪着榻被猛往前倾,腰低臀翘,整个人绷成了一只夸张的雪玉如意,曲线虽是极美,浑身剧颤的模样却颇吓人。
横疏影捉住她一只白笋似的盈翘左乳,不让小裸羊般的少女挣脱,但她的手掌原也十分细小,奋力一捉犹难握实,指缝间溢出一抹雪白嫩肉,意外让霁儿的胸脯显出肉感,益发晶莹可爱。
也不知抖了多久,霁儿脱力垂颈,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横疏影从她腿心掏出一条黏浆,拉开寸许犹未断绝,吃饱了水的液丝坠成一抹沉弧,曲线十分滑润。她啮着霁儿的耳垂,嘻嘻一笑:“好个淫荡的贱丫头!我一曲都还未弹完便湿得不象样,你自己偷来时,也是忒多水么?”
霁儿细小的胸脯不住起伏,半晌才困难摇头,喘息道:“我……没有……霁儿没有……”身子骤软,歪着玉颈偎入二总管怀中,吐气如丝状若半死,偏生大开的腿间汁水淋漓,被打湿的乌浓耻毛覆着一只粉橘色的圆饱玉蛤,衬与少女的断续喘息,淫靡得无以复加。
横疏影用指甲轻搔她圆鼓的敏感阴户,继续在霁儿耳畔吐气,笑得不怀好意。
“市俚有云,毛发越多的女子欲念越强。你小小年纪,腿心里倒像躲了只黑毛兔儿,我从没见过耻毛如此茂盛的女子,轻轻一碰便即出水,分明是天生淫媚,还说没有?”指腹搔过蛤顶的小肉芽,霁儿不由自主一抽搐,连话都说不出,昂着玉颈呦呦哀鸣:“二……二总管饶命!霁儿……霁儿没……没……呀!”
“不尽不实!罚你抄写《女则》百遍。嗯嗯,先来研墨好啦。”
横疏影改搔为揉,如磨墨一般,动作轻妍,感觉不如先前来得凶猛吓人,霁儿渐渐尝出了滋味,小鼻子轻哼着,细声细气呻吟:“呀……呀……”横疏影微缩玉手,她便忍不住抬起小屁股凑上前,饱满的小阴户轻轻挺动,不肯稍离。
“是弹琴好呢,还是磨墨好?”横疏影故意促狭。
“磨……啊、啊……磨墨好……”霁儿闭眼呻吟,美得细细拱腰。
自品出了蒂儿的舒爽,忽觉那逼命似的一轮弹指亦别有滋味,想着想着,花房突然漏出一团清浆,霁儿心尖一吊,瞬间竟有魂飞天外之感,扭腰娇唤:“弹琴……弹琴也好……啊啊啊……”
榻上一大一小两个赤裸美人四唇相贴,吮得淫艳湿润,分外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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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分开,横疏影妩媚一笑:“好了,换你服侍我啦。”将霁儿按在榻上,让她半倚着枕垫,自己却支起大腿,跨上霁儿的小腰板,捧着一双雪白豪乳,将勃挺的嫣红蓓蕾送到她面前,咬唇轻笑:“吃得好了,再让你尝更好的。”
霁儿目眩神驰,近距离细看,那两座绵硕雪峰着实惊人,任一边都比她的小圆脸蛋更大,往前倾的姿态让下缘更加沉甸,两颗瓜实般的半球挤在臂间,满满占据整个视界,连原本铜钱大小的浅色乳晕都撑胀得更大更淡,酪浆似的雪腻肤质透出淡淡青络。
她两手扶着外缘,不禁咋舌:“好……好沉!”
满以为这般浑圆的美乳该是坚挺饱实,如熟瓜一般,才能维持美好的形状;谁知小手稍一撑托,沃腴的乳肉满满陷入掌心,触感丝滑中又带一丝温黏,凝脂酥酪纵有其绵,也不及它软中带劲的紧致弹性,简直是爱不释手。
“好软……又好嫩滑!”
霁儿双手一合,将两只雪白喷香的乳瓜挤出一道笔直深沟,掌间滑溜溜地抓着乳汗,伸出小巧的丁香猫舌细细舔舐,闭眼潮红的小脸十足享受,仿佛被深舔细吻的是她,而非是跨坐在她腰上的、丰臀盛乳的绝色尤物。
横疏影抱着她的小脑袋,将霁儿的圆脸深深埋进乳中,巧妙操控着少女的舌尖,白皙的娇躯泛起一层薄汗,轻轻扭动腰臀,昂首微颤,发出满足的娇腻轻哼。
霁儿越舔越湿,横疏影勃挺的乳蒂与光滑的乳晕上沾满晶亮水渍,分不清是她的津唾所致,还是二总管香汗如浆。交迭的女体在豆焰下只余虚影掩映,斗室中淫靡的水声频传,浆滑黏腻,伴随着少女津津有味的猫舌轻咂,蒸腾着一片温热稠浓的朦胧色欲。
“来。”浓发之下,横疏影转过小半张汗湿的雪靥,伸出修长的藕臂:“快过来!姐姐……姐姐想你了。快……快来!”
耿照“骨碌”地咽了口唾沫,腿间的怒龙翘如弯刀,不住昂扬,光滑的杵身暴出青筋。他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勃起的,绵密的色欲就像房里潮润的空气,不知不觉将他团团里住,束气断息,一条活路也没留下。
他硬得疼痛起来,连射后的空虚,都无法稍稍阻挡扑天盖地而来的高涨欲火,但他仍是动也不动。耿照其实不太明白,究竟是什么阻止了自己--或许“顽固”本身只是太过简单的东西,没有穷究因果的必要。
横疏影噗哧一笑,活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来嘛!”她任性地撒娇,咬着丰润的唇珠:“是姐姐想你了,不干她的事。”
耿照迟疑片刻,似乎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一步迈出便再也无法停下,僵硬地走到榻前。
屈膝跪坐的横疏影与他一般高,转过严格舞艺训练而得、既腴润又结实的圆紧小腰,咬着唇吃吃笑着,伸手抚过他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胸膛,以及紧窄有力的挺直腰杆,一路向下,握住了他滚烫勃挺的雄性象征。
最后一道理智防线应声溃决,少年一怔之间,伸手猛将她搂入怀中,两人相拥深吻,赤裸的胸膛紧贴。
舔得晕晕迷迷的霁儿顿失目标,原本眼前令她神醉梦迷的酥白大奶脯忽然不见,却凭空多出一具铁铸般的结实身躯,肩宽腰窄、肌肉纠结,古铜色的年轻肌肤光滑油亮,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被怀里白羊似的绝艳女体一衬,只觉既剽悍又温柔,说不出的好看。
她摸索着坐起,继续亲吻二总管的乳根腰脐,小手却忍不住轻抚那强壮结实、犹如铁铸般的古铜色身躯,指尖滑过他窄翘的臀股,心中一阵砰然:“好……好硬!好硬……怎会这样?”小脑袋瓜里晕陶陶的,眼角不经意瞥见他腿间那条昂藏巨物,心口又是一跳,但似已不怎么害怕。
横疏影与耿照亲吻片刻,轻轻将他推开,腻声道:“姐姐想了,你来……来吃姐姐。”见耿照双手一托,低头便往乳上啃去,不禁大羞,忍着双乳酥麻打他一记。
“不……不是那儿!”犹豫片刻,闭着眼凑近他耳畔:“到……后边儿去!你吃……吃姐姐几口。”
耿照会过意来,不禁欲念大盛,自她身后爬上床榻,推着姐姐白嫩的屁股压低小腰,跪着凑近她股间,张嘴含住玉蛤。
他以舌尖剥开唇瓣、刨勾嫩瓤,轻点着那细小荳蔻,将舌板挤入膣口翻搅,一阵浓香扑鼻,鲜腻的花浆汩涌而出,转眼将下巴颈项打湿,水柱似的滴落在下方的霁儿身上。
霁儿顿觉小腹一凉,仿佛水盏兜头浇下,不由得娇呼。忽见二总管尖叫起来,雪润润的身子向前一挺,一对雪绵乳瓜紧压在她身上,双手牢牢攀着她的脖子,螓首乱摇,呻吟得一塌糊涂:“好……好舒服……啊、啊啊……姐姐、姐姐不行啦!啊啊啊啊--”
霁儿心惊肉跳:“二总管怎会这样?难道……真有这么舒服么?”嗅到一股瓜果熟裂似的甜香扑鼻而来,混杂了汗水、唾液的气味。她不知横疏影能泌异香,只觉气味催情,浑身异样,腹里又燥热难当,心头一阵莫名狂跳,忍不住并腿摩擦,股下液感潮涌,湿透席被,宛若失禁。
总算霁儿还有一丝清明,羞愧难当:“我怎地尿……尿了出来?万一被他闻到,那可怎么办?”挣扎欲起。岂料横疏影往下一滑,用膝盖顶开了她的大腿,将她拦腰抱得紧紧的,低头衔住霁儿的乳尖。
霁儿呻吟起来,体内原本难当的燥郁感似有稍解,仿佛要她多亲几口才舒坦,糊里胡涂间也不顾丑了,两条白嫩的小脚儿勾住横疏影的蜂腰,挺起胸脯任她肆虐,不多时便美得簌簌发抖,娇啼声一发不可收拾。
耿照正专心舔着姐姐细嫩的花瓤,但横疏影委实泌润太甚,他仰头稍离,本已湿透的阴唇忽歙几下,宛若一张活生生的鲜润蛤嘴,稀哩呼噜地吐出一注薄浆,通通流到霁儿平坦的小腹。
那稀浆水量极多,似鲜榨的荔汁,又混有大量气泡,一望便觉淫靡。
连沉迷情欲的少女都被淋得一颤,娇躯扭动,茂密的阴毛上一片浆浊。
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发现少女的私处与姐姐大相径庭,阴户形似半枚杏核,中间的隆起饱满光滑,便是沾满淫水,看来仍是酥嫩的粉橘色;下端没入雪嫩的臀瓣,肛菊细小,同样也是粉嫩淡橘。
她耻毛异常茂盛,不但覆满耻丘,更沿光滑饱满的大阴唇往下,一路蔓至肛菊,居然生得十分齐整,非但不显杂乱,反而衬得雪肌极白、阴唇酥嫩,说不出的精洁巧致。
耿照忍不住多看两眼,横疏影扭动雪臀,回头娇嗔:“你发什么楞?姐姐……姐姐还要呢!”耿照猛被唤醒,赶紧掰开姐姐的肥美雪臀,俯低密爱。
这个姿势却比前度更难。横疏影将霁儿抱了个满怀,两人下身迭合,耿照跪之难及,只得趴下,口鼻埋入姐姐喷香的阴户,下颔却无可避免的抵着霁儿;若舔的动作大些,嘴唇便自她的阴阜上滑过,有几回甚至弄着了她勃挺翘出的蒂尖。
霁儿的妙物不比横疏影柔嫩,倒是又滑又脆,稍碰即起,便如一只嫩角。
耿照头颈渐酸,不觉越舔越低,少女茂盛的乌茸却出乎意料的柔软适口,幼嫩一如初生婴儿的毛发,刮面酥痒。兴许是毛发旺盛使然,霁儿的气味浓郁如麝,虽不及姐姐天生异香,却也不甚难闻,混合了汗渍、淫水及肌肤上的淡淡肥皂香气,闻起来格外催情。
回过神时,他惊觉自己抱着少女白嫩的屁股,舌尖正刮开肉缝,横疏影不知何时已支起玉腿,穿过她雪白的股间望去,另一厢霁儿舒服得衔指呻吟,小脸酡红一片,原本箍着姐姐细腰的小脚高高举起,兀自伸直发抖,似将崩溃。
他悚然跪起,横疏影却只娇娇一笑,回臂揽他的腰。
“进来罢。”她瞇起猫儿似的星眸,高高翘起粉臀:“姐姐……等好久啦!”
高涨的欲念已无法忍耐,何况是姐姐的软语央求?耿照悍然深入,横疏影的膣里温润依旧、紧凑依旧,但她也同样被高昂的色欲折腾欲狂,没等缓过他骄人的粗长,蜂腰已奋力摇动起来,套着滚烫的巨物进进出出,放声娇啼。
“弟……好大、好硬!天啊……姐……姐姐要死啦!啊啊啊啊啊--”
她身娇体弱,前度交欢后尚未回复,失控浪甩片刻,软软趴倒在霁儿身上。
耿照抓着她白皙的臀股接手驰骋,每下都捣中花心,由轻而重,落点奇准。
横疏影美得死去活来,身子软绵绵地挂在他臂间,被推得发飞乳摇,连底下的霁儿都感受到她身后那股子火辣嚣狂,酥得腿麻身软:“那到底是什么滋味?怎地……怎地二总管像要死了一般?”摊平的小圆乳被失控娇啼的二总管搓来揉去,花底更是频频漏浆。
蓦地横疏影尖叫一声,被推得昂起身来,胸前两团雪绵巨乳弹荡不休,宛若两头活蹦乱跳的兔子;同时膣里一缩,花浆尽漏,晕凉凉地泄了身子。
耿照雄风不减,怜惜地为她抹去背汗,徐徐退出,横疏影却捉住弯翘的硬杵,往身下一摁,肿胀的龙首滑过汁水淋漓的股间,滑过一片柔软细茸,陷入一条浅腻肉缝里。鸡蛋大的钝尖润着汁水,不费力气便剥开了黏闭的小褶缝,卡着一圈小嘴儿般开歙的紧韧肉圈。
霁儿“嘤”的一声仰头,小手抓着枕被,死了心似的茫然睁眼,身子不住发颤。
“你是她第一个男人,要让她明白男人的好处。”
“姐,我不想做这种事。”耿照强忍着满腔欲念,咬牙轻声道。
霁儿的玉蛤直如一张小嘴,杵尖不过陷入些许,肉缝便不停开歙啜吮,就连饱满的外阴都像蚌壳儿般微微夹着,蓄有一股温热吸力。“我不想……再这样强夺女子的贞操了。”
横疏翻过汗湿的胴体,偎在霁儿身侧。
“你要不先问她……”美艳绝伦的娴雅丽人揉着少女乳上的一点嫩肉,捻得她娇喘絮絮,蛤口不住吸啜,边咬唇低笑:“……想不想你进去?你怎么知道,这丫头不是千百个愿意?”
“唰!”一声篾帘掀起,灿烂的朝阳不但射入窗棂,更穿透紧闭的眼皮子,炙得双目一片炽红,毋须睁眼便觉刺亮。耿照举手遮额,只听哈哈一声朗笑:“日上三竿啦,你小子还睡得人事不知,敢情是昨晚太劳累了?”来人一脚踹上六柱床的牙板腿足,踹得天摇地动差点散架,竟是胡彦之。
他吓得一跃而起,头一个动作便是拥被左遮右掩,唯恐一左一右夹陪着的、赤裸裸的两美人尽泄春光,全教老胡瞧了去--偶一抬头,瞥见壁上悬挂的那柄碧水名刀,倏然想起:“不对!我下半夜便离了姐姐的别院,这里是我自己的房间。”一摸果然衣衫俱在,连靴带都未解下,只是辗转半宿,自是凌乱不堪。
胡彦之双手抱胸,两条腿迭在桌上,一吐口中长草,冷笑道:“你这是干什么?舞龙舞狮么?”耿照讷讷地把棉被放下,为掩心虚,慌忙低头迭被。
“好了、好了!别忙啦,挺累人的,歇会儿!”胡彦之怪眼一翻,哼哼两声:“昨晚上哪儿了?老子里里外外找了一夜,差点没把流影城翻两翻。看看你这副德行,神浮气虚、双目游移,衣衫不整、烟视媚行!一脸的淫贱相。啧,肯定找女人去了,是不是?”
耿照恨不得钻地埋头,正没着落处,“咿呀”一声门扇推开,一抹窈窕俪影小心跨过门坎,竟是端着瓷盆清水的时霁儿。
两人一打照面各自脸红,偌大的房里回荡着“噗通噗通”的急促心跳。胡彦之大起狐疑,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娘的!敢情牛鼻子师傅的那部先天道功真有奇效,老子修为大增,耳力突然一下子变得忒好?”
到底是时霁儿多见场面,不慌不忙,欠身福了半幅,晕红双颊,细声细气地说:“典……典卫大人早!胡大爷早。”扭着小腰走近桌畔,一反平日蹦蹦跳跳的模样,步子轻碎、细腰款摆,行走似是有些吃力,别有一番妩媚婀娜的女人味。
胡彦之抱臂啧啧,紧盯着她的背影不放,既不舍移目,又暗自心惊:“奇怪!这下连眼力也不对劲了。我……我怎么老觉得这丫头的小屁股比昨儿有肉,居然肉呼呼的又圆又翘……不对!耳目异变,这是心魔大盛之兆。看样子再练下去,没准哪天连卵蛋都要自动脱落,老子当场破碎虚空,后半辈子都得在天界做斋公啦,这可大大不妙。”疑心是自己练功过度,竟致走火入魔;想着想着,不觉一头冷汗。
霁儿将洁口的木齿与药膏,整齐排入一方小红漆盘,端至榻前。
那膏盛装在有盖的琉璃小碗里,以桑槐嫩枝煎水熬膏,入姜汁、细辛、甘草、细盐,以及乳香没药等珍贵香料制成,是横疏影自平望都携来的秘方,东海境内仅此一家。(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二总管事必躬亲、物求精洁,还特地为这种药齿膏取了个名目,叫“漱香饴”。连放入口中嚼软、清洁牙缝的“木齿”,也是取新鲜的嫩柳条来用。
霁儿将柳条上的露水抹净,沾了琉璃碗里的玉色细膏递给耿照,以手绢盛接他嚼碎哺出的青渣;接着香汤漱口,温水洗面,最后点上一碗提神醒脑、开胃通肠的松针玉露茶,总算完成了王侯府中的晨间梳洗。
胡彦之看得是瞠目结舌、艳羡不已,忍不住大摇其头。
“妈的!怎么我就没遇上这种好事?”老胡呼天抢地:“时丫头!你盘上还有几枝,那豌豆泥似的糖膏老大一碗的,对上开水能冲它个满满一壶。长幼有序,我跟这小子是拜过把子的,你也服侍我一下罢。”
霁儿抓起剩下的柳条往窗外一扔,冷笑:“胡大爷的嘴巴大,柳条不顶用。待会儿我去厨房拿把葱来,给胡大爷沾沾韭酱凑合凑合。”
胡彦之正想抗议,却被霁儿小手一推撵了出去。
“胡大爷,我伺候典卫大人更衣,麻烦你回避一下。”
“避什么?他全身上下有哪一处,是你看得我看不得的?”
霁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一转,满脸得意振振有词:“胡大爷是平民百姓,平民窥人燕私,有伤风化,至少要打三十大板;若亏礼废节、冒犯朝廷官员,论的是“不敬”之罪,小则系狱,大则充军。为了胡大爷好,你可千万别看。”
胡彦之双手抱胸,哼笑道:“偏你看了没事,我看就要下狱充军?”
“我是服侍大人的小丫头,自然没事;若胡大爷也做了小丫头,一般的没事。”
胡彦之一口痰憋在胸里,噎得捶胸顿足,忙抄起桌上的茶壶仰头就口;连吞了几口冷茶,陡然间明白过来,对霁儿一竖拇指:“好你个丫头!嘿、嘿。”冲着耿照一指,贼眼溜溜,忙不迭地晃脑摇头,淫笑道:“好你个小子!呼、呼。”左手圈指、右手食指不住进出,满脸的猥亵暧昧,嘿嘿呼呼地踅出门去。
霁儿小脸胀得通红,气鼓鼓地把门掩上,背转身来,忽然变得扭捏羞怯;捏着裙角定了定神,才低着头小步走回床前,为耿照解衣擦拭。耿照见她身子微颤,大起怜爱,低声问:“还疼不疼?”
霁儿又羞又喜,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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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昨晚不疼,今儿疼。”声音细如蚊蚋,吐息热烘烘的,羞得连眼都不敢抬:“活像裂开似的,又像给刀子割了,走路都疼。”
耿照心疼不已,轻捉住她一只小手,只觉入掌滑腻,如敷细粉,柔声道:“别弄啦,你先歇会儿。我自己来行了。”见霁儿乖乖任自己握着手,鬓边额际垂落几绺散发,胸中温情涌现,忽觉两人无比亲昵,却非肇因于昨晚的荒唐缠绵,而是在这间屋里,在并坐共食的那一刻便已定下缘分。
两人双手合握,并肩坐在榻缘,片刻耿照忽然一笑,又问:“你恼不恼我?”
霁儿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又跟着点了点头,自己却“噗哧!”笑了出来。
“昨晚不恼,今儿恼!”她晕红双颊,娇娇地抬眼一瞪,终于又回复成那个俏皮活泼、快嘴利牙的时霁儿。“真是连走路都疼呢!疼死人了。”
耿照心生怜惜,笑道:“你心里不舒坦,只管骂我好啦!总之……是我不好。”
“我是陪嫁的小丫头,怎能骂相公?”霁儿俏脸飞红,娇羞的模样分外惹怜:“你……也没有不好。你待我挺好的,我……我很欢喜。”
想起中夜霁儿醒转,三人又同榻合欢、极尽缠绵的荒唐香艳,耿照脸也红了,与她并坐一会儿,才省起有些体己话要嘱咐;自己虽未察觉,倒也有几分丈夫派头。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也替我好好照顾姐……二总管。”
“要你来说!”她瞪他一眼,噘起小嘴:“我一向都照顾得好好的。你……”话到嘴边又吞回去,眼眶一红,险些掉下泪来。耿照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霁儿双肩抖动,静坐了片刻,才捏着手绢拭眼,强笑道:“也不好让胡大爷等太久,我服侍你更衣。”替他里外换过一身新衣,在床头留了个小包袱,收拾漆盘瓷盆等,低头退了出去。
胡彦之咬着长草踱进门来,跨腿而踞,双脚乱抖,一双贼眼不怀好意。
“看不出,真是看不出啊!”他啧啧摇头,语多感慨:“你小子一副老实相,采花居然采到横二总管的贴身侍女头上去了,真个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发春小狗到处骑”,色胆包天,大有前途啊!”
“老胡,你就别消遣我啦。”耿照一点都不想陪他抬杠。
“干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生来就是为了干这个,要不多生给你那一副做甚?你小子眼光不坏,那小丫头一看就是上等货,开苞之后春情满溢,浑身都透出一股瓜熟蒂落的女人味,日后大有可为。老子在湖阴、湖阳多识粉头,既然你也是同道中人,以后说话干事就方便多啦,带你去针砭几回,包管小丫头服服贴贴,非你不爱。”
他见耿照唉声叹气的,只道是初临战阵,早早便丢盔弃甲,不免垂头丧气,更是频频安慰,劝解道:“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有谁一来便搞得女人哭爹叫娘的?这样,有空我传你一路《乱摇凤首金枪诀》,此乃道家房中术的奥妙法门,配合《一苇棍》的劈、崩、缠、绕、点、拨、拦、封等八字诀,以及玄素一脉的“翠辇华盖,蜜穴盘龙”之法,那简直是……嘿嘿……呼呼……”
“你们观海天门怎么都专练这些?”耿照差点晕倒。
“武艺即人生嘛,你小子懂个屁!”老胡猥亵一笑:“昨晚吃独食的事且不与你计较,老胡大人大量,今儿专程找你去看姑娘。你良心要没拿去喂了狗子,趁早反省反省,下回改进。”
“什么……什么姑娘啊?”耿照一片茫然。
“拿大刀子砍人的姑娘。”胡彦之不由分说,硬拖他出门:“你忘啦?万劫的宿主,那水灵水灵的丫头。咱们瞧瞧去。”
碧湖被安置在一处偏院里,院落四周都有铁甲卫士连班戍守,巡城司每半个时辰就派一支全副武装的哨队来巡,其余闲杂人等若无腰牌,决计不能靠近,守卫甚是森严。
当日禁园一战,众人识得妖刀厉害,曾遭妖刀附身的碧湖与阿傻便被分开安置,严加看管,而连着铜蛛刀座的天裂刀便留在原处,无人敢稍稍接近,免得命丧妖刃之下,那两名死无全尸的公人便是活生生的榜样。独孤天威下令将“不觉云上楼”以厚重的箦板封死,周围铁索环绕,连门窗缝隙浇以铁汁,整座楼子顿成一大根密不透风的封顶烟囱管。
流影城主行事虽疯癫,这一下倒不失为妙着。被独孤天威这么一弄,除非以斧钺砍开楼墙,否则出入无门,谁也难打妖刀的主意。
在楼外的方圆百尺之内,巡城司更是广布岗哨,严密防守;若无二总管的亲笔关条,就算出示金字腰牌也无法靠近。独孤天威嚷着要在后进另辟园林,早早便迁出禁园,园中只剩独孤峰直辖的金甲武士及禁园铁卫轮班巡弋,只怕还比城门保防更加严密。
比之妖刀天裂,碧湖的待遇不知好上多少倍。那院作二进四合,照壁低斜、路径曲折,小小的前院打扫得十分整洁,墙边栽着两棵榆树,光秃的枝上不见绿叶,却已结满黑豆般的细小花蕾,生气盎然。
耿照出示七品典卫的金字腰牌,沿途无人敢阻,两人穿过小小的垂花门,相偕步入中庭。
一名年约六旬、长得干瘪瘦小的银发老人自西厢推门而出,一身布衫整齐朴素,料子甚薄,裁剪十分妥贴;老人身后跟着一名童子,童子的身上还背了只药箱。耿照认出是专为城主夫人看病的名医程虎翼,乃京城太医令致仕,人称“程太医”。正想向老胡介绍,他却抢先一步挥手,笑道:“程太医早啊!”
老人点了点头。
“胡大爷也早。来看姑娘?”
“是啊!”老胡大笑:“都说“送佛送到西”,是我救了她回来,也盼她身子大好,没病没痛的。是了,给您老引见,这位小哥是我拜了把子的,刀皇武登庸当世传人,耿照耿兄弟。当日在禁园里大显神威,救下城主的就是他啦!救回碧湖姑娘,也得算他一份。”
程太医似是不太留心,只淡淡一拱手。“英雄出少年啊,久仰了。”
耿照老大不自在,赶紧打揖回礼。胡彦之笑道:“碧湖姑娘醒了?”
程太医摇头。“还没。”
胡彦之皱眉:“都睡几天了,这会儿还没醒?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程太医道:“她身子太虚,我给她开了些温补的方子,回头让大膳房煨一罐浓浓的鸡汤,撬开牙关哺喂,慢慢调养身体,回复元气。气血理顺了,身子自然壮健,也才能恢复神识。”
胡彦之与耿照对看一眼,摇头苦笑:“太医莫以为我在说笑。我与耿兄弟亲眼看见她扛起一把将近一丈长的大石刀,举重若轻,健步如飞,简直像是小孩手中的波浪鼓。要说她身子太虚,世上恐怕没个身强体壮的人了。”
“那叫做“寅吃卯粮”。”程太医哼的一声:“她筋骨受损,高烧不退,心火亢盛、肝火上炎,这股火气上逆至极,则血菀于上,这才昏迷不醒。”
二人听得迷糊,胡彦之正想开口,程太医忽问:“胡大爷身子壮建,武功甚高,不知能举几斤?”胡彦之被问得突兀,微微一怔,抱臂笑答:“两百来斤总没问题。太医莫看耿兄弟个子小,他天生神力,没准还在我之上。”
程太医没理会,又问:“若一次让胡大爷扛起五百斤,又或教你扛一两百斤的物事,一整天都不放,那又如何?”胡彦之笑道:“那肯定要我的命。便以耿兄弟的神力,只怕也不能够。”
“正是如此。”程太医拈着须茎,随手比划:“碧湖姑娘本举不起重物,说不定也跑不快、跳不高,然而却因不明的缘故,身子硬逼出潜力,就像胡大爷说的“举重若轻,健步如飞”,直到超过了身体负荷,这才昏厥过去。若未晕迷,只怕身子受损过巨,轻则筋骨摧折,重则五内破裂,精血败坏,远非调养所能愈可。
“问题是:人不可能超用自己的身体,到了这种匪夷所思的境地,人身会感到疲惫疼痛,便是为了保全自我。即使她意志过人,可以忍耐如此剧痛,也不可能不明白身子已到极限,再往前一步便有性命之忧。除了“着魔”之外,我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胡彦之闻言倏凛,转头与耿照面面相觑,两人心中俱只一念。
(妖刀附体!)耿照不禁摇头,忽然问:“太医,有没有什么样的迷魂药物能控人心智……”
“……以致让身体不知疼痛,无穷无尽地发挥潜能?”程太医淡淡一笑,稀疏的白眉轻轻颤动。“有。我学医近五十年,经手过的秘药毒方之中,至少有三种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但被下药之人决计不能像碧湖姑娘这样,还能靠晕厥停止疯狂,体内既无药性残留,又没有造成异常的出血或其他破坏。
“能那般驱役身体的,已不能称做是“药”了,那是戕害身心的剧毒。要问我的话,我会说碧湖姑娘并未中毒,她身上没有用过毒的迹象,除非有一种毒药能在瞬息间自体内消失无踪,没有遗害,不留痕迹,就像……就像从没被人下过药一样。
“对大夫来说,相信世上有这种毒药,还不如相信着魔算了。”
胡彦之哈哈大笑,耿照也忍不住笑起来。“太医,那阿傻呢?”片刻,胡彦之又问。程太医淡然道:“他就是单纯地中了毒。毒物刺破手掌,将毒素注入血液,一瞬间走遍全身,造成阳气过亢、浑身奋进之兆。”
胡彦之浓眉一轩。
“那不是与碧湖姑娘一样么?”
“哪里一样?”老太医皱起疏眉,嗔怪似的瞥他一眼,略带责备的目光仿佛正对毫无慧根、又不用功的顽劣学生。
“此毒主行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阳三焦经,毒质入任督二脉,借冲脉联系先天与后天之气的特性,迫使气力一股脑儿爆发出来。中毒者神识浑沌,非气空力尽不能稍止,以致邪盛阳亡,极是伤身。
“况且,冲脉是总领诸经气血的要冲,为男性宗筋之根本。此毒戕害冲脉至深,若非阿傻底子深厚,就算解了毒性,也将再难生育。”
耿照急道:“太医!这毒有解么?”
程太医道:“此毒无须解药。一断供应,毒素便会慢慢被身体化消,然而遗害不绝。我不知道刺破那阿傻手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但他要是再握那物事一次,肯定断子绝孙,永远失去男子的雄风,就算不死于精血败坏、阳气暴失,也将辗转病榻,气血衰竭而死。”
胡彦之听得心惊,却不动声色,以眼神示意耿照保持冷静,一边对程太医笑道:“听来也是麻烦之症,有劳太医多费心啦。”
老人不耐挥手。
“劳什么?我四十五岁入太医局,从此只能看看伤风妇科,虽说皇室无疾、天下太平,都告老还乡了还干这个,气闷!差点忘了自己是大夫还是官。好在你们送了两个麻烦过来,总算活着有些味。不说了,我瞧阿傻去;你们若要看他,晚些再来。”双手背在身后,快步行出月门,真个是健步如飞,丝毫不见老态。
“不能再让阿傻拿那柄鬼刀了。”胡彦之见他走远,低声对耿照道:“得想个法子,把他弄出城去。独孤天威铁了心,教他持天裂上场对付岳某某,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若阿傻那个笨蛋当真傻得要去送死,起码要替他换一柄刀。要不,就算老天爷发昏,又或岳某某阴沟里翻船,真让阿傻一刀干掉了,虎王祠岳家庄也断子绝孙,什么都是白饶。”
若无天裂妖刀,岳宸风与阿傻的实力差距堪称天地云泥,恐怕连比都不用再比。
“阿傻别上场最好。”耿照喃喃道:“他大哥也只盼他平凡度日,不要再想报仇的事了。倘若送了性命,岂非白费了阿傻大哥的牺牲?”
胡彦之淡淡一笑。“那种心情,你不懂的。没亲身经历过,不明白被灭门毁家、失去亲人到底有多痛,还有那颠沛流离,处处被人欺凌的彷徨与无助。或许支撑阿傻活到现在的,就是那样刻骨铭心的痛苦。”
耿照愕然转头,却见他仰天哈哈,伸手推开西厢门牖,大步而入。
房内窗明几净,收拾得颇为雅致。榻边斜坐着一名黄衣少女,前襟起伏饱满、呼之欲出,却是黄缨。她转头一见耿照,不由得眉开眼笑,连眼角边那颗晶莹的朱砂小痣都笑意盈盈,如渍糖膏。
“你来啦!”她嘻嘻一笑,瞥见胡彦之眉头微皱、神色不善,抢先一步开口:“胡大爷早!几日没见,怎地胡大爷越发英明神武,浑身充满王霸之气,虎躯一震,只怕便要流得一地哩!”
胡彦之被她一顿抢白,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总不好先发难,只得压着性子,咬牙狠笑:“合着我这王霸之气还是掺了水的,稀得满地横流,黄白一片。你待会起身可得当心,别踩了跌跤。”黄缨忍笑道:“不碍事、不碍事!胡大爷自己也小心,莫要原汤化原食,凭空短了几寸。”
耿照无心听两人斗口,见床榻之上,娇小的碧湖静静躺着,容颜似比印象中更清减几分,肌肤犹如玉质般通透剔莹,小小的脖颈与指头有股说不出的细致,较清醒之时更像人工造就,浑不似活物。
黄缨从瓷盆中拧出一条雪白巾帕,细细为她擦拭头脸,拨顺额发,又将干净的湿布覆在她额上。
衬与碧湖通透的玉色柔肌,她面上那条粉色的斜疤格外怵目惊心,遭利刃剖开的凄厉伤口已然愈合,浅浅的粉红色犹如初离母体的幼小胚胎,沿刀痕微微隆起一道,令人不忍多瞧。
胡彦之默默端详,片刻才问:“她这疤是自小有的,还是后来才受的伤?”
晨光烂漫,轻风徐来,动息扑面若有情,摇影、绕树、穿花。
横疏影裙脚翻飞,蝴蝶般穿过回廊,为防跌跤,还把长长的衣带拈在手里,也分不清是莲步生风抑或香风化人了,心头冷不防浮起“逢着探春人却回,白马、黄衫、尘土”的词句,瞬间竟有些感慨。
谁都能有这份伤春悲秋的闲心,偏就横二总管不行--她寅时便已起身,娇润的身子里还残留着甜美的余韵与疲惫,若非有霁儿丫头分担了耿照过人的精力,只怕要累得她手足软乏,腿心里既麻又酸。
梳洗后,简单用了点果脯香粥,横疏影便至挽香斋听取钟阳等人的报告。
尽管昨儿一整天她将全副的心神都放在耿照身上,仍预先交代了林林总总的要项待办,钟阳、何煦等无一得闲,全忙得不可开交,只为抢在今晨以前完成任务。就在耿照尽享温柔、品尝姐姐的醉人胴体的同时,执敬司所属各部正马不停蹄赶工,堂内通宵举火,不断有信使哨队进出流影城。
才一个多时辰,横疏影已批好桌案上垒至半人高的公文,听取钟阳等人的回报,正在大堂与管事司徒显农等议事,一名弟子匆匆来报:“启禀二总管,青锋照的邵三爷来啦,人正在偏厅候着。”
青锋照是东海三大铸号之中,公认历史最久、技艺最高的一家,于“三府竞锋”屡屡夺魁。近年白日流影城虽急起直追,但无论声名、气势、乃至于影响力等,与青锋照仍有不小的差距。
当值弟子口中的“三爷”,人称“鹭立汀洲”邵兰生,乃是青锋照当主“文舞钧天”邵咸尊的胞弟,家中排行第三,深受乃兄信任。
横疏影一挑柳眉,暗忖:“青锋照的消息好灵通!赤炼堂掌握酆江漕运,分舵遍及天下,号称“京城以东第一大帮会”,势力不容小觑,怎会……怎会是邵家先找了上门?”不敢怠慢,莲步细碎一路漫出堂室,径往偏厅赶去。
厅内,一名中年文士正负手欣赏壁上的挂轴,生得面如冠玉、五绺长须,头戴逍遥巾,身穿青布袍,腰带上垂着一方小小青玉,衬与他凤目隆准、剑眉斜飞的清奇相貌,说不出的儒雅,正是青锋照的第三号人物,“鹭立汀洲”邵兰生。(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邵兰生随身只带一名侍僮,童子用扁担挑了两箱行李,地上搁着一架竹制画笼,笼里横七竖八的插着画轴纸卷,其中混有一柄形制古朴的长剑,乌木圆柄香檀为鞘,看来几与画轴无异。
她与邵兰生在锋会上有过数面之缘,倒不曾私下来往,没想到这位青锋照的三当家忒无排场,直如一名携仆云游的读书人,竹笼里剑、画并置,随意错落,行囊是卷好的铺盖衣箱等杂物,均以麻绳小心捆扎,外头还吊着铜釜瓢勺等,仿佛随时能在野地里寻处落脚,埋锅造饭……
里外上下,哪还有个世家大户的派头?庶民远游、客旅行商,也不过如此。
横疏影才绕过长廊转角,邵兰生便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回头相候。两人隔着红槛行礼,文士彬彬、佳人盈盈,画面煞是好看。“邵某疏懒惯了,家兄说我出门总不像办事,根本是游山玩水。游手好闲之人,不比二总管日理万机,贸然打扰,还请二总管多多包涵,切莫见怪才好。”
“三爷说得什么话来?”横疏影抿嘴笑道:“三爷闲情逸致,最是令人羡慕。每回与三爷见面都有新鲜物事可看、可听,多所获益。东海七大派的要人中,我最爱与三爷见面了,三爷可千万别客气。”
邵兰生剑眉一动,拈须朗笑:“二总管这一说,我便放心多啦。”从竹笼里取出一卷画轴,解开系带,只见画中一片白雪皑皑,几株墨干老梅摇曳,枝上吐蕊尽开,更无一枚含苞。画中梅花尽管疏落,枝干却是瘦硬多姿,墨色响亮、遒而见骨,画面远方只有一小幢茅舍,颇得留白雅趣。
横疏影惯见名家书画,双目一亮,暗叹:“好个梅苍雪润的焦墨法!信手之至,峭枝扫空,意到而笔不到,堪称一品。邵兰生以“鹭立汀洲”为号,盛名无虚,果然是画梅的大行家。”
“此画是我年初所绘,几十张画稿之中,只有这一幅得到家兄夸奖,说有高洁志趣,非一味妍工弄巧,落了下乘。据闻二总管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邵某不愿见笑于方家,只敢以此画相赠。”
横疏影连称不敢,接过赏玩,果然除了邵兰生的题记落款外,还有一方“文舞钧天”的朱红小印,篆刻苍浑朴茂,力透纸背。旁边另有两行题记:“计白当黑,云水自在,咏梅之外,更有万里江山。书付三弟。”其下整齐列着年月日期,一丝不苟,比之邵兰生流水行云的字迹,笔法更显嶙峋。
她心中暗笑:“书画寄情,这邵咸尊也未免太过正经,连在画上题记,都还要教训子弟。”轻咬着如鲜采樱桃般的润红唇珠,嫣然一笑:“家主胸襟广阔,能于画中看出万里江山。我一介妇人,不懂这些,却爱三爷画里的风过梅幽,清芬吐露,甚是宜人。”
邵兰生忍不住连连点头,如遇知音。
“很是、很是!我偶过烟云山下的小山村,见梅期将届,风中带香,这才写生一幅。作画之时,心里也无万里江山。”说着忍不住面露微笑。片刻似觉不妥,又补上两句:“但家兄于书画一道,也讲天人悲悯,胸怀之大,我所不及,尚有许多需要精进处,总是没错的。”
横疏影笑道:“是了,自从前年花石津一别,久未至贵庄拜见,不知家主近日如何?”
邵兰生大笑。“老样子。东奔西跑,一刻也闲不下来,年头又往央土赈灾去啦!二总管若来,只怕又要扑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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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点倒与横疏影所掌握的情报一致。邵咸尊封炉多年,除了“三府竞锋”之外,几乎不再过问武林之事,把青锋照的经营交给二弟“九华扇”邵香浦,对外则由人缘极佳、一向被昵称为“三爷”的邵兰生负责,自己却带着庄客弟子南北奔波,对赈济布施十分热衷。
去年祖龙江大涝,央土道东数十县的百姓流离失所,纷纷涌进北关、东海、南陵等地。朝廷处置失当,各地府署遣也不是赈也不是,无不叫苦连天;几十万灾民饥寒交迫,几乎酿成民变。
青锋照家大业大,邵咸尊率先解囊,捐了十万两白银赈灾,谁知东海道臬台司衙门态度消极,镇东将军府更是多所箝制,甚至命赤炼堂封锁漕运,严拒灾民入境。邵咸尊几度陈情未果,索性带着白米棉衣,亲至两道交界处发放,又买地起屋,圈作义田招辑流亡,众人皆呼之曰“活菩萨”。
对比为虎作伥的赤炼堂雷家,“青圣赤邪”、“青善赤恶”之说不胫而走。两家三十年多来势如水火,算也算不清的新仇旧恨,于此事上又添一桩。
江湖人到了晚年,难免想起毕生刀头舔血、造孽无数,寄托青灯古佛者有之,为做功德、散尽家财者亦有之,但邵咸尊掌青锋照三十年来,造桥铺路、赈灾救苦,堪称善名远播。
起初难免有公孙布被之讥,被认为欺世盗名,颇遭非议;然而邵咸尊不管他人嘲谤,依然大做善事,久而久之,批评的杂音渐去,如今一提起东海花石津的青锋照之主、“文舞钧天”邵咸尊,普天下没有不竖起大拇指的。
横疏影笑道:“家主眼下不在花石津,看来三爷此行,是二爷的意思?”
邵兰生摇头:“那倒不是。”从竹笼中取出一只蓝绸小包,解开首端系带,露出一把柄鞘鎏金的短剑来。
那短剑长有一尺、宽约寸许,只比寻常的匕首略大些,说是长匕亦无不可,柄鞘的木质部分均里以钧蓝色的细绒,铜件鎏金,此外别无花饰,然而有一股华贵雍容之气,绝非凡品。
“这是家兄赠与贵城独孤城主的礼物,在我出门之前,特别让我随身带着,一有机会便上朱城山来,献给独孤城主。”
邵兰生笑道:“我一路绘画写生,耽搁不少时日,拖到此时才上山,实在不好意思。家兄封炉多年,不再亲自持锤上砧,此剑乃是家兄的得意作品之一,据闻城主广搜天下奇珍、宝剑名刀,必定喜爱。”
那短剑入手轻盈,连身无武功的娇弱女子都能执起。横疏影轻轻抽出小半截,顿觉眼前亮起一片青芒,剑刃上波光粼粼,似有无数游鱼清影,于塘底侧身巡回,若潜若翔,正是青锋照正宗嫡出的独门特征,取其“青锋照面若游鳞”之意,故而得名。
在剑刃底部,接近锷部的剑棱一侧,镌有两枚指甲大小的方正古籀。饶是横疏影博通诗书,也多看了两眼才能稍稍辨识,俏脸不禁一变:““正气”……莫非是“钧天九剑”之一的正气剑?”
“二总管博学多闻,邵某佩服。”邵兰生拈须微笑,笑容里不无得意。
横疏影倒抽一口凉气,强笑道:“如此大礼,怎可无功生受!三爷,这……”
邵兰生举手作安抚状,笑道:“宝剑赠英雄,乃理所当然之事。以贵我两家的交情,又岂止于一柄剑而已?礼尚往来,二总管切莫在意。”
现掌青锋照大权的邵家三兄弟里,只邵咸尊一人是青锋照的嫡传。
三十年前妖刀作乱,东海七大门派损失惨重,前代青锋照之主急公好义,门下弟子前仆后继,俱都折在妖刀圣战一役。所幸邵咸尊身为首徒,承袭一身绝艺,继位后重新开枝散叶,师门香火遂得以保全。
青锋照的锻造技术远胜赤炼堂、白日流影城,直追当年玄犀轻羽阁之盛。单论铸炼之精,说“文舞钧天”邵咸尊是当今东海三大铸号第一人,恐怕异议不多,就连流影城的首席大匠屠化应都直承不如,青锋照的实力可见一斑。
据说邵咸尊封炉之后,回首毕生所铸,特别选出质地最优、制程最精,而又具有不可取代之特性的九把剑,号称“钧天九剑”。九剑中七柄已有其主,邵咸尊封炉之后,每届竞锋大会青锋照均延请一位剑主携剑参加,连续六年蝉联锋首,不仅声名大噪,剑主亦觉与有荣焉,武林地位大大提升,宾主俱欢。
这柄短剑“正气”,便是传闻尚未有主的两剑之一。
横疏影怎么说也是兵器的大行家,传说中的“正气”在手,顾不得待客礼数,颔首道:“妾身有僭了。”将短剑擎出鞘来,只觉极轻极薄,秋泓般的剑光一现而隐,并不刺目;稍微靠近,便觉寒毛竖起,可见快利。
她手腕外翻,将短剑平举朝前,剑柄末端的剑首部位贴近鼻端,果然见得剑脊笔直,两刃研磨均平,剑骨剑肉俱是一等一的手眼,转头吩咐钟阳道:“去取一柄甲字号房的宇字级刀来。”
流影城器作监的刀剑,共分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级,后四级用以区分量产品的优劣,也就是出自学徒之手,前四级则是各房匠级师傅的作品等级;房号也标示不同水平,前优后劣,以此类推。甲字号房的宇字级刀,便是量产品中的顶级之作。
钟阳取来刀器,横疏影命他擎出鞘来,“正气”轻轻一挥,剑刃倏地没入刀口,寂然无声,不费吹灰之力便削下一小截来。在场钟阳、何煦等都是见惯名兵的,也不由得咋舌,面面相觑。
“好锋锐的一柄“正气剑”!”
横疏影于兵器上阅历过人,目光如炬,登时看出此剑的奇异处。
凡兵器快利者,其质越坚,刃体越强,才能研磨细锐,也因此比重越大。除非用的不是钢铁,而是其他特异材质,否则大至砍刀小至匕首,无一例外。此乃不变的道理。
这柄“正气”兼具“轻”、“锐”两项相背的属性,显然是在剑刃与剑芯的钢材上做了巧妙的配比,使剑刃极坚,能承受高温差的淬火,以及更细致的打磨抛光,削铁犹如裂纸;剑芯却须减轻重量,同时仍能提供剑身所需的强度。一旦放大到了寻常长剑的尺寸,即有刃部包覆的钢材太重、剑芯却相对脆弱的严重缺陷,然而缩小制成短剑,却又完美得令人瞠目结舌。
此外,横疏影娇小力弱,能持剑轻易削断刀头,显示剑刃用钢极少,甚至混入玄铁一类的材料提高强度,同时又能在如此严苛的轻量标准之下铸成神兵;而剑脊韧性十足,同样是用钢极少,掺入延展性极佳的珍稀材料乌金,才能达到大幅减轻重量的效果。
运用出神入化的合金技术铸剑,本是青锋照一脉独有的特色。而剑刃、剑芯分开制作,拼合时却无一丝缝隙,通体无瑕,连对着光线都看不出嵌合的痕迹,则是邵咸尊铸剑三十多年来,得以傲视东境的惊人技艺。
“这柄正气剑,巧就巧在一个“短”字。”横疏影凝视片刻,不由喃喃:“只可惜,它也只能是这般大小。若能铸成三尺秋水,岂非天下无敌!”她醉心于剑的巧夺天工,此话本是无心,忽然省起自己失礼之至,心底掠过一丝懊悔:“流影城与青锋照终究是对手,立场敏感。若被曲解为贬意,却该如何是好?”
谁知邵兰生毫不生气,捋须一笑,居然颇为赞同。
“当年家兄铸成此剑,我说的话也与二总管一般。家兄却开解道:“正气也者,不在长而在坚。义之我欲,利之我欲,取舍须靠本心。圣人说“虽千万人吾往矣”,持以卫道,则一丈之锋可也,一尺之锋亦无不可。此剑我以“正气”命名,便是这个缘故。””
邵兰生笑道:“我后来一想,实在是有道理,便觉坦然。”
横疏影暗自松了口气,忙将短剑还鞘,连同蓝绸剑衣一并交给钟阳,叹道:“家主的胸襟气度,也可比圣人啦。妾身代敝上谢过家主、三爷,得此神兵,敝上定然欢喜。”两人推让一番,各自落座,何煦唤婢女换过茶点飨客。
“三爷此行,该不是专程前来赠剑的吧?”横疏影以杯盖轻刮茶面,含笑啜饮。
邵兰生笑道:“的确不是。不瞒二总管,家兄近日接获消息,说镇东将军府有意介入三府竞锋,让我在旅途间留点心。前几日我来到王化镇左近,听闻将军特使已上得朱城山,果然应了家兄之言,专程来见二总管一面,打探消息。”
横疏影心中一动:“青锋照接获线报,竟还早了本城两月余。看来镇东将军府在京里活动时走漏风声,却不知是慕容柔有意为之,还是纯属意外。”
像正气剑如此名贵的神兵,邵兰生绝不能无故携出,更不会带着游山玩水,这一趟拜会流影城,定是早有安排。而邵咸尊年初便已离庄,远赴东海、央土两道交界赈灾,旅途间书信不便,以此推测:三爷口中的“近日”,应是邵咸尊出门之前。
也就是说早在两月以前,青锋照便已接获线报,知晓镇东将军府将有动作。邵咸尊让三弟带着正气剑在附近活动,一旦将军特使离开朱城山,便立刻前来与横疏影联系。
横疏影的耳目遍布天下,每年花在打点情报上的费用十分可观,唯独在平望都形成死角。当年她助独孤天威出京,机关用尽,堪称九死一生,此后不曾再履央土,就连重建情报网络也是困难重重,只能倚靠行商,远不如在平望都长期经营人脉的青、赤两家。
东海三大铸号中,流影城与青锋照一向交好,赤炼堂则是倚恃庞大的帮会势力横行惯了,跟谁都不好。与青锋照交换情报、互利共生,向来是横疏影的主张,她将岳宸风之言转述一遍,邵兰生摇头冷笑:“这明摆着要打擂台了。与“八荒刀铭”刀上见真章,除了一柄神兵,更须有几分运气。”
(果然……青锋照早就知道了。)横疏影察言观色,见他无甚意外,不觉大起狐疑。
“确认已知之事,何必平白赔上一柄“正气剑”?”
邵咸尊不可能未卜先知,他派三弟携剑而来,乃是棋盘上的一只活棋。
镇东将军府强势介入锋会,这是三大铸号前所未有的危机,也是从未遭遇过的情况;在最有可能携手合作的对象附近,预埋一只进可攻、退可守的探子马,是想当然尔的事,要是换成横疏影也会这么做。
问题是:若岳宸风离开朱城山后,流影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邵兰生就没有专程上山的必要。他应该带着正气剑尽快返回花石津本庄,飞马请回邵咸尊,等流影城派来使者,寻求合作--弱的一方本就该主动寻求合作。如此一来,才能任强的那一方予取予求。
但邵兰生并没有这样做。他亲上朱城山,献出“钧天九剑”之一的名兵正气,必然还有其他打算,其价值甚至在正气剑之上。在岳宸风之后,朱城山若有堪称“超乎预期的变化”的,那也只有……妖刀天裂了。
(难道,邵三爷是为了天裂刀而来?)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绕弯说话,何煦匆匆入禀:“二总管……”抬望一眼,欲言又止。便只一瞥,横疏影已与他换过眼色,凭借长久以来的默契,判断来人非有什么难言之隐,淡然道:“起来回话!三爷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是。”何煦起身道:“水月停轩的许代掌门等一行,求见二总管。”
(许缁衣?哼,来得好快!)她前夜曾派遣一支武装骑队驰援断肠湖,并修书一封,让骑队队长面呈水月停轩的代掌门许缁衣,简单交代染红霞等人的情况。
次日骑队回城,说天明之际在中途遇上许代掌门一行,同返水月停轩探查时,已不见妖刀踪影。许缁衣安顿伤员后,也让骑队带回口信,除了感谢云云,更请横疏影照顾师妹,过些时日将上山拜谢,并接回染、黄等四姝。
没想才两天光景,这位代掌门便已投帖拜山,亲自前来。若非接回染红霞一事关系重大,非得代掌门亲身出马;便是断肠湖那厢并无大碍,妖刀杀伤不多,毋须代掌门坐镇指挥。无论哪一个理由,均是突兀之至,极不寻常。
横疏影不动声色,点头道:“快请!”一边起身向邵兰生告罪,殷勤道:“三爷这回,千万要在朱城山多待几日,好让我一进地主之谊。我让钟阳给三爷安排一处舒适雅致的独院,三爷好生歇息,稍解旅途疲惫。午间再为三爷设宴洗尘,有关四府竞锋之事,我们筵席上边吃边聊。”
谁知邵兰生文风不动,怡然笑道:“二总管休忙。我与代掌门许久不见啦,今日在贵城偶遇,也算是难得。二总管如不介意,邵某原想借花献佛,借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也与旧友一叙。”
邵兰生是青锋照对正道六大派的联络人,素与各派首脑交好,此说倒也非天马行空。横疏影不好推辞,只得点头道:“既然如此,还请三爷稍候。何煦!有请许代掌门,绝不可怠慢。”回头吩咐钟阳:“速请染二掌院来偏厅一晤。”两人领命而去。
要不多时,一阵如檀如麝的淡雅清香飘入厅堂,钟阳引领宾客而回,为首之人身段婀娜,生得高挑修长,腰肢既富肉感,曲线却又紧致结实;连接上下首的饱满胸脯与浑圆美臀,居间忽如险壑凹陷,落差之大,堪称“瓠腰”,便是一身乌衣雪履仍不减风姿,正是水月代掌门许缁衣。
横、邵二人起身相迎,横疏影笑道:“许久不见,代掌门益发美丽啦!真个是天仙化人、风姿出尘,令人好生相敬。”
许缁衣微笑道:“二总管又笑话我了。读经修道,参的是生死解脱,身躯容貌不过是一具枵壳皮囊,不足挂怀。”妙目微抬,颔首道:“啊,三爷也来啦。久未至花石津拜望,不知家主及二爷可好?”
邵兰生拱手道:“多谢代掌门关心,两位兄长俱都安好。家兄还特别嘱咐,待得杜掌门出关,让我一定要走一趟断肠湖,多多拜望她老人家。”许缁衣笑道:“有劳三爷和家主费心了。待家师功成出关,定然传帖江湖同道,来水月停轩一叙,邀月举杯、对影论剑,届时还要请三爷赏光。”
邵兰生喜道:“那邵某便引颈企盼,恭候佳音了。”
后头几人鱼贯而入,横疏影认出其中一名锦袍官靴、双掌如铁的紫膛大汉,心中微凛:“怎连他也来了?”面上却不动声色,笑如春风,碎步相迎:“久违啦,谈大人!去年锋会一别,妾身一直还未上白城山探望老台丞,不想谈大人先我一步,倒来朱城山看我啦。”
那紫膛大汉正是埋皇剑冢的副台丞“朝天金锁”谈剑笏。他出身西北边陲的火工名门赤鼎派,又历练过都作院利器署丞、军器少监等职位,萧谏纸借重他的专才,指派担任“三府竞锋”的莅会代表,与横疏影几乎年年碰面,两人堪称熟稔。
强如魏无音也毙命于此招之下,鹿别驾避无可避,吓得魂飞魄散:“吾命休矣!”
总算鹿别驾也是名门大派的宗师级人物,千钧一发之际,左臂“喀喇!”声如爆栗,竟自甩脱了肘腕关节,凭空暴长数寸,宽大的袍袖舞成一面锦旗也似,堪堪兜住掌势。沐云色的双掌击在空处,却见鹿别驾圈转左臂,“蛇黄掌”的柔劲所至,手掌顿时受缚。
鹿别驾死里逃生,反而占得了上风,心中不无得意:“小畜生经验不足,笑煞人也!任你双掌能开碑碎石,打在轻飘飘的袖布之上,什么掌力都不起作用。”沉腰崩步,便要发劲将他两条臂骨震断。
谁知念头方起,顿觉臂下一空,整片袍袖化成片片蝴蝶,被绞得寸裂!他本能想护住身躯,一举手才想起左臂关节松脱,难以运使;便只一愕,沐云色的双掌已然印上身侧。
这掌轻飘飘的没什么劲力,鹿别驾连一步未也退,却已吓得魂飞天外。
沐云色何尝不想打得他口吐鲜血?偏偏全身真气都不对劲,这下直如隔靴搔痒。他一击不中变招快极,右手食、中二指并起,一式“指天誓日”掠过鹿别驾的脸颊,拉出一条两寸来长的锐利血痕,却仍是偏了一些,未及眼、耳、太阳穴等要害。
本欲连环出手,无奈真气不继,浑身力量像被抽干了似的,“通天剑指”的几个变招施展不开,沐云色奋力飞起一脚,锁定的仍是头部要害;啪的一声,反足踢中鹿别驾的鼻梁,正是“虎履剑”的妙着,踢得鹿别驾眼前一黑,鼻血长流。
剧痛之下,鹿别驾的身体本能相应,右掌一推,两人分向两头摔去。
沐云色气力用尽,撞得几案四散、难以顿止,连滚几匝才稳住身体。
鹿别驾到底是天门有数的高手,背脊尚未触地,伸手一撑,使个“鲤鱼打挺”跃起;才刚站定,双腿倏又发软,颤声道:“小……小畜生!你……你用“不堪闻剑”打我!你用“不堪闻剑”打我!”面色惨白,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变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横疏影虽不通武艺,看也知道这一掌没什么用,实在不像传闻中稍触即死的奇宫绝学“不堪闻剑”,好心提醒:“鹿真人勿恼,依妾身看,这掌着实不像是“不堪闻剑”。”
鹿别驾气得浑身剧颤,声音都尖了,转头怒道:“他妈的!你武功很高么?怎知是与不是?”
横疏影恼他无礼,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淡然道:“我听说奇宫的“不堪闻剑”乃是凝血束息的一门绝学,鹿真人涨得面红脖子粗的,说话中气十足,要说是“凝血束息”,委实勉强了些。”
鹿别驾一愣,恼羞成怒:“我身中杀千刀的歹毒武功,这婊子出身的却净说风凉话!”怒道:“你没见他咬牙切齿,只想与本座拼命么?还是白日流影城早与指剑奇宫串连一气,一意包庇,纵凶杀人?”
一旁的染红霞实在听不下去,本欲上前,却被师姐拉住。染红霞停住脚步,转身直视鹿别驾,扬声道:“你提气搬运一周天,检视脉息,便知真假!何必缠夹,徒作无益之争?”
鹿别驾醒悟过来,顾不得旁人的目光,就地盘膝,五心朝天,内气运行一周天,果然百脉如常,无一不顺;然而欢喜也只是一瞬,旋即一跃而起,指着沐云色破口大骂:“好你个小畜生!满口诈伪,卑鄙下流!连你道爷也敢诓骗,合着是向天借了胆子!”
沐云色巍颤颤地扶案起身,一抹唇畔血渍,冷笑:“你不也吃过我师父的鞋底泥么?我怕你忘了滋味,再让你回味回味。”想起师父,伤心之余,胆气忽豪,仿佛普天之下无一事不可为,纵声大笑:“鹿老杂毛!就凭你这种货色,一辈子只配吃我师徒的鞋底泥!我师父就算不在了,江湖人却永远记得,你鹿别驾在灵官殿前,当着睽睽众目捱了琴魔一脚,被踹得五体投地鼻血长流,跪伏战栗,便如今日一般!”
鹿别驾面色铁青,咆哮道:“小畜生找死!”喀啦一声接回左臂,十指成爪,飞也似的扑向沐云色!
沐云色夷然无惧,戟指并出,一式“凿空指鹿”正面相迎;谁知才跨出一步,忽然全身真气逆走,牙关一咬,抽搐着仰天倒栽,立时晕死过去。鹿别驾大喜:“小畜生今日难逃死劫!”指爪箕张,径朝他腰腹、下阴插落!
蓦地青衫一晃,横里一条修长背影拦路,来人后发先至,竟抢先扣住沐云色的头顶,柔劲微吐,拉得沐云色直起半身。
那人动作之快,直如流水行云,左挪右引、踢腿勾肩,啪啪几声,便将沐云色摆成盘腿趺坐的姿态,百忙中温言嘱咐:“全身放松,莫运功力!我来助你。”说话之间,一股绵和柔劲自他头顶“百会穴”透入。
沐云色全身如浸温水,来人渡入的内息与谈剑笏浑厚的纯阳刚劲截然不同,并不滞留在体内脉中,与运使“不堪闻剑”时所产生的纯阴劲力相冲,而是自头顶汩汩而入,转眼又由全身毛孔散出,把对身体内气的干预降到最低。此法虽极耗功力,却足以将他走岔的内息逐一导引,缓慢同调,转趋一致;沐云色身子一松,通体舒畅,渐渐了恢复神智。
鹿别驾看出来人正以玄门正宗的“真气透脉”之法,借自身的周天搬运助他调匀气息,施救者的耗损极巨,而且运使之际,周身毫无防备,形同裸身示人;而两人气脉相连,偏又是一方受创、两方俱伤的局面,不禁恶胆横生:“你们这一家子都爱做好人,这便叫做自寻死路!”去势更不消停,呼的一声,往那人背门抓落!
双方仅只一步之遥,在场谁也来不及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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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剑笏在仓促之间难以运使“熔兵手”,凌空虚劈一掌,气急败坏:“鹿真人!你是名门首脑,怎干这等偷袭下作?”鹿别驾揉身避过,一声冷笑,大袖宽袍在半空中“唰!”一翻转,须发猎猎、居高临下,宛若搏兔苍鹰:“我与小畜生有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谈大人休管!”
那人闻言长叹:“鹿真人,你也害了魏师傅,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沐云色一凛:“原来是邵三爷救了我!”
他睁开双眼,赫见鹿别驾挥爪扑落,邵兰生正盘膝坐在自己身前,按说无法转身接敌,谁知邵兰生随手一挥,袍袖“噗喇喇”地像船帆鼓风,伸展成圆滚滚的一管,将角落的竹编画笼拖了过来。鹿别驾身在半空避无可避,被画笼撞落地面,落地时微一踉跄,连忙伸手抓住画笼,欲稳住身形。
那竹笼甚轻,当然支不住百来斤的身躯,邵兰生叹了口气,修长洁白的右掌穿出袍袖,挽住了竹笼的另一侧边口。见沐云色睁眼瞧来,低声道:“收摄精神,万勿分心!情动即心魔,大悲大恸最是伤身,你离走火入魔仅只一线,我助你行功,但治本之道还在你自己。”沐云色会过意来,闭目调息,不敢再分心。
横疏影虽不会武,也看出鹿别驾的狼狈,心中暗叹:“邵三爷忒也天真。他欲周全鹿别驾的脸面,偏偏没想过人家领不领情。”不知怎的,忽想起当日在不觉云上楼出手解救岳宸风,少年那英飒磊落、毫不犹豫的利落身影,心底一阵甜丝丝的,双颊酡红,恍若微醺。
场中鹿别驾的脸上,却是青一阵红一阵,指节捏得格格作响,几乎将竹笼边口抓碎,瞥见笼中的檀木剑柄,把心一横:“今日拼着得罪青锋照、流影城,也要毙了沐云色那小畜生,为清儿报仇!”铿的一声激越龙吟,檀木剑脱鞘而出,直取沐云色咽喉!
自众人入厅以来,争斗始终未及兵刃,此时何煦、钟阳见他擎出檀木剑,心念一同,双双遮护在横疏影身前。
染红霞忍无可忍,一挑柳眉,按剑跃出,清叱:“鹿别驾!你我同是来客,难道真要见血?”一阵金铁交鸣,鹿别驾的随身八僮纷纷抽出刀剑,拦住她的去路。厅外一干金甲武士循声而来,刀出鞘、枪露尖,散成半月形围住厅门,只待二总管一声令下,便要蜂拥而入。
谈剑笏、许缁衣交换眼色,许缁衣轻搭住师妹的肩头,染红霞望了场中一眼,忽然醒悟:“看来邵三爷胸有成竹,鹿别驾讨不了便宜。此时不宜横生枝节。”还剑入鞘,退后几步。紫星观八僮顿时松了口气,暗自庆幸不用与“万里枫江”交手,收敛刀剑,不敢造次。
大堂之中,邵兰生仍是盘膝端坐,侧对着鹿别驾,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旋绕白影,似棍非棍、忽刚忽柔,正与鹿别驾斗得激烈。
奇的是:两人的剑招虽快,居然没有交击的声响,明明鹿别驾手里的檀木剑光可鉴人,照理应该占尽上风,他却是闪避多、攻击少;反观邵兰生的每一记虽都刺在空处,手中那丬白影却越斗越长,仿佛乳浆搅动、蜘蛛吐丝,鹿别驾越斗越是局促,渐渐施展不开。
斗得片刻,鹿别驾心头闷重欲狂,一声暴喝,一百零八式“通犀剑法”如水银泄地、银河落霄,也不管什么拆解应对,凭着檀木剑的无匹锋锐横削竖劈,那雪练似的绵长白影被一寸寸削断劈开,绞出漫天的纸蝴蝶,如雪花般簌簌飘落。
邵兰生手中之物转眼只剩两尺余,白芒尽去,徒留乌影。他哈哈一笑,忽于纸片雨中振袖而起,霍然转身,一点木尖穿过飘落的碎纸片,倏地停在鹿别驾的咽喉,竟是被削断的半截紫檀画轴--而雪未停。
绞碎的画卷持续飘落,如砌下堆梅一般,掉落在凝然不动的两人身上,肩头、发顶,腰掖袖间……手持木轴的青袍书生既不逼人也不动摇,便似雪中瘦梅,形影傲然孤挺,仿佛汀洲之上、茕茕独立的苍鹭。
鹿别驾看似一败涂地,但不知为何,周身却无一丝狼狈,尽管左袖尽碎,裸出一只养尊处优的白皙光膀,模样比方才突施暗算时更伟岸超然,仿佛一瞬间回复宗师身分,无视天地之阔,眼中只有一物。
那是全心全意、专注于剑的神情。
“三爷胜券在手,何以留力?”
“鹿真人于最后一刻回复清明,我不敢躁进。”
鹿别驾默然良久,忽然一声嗤笑,神态虽冷,却不似怀有恶意,微微摇了摇头。
“芥芦草堂的剑法,果然非同凡响。若然败在三爷手里,似也不冤。”
邵兰生也摇了摇头。“我没有胜。若全力一战,胜负还在未定之天。”
鹿别驾哈哈一笑,终于露出一丝佩服的神色,抖落一身纸屑,“铿!”檀木剑入鞘捧还,稽首道:“妄动三爷之兵,尚祈三爷见谅。”邵兰生双手接过,长揖回礼:“他日若有机会,愿与鹿真人印证剑法,放手一战。”这话在寻常武人听来,可说十足挑衅,自邵三爷口中而出,却是真心真意,浑无半分烟硝火气。
鹿别驾不置可否,远远瞥了沐云色一眼,转身大步回座。
侍僮为他披上一袭宽大羽氅,又递上雪白的丝绢巾帕揩抹血渍,鹿别驾狼狈之态尽去,又回复成一派副掌教的雍容气度,与初入厅堂的咆哮模样大相径庭,可说是判若两人。
横疏影对剑法所知有限,听邵兰生自承“我没有胜”,也就是说被半截画轴残尖指着咽喉的鹿别驾,其实并没有败。虽然不明所以,却不禁有些感慨:“三爷磊落光明,胸襟宽大,与他动手过招,连鹿别驾之流也卑鄙不起来。才打完一场,却似换了个人。”
她不知练武之人,毕生都在追求境界的提升,练到如邵兰生、鹿别驾这等境地,往往只求一名旗鼓相当、足以砥砺精进的好对手,只有在棋逢敌手、逼命一瞬的剎那间,才能突破方圆局限,激荡出灿烂的生命火花。
鹿别驾自成为紫星观主、刀脉之宗,乃至观海天门副掌教以来,俗念缠身,功利至上,可说是无日无之;直到方才于漫天纸片飞雪之间,目睹那掠影分光的一剑,才重被唤醒了剑者的自觉,陡然间剑意勃发,致使邵兰生劲留三分,不敢轻进,木尖才停在他喉前一寸。
单论剑招之精,邵兰生可说是一路压倒性的胜利,连赢了整场剑决的九成九;然而鹿别驾最后一瞬的无形剑意,却是超越剑招的范畴,将他练剑三十年的精髓凝炼于一,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那是无心所致,即使面对同样的对手、使用同样的招数再打过一次,也未必能够重现--光是明白这一点,已是许多武者梦寐以求的重大突破;能确实保留、反复重温那一瞬的灿烂,则又是另一层境界。等到鹿别驾能随心所欲,在战斗中任意施展那一瞬的剑意,则掌握剑道至理、晋身剑界宗师,指日可待。
鹿别驾回到座中,神情已是大大不同,冲横疏影一稽首,淡然道:“贫道适才多有失仪,还请二总管切莫见怪。”
横疏影笑道:“鹿真人言重了。唇齿相依,尚且有嗑碰的时候,东海七大派同气连枝,由来已久,手足间偶有小小误会,也不是什么严重之事,鹿真人无须介怀。”
鹿别驾点点头,湿润的黑眸紧瞅着她,颇有几分咄咄逼人。
“二总管,咱们闲话休提,贫道今日前来,是想要向你讨一个人。”他轻叩着扶手,微笑道:“二总管或许已经知道了,敝观有几名弟子,在你朱城山的地界惨遭杀害,下手行凶者不是旁的,正是一名手持万劫妖刀的少女。”
横疏影含笑啜饮茶汤,有意无意地往许、染二姝瞟去,片刻才好整以暇道:“鹿真人是想问我要杀人凶手么?”
鹿别驾微笑摇头。
“妖刀寄附的刀尸,杀也杀不尽,要来做甚?据闻阻止万劫刀的,乃是贵城执敬司一名弟子,名叫耿照,此事的目证尚有水月停轩的染二掌院,以及敝师侄胡彦之,料想应非虚妄。贫道想请二总管唤出这名耿姓少年,有些事情,恐怕需要他来为众人释疑。”
横疏影没料到他居然毫不遮掩,说得如此直接,一双妙目环视全场,口中应的是鹿别驾,实则是对众人说。“本城是有这么个人,我也不敢欺瞒鹿真人。”她以杯盖轻刮茶面,咬着唇珠轻笑:“然而众所皆知,杀退万劫妖刀、与贵派胡大侠连手救下刀尸的是染二掌院,将赤眼妖刀送至本城的,也是染二掌院。那耿姓弟子不过是恰巧在出使水月停轩时,为二掌院所救。鹿真人若要问事,该当找二掌院才是,敝城区区一名弟子,恐怕帮不上鹿真人的忙。”
鹿别驾轻叩扶手,捋须呵呵直笑。
“二总管,咱们就别这么费事绕弯,净说废话了罢?”他低头含笑,怡然道:“你串通染二掌院,想要一手遮天,却不知贫道手上握有目证,杀退万劫妖刀之时,染红霞人甚至不在现场;而那柄赤眼妖刀,从头到尾都在耿照身上。刀是琴魔当夜从灵官殿带走的,耿照既持有赤眼,代表琴魔临终时,将刀与对付妖刀的重要秘诀传给了耿照。他后来能在贵城杀退天裂妖刀、救得“八荒刀铭”岳宸风一命,也就不奇怪了,是不是?”
横疏影心中微凛:“就算是有备而来,鹿别驾的消息也未免太过灵通。这几日胡彦之并未传出讯息,天门刀、剑两脉不合,由来已久,就算他要走漏风声,对象也决计不会是刀脉宗主。看来在鹿别驾的背后,另有他人指使。”
她从容自若,低垂螓首,片刻才笑道:“鹿真人之言,我也是头一回听到。之前染二掌院怎么说,我便怎么信了,以水月次徒的地位身分,料想也无扯谎的必要。妾身倒是好奇得紧,就算鹿真人不幸言中,鹿真人又想问耿照什么事,释什么疑?”
鹿别驾冷笑不止。
“在场除了邵三爷之外,人人都见识过妖刀的厉害。耿照这人有多重要,还须多费唇舌么?”眉毛一抬,温润的黝黑眼瞳紧盯着横疏影,笑容里隐有一丝狠厉,衬与温颜笑貌,令人不寒而栗。
“况且,当夜魏老儿手持赤眼,从灵官殿追踪我儿离去,此后不知所之。赤眼既落到了姓耿的手里,代表他是最后见着琴魔魏无音之人。我儿身中“不堪闻剑”的招数,胸口血凝,全身瘫痈,若非被幽凝妖刀附身,岂能走远?欲寻我儿的踪影,还须着落此人身上。天下父母心,二总管总不会罔顾这份心焦罢?”
横疏影微微一怔,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以手背掩口,惊呼道:“原来……原来那位是鹿真人的义子!”鹿别驾这时才失了冷静,愕然道:“你说什么?你见过我那彦清孩儿?”
横疏影以眼神示意,钟阳轻轻击掌,堂后忽然转出四名执敬司弟子,抬出一台软榻,榻上卧着一名全身缠满绷带、骨瘦如柴的男子,却不是鹿彦清是谁?
鹿别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霍然起身,用力之猛,居然一把踢翻了椅子。他飞也似的扑至榻前,伸出双手,隔着层层纱布抚摸榻上之人的头、脸、身躯,片刻才喃喃道:“真是我的彦清孩儿……真是我的彦清孩儿!”转头哑声道:“横疏……横二总管!你是在哪儿找到我的义子的?”
横疏影故作惊喜状,轻拍着雪白腴润的胸口,笑道:“我也不知这位便是鹿真人的义公子。前几日巡城司的骑队回报,在山下荒僻处发现此人,因尚有温息,便携回城中。我见他伤势沉重,特别延请本城的程太医为他治疗,程太医手段高明,虽不能治愈令公子之伤,却以针剂为他延命,再佐以库中珍贵的人参、茯苓等药材,总算拖到现在。”
鹿别驾定了定神,起身长揖到地,低声道:“二总管,多谢你了。贵城的大恩大德,贫道日后定当补报。”横疏影连称不敢。
一旁许缁衣静静看着,心中暗忖:“人都抬到了堂后候着,拍掌即至,显是料定今日鹿别驾必来,专程备着此招应付。原来我们此行,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针对各门弱点一一备妥解方,让谁也开不了口……真是,好一个手段厉害的“暗香浮动”横疏影!”
横疏影偶与她目光相接,微一颔首,笑意盈盈。
许缁衣淡然微笑,也只是点头致意。
鹿别驾今日上山,其实是负有任务,全没想到失踪的义子能失而复得,横疏影这个人情,不可谓之不大。正犹豫是否继续讨人,横疏影忽然两手一合,甜美的笑容宛若少女:“是啦,指剑奇宫的“不堪闻剑”虽然号称是无解之招,但令公子尚有生命迹象,未必不能施救。我知道有个人,或许能救令公子一命。”
鹿别驾如聆仙纶,连忙求教:“请二总管指点一条明路。”
横疏影笑道:“指点不敢当。由此往西北六十余里处,有座名为“一梦谷”的山坳,谷中有位名医,人称“血手白心”伊黄粱。
“此人脾气虽古怪,却有一手接断续、肉白骨的高超医术,本城的大国手程太医昔年与这位伊大夫有过一面之缘,论到外科之精妙,就连程太医也直承不如。令公子的凝血断息之患,此人或可救治。”
鹿别驾听得一凛,猛然省觉:“莫非是儒门九通圣之一的“岐圣”伊黄粱?”
“正是“岐圣”伊黄粱。”横疏影笑道:“鹿真人也听过“血手白心”之名,那就好办啦!只是得快些才行,万勿拖延,以免耽误令公子的病情。”
鹿别驾心想:“胡涂!那伊黄粱名头响亮,据说能造血生肉,传得神而明之,我怎么都没想到?”再无疑义,稽首道:“多谢二总管指点。小犬若得以回天,我定为二总管点长明灯,终生不绝。鹿某说到做到。”麈尾一挥,四名侍僮接手软榻,便要抬出。
他也不与众人道别,径对邵兰生一点头,转身行出偏厅。
横疏影谈笑间用兵,满座俱是五大门派的要角,却无一人能逼她交出耿照,这几日执敬司上下辛苦,按她的吩咐进行准备,今日总算一一收效。
正自松了一口气,厅外又有弟子匆匆入报:“启禀二总管,赤炼堂五百名“指纵鹰”已至城外,说要求见二总管!”声音惶急,显见城门外的形势已到了紧要时刻,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举座诸人都不禁坐直身子,连鹿别驾也停下脚步。
邵兰生一听“赤炼堂”三字,儒雅俊秀的面上一凝,仿佛沾到了什么秽物,蹙眉道:“又是赤炼堂!这帮土匪,没事派“指纵鹰”来做甚?当真是绿林习气,无可救药!”放眼东境武林,也只有青锋照的邵三爷敢直指赤炼堂是“土匪”。他越是说得正经,越透着一股荒谬滑稽;虽是如此,却谁也笑不出来。
赤炼堂号称“白城山以东第一大帮派”,一向自尊自大,鲜少与武林同道往来。
雷家以江上的排筏起家,纠众结帮,掌握酆江水陆两道的漕马运输,辖下帮众数万,除了兵器铸炼,也贩私盐、逐渔利,近年更是勾结官商,发展得好生兴旺,简直就是实力雄厚的黑帮。
但赤炼堂毕竟也在江湖打滚,不仅养官差、养耳目、养武功高手,养衙门里的刑名师爷,更豢养私兵武力,用来对付不听话的武林门派。而其中最精锐、最骇人听闻的一支,即为“指纵鹰”。
据说“指纵鹰”全由身经百战的亡命之徒所组成,加入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赤身裸体,仅发给一柄匕首,与虎豹熊罴之类的猛兽一起关进黑牢;四肢完好、活着走出来的,便能获选加入“指纵鹰”。
通过测验后,还须接受操舟、驰马、攀索、夜行、掘山之类的严苛训练,目的在养成一支移行神速的机动部队,武功及杀人技巧的锻炼更不在话下。只要出动“指纵鹰”,几乎能不费吹灰之力消灭一个中小型的江湖门派,所经之处,就连残砖瓦砾也不剩,武林中人闻之色变。
快、冷血、杀人无算,白日横行--这就是人们对于“指纵鹰”的刻板印象。
大堂之上,众目睽睽,横疏影不慌不忙,只咬着圆润的唇珠,浅浅一笑。
“说来说去,大太保还是为了这桩。”她随手端起茶碗,揭盖轻刮水面,嫣然微抿:“既然说到了这份上,妾身倒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雷奋开双手抱胸,冷笑不语,一副“瞧你弄什么玄虚”的神情。
横疏影环视全场,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三十年前妖刀乱世,东海正邪两道捐弃成见,携手以抗,其后集结了六位符应天数的高手扫平妖氛,世称“六合名剑”,迄今《东海十绝歌》等民谣仍传颂不绝。
“圣战劫余,除琴魔魏无音之外,昔年的“六合名剑”中尚有一位在世,诸位若真有心,该上断肠湖向杜掌门请教降魔大计,何必来为难一个孩子?”
“还是……杜掌门有什么难言之隐,”她咬唇一笑,挑动蛾眉:“当此危难之际,仍不方便现身与众武林同道相见,以荡魔氛?”
类似的耳语在三十年间,流传于东海武林黑白两道。有人说杜妆怜在对抗妖刀的圣战中受了极重的内伤,必须假断肠湖中一处天然秘境镇住隐患,有人说她被妖刀毁去美貌,从此不见生人;更有人说她在圣战中痛失所爱,性情变得乖张孤僻,故而离群索居……
匆匆三十年晃眼即逝,关于杜妆怜的流蜚却始终不曾稍减;只是敢当着水月代掌门及二掌院的面大胆诘问,今天还是破题儿头一遭。
染红霞猛被问得一怔,愕然片刻,俏脸骤寒,沉声道:“横家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横疏影一笑抿嘴:“哎呀,妹子瞧我,忒不会说话!姐姐的意思,是说杜掌门德高望重、剑艺超卓,当年又是镇伏妖刀的“六合名剑”在内,如今妖刀复生、琴魔前辈骤逝,领导众人力抗妖刀者,舍杜掌门其谁?正如大太保之言,七派当团结一致,于断肠湖畔会师,恭聆杜掌门的指示才是。”
“我可没这么说。”雷奋开嘿的一声,抱臂冷笑。(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谁都明白这是横疏影的声东击西之计,谈剑笏却似觉有几分道理,沉吟道:“代掌门,令师与魏师傅都是三十年前打过妖刀的,如今魏师傅不幸仙逝,总算尚有杜掌门在。寻那耿姓少年固然紧要,其中关节,少不得还要向令师请教。”
雷奋开“哈”的一声嗤鼻冷笑,斜眼上下打量几遍,摇头耸肩。
谈剑笏一张紫膛面皮微微胀红,怒道:“大太保若有什么高见,尽管直说!下官也只是提出意见,与诸位参详。”雷奋开双手叉在胸前,冷笑不语。谈剑笏想起自己是老台丞的代言人,负有七派合纵的重责大任,勉强按下胸中怒火,转头追问:“代掌门,你意下如何?”
许缁衣淡淡一笑,摇头道:“只怕并不能够。”
“这……这又是为何?”
难得听她断然拒绝,谈剑笏难掩错愕。
许缁衣正要开口,染红霞蹙眉道:“师姐--”
许缁衣摆手示意不妨,柔声劝解:“事已至此,没有再隐瞒的必要。此事关乎东海、乃至天下苍生,若以私害公,岂非愧对历代水月祖师?”染红霞欲言又止,心中几番天人交战,终于还是退到一旁,扶剑静听。
许缁衣低垂眼帘,温言道:“家师三十年前于妖刀一役中,受了重伤,始终无法痊愈,为养病体,长年隐居于一处秘境,与外界声息不通,连我也不得见。上一回见着家师,乃家师收宜紫为入室弟子之时,距今也有好些年啦。”
谈剑笏失声道:“杜掌门不在水月停轩内?”
许缁衣微笑不答。染红霞沉默片刻,忍不住抬头:“此事不足外人道,还请谈大人见谅。”俏脸紧绷,似有一丝微愠。
总算谈剑笏混迹官场多年,非是麻木不仁的木头脑袋,省起自己一时口快,竟尔失言:“这是水月一脉保守三十年的大秘密,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前和盘托出,实已不易,杜掌门身受重伤,难免招惹仇家上门,行踪岂能轻易泄漏?”面皮红热,讷讷地闭上了嘴。
邵兰生见机极快,接口道:“代掌门,贵我七大派同气连枝,唇齿相依,杜掌门更是今之栋梁。如代掌门不弃,花石津左近多有良医,家兄于此也颇有涉猎,不定能为杜掌门尽一份心。”
许缁衣微笑道:“多谢三爷。众所周知,家主精研药石二十余年,堪称东境武林的国手大名医。然家师之患,牵延甚深,当年也曾遍访名医,皆曰“不可治”;家师花费十年光阴,终于悟出“身剑同流”的道理,索性不再求治,反而专心悟练本门至高的“悉断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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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兰生精研剑法,熟知各门各派的路数,闻言不禁一怔,奇道:“这门《悉断天剑》是杜掌门新创的剑法,抑或是前人所遗?”
须知水月剑法首重悟性,以入门三十六势筑练根基,别无其他。
但凡弟子一入门墙,只能学、练水月三十六势,直到悟出一套独一无二的剑法,经掌门人核验无误之后,才能获准进入“凝芳阁”,阅读历代先贤所留的创招图谱,以求精进。如采蓝、黄缨之流,会的不过是水月三十六势的入门基础功夫,但练到了许缁衣、染红霞这般境地,人人所用剑法均不相同,“水月剑式”云云,不过是个统称,并无实指。
也因此水月停轩在四大剑门中虽然历史最短,门下又多是娇弱女子,剑术水平却一直保持在相当高的位置,百年来迭有奇人佳作,朝气蓬勃,丝毫不显名门暮沉,龙钟老态。
江湖上流传:自杜妆怜十八岁满师以来,一共创制了十三套剑法,号称“红颜冷剑˙十三断肠”,质、量堪称历代之冠。但无论是杜妆怜的创制,抑或凝芳阁中的古籍,都没有一门唤作《悉断天剑》的名目,又何来“本门至高”之说?邵兰生固然好奇,旁人也不禁同生疑惑。
许缁衣淡然道:“三爷误会了。“悉断天剑”不是一门剑法,而是家师钻研本门历代剑诣,所提出的理想境界。她老人家曾说,待修得清静无垢、善巧方便慧门,身剑两成之日,病痛自然不药而愈,为此闭门谢客,不问世事。”
杜妆怜在东海辈份甚高,成名又早,少女时期虽有弭平妖刀之功绩,却逢“五极天峰”、“凌云三才”等绝世高手纵横宇内,论武功、论境界,皆非是一名妙龄女郎能及。而后白马王朝一统天下,五峰三才逐一凋零,但光是在东海境内,除了琴魔魏无音,至少还有一个人的武功被公认在杜妆怜之上,她始终是坐三望二。
杜妆怜从年轻时便要强好胜,揣想其心,应是多有不平。
众人皆想:“这杜妆怜只怕是老糊涂了,放着剧患不医,却硬拿老病之身练武悟剑,练到遗世独立、诸事不知,恐难指望。”只邵兰生一人听得悠然神往,拈须微笑道:“好一个“悉断天剑”!待得杜掌门出关,定要亲向她老人家讨教一二,以开眼界。”
“这是水月停轩最大的秘密,原不该轻易泄漏。”
许缁衣抬起明眸,目光一一拂过在场诸人,淡然道:“为防邪派滋事,敝门三十年来秘而不宣,一直保守至今。今日情非得已,说与诸位知晓,还请看在七大派过往盟情,万勿泄漏。缁衣代敝门上下,先行谢过。”领着染红霞敛衽施礼,袅袅下拜。
水月一门的掌权之人亲自执礼,横疏影、邵兰生等赶紧起身,连称不敢。
雷奋开“哼!”一掸衣摆,径自离座,也丝毫不占她的便宜。
许缁衣微笑颔首,柔声道:“多谢诸位,多谢大太保。”雷奋开懒得答腔,转头一屁股坐下,支颐跷脚,一副懒惫模样。
谈剑笏心中过意不去,暗忖:“杜妆怜之事,这些年虽耳语不断,总是水月一门的大秘密。今日迫于无奈,竟当众说了出来,不好再强人所难。”转头对横疏影道:“二总管,既然魏师傅、杜掌门两条线索都断啦,烦你把那耿姓少年请将出来,下官肯担保不会有人为难他。”
众人视线集于一处,灼灼如炬,竟是不约而同。
满座皆是修为过人的武功高手,目光之凛冽逼人,直与实剑无异;横疏影不通武艺,雪腻腴润的婀娜娇躯弱不禁风,又怎能以一抵众?身子微微一颤,忍不住低垂粉颈,转头端起茶盅,欲避锋芒。
邵兰生心中不忍:“她一名娇弱女子,没有内功根底,当不得这般气势逼迫。一下不好,轻则心神浮动,致病伤身;重则凝气透体损及心脉,从此留下无尽祸根。”撤去灼人目光,便要振袖起身,破了这个剑见无形的凝肃之局。
忽听一声沉喝:“交人!”声音不大,震动却如擂鼓捶钟,轰得众人心头一滞。
这一下仿佛唤魂钟、定音鼓,阶下护卫横疏影的何煦、钟阳二少不由自主弹起身来,胡乱伸手往腰间一按,“铿、铿”两声,佩刀却抢先倒撞出鞘。两人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钢刀坠落地面。
金阶上一声脆响,横疏影手中的瓷盅坠下,破片随着四溅飞散的琥珀色茶水,摔成了一圈细小碎花。她面色白惨,倚着镂空的雕花椅背吁吁娇喘,雪腻的胸脯起伏如波,强笑道:“大……大太保声如洪钟,便……便想要逼迫妾身就……就范么?”
邵兰生霍然起身,檀木剑“铿!”脱鞘而出,雪晃晃的剑尖一指,厉声道:“雷奋开!横二总管不懂武功,你以内家狮子吼相逼,若有差池,你要拿命来赔么?”染红霞、谈剑笏俱都转过头来,面带愠色,对以此举同感不满。
雷奋开耸肩冷笑:“临事不决,正须当头棒喝。你们一个个都想要那耿照,装什么好人?”邵兰生一时语塞,面色铁青。
横疏影轻抚酥胸,定了定神,忽然抿嘴一笑,苍白的雪靥上浮现一抹彤霞。
“大太保所言甚是。既然耿照是目前唯一的指望,妾身不欲以私害公,流影城同属东海正道七大派之一,耿照是本城的弟子,合该为正道尽一份心。”
雷奋开冷笑。“再好听就不如唱戏了。如有诚意,赶紧把人交出来是真。”
“这,只怕妾身也不能够。”
谈剑笏见她身段放软,以为事情终归有个完满的结果,不料横疏影话锋一转,听得谈大人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二……二总管!你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横疏影嫣然一笑,唇际抿着一抹促狭似的姣美弧线,好整以暇地说:“是这样。当日云上楼一战,才知这位耿照原来是刀皇武登庸的传人,敝上见他身手不凡、侠义为怀,很是欢喜,特别飞马奏请京城宗正寺,封他作七品典卫。既有功名在身,我便请耿大人充当特使,将他携回的赤眼妖刀,送到白城山给老台丞。
“那妖刀是祸世邪物,事态紧急,耿大人连夜出发,此刻人已不在朱城山上,非是妾身有意刁难,不让各位与耿大人相见。”
在座诸人中,只有染红霞知道她说的是谎话,耿照前往荼靡别院、被采蓝弄伤手掌,不过是一个时辰之前的事。其时天光已露,差不多是用早膳的时间,说是清晨虽也不妨,然而决计不是什么“连夜出发”。
雷奋开不知内情,但江湖混老、威震一方的“天行万乘”,岂是三言两语能够唬弄?挑眉一哼,掸衣而起,冷笑道:“横疏影!这等话语连三岁孩儿都蒙骗不过,看来你是铁了心脾,要吃罚酒啦。”
他就这么随意一站,也不见摆什么架势,众人忽觉大堂里气息一窒,仿佛连窗外的天色都黯淡下来,似有股暴雨将至的逼人……
猛一回神,雷奋开还是随意地站在原处,双手垂落,连拳头也没握;定睛一瞧,窗外阳光普照,哪有什么乌影阴霾?
邵兰生想起与他交手的往事,不禁一凛,暗忖:“这老地痞的“铁掌扫六合”又更精进了!当年他使这式“紫气东来”之时,还须佐以精妙掌法、浑厚掌劲,于招式拆解间逼出无形杀气,乘隙夺人,如今却是踏步即出……看来日后对上这厮,须得加倍小心。”
横疏影神色如常,有意无意望了染红霞一眼,悠然道:“大太保误会了,这不是缓兵之计。我流影城还须立足东海,既已答应交人,早交是交,晚交也是交,何必自找麻烦?实在是各位来得不巧,人既已离城,妾身也莫可奈何。”
谈剑笏皱眉道:“能不能请二总管派出快马,将耿照追回来?就算连夜赶路,两条腿总快不过四条腿。”
横疏影笑道:“好啊!我这就让钟阳调来马队,还请谈大人圈出路线,料想今日之内,便可追回。”
谈剑笏听得一愣,才知碰了个老大的钉子,铁面微微一红。
横疏影笑道:“此去白城山,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双脚跋涉,一天不过十余里,再算上渡水过桥、膳宿歇息,若沿途顺利,约莫旬月(十天到一个月)可至。耿照身负机密任务,须得掩人耳目,以保赤眼妖刀周全,因此扮作行商,择路前往,连我也不知道他走的是哪一条道路。”
埋皇剑冢所在的白城山,乃是东海的极西之界,自古便是央土势力进出东境的门户;而朱城山位于东海道东南,除了出海的酆江外,其间还隔着赤水、优波河、难陀河、千月映龙川等众多支流。
从流影城到埋皇剑冢,不啻是越过大半个东海道,谈剑笏率领院生西行时倚仗舟马,都花了十来天的时间,何况是步行跋涉?若耿照刻意不走官道,专拣小径避人耳目,想要找出他的行踪来,简直是大海捞针。
雷奋开沉默半晌,忽然仰头哈哈,冲横疏影一竖大拇指,狠笑道:“有你的,横疏影!这招致之死地而后生,果然了得!我算是认栽了。只是放眼东海,每一条河道都是我赤炼堂的地盘,除非他能插翅飞将过去,要不,迟早得落到了我的手里。我可不敢担保能还你一个好手好脚的小东西。”
横疏影笑道:“大太保言重啦!赤眼不是流影城之物,自也不是赤炼堂之物,而是关乎七大派存亡,以及天下苍生的重要刀器。诚如大太保所说,此刻七派须捐弃成见,团结一致,料想赤炼堂也不会自外其中。”
雷奋开冷哼一声,咬牙低道:“我可没这么说。”
横疏影环顾厅内,朗声道:“赤眼也好、耿照也罢,我流影城皆无居奇以待的私心,诸位若早来半日,人刀俱在,正如妾身将万劫妖刀交与谈大人一般,更无二话。事已如此,也只能说是鬼使神差,人所难料。
“依妾身之见,七大派不妨相约三月初三上巳佳节,同往白城山一会,一方面谒见萧老台丞,请他老人家主持灭魔大计;另一方面,料想其时耿照与赤眼刀已平安抵达,各位也能向他一一问明,解除心中疑惑。”
谈剑笏心头大喜,击掌道:“如此甚好!”依他所想,万劫、赤眼两把刀都回到了白城山,连耿照也在埋皇剑冢的保护之下,七大派同受老台丞节制,自然是最最理想的结果。
青锋照与赤炼堂素不对盘,邵兰生当然不愿耿照落入雷奋开手里,三月初三白城山的上巳之会一旦确立,雷奋开就不能再对耿照出手--至少表面是这样--于公于私,对青锋照最为有利,跟着点头:“二总管所言,十分有理,青锋照愿受萧老台丞的指示,为阻妖刀覆世尽一份心力。”
许缁衣想了一想,也表示同意。
鹿别驾急于为爱子求医,不愿再耽搁,眼看形势底定,对横疏影一稽首:“待本座事了,三月初三白城山上,再与二总管道谢。”转头便走,更不停留。沐云色非是奇宫所派的特使,不能代宫主发言,只说:“我会为二总管把话带到,待敝宫宫主定夺。”
“有劳沐四侠了。”横疏影盈盈下拜,容色动人。
谈剑笏见众人已有定论,打了个四方揖,拱手道:“既然如此,下官这就回白山准备,三月初三,与诸位在白城山相见。”又想到沐云色身上有伤,形单影只,难保鹿别驾去而复返,在半路埋伏偷袭,携手道:“沐四侠,咱们一起下山罢?下官送你一程。”沐云色点了点头,嘴唇微歙,却未发出声音;面容憔悴白惨,令人看得十分不忍。
许缁衣也起身告辞,横疏影命侍女随染红霞往荼靡别院收拾行囊,请代掌门稍坐片刻。片刻间风流云散,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偌大的厅堂里除了主人,只剩邵兰生、许缁衣,以及抱臂冷笑的雷奋开。
一路至此,雷奋开的盘算可说是尽皆落空,他不忙着离开、重新布局,反而一副悠闲懒惫的模样,与初现身时的风风火火别如天渊。横疏影不知怎的心中一阵不祥,唤人换过茶水细点,故作殷勤:“大太保忒好兴致,也来做妾身的客人么?”
雷奋开也不回答,抓起盘中的酥点大嚼起来,双眼一亮,怪声道:“这是什么玩意?滋味不坏。”
他越是不着边际,横疏影越觉不对,面上却仍不动声色,笑道:“这是京城著名的点心,以油酥和面,一层面夹一层馅。一般做到五层而不显厚腻,滋味纷至沓来,各自分明而不突兀,便算上品;这色点心却足足有九层,九为极数,故称之为“千迭凤凰”。”
邵兰生听得食指大动,也从手边的玉色骨瓷碟中拈了一块入口,果然酥皮薄而不腻、油香滋润,馅子甜中带咸,一咬之下,有冰肉(肥膘肉)的甘香、莲蓉的甜润、糖冬瓜的爽口、果仁的松脆、干贝丝的鲜;各色滋味又被蒸熟的咸蛋黄合而为一,令人回味无穷。
“我明白啦!”邵兰生笑道:“凤凰的“凰”字,射的是蛋黄的“黄”。馅料中若无这一品,甜咸两味便难以调和,好一个“千迭凤凰”!”
横疏影笑道:“我从京城带来这点心的做方,但馅料的增减、改五层为九层等,却是出自本城名厨呼老泉的手笔。单论滋味,实已好过了京城一品斋的千层蛋黄酥,堪称一品。”
邵兰生道:“久闻三总管大名,今日一尝,果非幸至。若能亲见一面,则此行无憾矣!”横疏影刻意不理一旁大嚼点心的雷奋开,淡然道:“三总管刚做完这点心,便赶着出城啦!我托他办一件事,恐怕晚些才回。明日再与三爷引见。”
两人正说笑着,忽见何煦匆匆奔入,不顾礼数,凑近横疏影耳畔,低声道:“启禀二总管,城外的“指纵鹰”都不见啦!五百人散得干干净净,一个也没留下。”横疏影身子微震,面色不变,挥手道:“知道了,你先下去。”
雷奋开把整碟“千迭凤凰”吃了个清光,骨碌碌地灌了半壶冷茶,拍去手上的细碎残酥,笑道:“横疏影,任你有通天计,我也有过墙梯。你道我带五百人来,是想攻打白日流影城么?”
横疏影俏脸微沉,心中灵光一闪,瞬息间已明白他的打算。
雷奋开冷笑道:“赤炼堂的耳目遍及天下,在上朱城山之前,我已取得那耿照的画影图形,并且着巧手匠人连夜绘制,直到数量足以传遍东海为止。只要我在入城半个时辰内,没有放出烟硝火号,我的手下就知道耿照并不在流影城,那五百名指纵鹰就会将耿照的画像连同缉捕令,分送东海境内各处河津码头;谁能将他擒下,便能得到纹银一千两的赏赐。”
“我早说过,”他冷冷一笑,傲然负手:“除非他能插翅飞过河去,要不,早晚得落在我的手里。”
(我所有的盘算,早在他意料之中!)横疏影小小的手心捏了把汗,紧咬银牙,丰润的唇珠抿着一抹倔强的惨笑。
她自问机关算尽,甚至一手促成三月初三的白城山之会,就是为了确保耿照的安全。但直到此刻她才忽然发现,自己算错了一件事--七大派的盟约、江湖道义的羁绊,甚至是妖刀之于正道、之于苍生安危的威胁,只能拿来约制邵三爷那样的正人君子。对雷奋开等亡命之徒来说,这些他通通都不放在眼里。
邵兰生霍然起身,厉声道:“雷奋开!只要七派同盟一天,七派的决议便不容你藐视践踏!耿照若有什么意外,你也脱不了干系!”
雷奋开轻蔑一笑,嗤鼻道:“你别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对那名少年不利了?只是山高路远,旅途艰辛,沿途又多有央土流窜而来的暴民,小孩子若有个三长两短,也不令人意外,是吧?”
他拾起断剑,一一收入革囊,重新卷好上肩,虎步迈出厅堂,旁若无人。
“那么,三月初三,咱们就在白城山见了。”怪笑声中,形影倏忽不见。
朱城山下数里外有条法雨溪,传说是昔年龙皇驻兵之地,溪面不甚宽阔,水流却十分湍急,故沿溪多设桥梁,有以筏艇相接而成的轻便浮桥,也有砖石砌就、可让三辆四乘马车并行通过的大桥,乃是由朱城山通往王化镇的必经之路。
流影城内有千余人丁,连同驻军、眷属,以及累世长居山腰山脚的百姓,算算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遑论王化、承恩等四镇中,有多少人家靠流影城吃饭营生。每日天未大亮,砍了柴、摘了野菜担去镇上兜售的,载了牛羊布匹送进城里的……过桥的人们形形色色,始终络绎不绝。
但今日却有些不同。
原来阿傻在云上楼昏迷后,得程虎翼程太医的悉心调治,前日便即苏醒,身子虽然虚弱,神智却十分清楚。老胡一连两天都去看他,纵无耿照的“道玄津”手语居中翻译,两人整天相对无言,倒也混了个脸熟。
横疏影有先见之明,特别安排了这辆篷车,并要求胡彦之保护阿傻,往王化镇郊的“夜炼刀”修玉善隐居处一探。“此事须秘密进行,万不能大张旗鼓。流影城是王侯世家,兵甲甚多,却没有像胡大侠这样久历江湖、又身怀高明武功的异人,可堪托付。”横疏影晨间秘密前往客舍,对着他盈盈下拜:“胡大侠若不答应,妾身……真不知能靠谁了。”
胡彦之对阿傻的来历甚感兴趣,本想爽快接下,灵光一闪,笑道:“流影城中卧虎藏龙,怎会没有高手?承二总管看得起,我也没什么好推辞,但岳宸风那厮不是好相与的,只我一人,恐怕应付不来。二总管若不介意,我想请贵城典卫耿大人随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横疏影沉默片刻,忽然一笑。
“我交付耿照一项机密任务,让他带赤眼妖刀往白城山,将刀与琴魔遗言一并面呈萧老台丞。此去险阻重重,云上楼之事传入江湖后,普天下已无敌我之别,邪派固有染指妖刀的可能,东海正道七大派里也不乏觊觎者,这一路只分想要妖刀、以及想守妖刀的两方,是以孤身一人对抗正邪两道的不归路……如此,胡大侠还是想与他同行么?”
胡彦之陡然省觉:“琴魔遗言一事我推敲得出,旁人也能;再与前几日云上楼的消息稍加联想,小耿的重要性呼之欲出,万一六大派齐齐上山讨人,非是横疏影说不交就能不交的。她放小耿下山看似行险,实是藏叶于林的妙着;小虾小鱼一放入茫茫大海,想抓就得看运气啦!”思路一通,反倒不急了,击掌笑道:“那好!反正去白城山、去王化镇,起码前头十几里是同一路,一起走也有个伴儿。事不宜迟,这便出发啦。”
横疏影垂颈敛目,浓睫数瞬,剥葱似的纤白玉指轻抚扶手,忽然展颜一笑。
“胡大侠若要送行,最好送到赤水边便即折回。赤炼堂与镇东将军府关系密切,若是岳宸风吩咐下去,放眼东海境内水路两道,不免寸步难行。”
胡彦之何等精明,闻言一凛:“不妙!岳宸风三日前离山,赤炼堂与将军府关系密切,自已接获消息,说不定早在山下埋伏多时,防着这暗渡陈仓之计。若无十足的准备,此际谁也摸不出白日流影城。”起身笑道:“二总管的吩咐,我记下啦。有件事,还要麻烦二总管帮忙。”
“胡大侠请说。”(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请二总管安排一支持兵,驻扎在龙口村附近,以防不时之需。”
横疏影笑道:“胡大侠所想,与妾身不谋而合,这点只管放心。”
胡彦之大笑起身,正要推门而出,忽然停步。“二总管有没想过,我也可能对妖刀下手?东海六大派都想要的人、都想要的刀,这下通通在我手里啦!二总管若是稍一走眼,这个跟斗可栽得不轻。”
横疏影扶案扭腰,转过一张妩媚娇颜,笑如春花嫣然。
“胡大侠若是要刀要人,耿照根本回不了流影城。从自己网罟中纵走的,却要从他人刀斧下取回,世上哪有这样的猎者?”
篷车在羊肠小道上“喀啦、喀啦”地颠簸着。阿傻换下女装,倚在车内一角,安静地从车尾飘扬的布帘缝间,眺望着逐渐拉远的景色。耿照拆下车座底部的活板,取出一只长近三尺、宽约尺余的乌木扁匣,珍而重之,以宽大的皮制带扣斜背上背。
这木匣正是横疏影用以贮放名琴“伏羽忍冬”的琴盒。但此刻匣中所贮,却是受各方觊觎的妖刀赤眼。
车座下除了琴盒,还有耿照房中的那柄碧水名刀。老胡的佩剑“狂歌”毁于万劫的不复刀气,横疏影特别从库中挑选一双甲字号房的天字级对剑相赠,出发前也一并藏入暗格中。
胡彦之精擅追踪术,脑海中自有一幅庞大缜密、巨细靡遗的路观图,篷车在山间不住转换道路,始终没再遭遇赤炼堂人马盘查。耿照与他隔着吊帘,天南地北随意乱聊;老胡一下教他如何辨别地形、记忆地图,一下又讲述用刀之法,若非阿傻始终扭头望远,反应冷淡,这一路轻松闲话,倒颇有几分郊游踏青的惬意。
走着走着,不觉过了晌午。胡彦之“吁”的一声,在一处林子边停了骡车,指着不远处的小丘。
“翻过这个山头,那厢便是王化镇的地界,向东再行一刻便入镇区,往北是鬼头岭;沿这条小路继续往西走,不出两个时辰,便能抵达赤水边的越城浦。流影城在咱们的东南边,也就是右后方……”
他口里一边说着,一边以树枝在湿软的泥地上勾画,眨眼便在轮辙边绘出一幅具体而微的地形分布图,四周城镇、山河林砦等无一缺漏,看得耿照矫舌不下。胡彦之放下枯枝,抬目道:“……接下来呢,阿傻?修玉善修老爷子隐居之处,你还记不记得在哪里?”
阿傻读他唇形,苍白的脸上浑无表情,想了一想,才指向北边的山形。
胡彦之笑道:“嗯,原来是在鬼头岭。”敛起笑容,对两人正色道:“从这里开始,咱们就算入了险地。岳宸风何许人也?云上楼一搅,这厮决计不会善罢干休。若阿傻所言为真--阿傻,我只是假设一下,不是不信你--那摄奴既能寻到了他,岳宸风肯定也知道修老爷子的隐居处,只消在四周设下埋伏,三种愿望一次满足,方便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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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种愿望?”耿照皱起眉头。
“杀阿傻灭口,杀你泄恨,另外我老觉得他看我不顺眼,要能给我一刀,想必岳老师会很愉快。”
“他又怎能确定,我们三个一定会来?”
老胡哈哈大笑。
“要查天裂刀与修玉善一案,阿傻是世间唯一的一张活地图,而你是流影城的新保镖,老子又是一脸的好管闲事……除非独孤天威不想跟镇东将军府斗这口气,摸清楚他岳宸风的底细,要不十之八九,能在那里堵到咱们三条衰鬼,洗好脑袋等着岳老师的宝刀。”
商议妥当,老胡伸脚抹去地图,三人一齐驱车上路。
他将剑置在手边,耿照佩刀在腰,连阿傻都分到一柄锐利短匕,以防镇东将军府的伏兵突然杀出。骡车循猎人入山的小径爬上鬼头岭,行出里许,车驾无法再进,老胡将骡子系上一株老树,辕辔等俱未解下,以备不时之需。
其时方入早春,积雪已融,满山的林树正抽新芽,树顶兀自光秃一片,落叶却还未完全腐烂,和着湿软的黑泥,整座山头焦褐中透着些许深黝土色,犹如一只敛羽低伏的猫头鹰。午后的阳光正炽,面光处尚不觉得如何,遮光蔽日的林道间却隐有一丝刺骨的湿冷,仿佛凛冬回眸,于此间还留有一抹流眄。
三人小心踩着湿泥腐叶,沿着猫头鹰翼处的兽径转入一处小山坳,抬见半山腰间突出一块平坦的岩台,上有三两幢茅顶草舍,远望不见人影走动,敷泥涂垩的夯土墙斑剥得十分厉害,似乎整个冬季都乏人照拂。
“就是那里?”老胡嘴唇歙动,却未发出声音。
阿傻点了点头,身子突然一阵颤抖,面色惨白。
耿照抓住他的手臂,只觉触手寒凉,阿傻恍然不觉,怔怔望着那几间茅草房子。
胡彦之示意二人躲好,提着双剑,施展轻功掠上岩台。耿照拉着阿傻躲在山坳转角处,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岩台上铜件光闪,老胡踏在崖畔挥舞双剑,示意两人上前。
“我里里外外都看过了。他妈的!居然一个人也没有。”老胡笑骂:“真是怪了,难道岳宸风是谦谦君子,得了教训便躲回家反省去了,从此绝了报仇的念头?”
茅草屋后便是悬崖,远眺能见入山的那条羊肠小道,其下林冠光秃一片,当真是一览无遗,的确没藏什么伏兵。耿照耸肩道:“兴许是还没找到这里罢?若无阿傻引路,我们恐怕也找不着。”
居间的大屋虽是茅顶土墙,却有左右二厢,是个具体而微的三合院式。一旁另有两幢小屋:一幢是谷仓的模样,其中堆置着猎具杂物,另一幢更小的茅舍却经人打扫整理,摆着简单的床褥几垫,床上还有几件发霉的衣服。
阿傻梦游似的走进屋里,静静坐上床榻,里着白布的尖细指头摸上旧衣,止不住地发颤着;一连几次,始终无法把衣衫拈起。
耿照心中不忍,正要上前,却被老胡挽住。
“这一关,他始终要靠自己过。”老胡摇了摇头,面色凝肃:“过不了,一辈子就会困在血色的梦魇里,每夜都会从恶梦中惊醒,有时一闭上眼便能瞧见。那些东西,你想忘也忘不了,随着时间过去反而越见清晰,又或者你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其实并没有;指不定哪一天,它会无声无息地窜出来,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你一口吞掉……”
耿照被他阴沉的语调与神情所慑,剎那间动弹不得,半晌才喃喃道:“那……该怎么办?”
胡彦之冷冷一笑,眸中却无笑意。
“他只能,学会和恶梦做朋友。”他轻声道:“和它一起吃,和它一起睡;笑着与它敬酒,毫不在意地枕着它入眠……如此而已。”
耿照不禁一悚,回神才觉遍体生寒,见老胡已往大屋处走去,忙三步并两步追上前;想想还是不对,语带试探地问:“老胡,你方才说什么与恶梦做朋友,到底是什么意思?”老胡笑道:“什么什么做朋友?你昏头啦?我是说咱们做人家的朋友,别不长眼,给人家一点空间,如此而已。”
两人来到茅舍西厢,胡彦之随手推开虚掩的柴门,赫见黝黑的斗室里,东一块西一块、泼墨也似的溅满大片褐黑污渍,地上、墙上,破烂歪倒的竹椅之上……简直是无处不在。积了蛛网灰尘的屋角地面,还散落着撕碎的布片,依稀识得是女子的衣物一类。
茅舍简陋通风,就算有什么血腥秽气,两、三个月间也已散得干干净净,然而一见室内的景况,便似有一股腥腐鲜烈的血肉气息冲入鼻腔,其势凶猛,宛若野兽肆虐一般,教人不禁掩鼻侧首。
“看来,这就是凶案发生的现场了。”
胡彦之稍稍推开门扉,电一般的目光扫过屋里各处--梁上垂下的粗大铁链、地上染血的柴刀,还有四处散落、发黑糜烂的细骨碎肉,似乎还有几截带着指甲的变形指头--摇头道:“畜生才能干出这等事来!阿傻一刀劈了摄奴,还算便宜了那厮。走罢,这儿没什么好看的了。”
茅舍的中堂桌椅倒落,现场一片狼籍,夯平的地上有道飞溅的斜扇形血迹,长、阔便与一柄寻常单刀相似,可见喷洒的劲道惊人。以这片血渍为中心,四周墙上地下都溅满小指粗细的斜长血点,怵目惊心。
耿照暗想:“看来,这里便是摄奴最初动手行凶的地方了。”
据阿傻之言,摄奴一照面便砍了修玉善的左臂。修老爷子是惯用左手之人,一身的艺业都在这条左膀之上;年老重创,又失了用刀之手,这位名满天下的刀界耆宿虎落平阳,惨死在摄奴的凌迟酷刑之下。
“以残留的足迹来看,恐怕还是摄奴暗施偷袭,修老爷子为了回护孙女与阿傻周全,情急之下,空着手硬接了一刀。”胡彦之蹲下身来,指着地上交错如虹的激烈扫痕:“若非如此,以“夜炼刀”修玉善的造诣,就算他年迈体衰,摄奴也未必能是对手。”
他从狼籍四散的桌椅破片中捡起了一片宽长木牌,举袖揩去尘埃,见牌上朱漆陈旧,以齐整的硬笔小楷写满修氏一门十四代先祖名讳,叹道:“这块牌位带将回去,足以证明阿傻说的是实话。西山清河修氏乃名门之后,祖宗名讳是查得出来的,总不能自行捏造。可惜!“铸月炼兮夜如明”的清河修氏,威震西山的铸月刀法、补天秘式,从此都成绝响!”
““夜炼刀”修玉善修老爷子,是武林中很有名的刀客么?”
“嗯,西山道除了金刀门柳家,论刀法便要数清河郡的铸月山庄修家了。”
两人转往东厢,此处倒是未受破坏,只是久无人居,积灰甚重。屋内有竹制的书架、桌椅,还有一张简单的竹榻,看起来像是一间书斋。胡彦之随手拍去灰尘,拉开竹椅坐下,一本一本将架上的书册取下观视;又打开桌畔的屉箧,检视其中的书信纸张。
耿照觉得有些不妥,低声问:“老胡,你在找什么?”
胡彦之低头不语,其中几本书翻过后便拿在手上,并未放回,反倒对屉中取出的几卷白纸看得十分仔细,不住抚颔点头,一会儿才接口:“喏,我在找这个。”将手里两本黄旧小册往桌上一放,一本封面题着《清河后录》四字,另一本则是《铸月殊引》。
耿照奇道:“这是……族谱么?”
老胡大笑。“傻子,这是刀谱。”随手一翻,那本《清河后录》里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前头录有修氏历代先祖名讳,倒还不显紧凑,后半却忽然变了模样,整页挤满蝇头小楷,写的似是八股策论一类。
而《铸月殊引》同样是半本的族谱郡志,讲述修家先祖开辟铸月山庄的沿革与艰辛,后半却是一幅幅持刀挥舞的秀美人形,图中的女子笔触古朴、气韵生动,纤纤素手提着一柄尖刃大刀,襟袂飘飘态拟神仙,低垂眉目的庄严宝相与形制怪异的大刀形成强烈对比,却又不觉得丑怪。
图解不比心诀,字数寥寥,耿照一眼就瞥见“铸月刀法第一式”的字样,扉页写着:“曰“接天云路”。霏微阴壑兮气腾虹,迤逦危磴兮上凌空;云路迥接,灵仙髣佛,山中之人兮好神仙,想象闻此兮欲升烟。”
那图绘得极有灵气,女子敛目含笑,双手并握,手中的尖刃大刀举向半空,身上装饰的璎珞、半臂披巾却向下飘扬,其势灵动,几乎可以听见襟袂猎猎的声响。
他心念一动:“原来这图是举刀上撩的意思。”稍加移目,只见下一帧图里女子持刀平举,丰满腴润的下半身屈膝微踞,披巾、衣袂向上飘扬,连头顶梳的灵蛇髻都微微扬动,整幅图呈现一种微妙的动感。
耿照略加思索,登时醒悟:“原来如此!第一幅图不仅是举刀上撩,更是乘势一跃,由上往下劈落!因此发飞衣扬,可见刀势猛烈。”想起批注的那句“想象闻此兮欲升烟”,脑海中的下劈之势略消火气,蓄劲三分,模拟羽衣飞升之态,果然下一幅图像横刀如吹笛,余势不尽,斜斜挥去。
耿照这辈子从未看过武功图谱,不由得继续往下瞧,连看了七八帧图像,看得津津有味,灵光一闪:“这一式刀法多用刀尖的三分刃,刀臂相连,大开大阖。图中那柄尖刃刀看似颇沉,刀柄又异常弯长,若稍微握后一些,以刀身的重量来带动招式,旋扫起来,威力一定十分惊人。”
刀剑铸匠对武器各部的特性了如指掌,在他们的眼中,武功是重心转移、力量分配,是如何以强击弱,使材质特性配合武者,将武器威力发挥到极致的方式,其细腻之处,又与刀客、剑客对刀剑的掌握不尽相同。
耿照本能地以七叔传授的铸刀秘诀相印证,只觉图像中的意涵不尽,似有弦外之音,多看得片刻,仿佛又看出许多滋味。
“挺好看的吧?”胡彦之啧啧两声,坏坏一笑:“武功图谱我见多了,图画得这么好、字却这么少的,倒是头一回遇见,可见这本刀谱的秘奥全都在图上。”
耿照黑脸一红,不敢再看,嚅嗫道:“修老爷子家里,怎把刀法武功全写进了族谱中?”
胡彦之笑道:“要不然,你以为录有铸月刀法的,书皮上一定写着“铸月刀谱”么?那可就大错特错啦。像清河修氏这种名门,武学家门是分不开的,传于嫡长,录于宗轨,和家法、祭器一样,都是代代相传。这部《铸月殊引》中记载了修家的成名武艺铸月刀法,而另一部《清河后录》所附,则是“补天秘式”的心诀。”
耿照恍然大悟。
送走谈剑笏、许缁衣等一行,不觉已过晌午。
横疏影在偏厅摆下筵席,与邵兰生小酌一番,席间就四府竞锋一事交换意见,大抵不脱过往“联剑携手”的默契。两人屏退左右,讨论诸多合作分工的细节;商议停当,一顿饭也差不多吃到了头,邵兰生起身告辞,不多作逗留。
横疏影清晨便即起身,除了处理千头万绪的城务,更经历六派齐至的阵仗,好不容易送走邵三爷,独自一人回到别院。她已吩咐下去,一个时辰内谁都不许来打扰,连霁儿服侍过更衣洗面之后,也不让继续待着,打发她回去自个儿院里歇息。
“你昨儿也折腾了一夜,回去睡一下罢。”
横疏影换过一身轻便的晨褛,抬起鹤颈的细长皓腕,闭目支颐。薄如蝉翼的雾露轻纱里透出那细雪般的白皙藕臂,肤光柔腻、曲线腴滑,不知是才刚换了新衣又沁出细汗,还是肤质太过细润,在光线幽暗的寝居之中看来,竟如象牙般泛着一抹柔和的光泽。
说者无心,听的人却不由得大羞,霁儿嚅嗫道:“我……我不累。”撩裙跪地,捧着主子肉呼呼的柔腻裸足,用温水巾子小心擦拭,细细按摩。
自昨晚识得男女之事后,霁儿的世界忽然变得不一样了。
从前只觉得二总管的身子美不胜收,盼望自己将来长成后,也能有那样的动人美貌,因而倾慕不已;此刻再与二总管肌肤相亲,脑海里却禁不住地涌现昨夜的旖旎情事:他的舔吻,二总管的舔吻;他的抚摸,二总管的抚摸;他的粗长火烫,还有那又疼又美的悍然深入……
想着想着,腿心忽地一阵湿滑,竟尔漏出一小注温浆。蓦地面颊微刺,睁眼只见横疏影伸出一根姣美纤长的食指,轻刮着羞她:“贼丫头!脸红得像柿子一样,太阳都还没下山呢!这便春情泛滥了?”
霁儿直想钻进地里,又恼又羞,又隐有一股按耐不住的惊慌窃喜,心尖儿仿佛陡被一把抽上了九霄云外,起身跺脚:“二……二总管!您又欺负霁儿!”(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横疏影掩口失笑,伸手在她柔嫩的俏臀上拧了一把,连连轻拍:“去、去、去!先回院里睡得饱饱的,晚上再来伺候笔墨。”这话原本也没旁的意思,她心中所想,的确是挽香斋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待批公文。霁儿却活像猫儿给踩了尾巴,气鼓鼓的胀红粉脸,一把端了瓷盆巾子,扭着小腰板儿闹别扭。
“不、不来了!二总管,您老是……老是笑话人家!”嘟着嘴扭出门去,又圆又翘的小粉臀里着裙布左晃右摇,踮步细碎,渐行渐远;虽仍是小小女孩儿,举手投足却多了一丝成熟妇人的韵味。
横疏影神倦体乏,片刻才想起昨儿夜里“磨墨”的香艳事来,噗哧一声,不禁笑骂:“好个淫荡的贼丫头!明明是自己心里有鬼,倒怪起人来啦。”想起昨夜三人同榻、颠鸾倒凤的情景,不禁面颊发烧,被恣意刨刮过的细嫩花径又热辣辣地一疼,温温的汩出一股羞人的丰润液感。
(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等你回到姐姐身边,别说霁儿,就算是染家妹子、那姓黄的贼眼丫头……无论你还欢喜多少女子,姐姐也绝不喝醋,都愿意为你收入床笫,与你同榻缠绵……)她独坐片刻,勉强打醒精神,起身锁好门窗,走进那间四面无窗的小小内室。
横疏影一向睡得不多,眼下也已过了平日午憩的时辰,但她必须强迫自己修养精神,以待今夜的鬼雀召唤。古木鸢划下的三日之限已至,关于耿照的调查与处置,她必须给组织一个明确交代。
她取出暗格里的铜管与天珠铜印,拔下发簪,小心拉出卷在铜管内的菉草薄纸,想着该怎么用最精简的字句,向神秘的姑射首领提出集会报告的请求。身后,忽响起一把磨砂似的冷冽语声。
“你倒把这事放在心上。”
流影城中本就有秘道通往骷髅岩,只是她万万料不到古木鸢竟会白日现身,亲自走这一趟,吓得魂飞天外;总算还有一丝清明,强抑着转身的冲动,玉手轻抚剧烈起伏的雪腻酥胸,垂落粉颈,死咬着不停磕碰的贝齿,颤声低道:“我……正要向您报告。”
刺探同僚的真实身分,又或窥看其真面目,在姑射里是唯一的死罪。她无法确定白日里秘密潜入流影城的古木鸢是否带着面具,但她一点风险也不想冒。
“说。”
内室一角,不知何时冒起一蓬绿焰,飘散着那股既令横疏影熟悉、却又万般恐惧的浓浊甜香。是犹如掩盖尸臭一般,浓烈到几乎让人难以喘息的香气。
横疏影小巧白皙的额头轻抵着妆台,一方面是防止自己受不了这逼人的恐惧,不知何时会失控回头,另一方面也为了支撑发抖的娇躯,顿了一顿,颤声开口。
“是……是。指……指剑奇宫有一门奇异的武学,名唤《夺舍大法》,可将自身的心智神识,转移到另一人身上。琴魔临死之前,便以此术施于耿照之身。”将从耿照处得来的消息,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巨细靡遗,毫无保留。
“按你之说,耿照等若是琴魔魏无音的再世之身,甚至继承了琴魔的武功见识,才得以对付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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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非是奇宫嫡传,那《夺舍大法》仓促施展,似是并不完全。他平时并无琴魔的记忆,几次面对妖刀,均在逼命的一瞬不意使出奇宫武技,才得侥幸逃生。我在云上楼曾见他与天裂交手,确是如此。”
古木鸢冷冷一哼。
“所以,你认为他并不危险?”
“我……我认为他相当危险。”横疏影环抱胸脯,尽量不让自己抖得太厉害。
“据我所知,耿照并未学过上乘武功,胡彦之宣称他是“刀皇传人”,完全是一派胡言,其目的乃为向独孤天威讨保此人,才随口编派,不足相信。但耿照对付天裂的身手,却连兵圣南宫损都不得不承认,普天下只有刀皇才能教出。《夺舍大法》虽不完全,绝非毫无效果;对姑射来说,此人绝不能留。”
“你也知道,此人绝不能留?”
古木鸢哼的一声,声音平板依旧,斗室里却如风云卷动,横疏影顿觉浑身气血一晃,满眼黑翳掩至,几乎难以喘息。古木鸢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莫非纵虎归山,便是你杀人的法子?”
“他……我……不能在……流影城……”压力一松,横疏影伏在梳妆台上无助颤抖,美背不住起伏,宛若垂死羊羔;喘息片刻,终于匀过一口气来,口唇边黏着几绺汗湿的鬓发,俏脸惨白,艰难开口:“云……云上楼一战,消息传遍江湖,他若死于流影城,不唯独孤天威要追究,只怕东海六大派、镇东将军府也不会善罢干休,追根究底,对我等姑射至为不利。耿照的《夺舍大法》承接不全,不受刺激,也说不出个端倪,威胁性不如琴魔急迫。
“我……我放他下山,假他人之手杀之,耿照死得无声无息,决计不会牵连到流影城来,灭口、守密两全其美,乃上上之策。”
古木鸢冷哼。“放下山去,你怎知必死?”
横疏影定了定神,想起耿照,心头一暖,益发宁定起来,低声道:“凡事必有变数,就算亲自动手,也未必有十成十的把握。但依我的推测,这一路只通往幽冥途,耿照若能逃出那人的追杀,就算是您亲自下手,也未必收拾得了他。”
她小赌了一把。
古木鸢在姑射之中,是不容反抗的权威,冷酷无情、生杀予夺,却非是一位自把自为、妄自尊大的领袖。与其说他喜怒无常,不如说无关喜怒;他决定要杀的,必然是因为那人妨碍了组织,不管是喜欢或憎恨,他都会很冷静地将之除去,不带一丝情绪,只求精准有效。
这种直如春秋秉笔一般、近乎铁面无私的性格,令他对阿腴奉承全然免疫,讨好他、哀求他并不能改变什么,但小小的挑衅却可能激起古木鸢的兴趣。
“便是琴魔复生,真有心要杀,他就一定会死。”
“我只知那人的实力,未必在琴魔魏无音之下。”
古木鸢的声音毫无起伏,平板得像是枯竹曳地,风过林摇。
“这,就是你安排胡彦之一路保护他的原因么?”
“不,那是我确保耿照一定会死的安排。”横疏影面色苍白,唇畔泛起一丝莫可名状的笑意。那是九分的算计、一分的嚣狠,是赌徒临盅一掷,就连丝毫退路也不留的豁命决绝--“带上胡彦之,正是他必死无疑的保证!”
篷车下得鬼头岭,离了盘肠山径,“喀搭、喀搭”转入一条笔直郊道。
这路说窄不窄,最狭处约容三四辆马车并辔而行,路面是车马人步给走出来的,虽然不甚平整,却无碎石断树拦路,比颠簸的山径要好得多;夹道遍植榆树,早春的花期未至,高大笔直的树冠上光秃秃一片,枝桠如十指聚捧、争相朝天,颇有几分料峭萧索的味道。
举目除了榆林黄土,便是起伏低缓的丘陵;行出数里,仍不见田舍,道上也无行旅骡马,不知怎的,耿照却觉得地景十分眼熟,说不出的亲切,掀帘问道:“老胡,我们要上哪儿去?”
“这条路一直往下走,下一个岔口往东边,就是龙口村了。”老胡坏坏一笑:“我拜把兄弟家里,听说有位貌美温柔的姐姐,老子可要专程瞧瞧。”
耿照大喜:“这是往龙口村的路?”
胡彦之笑道:“除非你住的是另一个龙口村。要不,再个把时辰你就到家啦!你有几年没回家了吧?”
耿照点点头。“我七岁上朱城山,就没再回过龙口村啦,也不知变成怎样。”
他此番亡命天涯,最大的遗憾就是临行之前没来得及往长生园与七叔道别,为此耿耿于怀。对老胡的安排,耿照心中感激,低声道:“真是多谢你了,老胡。若非这一趟,我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阿爹和阿姐。”
胡彦之贼眼一转,啧啧两声:“我这忙可不白帮。要是你阿姐不怕嫁给道士做道姑,你可得替老子美言几句。”两人相视大笑。
“若往西去,过了浮仙镇,可抵赤水古渡;渡江之后你向西去白城山,我则带阿傻入一梦谷找“岐圣”伊黄粱。”老胡笑完,正色道:“不过龙口村离赤水支流也不远,又是你家乡,咱们沿着江岸找个无名渡头,雇一条小船摸过江去,那才叫做“神不知、鬼不觉”,也省得与赤炼堂、镇东将军府那帮爪牙鹰犬硬碰硬。”
耿照喜道:“如此甚好!”
再走片刻,忽见路面变宽,一片平坦。远处地平线的尽头,黄土郊道一分为二,可供三乘并行的大路往西,连夹道种植的白榆都高逾三丈,笔直齐整。
东边却只剩一条黄泥小路,没入一片低矮榆林,林畔搭着一间茅顶草棚,模样虽然简陋,棚子里却是高朋满座,似无虚席,路旁还有乡人挑担卖菜,沿路并置鸡鸭竹笼,反倒比西边通往浮仙镇的大路更热闹。
胡彦之指着草棚笑道:“看来你家乡虽是小地方,乡人却十分勤奋。咱们去歇歇腿,喝碗茶水,顺便打听一下消息。”两人正说话间,忽听车后一阵马蹄达达,三骑碎步而来,当先一人大喊:“让开、让开!挡了爷的道,仔细你的狗腿!”
胡彦之冷笑:“老子打狗专吃狗腿肉,看看是谁该仔细!”不欲生事,将篷车停在路旁。
谁知那骑马的疤面大汉“吁”的一声勒住缰,持鞭一抽车柱:“你这车瘸的么?要学王八挡路,仔细你的脑袋!”横过鼻梁的斜疤隐隐泛红,似正呼应着主人的腾腾怒火,恍若一条肥大扭动的滴血蜈蚣。
“是、是!”胡彦之缩成一团,陪笑:“是小人浑,大爷莫生气。”余光一瞥,马上三人都是一身劲装,背弓跨刀,鞍头两侧都挂着沉甸甸的袋子,马匹蹬跳之间,袋中不住叮当作响。
三人之中一人疤面、一人秃首,第三名虬髯大汉的身前横坐着一名少妇,年纪约莫二十出头,肌肤白腻、容貌娇美,荆钗布裙难掩其丽色。
那少妇身子僵硬,面色煞白,瑟缩在虬髯大汉臂间,一动也不敢动,宛若身陷猫爪的小乳鸽。包里严实的粗布衣襟被扯开一边,露出雪酥酥的细腻粉颈,既是修长如鹅,却又极富肉感,裸出的肩线犹如一团雪绵,连锁骨都只是小小一抹,当真腴润已极。
她胸前饱满非常,扎紧的缠腰之上,撑出满满一大片隆起,已是沟壑难分,行进间抛弹迭宕、上下起伏,竟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黏腻手感,仿佛抛甩着半融雪脂,可见双峰之伟岸绵软,极是傲人。
耿照掀帘望见,不觉面上烘热,恍惚间竟不自觉地拿来与姐姐相比:横疏影的胴体比例完美,既纤美又腴润,腰细胸大,双腿修长,当真是再增减一分便觉有憾,堪称世间绝品。少妇不及她的灵秀优雅,白皙腻润处差堪仿佛,然丰腴却犹有过之。
至于相貌,横疏影之美自非一名村姑可比。但少妇生得眉目清秀,也算是美人。
少妇与他目光相触,忽地大颤起来,一双清澈的杏眼中满是求肯,仿佛行将溺毙之人,连一根浮草也不放过。耿照警醒过来,疤面汉子却一甩马鞭,粗声喝道:“看什么?仔细你的狗眼!”
另一名秃头汉子拨转马头,扬声道:“别跟乡下人穷蘑菇!到前头歇歇脚。”一夹马肚,与那名虬髯大汉并辔,挟着美貌少妇绝尘而去。疤面汉子自讨没趣,撂下几句狠话,赶紧拨转马头追上前。
“看样子……”耿照举手覆额,沉吟道:“那三人似是路匪,鞍袋里装的是抢来的金银珠宝。马上的女子也是被他们劫夺而来,非是自愿相从的。”
老胡笑而不答,驾车前进。
耿照见车行愈左,不像要在草棚歇脚的样子,诧道:“咱们便不管了?”
胡彦之微微一笑,低声回答:“不忙,再瞧一会儿。”
此时已近傍晚,日头西移,写了“茶”字的店招随风飘扬,气氛悠闲静谧。那三名路匪一入茶棚,似是箝制了众人的行动,所有人都缩在座位上低头不语,连跑堂的堂倌都躲在一旁,簌簌发抖。
原本座无虚席的茶肆,只剩店外道旁的竹笼里鸡鸭振翅乱鸣。铺子里静悄悄的,一点生气也无。三匪踞着最里头的一张桌子,隔着店铺的茅草檐子看不真切,但少妇还陷在虬髯大汉臂间,总是没错的。
胡彦之不动声色,驾着车缓缓通过茶肆,并未回头。
不仅如此,骡车越走越偏,居然驶上了西边的大路,径往浮仙镇的方向行去。
“老胡!”耿照忍不住掀帘探头,急道:“我们不去龙口村了吗?”
“坐回去!”胡彦之低喝,片刻缓了缓语气,小声道:“先绕绕,晚些再折回去。”
耿照从车尾的遮帘探头,他耳目远胜常人,便在风声车轧之间,仍听得茶肆中那名疤面匪大叫:“……再跟爷爷顶嘴,仔细你的狗命!”白光一闪,反手抽出腰刀。铺里一片惊叫,夹杂着女子喉音,众人似已吓得腿软,竟无一人稍动。
“老胡!”耿照回头大叫。
“坐好!”胡彦之头也不回:“别忙。再瞧瞧……”话没说完,又是“唰!”一声利落劲响,店中一名坐着的客人忽然没了脑袋,黑影的肩头之上空空如也,应声落地的颅状重物一弹一跳,呼噜噜地滚到了一边去!
耿照本欲纵出,忽一迟疑:“那落刀的声响--”陡地听见女子尖叫,那美少妇身影一晃,已被虬髯汉子压倒;更不犹豫,提着碧水名刀跃出车篷,飞也似的奔向茶肆!
铺中的路匪早等着他来。
那名脑门光秃、头尖如鳗的匪徒擎刀在手,霍然转身:“来得……”末尾“好”字尚在喉中,骤觉劲风压面,脱鞘的碧水名刀“铿!”扎扎实实砍在刀上,砍得他虎口迸血,两臂被一股骇人巨力压往胸口,护手的刀盘撞上膻中穴,撞得他仰天跌出,连着板凳、筷筒,和身撞翻了一张空桌。
另一名疤面客不及挥刀,已被一只甩出的鲛皮乌鞘砸中鼻梁,拖着喷泉似的血箭撞向柜台。便只一停,少年足尖蹬出,箭一般射向挟持少妇的虬髯汉子!
(好……好快的身手!)那秃头汉子毕竟是从本岛菁英中遴选出来、负责这次行动的好手之一,使个“鲤鱼打挺”翻起,吼道:“拦住他!”
环绕虬髯大汉的三、四桌里,各有一名埋伏的弟兄自凳下抽出兵刃,熟铜棍、手梢子(与双截棍相似,两端长度不同)、月牙刺、凤头斧、子母柳叶刀,五样兵器从五个不同的方位收拢圈子,堪堪在桌前将人拦住。
耿照身形被阻,只觉前后左右都是兵刃呼啸,比之于当日云上楼发狂的阿傻、无坚不摧的妖刀天裂,却大有“除却巫山不是云”之感;凝神闭目,陡地大喝一声,挥刀狂扫,身边仿佛突然冒起一大片银灿灿的溃雪刀浪,泼风涌出,无孔不入!
五人陡被斩了个措手不及,瞬间攻守易位,忙不迭地回过兵刃格挡。
交睫之间,各自接下十几记斩击,一记重过一记,被砍得手足酸软、气血翻腾,每接一刀便不禁小退半步;一轮快斩下来,五名刺客“登登登”退出丈余,颤着臂膀各寻掩护,哪像五人合打一个?简直是个个都被五人合围,几被刀浪灭顶。
这是耿照头一次在实战中使用“无双快斩”,威力之大,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铺口一人笑道:“使得不坏。不过这帮东西不是什么上等货色,你拣要害处砍,用不上这么多刀,瞎费力!”使熟铜棍的那人双手兀自发颤,忽听发话之人已来到身后,回身便是一记朝天势。
老胡抬脚将棍头踏在地上,膝锤一顶,撞得他哼都没哼,当场晕死过去。
被耿照甩鞘打中鼻梁的那名疤面匪,正捂着伤处扶柜起身,老胡大喝一声:“躺下!”吼声挟着浑厚的内息,那人仿佛被迎面打了一拳,新伤加上旧创,竟尔鼻血狂喷,后脑直挺挺撞在柜上,这回便没再起身了。
“仔细你的头,别撞傻啦!”
老胡踢了那烂泥也似的疤面匪一脚,双手负后,大笑走进茶铺。
躲在柜台后的伙计似被他一啸震得眼冒金星,挣扎探头,胡彦之“砰!”一拍柜顶,笑道:“没你的事儿!躲好、歇息、不挨揍,听到没有?”那柜台底面是个三片篑板钉成的“凵”字形,被他这么一拍,轻飘飘的薄板台子入地寸许,却不摇散。
伙计魂飞魄散,见这大胡子大手一起,柜上牢牢嵌着一枚银锭子,面与板齐,又惊又喜,忙缩着脑袋将银子撬出,躲回柜底。“小人省得、小人省得!好汉爷您请自便!”
胡彦之伸脚挑了张板凳坐下,见一干刺客不敢妄动,举手亲切招呼:“上呀!大伙儿别客气,快点出力,打死了算你们本事。要不太阳快下山啦,咱哥俩还得赶路,恕不相陪了。”利剑般的目光四下巡梭,所到之处无人敢撄,往来几遍,仰头打了个哈哈:“小耿,看来他们不打啦!咱们走罢。”一掸衣摆,便要起身。
强敌终于倒地,胡彦之不敢耽搁,飞也似的掠至耿照身边。
扼在耿照喉间的断掌青筋纠结,肌肉一束束贲起,几近扭曲,显然在离体前已被人施了某种刺激筋脉的怪异手法,五只铁指皮绷骨立,如痉挛般剧烈收缩,牢牢嵌入颈间肉里,勒得肌肤透出青酱紫色,颈动脉浮凸鼓动,犹如陷网之鱼。
耿照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身子微微抽搐,似将断息。
胡彦之本以为无巧不巧,细察之下才知连冷北海挥鞭断手,都是整个狙杀行动的一环,勒颈的断掌难以取下,若以刀剑硬将它支解,势必伤及耿照的颈脉,进退俱是两难。
他拄剑而起,目光阴鸷,蓦地摇影掠出,长剑架上一人颈侧。
“站起来。”
利剑加颈,那人乖乖起身。胡彦之神色森冷,押人回到耿照身畔,厉声道:“解开那只手掌的禁制!再玩什么花样,休怪我无情!”
那人咯咯掩口,笑得花枝乱颤:“忙什么?人都咽气啦,救了也是白搭。”雪白的襟口颤出一片眩人乳浪,竟是那名美少妇。
她一反先前抬眸颤抖、楚楚可怜的模样,明明容貌衣着均未改变,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柳眉勾撩,杏眼灵动,红艳艳的樱唇微微噘起,衬与酥白雪腻的傲人身段,一颦一笑都是风情;小小的鹅蛋脸儿看来十分年轻,还留有一丝芳华正茂的青春少艾气息,妩媚的模样却十分老成,浑身满溢着瓜熟蒂落的少妇风情。
胡彦之冷冷一笑,美少妇忽然皱眉轻呼,白皙的颈背已被剑尖刺破,沁出一点饱腻殷红,更衬得肤光胜雪,倍显精神。“你再多说一字废话,我便削掉你一只右耳;数到三你还不动手,便再添一只左耳。耳朵削完了就换鼻子,鼻子削完再换手指。”他冷冷道:“一!”(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美少妇咬牙狠笑,心不甘情不愿地握住断掌,也不见动什么手脚,那铁一般揪紧的五根指头忽然松开,耿照胸膛一鼓,仰头呜呜吞息。
“小耿!你怎样了?”胡彦之不敢贸然撤剑,低头急唤。
耿照双目紧闭、四肢瘫软,尚不能言语,但胸膛不住起伏,呼吸渐复如常。
老胡稍稍放下心来,好不容易又有了说笑的兴致,斜睨少妇:“不容易啊你,那两尾什么什么蛇的卖命火并,还不如美人兰指一拂,我是走了眼。姑娘是哪条道上混的,也拿了岳宸风的好处,来干这买命榜的营生?”
少妇轻拂膝裙,娇娇一笑,哪有半分杀手买命、道中火并的模样?举手投足浑似初为人妇的邻家少女,春情满溢、含苞吐蕊,说不出的娇羞讨喜。“奴家姓符,名叫符赤锦,也有人管叫“血牵机”。”她歪着粉颈微蹙柳眉,支颐侧首:“这个浑名儿,奴家不喜欢。从前奴家的爹爹,都喊我作“宝宝锦儿”,你……你若是答应不告诉别人,奴家……也让你这么叫。”说着雪靥蒸霞,连颈间都泛起淡淡酥红,当真是肤如凝脂,动静都掩藏不住。
胡彦之看得目瞪口呆,几乎忍不住替她鼓掌叫好。美貌的女子他见多了,烟视媚行有之,骚浪淫荡有之,可在利剑加颈之下还忒爱演、又演得如此生动自然,既娇羞又妩媚,此姝可说是绝无仅有的一个。
但“血牵机”符赤锦这名号,他却十分陌生。
若非信口胡诌,其后必有难以测度的来历。曹无断持有珍稀材料铸成的怪兵,冷北海鞭法高明,更练有难得一见的奇术“守风散息”;还有把玩着半截断臂、言笑晏晏的美貌少妇符赤锦……打从进入茶铺以来,可说处处都透着古怪。
老胡正转心思,却见符赤锦单手托腮,满目依恋,缠着他撒娇。
“奴家到底是哪里露了馅儿,教胡大爷看破了手脚?”
胡彦之冷笑。“你换了村姑的装扮,却忘了换鞋子。”
符赤锦笑道:“这个不算。不是忘,是别人的鞋儿奴实在穿不惯,脏也脏死啦!胡大爷眼忒也贼,这便让你给盯上了?”
胡彦之哈哈大笑。
“瞧了你双红绣鞋,也算眼贼?你费心乔装改扮,却忘了襟里的那件织锦桃红小兜,可不是寻常村姑能穿得上。要说露馅,那处露得才多哩!”伸手往胸前一比,夸张地划了个棉被迭山似的大弧,一双贼眼色瞇瞇的,口中啧啧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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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赤锦才知自己一番造作,老早就被他识破,平白饶上了亵衣奶脯,让胡彦之大饱眼福,不由得双颊滚烫,一路红到了雪腻腻的胸口肌肤,忙伸手揪紧衣襟,怒极反笑:“胡彦之,奴家记住你了!”舞袖拂去,那断掌骤然一合,倏地又锁住耿照的喉头!
胡彦之挺剑疾掠,怒喝:“你干什么!”却已救之不及。
她侧首让过,颈畔曳开一抹细细血痕,点足退到了虬髯大汉身后,两只玉一般的小手翻飞如蝶舞,“啪啪啪!”连拍几掌,原本端坐不动的大汉猛一抬头,残剩的左臂如电挥出,抄刀堵住了胡彦之!
胡彦之硬闯不过,连递数招,那人始终身不离凳,臂膀、腰腿给抹了几剑,攻势也丝毫不减。宽阔的肩后只露出一双清澈妩媚的翦水瞳眸,那符赤锦裙飘袖扬,竟也未作壁上观,只是身形被虬髯汉子遮去大半,看不清她究竟做了什么。
老胡想起先前虬髯大汉与小耿鏖战时,使的是断掉的右臂,一般的灵活自如,犹如惯用之手,世上有几人能左右开弓、正反皆能?除非是背后有人操纵!登时醒悟:“是你搞的鬼!”
虬髯汉子身后,传来符赤锦银铃般的清脆笑语。
“来,胡大爷!快来见过阎浮山飞鸣寨的当家、人称“铁斧撼宇”的许季山许寨主!”她咯咯笑道:“在奴家近期炮制的傀儡之中,这具是最满意的了,筋血畅旺、走脉灵敏,搬使起来利落称手,可惜被你们弄坏啦!”
东海境北的阎浮山胡彦之没去过,飞鸣寨的恶名倒是听闻已久,据说是一伙儿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剧盗,当下更无所忌,剑尖一颤,于重重刀影中“噗!”贯入那虬髯大汉许季山的胸膛,直如烧红的刀子刺穿牛羊脂,长剑透背而出,挟着鲜烈横猛的血腥气。
符赤锦“咭”的一声嗤笑退走,饱满晃荡的酥胸距染血的剑尖仅只一寸,小巧的绣红鞋尖宛若蜻蜓点水、蜂鸟寻花,粗布外裳下红裙翻舞,婀娜的身形又没入满室垂坐的人影之中。
胡彦之不欲缠斗,正要俯身救耿照,背后一名茶客又挥掌攻来。老胡火冒三丈:“躲在人肉盾牌后头,算什么好汉?”符赤锦两只素手按在茶客背门,左旋右绕,既像浣纱又似揉茶,腰如摆柳,乳胜惊涛,说不出的诡丽动人;百忙中不忘噗哧一声,抿嘴笑道:“胡大爷傻啦?奴家本不是好汉,只是个弱女子。”
茶客只是寻常乡人,不比恶贯满盈的许季山,胡彦之不欲伤他,倒转剑柄,肘接臂弹之间真气鼓荡,左臂便如铁鞭一般,抡风直进。人肉傀儡虽不知疼痛,筋骨强度却远不及鹤着衣的关门弟子,登时被打得踉跄倒退,溃不成军。
符赤锦咋舌:“好横的拳掌!胡大爷打死人啦。”将茶客一推,双手虽离背心,他却依旧蹬腿挥拳,朝胡彦之扑去,只是悬丝傀儡断了线,头两拳还挟有些许蛮劲,手脚一旦伸出,再收回时便涣散起来,摇头晃脑一阵,才散架似的五体投地。
胡彦之三两下便摆平了一个,麻烦却未休止。
符赤锦改变战术,花蝴蝶般穿梭在桌凳之间,绕着胡彦之打转,所经之处东拨一下、西弄些个,那些呆滞的茶客乡人便“登”的弹了起来,挥拳往胡彦之扑去。
也不知她是如何操控,随手轻拍几下,卖菜的大婶、挑担的货郎……怎么看都不像练过武的普通百姓,起手居然也严谨有度,绝不含糊,不分男女老少,打的都是人身要害,招式手法如出一辙;攒拳并指,动作精准细腻,便是胡彦之武功高强,亦不敢逞强硬受,投鼠忌器之余,转眼间即被人肉傀儡围住。
胡彦之周游天下,见多识广,知道有“躺尸拳”、“役鬼功”一类的武技,专门制人筋脉关节,临阵时忽然施展,能教敌手自掴一记耳光,又或倒踢自己一脚,被传得诡秘重重,其实只是“分筋错骨”与“借力打力”两门手法的混用组合罢了:压按特殊的穴位以干扰脉流,触发身体非自主的反应,再使用挪移借力的招数制敌,在武学中又被称为“授形法”。
授形法的原理并不出奇,放眼今日东胜洲,也有几个传承久远的流派对此钻研甚深,其中不乏神来之笔,但就胡彦之记忆所及,却无一家与符赤锦所用的手法相似、效果又如此神奇惊人的。
须知授形法所针对,乃是活生生的、具有行动能力之人,中招者是在打斗之际受制于分筋刺穴、倒反挪移的精妙招式,一时身不由己,并非真有什么鬼神附体、移魂夺舍的离奇事。
而符赤锦操控的人里,有近乎被下药迷昏、不通武艺的乡人,有断臂失神、全无痛感的绿林好手,这些人在她手里仿佛掌中傀儡,无分轩轾,一般的方便好用,随手一碰操纵自如,能与耿照、甚至是胡彦之这等高手过招。
如许季山这般数百斤重的巨汉,若无自主之力,以符赤锦之娇小婀娜,连教她背着许大寨主走路都有困难,何况是像操纵布偶一般,摆弄着与高手相斗?任凭胡彦之想破了脑袋,也无法透析其中的手法。
然而,对付授形法却有个颠扑不破的诀窍,百试百灵。只消避免肢体碰触,又或以兵刃相斗,便毋须担心被授形法所制;又或自己的修为远胜过对方,自也不怕分筋透脉及借力打力的路数。
胡彦之不惧授形法,却缓不出手去搭救耿照,渐渐烦躁起来:“我将这里的人全杀了,看你玩得出什么花样!”符赤锦咯咯笑道:“那敢情好。只是胡大爷的动作要快些,好一会儿没气啦,你那小兄弟怕又再死了一回。”
情况危急,胡彦之暗忖:“罢了罢了,今日万不得已,只能少伤人命!”暗提内元,便要施展极招,蓦地腰间一紧,被人张臂抱住,却是先前晕倒在柜台前的疤面大汉。
那人与曹无断、冷北海是一伙,老胡自无顾忌,挥掌拍落,打得疤面汉子脖颈一歪,如烂泥般软软垂落,顿时毙命,然而双臂却像铁箍般牢牢箝着老胡的腰,至死不放,力量大得出奇。
胡彦之目光扫过小耿颈间的断掌,心中一凛:“不好!”奋力抬腿,踢得疤面汉的背脊一隆,胸中爆出骨碎闷响,下盘仍一时难脱;挣扎之间,五、六名茶客扑迭上来,如挂尸般拖住了他左右两臂。
符赤锦笑嘻嘻的,从重重人影后飘了出来,玉一般的白皙小手隔空盖住他双眼,由上往下一抹。
肌肤虽未相触,但她幼嫩的掌心暖烘烘的,温湿滑腻中蒸腾着一股幽兰馨香,正是女子怀腋乳间等羞人秘处,最最动人的芬芳。胡彦之眼前一黑,明明意识清醒,灵魂却像自躯体里被抽离出来,一时间天旋地转。
“胡大爷睡罢!您倦啦,快些闭眼歇息,让奴家好生伺候……”
符赤锦的声音似从极远处传来,隔着温暖沉厚的深水,仿佛又回到了孕育化生之初,徜徉于母亲腹中羊水里的模样。
胡彦之闭目垂首,苦苦与铺天盖地而来的异种沉倦纠缠,意志力终于冲破身体禁制,睁目振臂,将一众纠缠的茶客震飞出去,双手重获自由!他一把攫住符赤锦的皓腕,拉至身前,咬牙嘶声道:“你!快撤了那只鬼手!要不……我杀了你!”眦目垂涎、宛若兽咆,令人闻之股栗。
符赤锦被他满布血丝的怪眼一瞪,娇躯不觉微颤;忽地微笑,以指抚颊,歪着千娇百媚的小脑袋道:“奴家在想,天门掌教鹤真人知不知道他最得意的弟子、当世仅存的唯一传人,竟有这兽一般的面目?”
胡彦之双目暴瞠,“嗥”的一吼,右掌屈成虎爪,叉向她娇嫩的喉头!
符赤锦被叉得昂颈悬起,小巧的绣红鞋弓不住踢蹬,痛苦的神情不过一瞬,右掌颤抬,又由上而下往胡彦之面前抹去。他眼前再度一黑,心神涣散。
便只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窒,符赤锦双手握住了他的右腕,腕间的阳池、内关两穴如受针攒,无数细小的气针窜进手少阳三焦与手厥阴心包两处经脉,体内充盈的真气却一下子失去本能,并未应运护体,似乎侵入的非是外物。气针瞬间走遍全身,逐一接管各处。
胡彦之满面错愕,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寸寸将她放下,铁一般的虬劲臂膀全不听使唤,仿佛是他人之物。
女郎纤细修长的脖颈犹在他掌间,符赤锦雪靥煞白,饱满的酥胸急遽起伏,神情却毫不惊慌,姣好的唇线抿着一抹淘气的笑容,仿佛恶作剧得逞的小女孩。
“幸亏胡大爷见多识广,奴才能逃过一劫。”她咯咯轻笑:“你以为,奴家使的是躺尸拳、役鬼功一类的功夫,胡大爷仗着自己功力精纯,远胜奴家,不怕被分筋刺穴的手法所制,这才放心与奴家拳掌相接罢?可惜,奴家这门“血牵机”非是那种唬人的障眼法,是很高深的武学哩!”
胡彦之全身气血运行如常,真力犹在,却似被封了周身要穴,动弹不得。偏又与点穴不同,并不是一点力量都使不出,更像被人刻意扰乱了输送意志的通道,尽管心中不断送出命令,四肢百骸实际接到的却极少极少。
他紧盯右掌,不断命令它用力束起,扼死怀中笑意盈盈的娇美女郎,平日再也熟悉不过的五根指头却只痉挛似的微颤着,犹如抚爱一般,不住轻触女郎的雪颈。
“你……到底是谁?”胡彦之胀红铁面,额际颈间青筋浮露,终究是徒劳无功。
“没良心!”她嗔怪似的瞟他一眼,笑中带着一抹娇羞,随手从髻上拔下一枚发簪。“都说与你听了,奴奴名唤符赤锦。小时候爹爹呀,都管叫“宝宝锦儿”。”
那簪子长逾四寸,尖端锐利如针,远看以为是荆枝,通体泛着涸血一般的乌沉钝光,显然是锁功针一类的恶毒器械。簪头雕成了小小的蛇首形状,昂头吐信、七寸游离,有股说不出的凉腻鲜活。
符赤锦含笑将簪尖刺入胡彦之右臂根部,约莫肩腋相交之处。奇的是那个位置并无要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脉点。针尖入肉,胡彦之激灵灵地一痛,左臂突然行动自如,还未动念,已本能抓住簪子;符赤锦轻按着颈间老胡的巨灵掌,一眨眼又剥夺了他的行动能力,簪子分分刺入,一边笑着夸奖:“胡大爷真是好汉子!这锁功针入体最是疼痛,难得胡大爷一声都不吭。”将簪子一搠到底。
那处是无筋无穴的三不管,满满都是健硕肌膈,尖针皮肉硬碰硬,痛得胡彦之汗冷浆迸,齿缝间死咬着长长的一声低吼,虎躯剧颤。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咬牙骂道:“他妈的!你锁的是哪一门王八功?刺在这般不知所谓的鸟地方!老子……”
符赤锦封了他周身大穴,教老胡硬生生吞下一长串污言秽语。
眼见大功告成,她似是松了口气,从襟里摸出一条细炼儿的小小金坠,重新贴肉戴好。
细雪般的颈肌环着一圈金线,意外衬得肤光益白,连金链子的澄黄辉芒也变得柔和起来。鸡心似的实心小坠在腴沃的乳肌上弹跳几下,撞得白酥酥的腻乳一阵震颤,浅细的乳沟子被黄金的份量压得一沉,金坠如置于半融的雪花酥油之上,微微下陷分许,外廓被柔软的乳肌轻轻咬住,不再动摇。
茶铺另一头,冷北海扶着撞烂的桌凳颤巍巍起身,惨白的瘦面上溅满点点血珠,模样十分狼狈。
符赤锦噗哧一笑,挑眉斜乜:“这样还打不死,冷老七,你也好长进了。”
“姑……姑娘客气。”冷北海勉强支起身子,艰难地盘坐调息,破碎的前襟散开半幅,露出内里的缀鳞软甲。若无此宝,他恐怕已毙于天元掌之下。
符赤锦走到耿照身畔,拢裙侧身蹲下,素手一拂断掌,五根铁指立时松开。眼见耿照双目紧闭,一探他胸口脉搏,不觉惊呼:“哎呀,居然还有气!这人……莫不是九命怪猫?冷老七,比起他来,你可丢脸啦。”
她起身拍了拍手掌,一派轻松自在。
“虽有波折,总算完成任务,咱们回去交差罢。”
“此……此番姑娘立了大功,却是踩着我黄岛弟兄的血肉尸骸。”身后,冷北海忽然开口,虚弱的语声冷冽依旧,似是强抑着极大的不满。“姑娘的“血牵机”绝学如此阴损,用在那些个无知乡人身上不妨,那“地土蛇”谭彪却是本岛下属,虽非姑娘的红岛所辖,却也是帝门中人,岂能作傀儡来使?”
“你还记得我是红岛的主人?”
符赤锦面如桃花,丽色生春,笑意却一寸寸褪去。
“从刚才到现在,你都喊我“姑娘”,这便是你们黄岛的规矩?我若是口口声声唤何君盼作“姑娘”,只怕你要与我拼命。还是在你的心目中,躲在部下身后一事无成、要人保护的才是主子,身先士卒的便不是?”
“小……小人知错。”冷北海勉力调匀气息,按膝俯首:“但姑娘的言语辱及本岛神君,恕小人斗胆,不敢再听。”
符赤锦板起俏脸,冷哼道:“你叫我什么?一犯再犯,掌嘴!”
以冷北海之伤重,自问没有违拗她的本钱,更不迟疑,提掌“啪!”重重搧了自己一耳光,搧得嘴角瘀肿破碎,淌下一抹血污。
“神……神君恕罪。”
“方才若不能得手,再来便是你了,何况是“地土蛇”谭彪?”符赤锦冷道:“任务失败,生不如死。此间的取舍思量,还轮不到你冷老七来教训本神君!”
冷北海无语。符赤锦懒得再理他,一脚踢得耿照翻身俯卧,敲了敲背上的宽扁琴匣,自言自语道:“这里头贮装的,不知是什么物事?”抓着他后颈衣领,一把提了起来,不觉微诧:“怎地这般沉?”
她自幼修习“血牵机”秘术,一遇活体便随手施展,别的小女孩玩泥狗木偶布娃娃,小符赤锦玩的却是活生生的小鸡小鸭;待年纪稍长一些,举凡婢仆乳娘、猫狗驴马,在她眼里俱是傀儡玩偶,是闲坐无聊、闺阁呢语间可以随手把玩,自得其乐的物事。
那“血牵机”的奇特内劲如千丝万缕,动念即至,她伸手往耿照颈后一拂,牵机劲便似丝虫入体,耿照双目兀自紧闭,身躯却站立起来。符赤锦一手按他颈椎,另一只小手自琴盒的缝隙间摸进背门,气针与耿照周身的气脉相接,轻轻往前一推,耿照便垂头摆手,走到胡彦之身边。
“来,同胡大爷打个招呼!胡大爷可疼你啦,为了你弄到这步田地,好惨呢!”
她任意推挪,还真让耿照举手挥了几下,一边操弄,边侧着小脑袋同他说话,恍若玩着心爱布娃娃的小女孩,捏细的语声别有一番童趣。
胡彦之要穴受制,神志却十分清楚,暗骂:“他妈的!这妖小娘皮疯得厉害,老子真倒了八辈子的楣!”
符赤锦继续对耿照自言自语:“来,听话!给姐姐帮个手。”小手运化推移,耿照弯腰伸手,叉入老胡胁下,将他直挺挺地举了起来。
符赤锦笑逐颜开,喜道:“真是亲亲宝宝!你比许大寨主根骨更好,是天生的傀儡之材。待姐姐带你回岛,炼成了如意身,咱们一辈子都不分开,好不好?”侧耳作倾听状,忽地俏脸飞红,笑啐一口:“呸,你这小坏东西,净转些下流心思,好不要脸!”
胡彦之听得毛骨悚然,欲冲开被封的穴道,无奈那枚锁功蛇簪刺得蹊跷,一运劲便痛得难以忍受。他咬牙屡试,痛得浑身汗湿,却一无所获。符赤锦笑道:“胡大爷真是好汉!要不是你非死不可,留来炼成如意身,定也好用得紧。”笑顾冷北海:“我先走一步啦!那尾钩蛇若没咽气,记得一并带上,莫误了与当家的约期。”
冷北海双掌横迭胸前,兀自盘膝调息,右颊高高肿起,面色阴沉,并未接口。
符赤锦嘻嘻一笑,玉臂舒展,径控着耿照往铺外走去。骤然几声嘶鸣,硬蹄刨地如铁,原本拴在铺外的三匹健马,不知何时竟挣脱了束缚,甩鬃狂奔进来!
符赤锦失声惊呼,连忙一拧小腰避了开来,危急间不忘运掌一推,以防刚到手的玩具被踏得四分五裂。当先那匹骏马冲入铺里,接连踩坏几条长凳,被惊吓得左突右撞,忽尔人立起来,庞大的身躯顿成血肉活墙,将耿、胡二人与符赤锦隔成两边。
耿照叉着老胡扑前几步,握住蛇簪一抽手,迅捷无伦地拔了出来!
胡彦之痛得仰头狂嚎,旋又剧喘着大笑:“小……小耿,拔得好!”
符赤锦才知耿照早已恢复意识,伺机摆脱控制,气得脸都红了,一拍马臀飞越鞍顶,挥掌朝他脑门拍去:“贼小子,找死!”耿照转身以琴匣相迎,凌空数道掌全拍在匣上,“血牵机”的气针纵使无孔不入,却拿坚逾金铁的百年乌檀没辄。
符赤锦边闪躲马匹边追赶,但耿照动作委实太快,几次出手都只能打中背后的木匣,反震得她掌心刺痛,隐隐发麻。两人绕着满铺的桌板东奔西窜,蓦地一声震天巨吼,茅顶簌簌落尘,老胡终于冲开穴道,从他怀中一跃而起,翻身跳上马背!
胡彦之马术精绝,胯下骏马挣扎一阵,陡地跳蹄人立,掉头朝符赤锦奔去!
这下换符赤锦惊叫走避了,连冷北海也挣扎着逃开来。趁此良机,耿照回头奔出茶肆,见一骑不住在铺前打圈,马背上伏着一名面色青白的瘦弱少年,正是阿傻。
他攀着缰辔吁吁作声,被拉着绕了几圈,终于制服马匹,一跃而上。
“多谢你啦,阿傻!”耿照回过头去,尽量让阿傻看见嘴型,扬声大喊:“老胡!”
胡彦之策马奔出,冲阿傻一竖拇指,笑道:“你好样的!老子欠你一回!”
阿傻双手揪着耿照的衣角,脸上犹有余悸,突然颤抖着咧嘴,顿时难以自制,竟尔大笑起来;嗓音虽瘖哑怪异,神情却是紧绷后的无尽酣畅。耿、胡二人一愣,四目相交,也跟着笑起来,原先对阿傻的芥蒂俱都抛到九霄云外。
双骑并辔绝尘,掀着薄土黄雾一路驰远,风里只余三人豪迈爽朗的笑声,久久不绝于耳。
符赤锦咬牙切齿:“这帮混账!”鬓发散乱,一绺乌丝自白皙的额角垂落,雪肌披汗,模样十分狼狈。眼角余光瞥见冷北海从怀里取出一枚蛇形号筒,无声无息转身扑去,迅捷无伦地点了他的穴道。
冷北海瞠目倒地,符赤锦凌空挥袖,稳稳接过抛落的号筒,收入缠腰间隙。
“神君你……”
“失败的是你们这帮废物,可不是本神君。这么巴不得人家知道么?”她怒极挥掌,抽鞭似的拍在马颈之上,“血牵机”神功到处,连马匹都前蹄一软,扑簌簌地跪倒。符赤锦翻身飞上鞍顶,一扯马缰,懊恼地狠抽狂蹴,那马吃痛蹬腿,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若追之不及,看本神君剥了你的皮!坏事的畜生!”
她兀自咒骂不休,忽闻身后一声炮响,一道黄芒蛇焰自茶棚中升起,直窜入薄暮晚空;不消片刻,远处接连响起号筒声息,蛇焰一路迤逦升空,融入销红带紫的余晖之中。
“可恶!”符赤锦灵光一闪,登时省觉:“原来那尾钩蛇尚未死绝。这帮天杀的狗奴才!”但已来不及回头灭口。转念又想:“那三人必定会躲开火号,以免撞上伏兵。这样更好,哼!”缰绳甩动,往龙口村的方向急驰而去。
她骑术甚精,红绣鞋尖踩着马蹬,蛇腰打浪、臀股离鞍,俯低身子减低风阻,不意倾出一双白皙耀眼的沃腴雪乳,半球逆风弹动,连襟内的莲红小兜也里不住,满满的乳肉颤跳不休,几乎溢出襟口,煞是好看。
此话一出,诸人尽皆色变,异口同声:“不可!”
符赤锦俏脸一沉,怒道:“老神君!你这是什么意思?”杜平川为防两人一言不合,又动起手来,赶紧缓颊:“老神君,万一有什么闪失,断难向“那人”交代。况且观海天门自诩正道,当年剿灭妖刀后,便领着头与七玄反脸,率先消灭了狐异门,栽赃嫁祸、卑鄙下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必为了这厮,与自家人过不去?”
薛百螣疏眉一挑,怪笑道:“自家人?谁是自家人?能向老夫发号施令的,只有五帝窟的宗主。那人是什么东西?他的事,关老夫屁事!”
符赤锦寒着脸哼笑道:“好啊,老神君英雄了得,尽早与那人分个高低,也好替大伙儿省事。还是今年的“九霄辟神丹”,老神君便不要服了?”薛百螣面无表情,瞇眼直瞅着她,片刻才慢吞吞道:“世上,只有你符家之人,没有资格说这话。”
符赤锦如遭重击,身子微微一颤,面色阴沉,不再言语,白皙饱满的酥胸剧烈起伏,几乎将姣好的樱唇咬出血来。
胡彦之听得蹊跷:“看来,这回五帝窟的高手倾巢而出,却是受了一名外人的指使,老银蛇满面不豫,心不甘情不愿的,看来有把柄落在“那人”手里。那“九霄辟神丹”不知是什么玩意?”眼前唯一的生机,便是与薛百螣打平一百卅七合;比起浴血杀出重围,老胡已心满意足了,哈哈一笑:“晚辈想与前辈讨一条板凳,歇歇腿儿。”
草棚中只有一凳,杜平川见机极快,唤人从江舟上取了一条来。
薛百螣冷眼看着,哼笑道:“怎么,死前还想舒坦些个?”胡彦之振袍坐下,笑道:“前辈坐在凳上,晚辈也不好多占便宜,咱们坐着打好了。谁要是先离了凳,便算是输。”其实以他受伤之沉,若无板凳支撑身体,恐怕连一招也接不下。
薛百螣是老江湖了,如何看不出他取巧?冷笑:“趴着打都行。老夫要离了一寸半分便算是输,凳腿儿让你折了,也算我输!这样,你还有没有话说?”
胡彦之笑道:“要是前辈再借晚辈一对长剑,那就更好啦!晚辈是使双剑的,空手向前辈讨教,未免太过无礼。”(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忽听“噗哧”一声轻笑,犹如风抚银铃,无比动听。众人吃惊回头,发笑的竟是黄岛之主何君盼。
她也知这一笑甚不得体,连忙伸手掩口,玉靥飞红;轻轻咳了两声,视线转向别处,弯睫眨巴眨巴地搧云排风,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大眼骨碌碌的,反而更显心虚。
众人不忍令她难堪,一愕之后都装着若无其事,连薛百螣也无不悦。
她自己却过意不去,犹豫一瞬,又低声道:“薛公公,真是对不住。这人真……真赖皮。”说完,忍不住面露微笑。身旁诸人都笑起来,只杜平川还是一贯的沉稳,低声道:“在众人面前,须称“老神君”才是。”何君盼也不辩解,垂眸轻道:“我知道啦。”
胡彦之得美人一笑,精神百倍,接过薛百螣递来的两柄青钢剑,奇道:“咦,好薄的剑柄!”轻轻一交击,微笑道:“前辈,晚辈练有一路出则无回的剑法,威力之大,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住。少时若抵挡不住“蛇虺百足”,逼不得已而用之,尚请前辈海涵。”
薛百螣微微一怔,不觉失笑。
“啧!老夫竟开始有些喜欢你啦。来,废话少说!死生有命、刀剑无眼,你留心自己就好,不必替老夫担心。”双手微伸向后,骨瘦嶙峋的十根手指箕张开来,宛若龙爪,瞇眼诡笑道:“来罢!”
胡彦之道:“好!”剑尖交剪,径取薛百螣胸颈要害!
薛百螣身后的成排兵器忽然“动”了起来--火叉、大斧、九曲戟、竹节钢鞭、劈水亮银錾,各式长短器械如波浪般接连倒落,纷至沓来,只见薛百螣双臂挪移、脚踢肩滚,胡彦之不得不易攻为守,舞剑左格右挡,硬将此起彼落的器械反击回去,似被围在数人、乃至十数人间混战,竟无一息之裕。
(这……便是“蛇虺百足”?)须知胡彦之讨凳非是赖皮,而是经过精密计算后的策略。
两人坐着交手,约定先起身者败,双凳相距不过四、五尺,能容刀剑一类短兵相接,枪、戟、钢鞭等重长械便无用武之地。
以他受伤之沉,光以钢鞭自身的重量挥击,他便决难招架;要闪避飞挝、镖刀、小流星等飞索暗器,腰腿恐怕也有所不逮。利用板凳将战圈死锁在五尺之内,应是对他最为有利的情况。
谁知薛百螣仿佛浑身都长了手眼,脚跟往后一踢杆尾铁鐏,长一丈四的红缨铁枪便由上而下倒落,枪杆的中心点在他肩背上挪来滚去,枪尖便如凤点头般吞吐晃扫,威力丝毫不逊于双手平持。
他双手始终拢于肥大的麻布袖中,光靠肩肘弹撞,便将整排兵器操使如浪,锐不可当;胡彦之被攻了个左支右绌,双剑几乎握持不住,一咬银牙:“罢了罢了!若再藏招,恐怕连前三十招都撑不过,遑论百卅七合!”蓦地大喝:“前辈留神,晚辈得罪!”双剑一合,形势倏地一变--雪崩似的灿烂银光忽从他两臂身侧轰然倾落,锐风呼啸、刮面生疼,旁观众人禁不住退了小半步,满天乱舞的长短器械一撞上银光便即溃散,薛百螣双臂一振,被逼得也擎出两柄薄刃长剑在手,袍袖翻飞,硬撼胡彦之的银波快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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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均是以快打快,长剑交击声密如骤雨,无一刻稍停;杜平川等顿觉华光刺目若千阳,交闪如电的剑刃回映着猎猎刮动的炬焰,快到连剑形臂影也不见,两人俱包在一团银光之中,战况难以廓清。
耿照被盘顶石磨压在凳边,身处战团最中心,看得矫舌不下。不只因为两人的动作太快太精准,攻势犹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防守者却能一一回击,宛若镜映,而是老胡所用尽管是剑招,那泼风似的路数耿照却再熟悉不过。
(这是……“无双快斩”!)在老胡手中使将出来,无双快斩不只是快,更可怕的是一剑重过一剑,仿佛前一剑余劲未散,下一剑已狠狠砍至,薛百螣双剑所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他毕竟年迈血衰,扬弃内息运化一味斗快斗狠,对风烛残年的老人十分不利。
蓦地老胡暴喝一声,双剑齐下,往薛百螣肩颈处斜斜斩落,劲力之强气势之猛,压得凳脚入地寸许,薛百螣不得不交叉接击,两柄剑猛被压至胸前。
胡彦之虎目暴绽精光,正要一鼓作气将他压倒,忽地两胁剧痛,竟遭两柄薄刃青钢剑贯入;喉头一甜,一抹鲜血已溢出嘴角。
薛百螣双手持双剑,正被自己牢牢压制,除非他有四只手,否则如何能够?
胡彦之强忍剧痛,赫见薛百螣两只袍袖滑落肘间,露出一对铸铁般的黝黑手掌,左右食、中二指间各箝一柄薄刃青钢剑;而双手的中指与无名指之间,则箝着另外两柄、也就是刺入自己胁下的,与前两柄一模一样的薄刃青钢剑!
近距离细看,薛百螣十根手指的指节比常人更长,骨节突起,指间的肌肉异常发达,布满凸疣般的硬茧,尤其是箝着第二对剑的中指、无名指,其扭曲灵活的程度,简直就像第二只、第三只食指一样。三指间不但能夹着两柄剑与胡彦之过招,还能在架住来剑的一瞬间,将第二对剑往下分刺,制住胡彦之。
蛇本无足,若能凭空生出,必是不存在的虚幻之足。
(原来,这就是“蛇虺百足”的秘密!)胡彦之想起曾在平望都街头见过的卖艺人手法。卖艺的郎中取八文铜钱来,双手各置四文握起,每每双拳交错、吹一口气,则右手剩三文而左手变五文,如此变换不休,有个名目叫“八仙过海”。
他私下缠着郎中欲一窥秘诀,郎中将一枚铜钱置于指间滚动,又将铜钱平放于掌心,翻掌朝下而钱不落地。“若胡大爷能练到以掌纹夹住铜钱,这门戏法便算是小成了。”郎中笑着说。
“我不信。”胡彦之哼笑:“你能用掌纹夹住铜钱?”
“小人不用掌纹。”郎中道:“小人习练此道已超过二十五年,掌中每一条纹路都练出了茧子、茧子又化成皮褶,最后竟成了一只小小的皮膜口袋。小人一只掌里能塞入五枚铜钱,“八仙过海”又有何难?”
“精通百兵”不过是薛百螣的烟幕,如同罗列在后的各式长短兵刃,以及拢住两只手的宽袍大袖一般,均是惑人耳目之用。
--“蛇虺百足”练的,其实是指力。
不仅要练到足以持兵应敌,更须灵活如蛇,将兵器在指间自由变换。
“我服了!”胡彦之哈哈大笑,鲜血混着唾沫躺下颈颔:“真是好厉害的“蛇虺百足”!”
薛百螣默然良久,忽然抬头:“你这路剑法,莫非是天门剑脉的七言绝式“天阶羽路自登仙”?”胡彦之又咳出几口血沫子,无视两胁正插着利剑,豪迈大笑:“差得远了!不瞒前辈,以晚辈内伤之重,使不出“天阶羽路自登仙”。方才所用,乃晚辈自创的一门剑法。”
薛百螣疏眉一挑。“那是你自己创的剑法?”
“正是。”
薛百螣难掩错愕,几度欲言又止,半晌才垂眉道:“叫什么名目?”语气中竟有一丝萧索。胡彦之微笑道:“叫“寒雨夜来燕双飞”。我那牛鼻子师傅使剑是天阶羽路,飘飘欲仙,老子差得远啦,也只能混作两只傻鸟。”
薛百螣嘿的一声,拔剑撤手。胡彦之咬牙闷声,仰头滚落板凳,单臂捂着胁下伤口,欲拄剑起身,无奈内外交煎、新旧相迭,又吐出一大口鲜血,半身染红,竟难撑立。
“共是一百四十七招。”薛百螣淡然道:“你赢了,年轻人。你们走罢。”起脚一蹴,石磨翻落地面。耿照被制住的穴道早已冲开,忙一跃而起,直奔出数步才膝腿一软,肩上创口之疼与胸背瘀血之痛一起迸发,咬牙撑住疲软的身体,奔过去将老胡搀起。
五帝窟众人面面相觑,但白帝神君出口无回,何君盼低声凑近杜平川耳畔,粉唇轻歙几下,杜平川回头一招手,阿傻便被放下船来。
符赤锦咬着唇道:“老神君!你一人快意,却要害苦五岛之人!”薛百螣冷笑:“世上也只有你符家之人,没资格说这话!”符赤锦铁了心要留人,点足跃起,居高临下,挥掌拍向胡彦之的头顶。
薛百螣霍然起身,右手五指洞穿板凳,就这么提着横挥出去,与符赤锦隔空对了一掌,侧身道:“还不快走?”耿照与阿傻一人一边,搀着老胡踏上码头,直奔薛百螣的竹篙小舟。
薛百螣知她“血牵机”的厉害,提着板凳一指,两人相隔足有四、五尺远,冷然道:“符家娃儿!老夫今日倒要看看,谁能留得下他们!”符赤锦粉面煞白,却忌惮“蛇虺百足”的厉害,不敢近身与他缠斗。
耿照等三人万般艰难地来到船边,正要下去,水面上忽有一道凌厉刀气,呼啸着划水而来,所经之处白浪掀起数尺高,眼看要将三人劈成两半!
“留神!”
薛百螣感应气机,未及回头,抢先飞起一脚将石磨踢过去,转身时人已纵出,左掌指间带风,“呼!”一声甩出一杆卅六斤重的九曲月牙戟,右手的板凳径向刀气扫去!
耿照等三人及时趴下,刀气自头顶掠过,轰然一响,石磨、曲戟应声两分,薛百螣挥凳一格,整个人被撞得倒飞丈余,落地时不由得踉跄几步,咬着一口鲜血稳住身形,手中的木凳一停,倏地四分五裂!
“退……退下去!”他手抚胸口,让耿、胡等三人先行退下码头,一张黑黝红亮的面皮胀成了紫酱色,浑身剧烈颤抖,似忍受着什么极其巨大的痛苦。杜平川看出异状,扬声道:“老神君!可是丹效过了?”
符赤锦蹙眉道:“应是为挡那一刀,提运内元超过八成功力,辟神丹的效力压不住了。”想起一事,提声叫道:“快盘膝坐下,散息于脉!你越是运功抵抗,不但白受痛苦,更将催化雷劲,后果不堪设想!须借外力方可压抑。”脚步细碎,绕过了胡彦之等,直往码头行去。
薛百螣盘腿调息,忍痛一挥袍袖,厉声喝道:“不……不必!你练那歹毒阴损的武功,还想拿……拿手碰一碰老夫?滚开!”符赤锦停下脚步,惨白的脸上兀自挂着一丝狠笑,却不似要落井下石,索性闭口不语。
河面上那条渔舟越来越近,转眼靠上岸来,船头一前一后立着两人:后头那人身形胖大、黑如锅底,斜背着一只巨大的乌漆刀匣;而前头之人生得魁梧雄壮,目似伏威,一身黑袍玉带、披风飘扬,犹如微服出巡的勋臣武将,头顶却以一只金冠束发。
豪迈的燕髭衬与书生气的包巾玉钗合而为一,普天之下唯此人不显扞格,正是镇东将军麾下武胆首席、威震东海的“八荒刀铭”岳宸风!
船未停梢,岳宸风已携着杀奴跃上码头,瞥了一眼薛百螣的狼狈模样,微笑道:“适才不知是老神君在此,这一刀竟未留力。误伤了老神君,在下好生过意不去。”
薛百螣面上紫气大盛,嘴唇青白、浑身剧颤,已无余力斗口,苦苦咬牙忍受,不吐一句示弱的言语。岳宸风双手负后,清了清喉咙,朗声笑道:“刚才,是谁说要放人的?”众人皆不敢出声。
符赤锦妩媚一笑,妖妖娆娆地福了半幅,咯咯笑道:“谁敢呀?不过就是有人犯浑,一时得了失心疯。所幸主人神功盖世,一举擒贼,奴家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瞟了众人一眼,见薛百螣自顾不暇,三岛中除了自己,更无第二名能震慑全场之人,领头盈盈下拜:“红岛神君符赤锦,恭迎主人圣驾!”
杜平川犹豫片刻,也对何君盼使了个眼色,率黄岛众人躬身道:“参见主人!”
岳宸风哈哈大笑,一挥披风:“都起来罢!诸位不必拘礼。”大步走下码头。
行过薛百螣身边时,见他浑身不住颤抖,不知是因为痛苦太甚,抑或受不住这般谄媚场景的屈辱。岳宸风只消轻轻一脚,便能踢死这麻烦之至的老东西--即使没有“九霄辟神丹”的禁制,薛百螣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此时此刻,杀死这顽固老儿也许才是仁慈太过。晚个两天再发丹药给他,足够他一整年安分了--如果届时,他还没被雷劲贯体的痛苦给弄疯的话。岳宸风心满意足地笑着,负手走向今晚的猎物。
瞥见岳宸风的一瞬,胡彦之忽然懂了。
脑海中电光石火地一掠,他想起当日在云上楼时,耿照所转述的阿傻之言。
阿傻的大哥与岳宸风最后一次约斗折戟台,阿傻兄弟俩身无长物,只能以岳家列祖列宗的大牌做抵押。阿傻的大哥说:“……这回,我押的是我的姓名,你赢,从此这木牌底下的名和姓归你。这,够不够份量?”
岳宸风回答道:“你早两个月来肯定值,不过我近日才杀败盘据环跳山的五帝神君,降服人称“伊沙陀之魔”的摄杀二律仙,身价暴增,一条姓名只怕不够。”
阿傻读的是唇语,以他当时的阅历,不可能判别“环跳山”与“五帝神君”是什么,因此记的是同音异义的别字,并把“神君”错记成了“神兵”。而后在云上楼当众诉冤,耿照译的便是同音别字,老胡因而错失了最关键的环跳山、五帝等词汇。否则以其见闻广博,早发现了两者间的牵连。
--我近日才杀败环跳山的五帝神君,身价暴增。
--五帝窟绝迹多年,说是被正道中人消灭……这才毁了与外界互通声息的唯一关哨,从此再无人能出入星罗海。
江湖传言并没有错。有一名“正道中人”不知以什么方法打败了五帝窟的五岛高手,迫得他们封关退隐,绝足江湖。但这则流蜚只说对了前半截,后半截却不为人所知:这名正道高手以不知名的法子,控制了五帝窟,使七玄之一的邪魔外道成为其私兵,暗中干着杀人越货、翦除异己的勾当!
老胡的判断也没有错。无论是镇东将军府或赤炼堂,都不可能与七玄勾结。
--勾结这帮妖魔鬼怪的,是岳宸风!
胡彦之咳出几口鲜血沫子,冷笑道:“岳宸风,你与外道勾结,不怕慕容柔知道了,要砍你的脑袋?”岳宸风哈哈一笑,点头道:“胡兄说得极是。故而今日之事,万不能教将军知晓。”
胡彦之“呸”的一声,一抹唇际血渍。
“岳老师笑得这么无耻,肯定要杀人灭口了。”
“那倒不是。”岳宸风环抱双臂,抚颔笑道:“耿照是刀皇传人,又通晓妖刀之事,背上背的物事这般紧要,非但不能杀害,还须尽力保护;若能供出妖刀种种,慕容将军便能“私藏妖刀,图谋不轨”的罪名,抄了白日流影城。比起妖刀,这个借口更是万金不换,价值连城。”
胡彦之心想:“赤眼与小耿之事传得好快!这可不妙。”以赤炼堂与镇东将军府勾结之深,料想今日赤炼堂围朱城山之后,横疏影势必要给个交代;岳宸风若一直埋伏于左近,得知此事并不奇怪,甚至原在意料之中。
岳宸风续道:“至于那位阿傻兄弟,我俩虽有些小小的不愉快,到底也是旧识一场。当年我既未杀他,今日也不忙着杀。”顿了一顿,微笑道:“今夜非死不可的,只有胡兄一位。”
胡彦之心中一凛:“他原不必杀我。如此着意要杀,其中必有蹊跷。”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俯,又咳出血唾。岳宸风抱臂冷眼,笑意渐凝,鼻端重哼了一声:“你笑什么?”
“笑你冤哪!”老胡好不容易止住笑声,拍拍胸口缓过气来,一指周围众人,斜乜而笑:“你老底都翻出来啦,还弄出这么一大家子劳师动众的,要还杀不了我、抓不到这两个小的,不知会不会很呕?”
岳宸风面色丕变,老胡撮唇长啸,林中忽冲出一条巨大的乌影,四蹄放开人立而起,咆声犹如虎啸,吼得所有的马匹都腿软跪地,功力稍差的人也抵受不住,捂耳栽倒。
耿照看得一怔,旋即喜道:“二哥!”
原来策影极通灵性,它身形巨大,若与老胡、小耿同行,恐怕难以蒙混下山,故一路独行专走山棱险道,有时赶在三人之前,从远处山峰上眺望监视;有时又远远跟在后头,循着气味追踪,俨然是一名追迹高手,随后保护三人。
老胡与它搭档已久,默契甚深,若无哨音信号,又或老胡失去意识、无法自保,否则策影决计不现身,为三人守住最终的一条退路。
策影冲进人群里,蹄飞口咬、迅捷如风,黑夜中看来直如鬼神异兽,五帝窟众人几时见过这种怪物?顿时被驱赶得溃不成军。符赤锦、何君盼等首脑纷纷走避,场面大乱。
老胡觑紧时机,一推耿照:“上去!”策影如风掠过,耿照一抓缰绳翻身上鞍;弯腰一捞,也把阿傻提了上来。胡彦之重伤无力,腿软坐倒,策影急停扭转,小磨似的铁蹄刨入土中逾一寸,蹬蹄前前后后踢飞几人,猛地咬住胡彦之的衣领往后一甩,也将老胡抛上背鞍,掉头狂奔而去!
符赤锦气急败坏,尖声大叫:“拦住大路,别让它跑啦!”黄岛众人如梦初醒,才合力推倒马车车厢,挡住出入渡船头的道路。
谁知策影作势欲奔,忽然回头涉水,经过江舟时后腿猛蹬,“轰!”一声巨响,将舷头踹出一个大窟窿,连坚固的龙骨都被踢得爆碎开来,整条船剧烈摇晃之间,斜倾着向一旁滑开,岳宸风乘来的那条渔舟登时被压得稀烂。
策影更不稍停,直直冲入水中,前进的速度丝毫不减。
岳宸风虎目圆睁,暴喝道:“刀来!”杀奴翻开刀匣,宝刀赤乌角再度出鞘。一道逼命刀风横扫而出,匡当一声吞鞘收匣。策影嘶吼一声,身子陡地歪斜,几乎将老胡甩入水中;踌躇不过一瞬,它又继续蹬蹄探颈,身形旋即没入漆黑河面,游出了炬焰能及的范围。
耿照在黑夜中狂奔。
他绝不能落入岳宸风之手,否则将置流影城于险地;又不能逃逸无踪,让岳宸风绝了贪念,掉头去追老胡和阿傻。现而今,漆黑的夜幕是耿照唯一的掩护,他发狂似的向前奔跑、毫不择路,一边跑一边弄断树丛矮枝,甚至直接冲进低矮刺人的灌木丛里,沿路留下明显的痕迹,将岳宸风引向荒僻野地。
等耿照意识到时,才发现自己正跑向一团火光。
(不好!)有篝火的地方就有人,是人就可能被自己连累。
黑夜之中,跳跃的焰光了映出门楣高槛的虚影,依稀可见建筑之外倾圮的山门华表,似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宫观庙宇。耿照既发现此处,岳宸风必也不会错过;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警告篝火的主人,要在岳宸风赶到之前尽快离开。
一入山门,一股鲜浓肉香扑鼻而来。篝火之前,一抹修长窈窕的雪白衣影正转动着火上的串枝泥包,纤纤玉指嫩如茭尖,被焰火映得剔透晶莹,微带透明。
(是……是一名女子!)他纵身跃入,本欲发话,忽地一怔,竟尔忘言。
破庙中的女郎身若斜柳,旅装的双层缠腰里得严实,却丝毫不觉雪绫斜纹绸的质地厚重,可见腰身之细。她戴着一顶覆纱帷笠,长长的雪色纱帷垂至腰背,遮去头颈面孔,纱中隐约透出一抹白皙肌色,说是瑞雪,其实更似羊脂白玉,丝毫不逊于纺雪轻纱。
他平生所识女子,染红霞的相貌、胴体都是极美的,然而英姿勃发,犹在美貌之上;时霁儿娇俏可喜、黄缨精灵古怪,堪称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然而真要说是“绝色”,唯横疏影一人。
横疏影姿容绝世,倾城倾国,成熟的娇躯腻润丰盈,床笫间曲意承欢,更是世上罕有的尤物。白衣女郎不露容颜,便这么简简单单往火旁一坐,风姿却足令人动魄惊心;而静中有动、修长健美之处,又与横疏影不同,俱都有慑人心魂的大能。(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耿照呆呆望着,不觉想起了流影城中的心爱姐姐,心底一揪,益感歉疚:“黑夜荒野,我却要把一名柔弱女子赶出庙门火畔,让她挨饿受冻。”狠下心肠,拱手朗声道:“得罪!请姑娘立刻收拾行囊离开,如若不从,恐有性命之忧!”
女郎纱笠微动,“噗哧”一声,似是抿嘴而笑,玉一般的纤纤素手拾起一根三尺来长的枯枝,却非是用以自卫,反倒随意拨动火堆,意态闲适,肢体动作竟是说不出的端丽好看。
“以一名拦路匪而言,你也算礼数周全啦。”
银铃似的嗓音温柔动听,带有一抹大家闺秀的书卷气,仿佛正与自家幼弟闲聊,友善而不轻佻。“宫观无灵,多庇客途行旅,非是谁人独有。如若不弃,也请坐下来烤烤火罢。”一指火上泥包,慢条斯理道:“这半只野兔,我一人原也吃不完,愿与君子分食。”
耿照暗暗纳罕:“好个沉着女子!”但岳宸风转眼即至,唯恐女郎受害,急道:“姑娘!有一名武功高强的恶徒正追赶我,我一时大意,竟循火光而来,为免遭受牵连,请姑娘即刻离开!冒昧之处尚祈见谅。”
女郎轻轻打火,低头略一思索,笑道:“我明白啦。你怕我泄漏你的行藏,是也不是?你放心罢,道中相逢,便是有缘,我不会出卖你的。”
耿照急得双手乱摇:“姑娘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既是如此,待匪徒追来,我便指点方向,让他好生追去。如何?”
女郎单手支颐,薄如蝉翼的雪纱袖管滑落肘间,露出半截鹤颈般的修长藕臂,肌滑犹如敷粉,曲线似水圆润,当真是秾纤合度,难再增减一分。
这动作原无一丝挑逗,耿照却心头一跳,竟有些脸烘耳热,赶紧驱散绮念,摇头道:“姑娘说笑了。那人多疑且贪,若见此间有火,必定前来搜捕,姑娘据实以告也好、为我隐瞒也罢,那人必定不信。我一开始便错啦,原不该往篝火的方向来,如今请姑娘离开,也只是亡羊补牢而已。”
“原来如此。”女郎点了点头。“我若一走了之,难道便能逃过?那名歹徒若寻不到你,必定于左近仔细搜查。这夜黑风高的,我一名女子举火独行,早晚还是要被他发现。”
耿照摇头道:“姑娘循大路西行,我在这儿等,待那人接近此地再往东边逃,如此便不会连累姑娘。”
女郎粉颈一缩,举起手背掩口,火光下只见她幼嫩的掌心红通通的,说不出的好看。耿照面红耳赤,赶紧别过头去,忽想起情况紧急:“奇怪!我到底是怎么了?都到了这当口,还有心思理她美不美?”正要催促,忽听女郎温婉笑道:“暗夜遁逃,你一定是身带宝物,这才引人觊觎。我猜对了么?”
耿照下意识地一摸木匣,女郎噗哧一声,捏着粉嫩的掌心捂嘴轻笑:“你呀,真是个老实头!你背上的物事,借我瞧瞧可好?”耿照警觉心起,正要退出门去,蓦地一股热辣辣的劲风由下而上,直扑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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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反应快极,下腰、撑地、转身一气呵成,堪堪避过火尖炙眼之厄,料想以琴匣之坚、赤眼之锐,能当天下间所有兵器掌风一击,再不回顾,转身跨步,飞也似的朝观门掠去!
女郎赞道:“好俊身手!”也不见她如何运使,手中枯枝一分为三,灰黑枝头冒着大蓬的烟条火星,冷不防地击中耿照的双腿膝弯,以及左肘后方的软麻筋处。
膝弯是人身最柔软的地方之一,被烧得霜灰的火枝击中,不啻是烙铁加身,耿照闷声倒地,剧痛中兀自护着头脸往门坎滚去。女郎也不追击,斜柳般俏立火畔,枯枝探入篝火堆中一拨,无数烧红的柴炭卷着炽亮火星铺天盖落,炙得耿照弹跳翻滚,惨叫不绝,始终构不着门坎起身。
她细白的左掌迎风一招,耿照忽觉左脚受制,整个人被迤逦着拖过一地炭碎,衣裤被炙出一个个乌黑破孔,肌肤焦灼迸血。
女郎双手飞快缠卷,将他拖到了篝火边,总算耿照神智未失:“我脚上……有一条看不见的绳索!”忍痛翻身,双手往左踝一阵摸索,果然摸到一条软滑凉腻的透明丝线。
那线极细极韧,扯之不断,耿照右脚高高抬起,使劲往地上一踏,“喀啦!”一声砖碎地陷,稳住身形,左踝上的拖曳之力反将他一把拉起。耿照右膝跪地、左脚压平,双手绞住那看不见的透明丝线一扯,女郎一声轻呼,反被拉了过来!
雪白俪影纵体入怀,笼着蝉翼轻纱的两条藕臂仍不住缠卷,耿照还来不及反应,双腕已遭束缚,越被拉着过头顶扯至颈后,连两踝也被缠得向后屈起。
女郎随手一束,顿时将他绞如一张满开之弓,耿照的脊椎几欲断折,咬牙惨哼,“碰!”一声侧倒在地,扬起无数积尘草屑。
白衣女郎俏立轻笑,仍是一般的端雅出尘,虽不见面目,风采却极动人。
“你的绘影图形于一日之内,传遍赤炼堂各处水陆码头,那图像栩栩如生,见人即悟,堪称是现今最脍炙人口的江湖耳语。在三江五岛十八水道行走之人,没有不知道的。”她拢裙侧身,娉娉婷婷地蹲了下来,单手支着下颔,似是饶富兴致:“耿照啊耿照,你都自顾不暇啦,还有心神照管一名野地里的陌生女子?”
耿照懊悔不已,强忍着筋骨剧痛,咬牙道:“你……你是岳宸风的爪牙?”
白衣女郎闻言一凛,心念电转之间,已然听出关窍:“追你的是岳宸风?”
“八荒刀铭”的威名震动东海,无论黑白两道,谁也不愿无端招惹。耿照只道她是怕了岳宸风,暗忖:“难道她不是岳宸风派出的杀手?”奋力挣扎道:“岳宸风稍后即至!以他的脾性,姑娘纵将我交出,他也必杀姑娘灭口。你……你快放开我,我来引开岳宸风!你我既无仇怨,何须如此?”
女郎恍若不闻,似是陷入沉思;片刻才回过神来,细声轻笑:“别人怕他,我可不怕。我正要找他呢。”随手点了耿照的穴道,双掌翻飞如粉蝶,收起一团约如鸡蛋大小、滑滑亮亮的半透明丝索。
耿照虽动弹不得,总算紧缚尽除,筋骨不再受折磨,疼痛略减。
就着火光望去,丝团在女郎的掌心里隐约成形。她随手揉捏,原本鸡蛋大小的银丝轮廓转眼成了鹧鸪蛋、鸽子蛋,最后只比黄豆稍大些。女郎信手往怀襟一掖,丝团便消失不见。
她又像变戏法儿似的亮出一柄霜刃小匕,大小恰可藏入红嫩白皙的掌间,嚓嚓两声,割断耿照肩胸上的皮带,将琴匣拉了出来横放膝上,赫见两处匣扣均各有一枚黑黝黝的铁锁。
女郎挥匕削落,“铿!”一声激越清响,小小的锁头丝纹不动。
“这是……玄铁锁!”
她识得厉害,不再白费力气,略一思索,又将琴匣调了头,这次砍的却是另一侧的两枚暗金铰炼。谁知铿铿几下,铰炼依旧是完好如初,刀过无痕,连金面儿都没削落一丝半点。
女郎收起小匕,抚着琴匣陷入沉思,片刻才抬起头来。
“我就直说了罢。要说是刀皇传人,你的武功委实不到;依岳宸风的性子,决计不做无利可图的买卖;能用上乌金铰炼玄铁锁的百年铁檀匣,所贮岂能是俗物?”看着雪白的帷纱轻轻晃动,耿照几乎能想象她嫣然一笑的模样。
“你我虽无仇怨,但这三个问题实在太过有趣,得到答案之前,也只好先委屈你啦。况且……我想找的那个人,还须着落在你身上。”
耿照闻言不禁一凛。
“谁?”
女郎似是一笑,也不接口,玉颈低斜,帷笠上的轻纱微微晃动,作侧耳倾听状,曲线曼妙的身子明明未动,却陡地绷紧起来,仿佛绵柔已极的细雪一凝,转眼顿成坚冰。
耿照忽觉风声有异,门外夜色处,似有魈影魅翳自远方来,那感觉难以形容,却又清晰灵动,才明白自己的耳目知觉,竟比重纱之中的女郎还慢了一步。
女郎信手点了他的哑穴,轻提他的衣领,小心翼翼将耿照藏入坛上半圮的塑像后头。
那尊泥塑的大明神菩萨高约五尺,彩绘斑剥,露出土色,身下的蟠龙座子也有五六尺见方,龙身盘绕、探爪捧珠,似比其上的神佛还要惹眼,堪称夺主喧宾,正是东海境内最最常见的庙供形制。
岁月无心,凋朽处一应公平。那龙身比神像更加宽阔,也更坏得七零八落,龙头折圮在神坛上,摔得四分五裂,恰恰将耿照的脑袋遮得严实;衬与四下的积尘蛛网,掩蔽浑若天成。
耿照横躺在神龛之中,隔着横七竖八的龛板缝隙勉力转动眼珠,却见坛下篝火跳动,雪白的窈窕衣影来回走动,举手投足宛若谪仙,总不似人间所有。
女郎浑身里得密不透风,起身后纱帷垂落,掩至腰臀,比起酥胸半露的媚人少妇符赤锦,简直就像出家守戒的尼姑,按说他应是心潮宁定,难起波澜。谁知他看得血脉贲张,竟是难以自拔。
且不说薄纱袖管里两条若隐若现的匀直藕臂,女郎的背影娉婷挺拔,依稀见得帷纱里腰细颈直、下颔尖尖,曳地的白裙益发衬得双腿修长,臀似牝蜂;行走时足尖交错,摇曳生姿,既似白鹤盈秀,又有母豹的优雅敏捷,衣裳在她身上非是遮羞,而是野性的延伸与展现。毋须显山露水,仅仅冰山一隅,已教人万般期待。
她若是烟视媚行,故作娇痴,断不致如此迷人。
难就难在女郎始终温婉娴静,言语间教养十足,便到了这个时候,依旧不露一丝匪气,仿佛天生如此。“贞淑”与“危险”两种完全相背的属性,似乎在她身上取得了完美而巧妙的平衡。
偏偏她出手又极毒辣,两人既无瓜葛,照面不过须臾,已整治得耿照筋骨伤折、肌肤焦灼,为害恐怕还在岳宸风之上。耿照既懊悔又愤怒,然而目光稍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便再也移不开来,仿佛陷入漩涡激流,竟难以自拔。
他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忽见地上没了琴匣踪影,才陡然醒觉:“事已至此,我还在犯浑!”忙集中精神,想象血液在体内四窜奔流,百骸肌肉汲饱了鲜血,慢慢鼓胀开来,似将脱出脉穴筋络的框架……
神坛之下火尖一摇,一条魁伟的衣影负手而入,厚底长靿的乌皮六合靴一跨过高槛,满地的草屑尘沙无风自动,来人正是循迹而来的岳宸风。
白衣女郎并膝倚坐,衣袂、帷纱为之一扬,随着窜动的火光焰影,被激得猎猎有声。岳宸风浓眉一轩,虎目中迸出精光,虽挟着进门的气势锋锐迫人,耿照却清楚见他面上掠过一抹异色,仿佛无比震惊。
“是……是你!”
女郎波纹不惊,信手拨火,透出帷纱的银铃语声仍是一般的温柔动听。
“许久不见啦,倒像见了鬼似的。若非我戴着纱子,岂非吓傻了你?”似觉这话说得有趣,“噗哧”一声,又举起色如奶蜜的白皙手背掩口,虚握的掌心红如鲜剥石榴,被火光映得一片剔莹。
但岳宸风却笑不出来,铁青着一张棱角分明的粗犷俊脸,抱臂凝立,再也不肯稍近些个,仿佛篝火畔坐的不是一抹千娇百媚、风姿绝世的雪纱俪影,而是一头白毛利爪、血口尖牙的狰狞妖蛛。
耿照心想:“她……到底是谁?怎地岳宸风那厮如此忌惮?”
他于武功一道所知有限,白衣女郎虽轻而易举便打倒了他,但自耿照涉足江湖以来,被“轻而易举打倒”的次数也不算少了,实在分不出是女郎的武功高些,还是岳宸风的本事更强。单以眼前所见,似乎女郎那“别人怕他,我可不怕”的笑语,非是空穴来风。
“我还未寻你,你倒先找上门来了。”岳宸风寒着脸,抱臂沉声道:“说罢!你今日专程拦路,到底有什么目的?”
女郎迸出一串银铃般的轻笑,摇头叹息道:“你能有今天的光景,怎么说也得感谢我呀。看在我俩过往的情份上,难道我便不能找你叙叙旧么?”岳宸风锐目环视四周,陡地放落双臂、“唰!”一振披风,冷哼道:“把那耿姓少年交出来,你我还讲得上“情份”二字。”
女郎悠然自若,曼声道:“荒林僻野之间,你怎地便咬定了是我?”
岳宸风冷笑道:“奇货由人,过目不取,这可不是你一贯的作风。”
“你问我要人,我还正想问你要人呢。”她轻轻一笑,语声依旧无比动听,口气却隐有一股山雨欲来的沉潜按耐。“当年分道扬镳时,你说岳宸风、岳宸海兄弟双双死于沉沙谷折戟台,是你亲手所杀,岳王祠一脉自此断绝,再无威胁。
“我这趟重回东海,却听说岳家遗孤上流影城向独孤天威城申冤,某人在不觉云上楼被一柄天裂刀杀得汗流浃背,丑态毕露。现今江湖人都说,你这“八荒刀铭”是杀人越货而来,那横里杀出的厨房小厮才是正宗的岳家孤苗,眼看要代表流影城在今年的锋会之上,向你岳老师讨个公道。”
她毫不掩饰话中的轻蔑与讥诮,岳宸风面色铁青,不发一语,忽然想起了什么,嘴角抽动,冷笑道:“都说“一夜夫妻百世恩”,听说姘头未死,急着赶去重温旧梦么?想当年,我也弄得你欲死欲仙,怎不见你这般垂念?”
神坛后的耿照浑身一震,蓦然省觉。
“原来,她便是阿傻那个狠心的大嫂!听起来,她与岳宸风那厮似非一路人……怪了!当年她二人连手谋夺岳王祠的基业,因何分道扬镳,直到眼下才又相见?”
岳宸风的言语猥琐无礼,白衣女郎也不生气,噗哧一声,以手背掩口,低头似是凝视火光,片刻才道:“谁更精强悍猛,便教女子多挂念些。忒简单的道理,岳老师听着不羞,我都替你可怜。”
岳宸风虎目一眦,踏步生风:“明栈雪!你--”
那白衣女郎明栈雪曼抬粉颈,轻笑道:“是你自己要提的,可不是我爱说。”
总算岳宸风理智未失,一步既出,忽见明栈雪抬头,过往的记忆掠过心版,铁塔般的昂藏之躯顿时停住,右手本能一握,才省起未带杀奴同行,手边自无赤乌角刀。
明栈雪温婉一笑,语声细柔:“这几年你名头好大,我走遍天下五道,到处都听人讲起“八荒刀铭”,说五峰三才俱已凋零,当今天下高手若要重新定榜,其上必有姓岳的一席。你事业做大啦,心思却不如以往周密,你一身艺业系于刀上,随身岂能没有赤乌角?”
岳宸风面色铁青,嘴角微微抽搐,沉声道:“没有赤乌角刀,我一样能杀人。明栈雪,你若爽快将那耿姓少年交出,我俩交情仍在。我时时念着你当年在石城道上救我一命,以及后来的种种提携之情;若非是你,绝无今日的岳宸风。”
这话即使在耿照听来,也明显放软了身段,意在求全,明栈雪如何听不出来?
她纱笠微动,“啊”的一声,温柔动听的语声里透出一丝恍然:“我明白啦。你做这事,原是见不得光,不能教人看见、不能教人听见,只能偷偷摸摸的来。迟了,不知后头会有什么人追上,不能预料有什么人会被卷入。所以你刀也没带,孤身一人便追出来,偏生遇上了我,也只能干着急。”
岳宸风被说破心事,进退维谷,气得切齿横眉:“你……到底交是不交?”
“不交。”明栈雪柔声道:“我还要靠他,去找我的海儿呢!还是岳老师处有得交换?你藏了他这么多年,那部《虎禅杀绝》的真本也该到手了,你去把海儿带来给我,我还你个活蹦乱跳的耿照,不缺一边一角。”
岳宸风虎目迸光,铁拳一抡,足有三寸厚的半毁朱漆山门顿缺一角,咬牙低咆:“他不在我手上!”
“我可以等。”
纱笠低斜,明栈雪端坐如仪,苗条结实、曲线玲珑的背影姣美难言,尽管不露一丝裸亵,周身却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肉体魅力。“你把他藏起来的那一天就该知道,终有一日,须得给我个交代。”
岳宸风双手抱胸,怒极反笑:“交代?那你又如何给我一个交代?你趁我不备,悄悄将《火碧丹绝》传给了那个毛头小子,想当作双修鼎炉,取我而代之,难道也是好意?《火碧丹绝》是我拼了性命盗出来的,是你我一身超卓内力的根本,你竟……如此轻易传给了他!”
耿照闻言一怔,心想:“看来阿傻身上的神奇内功,便是他口中那捞什子的《火碧丹绝》。”又听得“双修”、“鼎炉”等字眼,略一思索,登时省悟:“原来阿傻的大嫂引诱他,非为什么男女情欲,而是为了修练内功。岳宸风适才说“取我而代之”,难道他一身武艺,也是与明栈雪双修而来?是了,难怪他对明栈雪如此惧怕,还说:“若非是你,绝无今日的岳宸风。””
只听明栈雪轻轻一哼,声音仍是那般温婉动听,却透着一丝冷蔑。
“岳宸风,你我初遇之时,你不过一介牛衣束发,饥冷于道,我为你解通丹绝秘本,更牺牲我自己的清白修为,助你练成此功;说要汲你内丹增益功力,不过是借金还贷,原也天公地道。我没向你追讨功力,你却将我苦心培养的一只元阳鼎炉给藏了起来,还敢要我交代?”
岳宸风阴沉地俯睨着她,火光在面上一阵跳动,宛若峭崖投影。
良久,他阴恻恻一笑,缓道:“你这又是何必?就算还了给你,也不能用啦。他敢睡我岳宸风的女人,我本想一刀骟了,只因杀绝秘本尚未到手,万不能弄死了他,便以烙铁毁了他双手。你真该看看他皮焦肉烂、嘶声惨叫的模样……”
明栈雪浑身一阵,猛然抬头,怒叱道:“你敢!”
耿照只觉眼前白影一晃,她俏生生的倩影依稀还坐在火畔,身子已闪至岳宸风背后!
岳宸风手足不动,明栈雪的残影一欺近他背门,铁塔般的魁伟身形竟凭空绕了个圈,反到明栈雪身后,呼的一掌,劈向她千娇百媚的脑袋!
耿照只觉一颗心直欲蹦出喉头,才生出喊叫之念,却见那抹窈窕衣影应手摇散,纱笠却从岳宸风背后晃了出来;岳宸风身子一动,披风摇散残影,下一瞬又出现在难以想象的方位--两人就这么影迭影、身化身,动静无风;几霎眼间,已从神坛前、门坎儿边转了一圈回来,掌腿无形趋避如魅,徒留满室翻滚的黑白残影。再静止时两人又停在篝火畔,岳宸风圈转双掌正欲发出,明栈雪的匕尖抵正他心口,皓腕一抖破衣刺入,双方高下立判。
岳宸风一败涂地,面如死灰,嘴唇歙动几下,低声道:“我原以为经过了这么些年,已足与天下英雄一较短长,没想到……”双肩垂落,不再言语。
明栈雪轻轻一笑。“你虽练成了“蹑影形绝”,无奈我《天罗经》已大成。“虎箓七神绝”纵使神异,岂能与“七玄界第一武典”并论!”
眼见七神绝中的绝顶轻功讨不到便宜,岳宸风垂头丧气,却仍不肯信,颤声道:“你……你竟练成了《天罗经》里的武功?”
明栈雪笑语温婉,却难掩得意:“我当年发下重誓,未练成天罗宝典,此生不再踏入东海一步!多亏了碧火神功的无匹内劲,终使我跨越藩篱,练成了宝典内的诸般绝学,才得重返东海;归根究柢,还得感谢你。”
“……原来如此。你没搁下碧火功就好……”岳宸风低声喃喃,蓦地抬头狞笑:“老子这些年来,还等着收你的元阴内丹!”
明栈雪察觉有异,心念未动,匕首直搠入他的心口!谁知“笃”的一记闷响,刃尖如中败革,居然难进分许。她猛地一刺,匕身两端受力,弯如弓弧,终于铿的一声断成了两截。
明栈雪不禁变色,失声道:“金甲禁绝!”欲再使《天罗经》所载的轻功“悬网游墙”脱身,岂料娇躯一晃间,岳宸风却如照影随形,更欺近几分:“走哪里去!”一掌轰得她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在神坛前的干草堆里。
她背脊一触地面,旋即撑地跃起,姿态曼妙如舞,显然岳宸风那开碑裂石的一掌打在这娇滴滴的妙龄女郎身上,非但未能取命,明栈雪还留有余力。
耿照素知“八荒刀铭”能为,不由得咋舌:“连老胡硬接他一掌也不免要见红,这女子好生厉害!”
岳宸风双臂一振,仰天长啸,震得梁间簌簌落尘,胸前的破口露出肌肤,竟连一丝血痕也无,生满黑茸的虬劲胸肌掠过一抹金红暗芒,稍纵即逝。他活动活动头颈,面上狞笑益盛,大踏步走了过来。
耿照虽对明栈雪无甚好感,也不禁替她着急,只见明栈雪并未起身,径自盘腿端坐,似在运功调息。
明栈雪以藏在指间的裁丝匕划开丝网,破窗而出,一路施展轻功掠出外墙镂窗的同时,还杀死了八名蚳夫人麾下的彩衣女郎!其中两具尸首便坠在这水井之中,怎还能……
耿照搜寻着记忆,蓦地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她所使的障眼手法。
“你是在想,”幽深如苍艾綦染般的对墙底,又响起那把温婉动听的喉音:““她不是已穿墙逃出去了么?怎还能出现在井底?”我猜的,是也不是?”
五艳妍心丹的蛊毒解去后,耿照的知觉逐渐恢复往常的灵敏,只觉明栈雪说话中气不足,咬字也不如先前清晰利落,显然口中也含了枚解毒黑丸;唇齿间不住轻轻磕碰,似是难耐井水冰寒,心想:“她到底是受了重伤,也难为她能躲在这水底如此之久。”略整理一下思绪,摇头道:“你一开始便打定主意要躲在这里。将这两位姑娘掷下水井时,你也跟着跳了下来,故意在井畔留下一尸,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明栈雪“嗤”的一声,声音听来饶富兴致:“我若早已落井,是谁在外墙杀人?从井栏到外墙窗下足有五丈之遥,我可没有隔山打牛的本事。”
耿照一听她如是说,心中再无怀疑,沉声道:“因为你在井边杀的不是三人,而是四个人。你将第四人当作暗器,对准镂窗用力掷出。蚳夫人吩咐手下严密把守,外窗底下定然埋伏有人,而且不只一位。
“窗底两人听得风声,以为是你,起身要拦,恰恰被尸身撞得头破血流,当场毙命。黑夜里照明有限,其时破庙中又正打得激烈,蚳夫人的手下一见外墙窗破、窗下三尸横陈,任谁都会以为是你杀人之后逃逸无踪,岂不料你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古井一步,一切只是障眼法而已。”
对墙的明栈雪沉默片刻,忽然咯咯轻笑起来,笑得水影微晃、月映碎摇,不多时又剧咳起来,空洞的咳嗽声回荡在井中,连耿照都听得出她胸中积郁颇深,呛咳直如呕血,偏又气力不继,难以遏抑,忍不住提醒:“你受伤不轻,何必这般发笑?”
半晌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水面上啪啪轻响,似是明栈雪正以手抚胸。
“你若是……若是做了件得意之事,却无……无人知晓,岂不气闷?”(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什么?”耿照不禁一愣。
明栈雪又笑了一会儿,絮絮轻喘道:“我这条计于九死一生之际灵光闪现,执行得分毫不差,偏生不能教岳宸风和姥姥识破,否则便是一条死路。若非你从天而降,我要少了多少乐趣?”
耿照心头一沉,缓缓摇头。“你的乐趣,竟要赔上这么多条人命。”
明栈雪轻笑道:“此乃“藏叶于林”之计。死得少了,何以成林?”
耿照愕然无语,本欲出言反驳,话到嘴边,忽觉心冷:“她的声音如此动听,口吻又斯文有礼,教养十足,怎地说的话、做的事却如此恶毒?”没来由地厌憎起来,想起与她同浸一井,不禁遍体生寒,当真连片刻也待不住,四下摸索井壁,欲循隙攀爬。
明栈雪道:“你若不想葬身于此,最好别轻举妄动。”过了一会儿,听得井中依旧回荡着水声,知道耿照并不搭理,又道:“姥姥本事虽高,若论卑鄙无耻,却非是岳宸风的敌手。“横罗织网大阵”只困得他一时,依我推算,岳宸风在半个时辰之内必能脱出包围,返回此间。”
耿照没听过人称天罗经中第一绝阵的“横罗织网大阵”,也不晓得“代天刑典”蚳狩云蚳夫人究竟有何能耐,却早猜到岳宸风若能脱身,必定去而复返;时间拖得越长,生机越见渺茫。
然而井底潮湿,砖缝间生满青苔,滑不留手,莫说攀爬,离水之后连支撑身体也颇不易。他试了半天仍不得要领,心中烦躁,没好气的回口:“正是料到岳宸风会回头,才须尽早离开不是?”
明栈雪嘻嘻一笑。“现在上去能跑多远?岳宸风的轻功,你适才亲眼所见,你比得过他么?出得此地,附近的地理形势你可熟悉?这四野无光的,该逃往哪里?”
耿照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觉她语声虽细柔甜美,却有股说不出的咄咄逼人。
明栈雪稍停片刻,黑暗中只听得她娇喘细细,渐转浓重,一会儿才轻声道:“我骗岳宸风说已将你一刀杀了,尸首弃置在这井中,以他之猜忌多疑,必以为我在井里设了陷阱,故意诱他来此。岳宸风一向自负聪明,定然不依我的说辞,刻意反其道而行。
“姥姥却是个死心眼的,若走脱了岳宸风,一定回破庙来截他。岳宸风不得不回来,姥姥也不得不追杀,两边都无仔细搜查的余裕。待他们二度退走,你和我才能安然离开。”
耿照听出道理来,虽未接口,却已停下了动作。
那井水十分寒冷,翻搅时湿衣贴肉、遇风沁骨,固然难受得紧,但端坐不动却也无法适应其寒,不管坐得再久,仍被冻得不住发颤,体温渐渐流失。他小心不让胸膛低于水面,以免寒气直刺心口,更加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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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栈雪明白自己大获全胜,咯咯轻笑:“岳宸风自诩心计,殊不知他想得再多再复杂,却往往在最简单的地方留下破绽。”耿照忍不住低声道:“要说心计,你也不遑多让。”明栈雪笑道:“哎呀,你这是绕弯骂我卑鄙无耻么?”
耿照不想与她这样残忍恶毒的女子亲昵调笑,索性闭口不语。
不知又过了多久,头顶远处似有一丝动静,明栈雪低声道:“入水至鼻,不要乱动!”
耿照会过意来,咬牙缓缓沉入奇寒的井水中;胸口低过水面的瞬间,陡觉心脏一缩,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冰冷鬼手掐住,闷、刺、痛、冷……诸般感觉蜂拥迸发,若非他耐力过人,只怕立时便要晕厥过去。
水面上漂浮着两具浮尸的黑发,浓发飘散,几乎满满地占据了整个井围。
顶上的月光照不到井底,耿照缓缓靠近左侧俯身悬浮的女尸,把半颗脑袋藏入阴影之中。井上窸窸窣窣一阵,忽然“笃笃”几声空响,一物被抛了下来,差一点打中耿照的脑门,原来是一只连着破旧粗绳的打水桶。
(不好!难道……难道她猜错了,岳宸风竟要下来一探?)所幸这恐怖的景象始终都没发生。
来人提着桶绳在井中乱搅几下,似在试探有无机关,忽听几下女声清叱,接着一阵金铁交鸣,掌风呼啸。岳宸风提声如雷,大喝:“蚳狩云!你定要如此相逼么?”
有人低声应了几句,说话间刀剑掌风始终不绝,自是那天罗香的第二号人物蚳夫人。耿照不禁佩服起来:“居然全如她所料!岳宸风心计再毒,却也毒不过阿傻的大嫂!”
这回岳宸风不欲久留,打斗声片刻便去得远了。
耿照又小心等了一会儿,慢慢从水里探出半身,耳贴着井壁仔细聆听,确定顶上已无声息,才悄声道:“喂!上头没人啦,咱们上去罢?”连唤几声皆无人应,这才发现不对,赶紧推开水面浮尸游过去,及时捞起一具曼妙浮凸的修长胴体。
原来明栈雪的身子已严重失温,只凭一只玉手攀紧砖缝,才不致灭顶。
耿照双手环着她结实苗条的柳腰,只靠双腿踢蹬浮在水面,臂间微微用力一箍,明栈雪忽然呛咳起来,接连呕出胸中积水;尽管喉颈剧烈抽搐,身子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显是一路苦苦支撑,导致内患加剧,一发不可收拾。
黑暗中不见她的容貌神情,耿照也知不妙,低唤道:“明姑娘、明姑娘!我……我带你上去好不好?”鼻端一贴近她的发顶,井中满是藻泥闷潮的湿冷空气中顿时混进了一丝新鲜的苜蓿香气,衬与怀中玲珑有致的软玉温香,不由得心神一荡,难以自持。
明栈雪却动也不动,似未苏醒。
耿照立泳片刻,竟觉自己的体力也在快速流失,当机立断,单手解下身畔女尸的腰带,在明栈雪的柳腰上绕了两匝,将她缚在身前,低声道:“这里不能待啦。明姑娘,我带你爬上去。”
明栈雪“唔”的一声,绵软的两只纤长玉手勉强挂在他颈间,粉颈一斜,螓首就这么无力地偎在他颈窝里。耿照收拾绮念,抓住打水桶上的粗绳试了试强度,确定足以承受两人的体重,踩着井缝攀缘而上。
他膂力过人,怀中虽多了个明栈雪,一旦习惯了湿滑的井壁,攀爬的速度却快得超乎想象;双手飞快交握几次,眼前骤地一亮,上身已浸入银亮的月华,距井栏只剩数尺。
耿照精神大振,忽听“嘤”的一声,一只尖细的下颔轻轻摩挲着锁骨,肤触腻滑无比,香泽微温、吐息如兰,排扇似的两弯浓睫眨巴眨巴地扫着他的颈侧,明栈雪终于醒了过来。
耿照低声道:“明姑娘,我们要出井啦!”
明栈雪琼鼻中轻唔几声,无力抬头,弯翘的睫毛又搧了几下,直搧得耿照颔颊生风、又痒又刺,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眼见自由在即,他心情大好,忽觉有趣:“她的睫毛又弯又翘、又厚又挺,倒像城里刷洗马匹的猪毛鬃。好好一个人,眼上却生了两排硬鬃刷子,不知看来是什么怪模样?”正欲握绳,怀中娇躯一震,明栈雪不知何时已侧转过头,盯着井绳急唤:“别……别握绳子!”
这两句仿佛用尽了她所剩不多的力气,酥胸不住起伏,高耸傲人的双峰隔着湿衣紧压耿照的胸膛,触感软中带硬,既腴滑又坚挺,充满不可思议的饱满与弹性。
耿照探出的右手一缩,只靠左臂支撑两人重量,“唰--”滑落尺余才又重新稳住,险象环生。凝眸望去,赫见井绳最上端数尺间,错落地插了几根细如发丝的牛毛针,非对正月光难以望见。
若无明栈雪及时喝止,无论耿照如何出手,终不免要被牛毛针插入掌中。
那针回映着月光,透明之中泛起一丝蓝汪汪的艳彩,想也知是喂了剧毒。
明栈雪于腰间微一摸索,取出一只小巧的蛛爪银钩,玉手轻扬,一抹银光飞上井栏,发出“铿!”一声脆响。
她随手拉了两下,将一条几近透明的细索交给耿照。
“用这条天罗丝,咱们从另一头上去。距井口三尺时踏着井壁一蹬,运劲跃出,落地后不要乱动,先看清楚再走。井栏内外,也可能布了毒针。”明栈雪低垂粉颈,缓缓调匀气息,才又补上一句:“如果是我,就会这样做。”
这般心计,已超过耿照所能想象,他不敢自作聪明,乖乖依言蹬墙,一跃而出。
早已熟悉井底幽黑的双眼,一旦置身月下,顿觉举目皎然,周身无不纤毫毕现。仔细查看脚下,不见有牛毛毒针,耿照松了口气,心想:“要比心计之毒,岳宸风毕竟不如你。”
他收起银钩丝线,解开腰间束缚,将明栈雪横抱臂间,双目机警地四下巡梭,一边缓步倒退至山门边。
门内篝火未熄,劈里啪啦的烧得正炽,耿照一靠近便觉暖和,连忙瞇眼侧头,避免双目受损。忽地怀中玉人微动,明栈雪拉着他的衣襟低声急道:“停步!到……到这里就好。”
“怎么?”他浑身紧绷,不住东张西望:“又……又有埋伏?”
明栈雪“咭”的微弱一笑,缓过一口气来,指着阶台上一路蜿蜒至脚下的水渍,低道:“庙门内多是灰尘稻草,这水一路……一路滴将进去,就算干透了也会留下痕迹。”
耿照一凛,不禁回望水痕,喃喃问道:“岳宸风还会再回来?”
明栈雪轻道:“插了毒针,定要回来收尸。这么多年了,他多疑的性子一点也没变。”遥指着篝火不远处的一只绫锦包袱:“用银钩丝线勾过来。”
耿照小心将她放在门边,将那只包袱给“钓”了过来,回头递去。
“喏,你的……”忽然一怔,再也说不出话来。
火光掩映之下,倚门闭目的女子竟有着一张难以言喻的绝美容颜。
重伤后的瓜子脸蛋浑无血色,反倒显出羊脂玉般的剔透晶莹,焰火、幽影在她五官分明的俏脸上不住地跳动交错,却扫不出一丝微瑕,犹如握在手里细抚多年、莹润细腻的象牙滚盘珠。
投映而来的篝火光芒由红转橘、由橘变黄,时而又化成炽艳的刺亮;影子更是深深浅浅,黑、紫、靛蓝、深赭……不一而足。无论投在她面上的色彩如何变化,放眼望去却只得一个“白”字--所有的流辉浓彩不过是映衬,在那样纯粹白皙的完美之前,也只能相形失色。
耿照全然想错了。
那样弯、厚、挺、翘的睫毛,并不像两把装在眼上的排扇鬃刷。也只有那样惊心动魄的黑浓,才能为她紧闭的双眸留下三分灵气、三分温婉,三分的妩媚娇嗔,以及一丝难以形容的危险剽悍。
除此之外,这却是一张端雅娴丽的脸庞,理当口吐仙纶,不染人间烟火气。
耿照呆望良久,终于明白她为何要戴那顶遮脸的纱笠、阿傻的大哥又何以愿意为她而死--想起阿傻和岳家的悲惨遭遇,他骤然省觉,一颗心迅速冷了下来,尽管胸中难掩怦然,那种血脉贲张、眼酣耳热的晕眩感却逐渐消退。
明栈雪似已习惯了他人怔望着自己的模样,接过包袱至于膝上,小心解开系结。
耿照知是她的随身行囊,本不应多看,却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眼角余光匆匆一掠,恰见她翻出一条鸦青缎面儿的小巧抹胸。
那抹胸用的是上好的素面绫锦,沿边儿滚一圈银线,颈、背四条系绳亦是同款的葱银,款式温婉高雅,一点都不淫冶放荡。但不知怎的,黑滑缎底泛着绿紫光的雅致鸦青色,一衬上她白皙细腻的乳色象牙肌,突然变得无比诱人;想象优雅保守的亵衣中里着她高耸弹手的双峰,那紧压着他胸膛的坚挺饱实,鸦青缎子的保守优雅却使得色欲更加张牙舞爪,呼号、索讨着其中掩里的结实胴体--他觉得自己只差一点,便要扑上前去扯烂明栈雪湿透的衣裳、期待衣里会浮现一条一模一样的鸦青肚兜来,好让自己撕得条条碎碎,一把攫住那对蹦跳弹出的坚挺乳峰……
耿照费了偌大的力气,才将自己从失控的淫艳想象中拖将出来,仓皇而骇异地掩饰着全然失控的脸红心跳。
明栈雪却恍若不觉,从迭得齐整的衫裙之间摸出一只掐金小盒,然后将衣衫按原样迭好,连外头的绫纹包袱巾都里得分毫不差。“放回去。”耿照按她的吩咐,以银钩丝线又将包袱抛回原处。
明栈雪打开掐金小盒,盒中有两枚龙眼大小的药丸,一枚碧如琉璃烧炼,通体晶莹,微带透明,说不出的温润;另外一枚却是赤红如火,透出些许暗金,看似份量颇沉。
她手捧金盒,罕见地微露迟疑,几次拈起那枚碧绿琉璃丹欲放入口中,幽幽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放回盒里。
耿照心想:“莫非是这盒伤药太过珍贵,她竟舍不得服用。”转念又觉好笑:命都快没了,珍宝还留之何用?想想再无罫碍,抱拳道:“明姑娘,今日蒙你相救,真是多谢了。你既有疗伤灵药,想来也不需要我再啰唆,就此别过。请。”转身便要离去。
岂料明栈雪又是一阵剧咳,气力俱衰。耿照听得不忍,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明姑娘!你本事这么高,若能及时服药,待身子大好后,谁也奈何不了你。何苦为了身外物,却来为难自己?”
明栈雪低头不语,突然“咕咚”一声斜斜倒地,竟已晕厥。
耿照飞奔过去,一把将她抱起,拍去鬓边发际的草屑,火光映红了怀里的端丽容颜,不觉看得痴了。
“这么美的姑娘,却有忒毒心肠。”回过神来,又伸手轻捏她人中。
明栈雪浓睫瞬颤,犹如蜻蜓飞上玉搔头,“嘤”的一声,悠悠醒转。
“明姑娘,我喂你服药。”耿照欲开盒取药,却被她按住手背,才惊觉她浑身颤抖、小手寒凉,显然是伤后失温,其症十分严重。
“这药……不治我的伤。”明栈雪苍白一笑,樱唇颤抖。“寻……寻一处安全的地方,我……我能运功自疗。快离开此地,晚了,便……走……走不了啦。”闭目斜颈,似又昏厥过去。
耿照莫可奈何,想到岳宸风随时可能回来,总不能弃她于不顾,把心一横,将小金盒妥善收入怀中,横抱着明栈雪奔出山门华表,待视线熟悉夜色,便发足往黑夜里奔去。
两人在井中浸得浑身湿透,顶着寒风奔行,连身子健壮的耿照也受不住,不多时便冻得嘴唇发紫,不住簌簌颤抖,双颊颅中却如有一只火炉,隐隐虚发汗热。他心中暗忖:“不好!这样下去,怕连我也要病倒。”抱着明栈雪,躲入树下一块大山岩后避风,但闻山间风紧鸦啸,举目四野一片漆黑,心中忽觉彷徨,茫茫然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听见了没?”衣襟微微一紧,明栈雪偎着他的胸膛,颤声轻道。
耿照心念一动,宁定下来,陡觉风中隐隐有股杂音,辨不清人声抑或金铁交鸣,只是混杂在风声呼啸、禽鸣兽咆等天然的野地声响之间,就是觉得极不自然。
“那是什么声音?”
明栈雪打了寒颤,摇头不语,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跟……跟着过去,记得拣有……有路处走,便能见得有人。”
耿照会过意来:“若无篝火、大氅等保暖之物,明姑娘撑不过今晚。”
岳宸风的紫度神掌何其厉害,连老胡铁打的身子都捱不了一下,这娇滴滴的女郎却硬生生受了两掌!明栈雪全身的内力全用于抑制雷劲、以免爆发,再无运功御寒的余裕,此刻身子骨只怕比一名不懂武功的弱女子还不如,受寒一夜,极可能便要了她的命。
耿照恢复镇定,循声而去,靠着皎洁月光走了数里的弯绕山路,铺着石板的山径穿过一片茂密树林,眼前骤然一宽,耸出一片丈余高墙,飞檐翘脊、壁染朱红,巍峨处丝毫不逊于朱城山巅的流影城。
他不禁一愣,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心想:“方才一路蜿蜒直上,怕不是到了半山腰。林间野地,怎能有这么气派宏伟的大院?”
那朱红宫墙沿着山腰间的平台向两侧延伸,左右眺望均不见尽头。远处似有一座门房似的突出耳房,却未悬挂灯笼,只是院中灯火通明,似也无须灯笼来照。
奇妙的是:原本那股莫名怪声在二人进树林前忽然停止,“铿、铿”几声激越的金铁交鸣后,倏地化作风流云散,只余低呜呜的些许人声,然而听似极远,片刻亦消失不见。所幸大院上浮着一片晕黄,尽管远处不见高墙,仍足以当作路引。
耿照不欲惊动院里人,取出银钩抛过高墙,“铿!”勾住内檐,小心抱着明栈雪翻过墙檐,纵身跳入院中。
那院落甚是广衾,地上遍铺大片的青石砖,形制、用料可比流影城的内城规格,甚至犹有过之。院中每隔几丈便竖有一盏莲灯,是莲台铜柱中置着一盏油灯,上覆防风的琉璃灯罩;庑廊砌起的高台下也是每隔几尺挖出一个方孔,与檐上对衬的瓦陇中俱都置入莲灯,与其说是“明如白昼”,却更像走入出尘仙境,上下一片灯霭浮溢,美不胜收。
耿照落地时吓了一跳,抱着明栈雪躲入一丛修剪齐整的山茶中,不禁咋舌:“点上忒多灯盏,一夜要燃去多少灯油!此地定是某位大官巨富的山间别墅,却不知是何人的物业,铺张竟可与城主相比?”
院中虽然灯火通明,廊间的厢房却都是一片漆黑,耿照不敢贸然进入,沿着院墙往荒僻处走,远离大院之后,赫见一座谷仓似的两层木造建筑,独门独栋,不与他处相邻。
那木屋左右是空旷的晾衣场,置着一座座空架子,屋外堆满木耙、扫帚之类,却无相邻的下人屋舍,门窗缝里透出些许微光。耿照掩至窗下窥看,只见屋内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干草,四壁均高高堆着一束束草料,屋内连一副桌椅也无,壁上嵌着一盏琉璃莲灯,便是光源所在。
他推门而入,里里外外巡过几回,确定无人之后,才将明栈雪抱了进去。草料仓的二楼挑空,仅沿墙筑了个“回”字型的踏板,宽约两尺余,还不容一人平躺翻身,以一条木梯上下交通;待四面的草料堆高至顶,便可站在踏板上以铁耙翻动。
屋内门窗紧闭,隔断寒风,自是比外头温暖。
两人躲在屋角的草料堆深处,耿照还特别翻来几捆草料,在藏身之处外迭了个交角,表面看来便似垒草成堆,任谁也猜不到里头还藏得有人。
透过壁上油灯微明,只见明栈雪双目紧闭,嘴唇面上白得微带透明,竟无一丝血色,眉间隐隐有一团大如鸡蛋的青气。她双手环抱肩头,瑟缩在干草堆里不住颤抖,身下的草料被湿衣一压,转眼便已浸透。
耿照一坐下便觉不对,湿掉的草料非但无法保暖,反而更易受寒,赶紧跃出藏身处,隔着草堆褪去鞋袜上衣;微一迟疑,连腰带、衫裤也一并解下,全身脱得赤条条的,抓起一把干草将全身抹净,抱着一束捆好的草料偎入干草堆里,顿觉无比暖和,仿佛上天下地,再没有比这更舒服的。
“明姑娘……”他鼓起勇气,隔着草料堆轻声道:“你……你须将衣裳脱了,才能以干草保暖。否则湿草与湿衣一般,难以提供温暖,再这样下去,要受风寒的。我……保证绝不偷看,你尽管放心好了。”
不过一夜缱绻,明栈雪借由肌肤相亲间的些许掠影浮光,对耿照性格的掌握却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耿照遇事冷静、观察入里,决断明快果决,然而在精细的智性之下,却潜藏着如兽一般的野性本能。
要移转他的负面观感,最好的方式就是丢出一个错综复杂、或藏有弦外之音的问题,他就会像一头窥见甘美猎物的野兽,尽管竖起耳朵、望风警醒,最终却无法压抑潜藏的狩猎本能,纵身朝目标飞扑过去。
--明栈雪的提议里本就充满蹊跷。
虽不明白她的伤势有多严重,但以昨晚掷珠杀人、稍触即死的情况看来,明栈雪纵使自保的能力尚不及受伤之前,要对付耿照已是绰绰有余;生杀予夺,犯不着与他“商量”,更不须平白饶上一部珍贵的碧火神功秘诀。
除非……修习碧火神功便是目前唯一的疗伤法门。
耿照脑海中掠过“双修”这个字眼,昨夜狂乱的交媾画面又涌上心头,心尖儿一吊,忍不住面红耳赤,但也不过一瞬而已。他强抑心猿意马,微冷的双目炯炯放光,盯着明栈雪不发一语,静待她细说分明。
明栈雪将他每一丝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信手将里着结实胴体的外衫拉紧,直起上身,屈膝斜坐,正色道:“坦承相对、公平互惠,一向是我与人合作的原则。我会将我的伤势对你如实说明,关于修练碧火神功一事也会详加解释;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尽管发问,只要是于此有关的,我都绝无隐瞒。待你弄清楚后,再来考虑我的提议,如此可好?”
耿照面无表情,只点了点头。
“好。”(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那岳宸风的紫度神掌厉害非常,掌中蓄有阴雷潜劲,打在不通武艺的人身上,便只是开碑裂石的一式;打在武者身上,雷劲便钻脉入体,在五脏六腑、甚至骨内髓中结成雷丹。
“这雷丹缠着筋脉脏腑,以人体血气养丹,滞于体内的时间越久,丹结得越坚实壮大,犹如多年沉痾,难以拔除。雷丹又会与脉中的内息相冲,发作起来极其痛苦;一旦运劲逾越了界限,雷丹便会爆发开来。
“我曾亲见岳宸风习练神掌,将一名死于雷劲的高手剖开腔子,脏腑爆碎如糜,便似吞了硝石引火,极为凄惨。紫度神掌在虎箓七神绝中号称威力第一,名曰“紫度雷绝”,便为此故。”
老胡提过岳宸风掌中蓄有雷劲,但耿照听她娓娓道来,仍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愣道:“他以紫度神掌打你?”
都说了是“紫度雷绝”,何来此问?明栈雪听得莫名其妙,微蹙起两弯形状姣美的淡细青蛾,陡然间才又会过意来,不觉一笑。
“这有什么奇怪的?便是他另有奇遇,我俩的内力同出“碧火神功”,差距也在伯仲间;我即使未因大意轻敌、着了他的道儿,亦当出尽全力,方有胜机。他抛弃尊严向我示弱,出手自是毫不容情,否则稍有差池,岂非白忙一场?”
耿照心想:“到底相识一场,如此出手,也未免太过毒辣了。”嘴唇动了一动,终究没说出口。
明栈雪察言观色,淡然微笑:“真要杀我,那岳宸风倒也还舍不得。紫度神掌与碧火神功系出同源,我虽未习练神掌,却能以碧火功一点一点化消雷劲,这也正是岳宸风打的如意算盘。
“化解紫度神掌的雷劲十分耗损内力,纵能保住性命,这一消一长之间,我便再也不是岳宸风的对手啦,正好抓了我回去,当作元阴鼎炉,于增进功力大有裨益。”
她见耿照微露疑惑,笑了一笑,解释道:““碧火神功”乃道门双修术的无上至宝。当年我在石城道上救了岳宸风,他便拿出身上所藏的神功秘册,与我一同研读参详;那时我的武功见识都在他之上,一看便知秘册里的功夫厉害非常,却不是一人所能练成,须得男女合修,把心一横,便与他双修那碧火神功。
“双修之术,是男女双方互为鼎炉,以精、气、神为药,功法为炉火,从而炼出内丹;结丹之人,不仅身轻体健、精力无穷,更能延年益寿,最终达到不老不死的长生之境。与之相比,道法、武功皆属末流。
“我与岳宸风合鼎同火,这才练成了碧火功,对彼此而言,从对方身上所汲取的功力最是精纯自然,绝无走火入魔之虞。休说他将我重创之后,便打我功力的主意,今日若换他落到了我的手里,一有机会,我也必将他吸得点滴不剩。”
她抬起一双盈润动人的翦水瞳眸,抿着柔嫩姣好的唇瓣,嫣然一笑。
“你想想,我与他两人的功力全汇于一人之身,纵使还要打点折扣,只怕世间也少有敌手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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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听得毛骨悚然,转念明白过来:“所以你故意引诱阿傻,与你做出败坏德行的逆伦之举,其实是悄悄将碧火功传了给他,待他神功大成之日,便要将他的功力收为己用?”
“阿傻?”明栈雪微微一怔,登时会意,笑道:“你是说海儿么?原来他现在管叫“阿傻”……真是有趣的名儿。是你给他起的么?”
耿照板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道:“他,已经没有名字了。是你和岳宸风连手,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现在,他便只叫做阿傻。”
明栈雪将他紧绷的怒意都看在眼里,笑吟吟的也不生气,掠了掠发鬓,斜着玉颈道:“你别误会啦,我是真欢喜那孩子,那孩子也是真心的欢喜我。我没打算将他吸成废人,他是我精心挑选的元阳鼎炉,要一辈子乖乖陪在我身边,与我修习碧火功,将来练至飞升之境、同成脱俗仙侣的,我怎会害他?”不怀好意地瞥了耿照一眼,抿嘴轻笑:“我猜得没错,你果然识得海儿。”
耿照才知自己又被她套了话,只觉这魔女心机深沉,多待在她身边一刻,又不知要中什么阴谋诡计,抱拳拱手道:“明姑娘,我只是个无名小卒,本事低微,学不来你的什么碧火神功,我也不想学。以姑娘的美貌,不愁找不到同修之人,就此别过,请。”转过身去,便要行出大仓。
明栈雪也不拦阻,嘴角含笑,玉面生春,一直等他走到了仓门前,才好整以暇地说:“你那匣子落到岳宸风手里,还想不想拿回来?”耿照闻言一震,不由得停下脚步。
“论武功、论心计,当世怕也只有我,才能替你把木匣夺将回来,你信不信?”
这话从全身仅里着一件单薄衫子、并起一双赤裸美腿娇娇斜坐的苍白女子口中说来,却有一股难以反驳的强大说服力,令耿照无法置之不理。
岳宸风之强,就连老胡那样的豪杰都难以抗衡,但自明栈雪出现后,岳宸风每一着都不脱其算计,便是身受紫度神掌重创,岳宸风、蚳夫人仍是拿她不住,任她在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徒呼负负……
耿照这才发现:明栈雪虽是浅浅笑语,却不由得自己不信。
--如果是她……绝对能够夺回赤眼!
明栈雪手握交襟,轻倚墙角,垂目拂去膝畔沾着的干草屑,淡然笑道:“当年我与岳宸风修习碧火功,之所以能突飞猛进,除了我二人的资质颖悟之外,更得益于一副珍稀难得的灵丹妙药“玄水云华丹”。那药分雌雄两枚,女子服阴、男子服阳,各有补益;用于男女合修,则效用倍增,进境不可同日而语。”
耿照忽想起那只掐金小盒里的青、赤两丸。昨晚情欲爆发,来得既快又猛,剥除她身上衣物时,几乎将裳裙撕得粉碎,金盒早已不知遗落何处。
却见明栈雪随手从身下草堆摸出一只黄澄澄的物事,“喀答”一声揭开盖儿来,盒底一碧一红,两丸如滚盘珠般相互吸引旋绕,正是当日明栈雪舍不得服用的丹药。
“看来趁我昏睡之际,她已找到金盒,并且藏了起来。却不知……她还做了什么安排,打得什么算盘?”
明栈雪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含笑道:“你莫多心。这些年来我费尽辛苦,才又在平望都中寻到了这对“青璃赤火丹”,一样是滋阴补阳的灵药,自然要好生收藏。原想寻得海儿后与他一起服用,增益修为,无奈中了岳宸风那厮的紫度神掌,为救性命,不得不大耗真力化解雷劲。
“所幸青璃赤火丹珍稀难得,更胜过当年那两枚云华丹;而你又根骨奇佳,如能好生助我,不但功力能尽复旧观,甚至犹有过之。岳宸风不明究里,届时我俩杀他个措手不及,要想抢回你那只木匣,又有何难?”
她的提议极其诱人。
耿照如今是众矢之的,又失了胡彦之这等强而有力的臂助,别说从岳宸风手里夺回赤眼,便只想一路平平安安、顺利抵达白城山面见萧老台丞,亦难如登天;如五帝窟这样强横的敌人,沿途不知还有多少,凭他现下的能耐,委实是凶多吉少。
而“碧火神功”乃一手造就明、岳二人的内家宝典,是世人梦寐以求的神功,阿傻不过与她参研少时,懵懵懂懂间便练就了一身高明的道门圆通劲。与明栈雪一同修习碧火功,不但能提升自身的实力,更能获得强力的伙伴--那是犹胜受伤之前,武功、心计均不在岳宸风之下的,状态已臻巅峰的明栈雪!
凝思片刻,耿照纠结的眉头渐渐开解,神情若有所悟,似是下定了决心。
“你是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最好了,一点儿也不费力。”明栈雪笑道:“你我不妨先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午后再与你讲解碧火功的心诀。我也要知道你对穴位、筋络了解到何种程度,内功不比外门功夫,须于用心处用功。”
耿照摇了摇头,面色凝重。
“我不学碧火神功。”
明栈雪一时还以为听错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花笑靥凝于粉面,尚不及褪去;片刻才得一僵,蹙眉道:“你是不肯助我疗伤,还是不愿学碧火功?你可知道,除非我伤势痊愈,否则普天之下,再无第二人能助你夺回那只匣子?还是你不相信,我有这份能耐?”
“我相信你有这份能耐,所以我不愿学碧火神功,也不想助你增强功力。”
耿照缓缓道:“世上有一个岳宸风,已是祸非福;我若助你练功疗伤,再加上青璃赤火丹的神奇药力,不过造就另一名武功更高、心计更毒的岳宸风罢了。就算除去了岳宸风,遗患却不在岳宸风之下,我助你疗伤之恶,岂非胜过了岳宸风?”
他伸手指着草堆里并置的两具尸身,浓眉一轩,神情带着不可动摇的决心。
“明姑娘,岳宸风若是吃人的老虎,你便是魑魅魍魉。在我心里,你与他并无差别。”
明栈雪听得微怔,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俯、花枝乱颤,罕见地没有了一贯的温婉娴雅,笑声大胆而放肆,仿佛见到了什么稀奇无比的怪物。耿照冷冷回望,不发一语,直到她慢慢收了笑声,抬起一双炯炯放光的明眸,绝美的容颜上兀自挂着微笑,目光中却无笑意。
“你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她盯着他的脸许久许久,才又低垂粉颈,随手拂着膝下,微带透明的纤纤玉指宛若鲜剥的茭白笋尖,不住在枯黄的干草屑间翻滚如搅浪,仿佛五只活生生的雪精,灵动纤巧,说不出的好看;耿照只瞥了一眼,目光便被她那玉碾似的指尖黏了过去,一时竟看得忘情--直到她轻咳两声,耿照才回过神来,不觉胀红面颊。
明栈雪便像逗完了猫儿似的,将左手五指缩回衫里,方才一瞬间涌现的尴尬、失望、愤怒、阴狠……俱都一扫而空,仿佛从来不曾有过,又回复成那个雍容温婉、成竹在胸的美丽女郎。
她笑吟吟的望着耿照,活像看着一头不自量力、却又不知死活的流浪猫仔,全因她的宽容溺爱才得以存活,自己却一点儿也不明白。“等你想通了,再回来找我。我的提议依然有效。”
耿照不知该说什么好,双手一抱拳,霍然转身。
“后会有期了,明姑娘。”
正要迈开步子,忽然“当”一声巨响,一瞬间,偌大的草料仓里空气仿佛全被压挤到了一处,然后才又迸碎开来;远至梁柱仓门、近至脚下地面,仿佛无一物不在震动,巨大的共鸣从里到外震撼着耿照,似乎要将腔子里的脏腑舌头全都震了出来。
“这……这是什么声音?”
震耳欲聋的轰然撞击,却未随着耿照的心神平复而消失。很快的,第二声、第三声……耿照低伏在窗棂下,慢慢数着这骇人的撞击巨响,心中隐约有了模糊的轮廓,只是怎么也无法与昨夜所见、所闻产生联系。
(是……钟声。)只有百年古剎的巨钟,才能发出如此宏亮的金铁声响。但这里……怎能是寺院?
明栈雪微笑道:“看来,你还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见耿照默然无语,也算摸透了他慎言而不妄断的性子,没等他回话,自顾自地笑着接口:“如你所闻,方才乃是寺里的晨钟声响。此钟声闻百里,震动三川,全东海仅此一座,别无其他。”
耿照错愕道:“这里……怎能是寺院?”
明栈雪笑道:“其实你想说的是:“寺院里怎能有婢女出入,还与男子躲入草料仓翻云覆雨,恣意偷欢?”殊不知这寺里不仅有女人,还为数不少,你没听那小婢开口闭口都是“夫人”么?”
耿照心念一动,转头奔至那被称作“庆如”的男子身畔,拽着僵冷的腕子从干草堆中拉出尸首,赫见男子顶着一颗青白的大光头,因为趴卧整夜之故,面部已显现出大片红紫尸班,不忍卒睹。
耿照翻出他褪在仓底的衣衫鞋袜,昨夜于昏灯下看来以为是灰褂白裤的装束,就着微明的晨光一端详,才知是木兰色的僧人中衣。这衣由一长一短的五对布条缝缀而成,又称“五条衣”,是比丘日常劳动、行走坐卧,乃至就寝时穿在里头的衣物,别处难见。
“怎会如此?”耿照不禁瞪大了眼睛,思绪起伏不定;片刻才放落中衣,起身回头。“你……动手杀了比丘?你不知残杀出家人,是万恶不赦的无间之罪么?”
明栈雪听得一怔,旋即露出恍然之色,笑道:“我想起来啦,听说你是中兴军出身的,难怪如此反应。你家里拜的是龙王大明神,还是佛祖菩萨?”耿照面色一沉,怒道:“这与你屠杀僧人,又有什么干系?”
明栈雪也不生气,抿嘴道:“他昨儿可逍遥快活啦,身下弄着那名小小侍女时,有哪一点称得是比丘?我杀的,至多是一名破戒僧罢了,也要去无间地狱么?”耿照为之语塞。
须知在东胜洲全土,东海道最早有佛。
大日莲宗身为小乘佛教一脉,主张闻法信受、自求涅磐,曾手绾东海三分之一的势力,与天元道宗、沧海儒宗等分庭抗礼。宗主号称是佛陀世尊的弟子,亲聆过佛陀的教诲而成阿罗汉,一日从天而降驾临东海,让百姓结成秘社,修法超脱轮回,以成正果。
这样的要求大大违反了统治者的利益,故大日莲宗先与统治东海的龙族相抗,龙族灭亡之后,又遭到央土王权的血腥镇压,与薮源魔宗双双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迄今已逾数百年。
是故东境最早有佛,却也是遭排佛、灭佛最为惨烈的区域。
如今居民崇拜的“龙王大明神”,乃是混合了鳞族统治时期的历史记忆,以及残缺不全的莲宗遗制而形成的奇异产物,有道有佛,却又非佛非道。放眼东胜洲全境,除了东海一地,再找不到这样的信仰。
而风行其余四道的大乘佛教,是从西方跋山涉水而来,因受到央土王权的欢迎,一跃成为显学。又重新传入东海,不过是近一百年间的事,多少还是挟着央土王朝的统治强渡关山,影响力毕竟有限。
耿照之父耿老铁出身中兴军,所谓“中兴军”是指三十年前独孤阀起兵时,从各处响应投奔的义军,其人来自天南地北,战后天下底定,五道残破、百废待兴,这群异乡兵便就地落籍,被遗留在全然陌生的东海之滨终老。
耿照从小随父亲、姐姐念佛拜菩萨,崇敬出家人,龙口村附近乃至朱城山下的王化四镇,俱都如此。是到了近十年之内,才陆续有东海当地之民迁入混居,渐渐也听惯了本地人口诵“龙王大明神”的尊号。
对他来说,杀害比丘与僧人破戒,同样是不可思议之事。
明栈雪笑道:“都说了东海无佛,你又何必认真?我告诉你,昨儿你爬上的这座山头,是越城浦外的第一名山阿兰山,山上梵剎如林,都是奉了朝廷恩旨,为“泽被教化”而设。这寺院便是其中最大的一座,名唤莲觉。”
越城地当三川汇流之处,乃东海中部第一大城,亦是河道中的良港,故又称“越城浦”,自古便是交通枢纽,河面上舟楫相望、宛若棋布,终年络绎不绝,繁华犹胜于湖阴、湖阳两城。
阿兰山位于酆江、赤水的交角,孤峰挺秀,俯视江流,古称“桅杆山”。太祖武皇帝驾崩后,太宗独孤容继位为皇,他在一统天下的战事中看过太多血腥杀戮,遂推行利益天人、度脱一切的大乘佛教,改桅杆山为“阿兰山”,号召东海仕绅捐献人力物力,在山上修葺古剎,广开丛林,成为东境首屈一指的佛门传香。
莲觉寺号称“阿顶三川第一剎”,大名自是如雷贯耳,耿照暗忖:“本以为行至荒僻无人的野地,正可躲避敌人追踪,没想却到了越城左近。若真是莲觉寺倒好,我扮作迷途的香客,正可混出山门去。”打定主意,不再理会明栈雪,独自坐在窗棂之下,留意着射入窗缝的曙光。
迟凤钧认得他的脸。
在不觉云上楼,迟凤钧曾亲眼目睹他自狰狞的邪兽--天裂妖刀之下,解了岳宸风双臂受困之危。迟凤钧亲眼见过他为阿傻口译那谜样的手语“道玄津”,看过他二人连手揭穿岳宸风的伪善假面,看过他俩面对岳宸风时一杀一救,看过耿照如何从邪兽血吻中救出阿傻……
--迟凤钧认得他!
或许有千百分之一的机会,公务繁忙的东海经略使大人不会记得那张脸……那张最终在“不觉云上楼”震慑全场、昂扬风发的年轻面孔。但现在耿照连一丝一毫的风险也不想冒。
“一德师父!”他尽量压低声音,垂眸侧首,嘴唇轻轻歙动;从旁边看来,就像乘隙打了个哈欠。“这箱子交给我罢。”右手的食、中二指一立,定规似的交错回转着:“后边……省力些。”
寺内正传弟子地位较高,常遇执役杂工献殷勤,一德正自肩酸腿软,忙不迭地与他调换位子。耿照还比他矮了大半个头,一到后列,登时被掩去大半面容,只从一德肩上露出一颗新剃的大光头。
锣鼓声中,一名身穿乌紫章服、佩挂金紫鱼袋的大官跨入院门,五绺长须迎风飘扬,挺准凤目、清健如竹,正是总绾东海一道的抚司大人迟凤钧。
数日前于流影城中初见时,这位东海父母官只一袭俭朴青袍,书僮相伴,直如游山玩水的墨客。今日却是穿戴齐整:身上的公服色泽近黑,乃三品以上的油紫定色,质地厚实的锦纹团袍做成曲领大袖、绣金横襕的形制;腰束御赐的翠毛细锦勒帛,外系金銙通犀玉带,以彰显他一品封疆大吏的身分;头带乌纱直脚幞头,足蹬粉底黑革官靴,一样是清瘦有礼、眸光温润的中年文士,此刻却别有一番威仪。
只是迟凤钧迟大人不爱铺张的习惯还是老样,随身只带了四名插羽佩刀的衙门公人,算上山门外简陋的竹制双抬便轿,至多是六个随从而已。若非那一身金紫官服异常耀眼,也不过就是一县县令的排场。
那法性院的首座显义迎上前去,合什顶礼。(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阿弥陀佛!抚司大人一路辛苦。小僧有失远迎,尚祈大人见谅。”
“大和尚客气了。”迟凤钧也合什还礼,清朗一笑。“俗人俗务,多扰清听。眼看三乘法会之期将近,若是耽搁了寺里的准备工作,倒是我的不是了。”
两人推让一番,把臂相偕状甚亲热,并肩行入院中。迟凤钧忙着与显义大和尚说话,双目不曾斜视,自也不会留意旁边齐齐低首的僧众弟子。
耿照才刚松了口气,忽见恒如的目光瞟了过来,下巴一抬,低声道:“快跟上!警醒些!”四人忙抬起那两只大红木箱,亦步亦趋地进得院里。
法性院是莲觉寺中最大的别院,历史也最为悠久。院中的建筑多是数百年前莲宗盛极之时建成,还保留着垒石成台、上筑木构的古制。石台高约四、五尺,比现今风行的二尺台基还要高得多,用大块的原石敲打密接,外表再修成平整的龟甲积,便如城塞工事一般。
而建筑的外壁则不用砖石,皆以整颗完整的桅杉或金丝楠等珍贵大料刨成厚寸壁板,靠榫卯相接而成,毋须一根铁钉。梁上也无多余的装饰,然斗拱堆栈如层峦,更见工法的巧妙。
金丝楠的大料笔直而节少,木纹里带有金丝,不上漆也不怕蛀腐,而且越用越见光亮,滑顺如缫丝,故而得名。也因此院里的建筑都不髹漆,不同于一般寺院五彩斑斓、极描精绘的装饰,只露出光裸油亮的木色,在阳光照耀下隐带辉芒,衬与满院的苍茂松柏,散发出一股古老宁静的庄严与肃穆。
迟凤钧与显义边走边聊,恒如领着四人远远跟着,隔着四名带刀护卫,保持着无法听清二人交头接耳的距离。耿照落在队伍的最末尾,只盼迟凤钧别回头,更莫要一时兴起、忽然想认识显义的徒子徒孙之类;走着走着,队伍忽然停在了一座奇特的建筑之前。
那建筑一样是由切割方整的灰色大石砌迭成龟甲状的台基,上头的屋舍等全是木构,只是木色油亮中泛出浓蜜似的琥珀色,肌理透着丝丝金缕,显然年代久远,犹在满园建筑之上。
但最奇特处却非古旧,而是建筑的诡异结构。
这座堂子乃是由十间长方形的独立屋舍所组成,每间屋舍仅有末端的边角相接,居中围成一个小小的正十边形呈放射状,每屋之外有三边围廊环绕;仔细一想,才发现长屋与长屋之间尽管有外围廊庑相连,实际上却是相邻而不相接,十屋共计四十面墙,竟无一面墙是由相邻的两屋所共有。
更奇的是:十间长屋的屋顶,均采最复杂的九脊歇山式设计,重檐迭嶂、层层相因,最后竟垒出了八十个悬山面、共两百四十条屋脊,造型单纯、毫无花饰的斗拱一层迭一层,看来便似莲花海一般,陡地壮观雄伟起来,其繁复精巧令人瞠目。
迟凤钧昂首驻足,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抚须喃喃道:“大和尚,这座“十方转经堂”无论看过多少次,每回亲睹时的震撼却不曾稍减。叹前人的智慧何其高远,竟能造出如此奇巧壮阔的伟构!”
显义眉目不动,似无所感,但终究不好扫了抚司大人的兴头,接口道:“这座转经堂最好之处,在于十间精舍不共一墙,相邻而不相接,所用壁板木料又异常结实,闭起门窗之后,堪称与世隔绝,连一丝声息也不漏,是天下间最适合密议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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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议”二字似是触动了迟凤钧,一下将他从思古幽情中拉回现实,捋须微笑,转头问:“是了,几位行老、巨商们都到了么?”
显义稽首道:“回大人的话,都到啦,正在“东之天”里候着。”
转经堂的十间长屋分别以十方天命名,“东之天”是由正面向右数来的第三间。
迟凤钧造访莲觉寺的次数频繁,每回议事均选在这转经堂,对屋舍的配置十分熟稔,点头道:“大老板们日进斗金,辰光宝贵,莫让他们久等。”径自往东之天间走去。
显义浓眉一动,上前揽住,低声道:“大人且不忙,容小僧禀报一事。大人这边请。”挽着迟凤钧的臂弯,引他走入为首的“上之天间”。恒如见机极快,回头一瞪四人,低唤:“跟上!”抬着礼物上了阶台,便在上之天间的门廊间候着,静待师父召唤。
那长屋从外观看来,便知屋内空间不大,约莫是流影城中一间上等客房大小,至多略长一些。两丈之内对面相望,耿照没把握不被认出,但法性院已深入寺中,转经堂又在院里深处,院门外俱是显义的弟子徒众,阶台下还有四名带刀衙差,要硬闯出去实有困难。
他悄然四望,抓紧时间思索脱身计,灵机一动,耸肩将抬木一顶,箱角正撞着前头一德的膝弯处。一德痛得微一踉跄,及时掩口,硬生生捂住一声惨叫;抬木一不小心滑落肩膀,耿照忙探手弯腰,堪堪将木箱接住,没碰着廊间的木地板。
恒如恶狠狠地回头,低声咒骂:“你作死么?没用的东西!”一德不敢接口,低头揉着伤处。
恒如左看右看不安心,低道:“都将东西放下,乖乖站好。一会儿首座若唤,再将箱子抬进去。”另外二人如获大赦,赶紧也将箱子轻放落地,四人仍是鱼贯而立,谁也不敢抬头。
耿照站在最后头,一见恒如回过身去,立刻蹑手蹑脚地闪过屋角,一溜烟似的窜至廊底,纵身往两屋交角处的垂檐一跃,伸手攀住斜纹镂花窗格,猿猴般爬上檐底的照壁板!
照壁板是木造墙壁与屋梁间的镶板,最顶端有一条固定用的木格称做“由额”,与固定斗拱、横梁用的“阑额”之间还有一小段空隙,只比横掌而入的高度略宽些,以供室内通风。
耿照吊在照壁下,靠着强横的臂力支起身子,试图抬脚勾上飞檐,却无法克服那如莲瓣层迭般的厚重斗拱;接连摆荡几次仍不成,双眼恰巧凑上那一小段空隙。只见屋内迟凤钧、显义两人分作宾主位坐定,原本被密实木墙所隔的声音,也意外地清晰起来。
“大和尚,你找我来,总不会是为了叙旧罢?”迟凤钧放落茶盅,从容一笑:“说罢,你想要什么?若论金银珠宝,别说我那寒碜的东海臬台司衙门,只怕连“东之天”里坐着的那票大老板,手头的现银都不及莲觉寺阔绰;若想当官,你该找镇东将军府的门路,而非我这有名无实的经略使。我实在想不出,我能帮你什么?”
显义哈哈大笑。
“同迟大人说话,真是爽快得很,一点儿也不费劲。”
一离了人群,他的表情忽然生动起来,眦目挑眉,龇牙咧嘴,每一句都说得很用力,说话间白牙闪闪、口沫横飞,衬与那张筋肉纠结的虬劲面孔,便似淌着口涎的饥饿土狼突然开口说起了人话,表情偏又极其丰富,说不出的怪异。
“这回圣上下旨,着平望都的效国寺派遣琉璃佛子前来,于本寺举行三乘辩经论法大会,广邀天下高僧,一统佛门三乘,并拔擢东海修为高深的佛法学问僧入京。”显义嘿嘿笑道:“小僧不才,想请大人代为引荐,与法使钦差琉璃佛子大人私下论一论佛法。”
“辩经”是僧人为了理解经义,采取相互诘问辩论的方式来引证佛法,是央土佛门常见的活动。显义若想在法使钦差的面前一显能为,临会辩经也就是了,又何须私下请托引见?明显便是想走后门。
迟凤钧凤眼一瞇,抚须呵笑。
“怎么,大和尚也懂佛法么?”
显义却一点也不生气,跟着瞇眼捻髭,嘿嘿笑道:“大人此言差矣!众生皆有佛性,小僧有、大人有,连路旁的狗子也有,哪个不懂佛法?”起身推开房门,大喊:“都抬进来!”
(不好!)恒如一回头唤人,便会发觉耿照不见;若在这短短的片刻间不能翻上屋顶,耿照的形迹便即败露,想逃也来不及了--他奋力摆荡身体,希望一举将自己甩上檐顶,无奈支撑檐角的斗拱太过厚重繁复,飞出的角度悬殊,根本无法由下翻上。
千钧一发之际,身下的照壁板忽被推开,一只黑袖倏然卷出,缠住耿照的腰际,“飕!”一声将他整个人扯了进去!耿照眼前一黑,重重落在厚有数寸、软如棉花的积尘上。
那尘土怕积了有千年之久,他身子一落下,只发出既轻又细的“嗤嗤”声响,连灰粉也没怎么扬起,尘土黏结压实如云母一般,便似跌在了一条厚棉被上。
兔起鹘落间,恒如的身影已晃过屋角,依稀听得他压低声音怒问:“……人呢?怎不见了?你们谁……”一德的嚅嗫回答不易听清,似提到解手之类。
耿照惊魂甫定,又觉好笑,苦苦忍着噗哧一声的冲动,挥去浮尘四下张望,才发现置身于一条横梁之上。那梁横过整幢“上之天间”,是将整株楠木刨成方柱,面宽三尺有余,跨坐着都嫌裆开难受,盘腿而坐绰绰有余,还不必多费力保持平衡。
他身后坐着一人,身穿漆黑的比丘尼缁衣,略嫌短促的裙下伸出两条浑圆结实、白皙无瑕的修长玉腿,衬着幽暗的梁间背景,便如一双曲线绝美的裸腿浮在半空中,其上又虚悬一张笑吟吟的如玉娇靥,连拢成一束、披在胸前的乌黑浓发也消失不见,竟是明栈雪。
耿照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动,黑暗中忽然又现出一只鹤颈般的细长皓腕,一根尖细纤美的如玉食指飘到了明栈雪姣好的唇畔,咬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狡黠微抿,示意他闭口噤声,又指了指他身下压的那片照壁板。
(原来她……一直跟着我。)耿照会过意来,心中五味杂陈,却已不及细想,连忙轻手轻脚将卸下的照壁板又装回原位。
从阑额缝间望出去,恒如正风风火火自脚下走过,行进间不住左顾右盼,口中低声咒骂,步子“登、登、登”重重踏在廊间的木地板上,发散着急躁又茫然不解的烟硝火气。
屋内显义面色一沉,探头怒道:“拖拖拉拉的,快抬进来!”
“是……是!”恒如一咬牙,只得与一德挑起那只沉重的大红木箱,摇摇晃晃地抬进了上之天间。显义冷哼一声,将闲杂人等赶了出去,打开两只红箱,里头竟装满了黄澄澄的金铤!
“大人,便是黄金之中也有佛性。这一箱是小僧孝敬大人,另一箱却要拿来与佛子论一论法。”
梁上不见迟凤钧的表情,仍听得他一声长笑,曼声悠然。
“大和尚,琉璃佛子乃效国寺首屈一指的学问僧,曾登坛说法,压服来自天下四道的三千僧人,连南陵缘觉乘的僧团高僧都推崇他是“法王转世”,乃于佛灭度千年之后首度降生于东胜洲,欲重新统合三乘、结束教门分裂的圣人。你……竟要用一箱金子收买他?”
显义面上毫无愧色,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受了讽刺,反倒像抓住了他的语病,浓眉横挑、剑髭戟张,嘴角还沾着几点唾沫星子,却忙不迭地裂开血盆大口,翻搅着腐败内脏似的肥厚肉舌,嘿然笑道:“大人这话,一点也不懂佛。凡人供养比丘须用三净肉--不见杀、不闻杀、不疑为己故杀。我这箱金子连条猪狗都没死,比三净还干净,正好让比丘供养比丘。”
明栈雪抿嘴一笑,硬生生忍住一声噗哧,黑暗中直如香花绽放、玉露逢春,说不出的秀美脱俗;目光中除了轻鄙,竟也隐有一丝佩服。
耿照心想:“这人固然脸皮奇厚,口才的确不俗,狡辩中也有急智。”
迟凤钧似是懒与争辩,摆了摆手,笑道:“大和尚有所不知,东海以外的各寺僧团,连三净肉也不能吃。罢了,你托我做这净人,欲求佛子何事?”
显义咂了咂嘴,嘿嘿两声,随手摸着大光头。
“小僧不说,大人也是水晶肚肠,清楚得很。敝寺法琛长老来日无多,如蒙佛子惠允,上书举荐小僧接掌住持,他日佛子接掌效国寺、甚至坐上国师大位,在东海也有小僧于门前座下,长效犬马。”
东海各大寺院的住持,乃由朝廷委派,便似各地官署一般。
显义虽握寺中大权,一旦法琛长老圆寂,朝廷或可指派其他“显”字辈的弟子接任住持,甚至征召他寺名僧前来亦不无可能。显义汲汲营营,正是为了保住自家的地盘饭碗。
迟凤钧手捋须茎,笑道:“大和尚若想讨好佛子,有一条门路远胜万两黄金。”
显义喜动颜色,急忙道:“请大人指点。”
“传说昔日大日莲宗灭亡之后,在东海留有八条余脉,人称“八叶”。”迟凤钧道:“琉璃佛子此番前来,要开的是三乘论法大会。佛子代表的是央土佛门的大乘正宗,而南陵诸封国所信奉的缘觉乘僧团,也将派代表与会;届时若无大日莲宗的声闻乘代表出席,佛子要如何“统合三乘”?大和尚若能请出八叶之人,佛子必定青眼有加。”
显义面色一沉,原本丰富的表情倏然不见,半晌才慢吞吞地开口。
“小僧出家二十载,没听过有寺院叫“八叶”的。土生土长的东海人,只知日莲八叶院流传于江湖杂谈,既没人见过、没人去过,也没人知道是不是真有,更不曾有人亲身遭遇过。
“八叶之说,便与狐仙、鬼怪等相差仿佛,四百年来只存在于街谈巷议、茶楼酒馆,是吃饱喝足了拿来嗑牙,孩儿啼哭时用以遏止之物,比龙皇应烛的传说更加虚无飘渺。一提起“八叶”二字,旁人便知是要说故事。”
他浓眉压眼,血丝迸溢,翻出一抹凌厉的精光。
“大人要我找这种东西,小僧不如送黄金算了。”
迟凤钧呵呵直笑,摇了摇头。“我非东海出身,游宦数年,不知所以,幸有大和尚教我。这两箱物事我会为大和尚送到,成或不成,还得看佛子的意思。”
两人素有默契,显义也跟着站起来,相偕走出“上之天间”。
耿照松了口气,正欲说话,不料明栈雪却摇摇头,凝雪冰晶似的纤细指尖往身后暗处一比,檀口微启、香尖轻弹,无声地做了个嘴形:“跟我来。”屈起浑圆修长的一双裸腿,俯在梁间翘起美臀,缓缓地朝黑暗中爬去。
她身上只披了件不合尺码的女尼缁衣,耸起险丘似的挺翘美臀,在三尺来宽的梁面上手脚并用、徐徐爬行,尽管敏捷如母豹,连一片积尘都未抖落,但过短的衣摆在臀股间上下滑动,白皙的腿根处紧绷着结实滑润的肌肉线条,依稀见两瓣肥美如厚嫩兰叶、熟润似闷红牡丹的酥腻娇脂,在黑幕摆荡间若隐若现,令人血脉贲张。
从身后看来,明栈雪的小腿足胫十分纤细修长,趴跪时膝弯两侧绷起青筋,衬与凹陷处的淡淡橘红,与她那既敏捷又平衡、仿佛不多费一丝余力,矫健而优美的动作相比,竟出乎意料地显得可爱。
这一刻的她似乎一点都不危险,沾着灰尘的小小脚儿充满女人味,还有那翘起半裸雪臀,门户大开、浑不设防的可爱姿态也是。耿照呆呆望着,一时竟忘了跟上。
白马王朝自开国以来,还没有皇后出平望都东巡的前例。
太宗文皇帝在位时,为清平吏治、安定人心,据说曾巡视过央土全境,御驾甚至远及南陵道,其事迹多流传于茶楼酒馆的说书人口中,近年还出现了两百余折的定本“文皇狩”及续集“文皇南”,讲述太宗文皇帝如何率领一干本领高强的侍卫,与老丞相陶元峥、大学士邵中和等文胆智囊巡视地方,铲除贪官污吏的故事,颇受到广大听众的欢迎--事实上,太宗的巡视仅及于央土、南陵交界,以镇南将军与青丘国主等南陵代表的接待做结。往来不到六个月的行程,朝廷上上下下却花了三年多的时间准备,各项工作千丝万缕,盘根错节,耗费无数财力、物力,绝不像说部里的那般轻巧。
效国寺的琉璃佛子东来一事,京里、东海道臬台司衙门等已筹备了半年有余,笃信佛法的皇后袁氏固然是背后最有力的推手,却从不曾听闻她要亲自前来。
若迟凤钧的消息无误,不只臬台司衙门、出钱出力的浦商们大乱阵脚,只怕连慕容柔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说到了底,这事里也不是谁想害谁,稍有差池,东海众人全都是输家。
“圣上……”沈世亮喃喃道:“会让皇后出京么?”
“这沿途是由谁担任护卫?现下……走到哪儿了?”
“行馆便是懿驾的驻跸之所么?那要盖成什么样?”
“都静一静!”
江坤老人一敲杖拄,满屋子炸了锅似的七嘴八舌顿时一停,仿佛通通自罅隙间被吸了出去。
老人想了一想,抬起黄浊的双眼,定定望前。(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迟大人,十五天内盖好的房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当作栖凤之所,这是掉脑袋的事,不开玩笑。老朽在城外望春原上有座避暑别墅,占地广衾、林园齐备,去年才大略完工,尚未迁住,有幸做为懿驾居停,当为我江氏满门几世修来的福气。”
迟凤钧起身道:“老爷子果决睿智,下官深感佩服。”拱手为礼,深深一揖。
江坤微微一笑,颤巍巍地还礼道:“大人客气。”他一离座,众人也都站起。
“但老爷子的好意,怕无用武之地。”
老人疏眉微挑,终于露出一丝愕然。
“这是为何?”
“皇后娘娘传有口谕,此行不得铺张,不得扰民,一切以清平朴实为要,须彰显圣上尊佛弘法的宽仁德化。娘娘本想寄居在莲觉寺中,但将军以安全为由不肯让步,几经交涉,最后才决定在莲觉寺附近觅地,简单盖一座栖凤行馆,好与参加论法大会的宾客有所区隔,也便于陈兵保护。”
越浦众人听他说得有理,一时接不上口,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梁上的耿照却不禁摇头,暗想:“占民居为行馆固然是扰民,要在十五天内觅地再盖一座新的,难道就不扰民了么?朝廷里的人,想法还真是奇怪。”
他却不知江坤在望春原的别墅足足盖了五年,占地千顷,其中有山有湖,规模可比皇家林园,不知耗费了多少银两;买地起一座栖凤馆的代价,或许还比不上园子里的一厢丬角。因此迟凤钧一听江坤的提议,便即起身行礼,抚司大人很清楚老人在弹指间所做的决断看似轻易,背后却代表着何其庞大的数目。
兴建栖凤馆的决议已定,迟凤钧任务达成,不再逗留,于是起身告辞。众人欲送出门去,迟凤钧坚辞不受,便由显义代表送行。
东之天间的门扉闭起,外头的脚步声便即不见,桓严高也不管人是不是走远了,抄起酒杯一饮而尽,“匡”的一声重重放落,哼道:“这个慕容柔一逮到机会,便来打抽风!这下可好,却把皇后娘娘也招来啦,要怎生收尾?”
戚长龄低声道:“吃你的酒罢!少说两句行不行?”桓严高哼的一声,斜睨着沈世亮,冷笑不语。沈世亮低头喝着闷酒,也不欲与他冲突,似是心事重重。
“东之天间”的门关了,“上之天间”的门却随即打开,显义与迟凤钧又回到了放置那两只贮满黄金的大红木箱之处,迟凤钧唤从人抬了木箱出去,低声嘱咐:“皇后娘娘亲临论法大会,除将军之外,流影城的昭信侯、埋皇剑冢的萧老台丞等,也将齐聚莲觉寺,食住起居,还要请大和尚多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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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义嘿嘿笑道:“小僧理会得。佛子那厢,还望大人为小僧做个净人。”亲热把臂、亦步亦趋,将迟凤钧送出房门。
梁间耿照闻言一凛,心思飞转,突然生出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他离开流影城,是为了将妖刀赤眼送到萧老台丞手里,并说明琴魔临死之前的遗言、夺舍大法如何作用等关键情报,让老台丞能掌握大局,领导正道于第三次的妖刀战争之中战胜外道,伏魔降妖。
“萧谏纸也可能不是好人。”在流影城时,姐姐曾再三提醒他:“表面上德高望重之人,暗里也可能卑鄙下流,做尽坏事。你上白城山时须仔细观察,再决定是否对他吐实;这柄赤眼妖刀,便是留给你自己的一条退路。”
耿照听得迷茫起来。
“退路?”
“若你感觉萧谏纸不是好人,只消把赤眼还给他,说你是来还刀的便是。反正此刀本就出自剑冢,因缘际会才落到你手中;便是物归原处,我们也无甚损失。”横疏影眨了眨美眸,一瞬间露出些许小女儿似的调皮模样,盈盈笑道:“他若问起云上楼的事,便推说是刀皇武功之妙,糊里胡涂间救了岳宸风。”
“这个简单。我最拿手的,便是糊里胡涂啦。”他记得自己当夜如是回答,两人赤裸裸的相拥微笑,一旁的霁儿倦极了正熟睡着,兀自吮着雪嫩尖翘的大拇指。
想起横疏影,他心上淌过一片暖流,曾经征服占有那样的绝色佳人、得她倾心相爱的满足与极乐重又涌上心头,思路更加晓畅宁定,暗忖道:“与其冒险犯难,穿过赤炼堂、岳宸风的重重追捕,倒不如留在此地,等萧谏纸自己送上门来!”
越城浦是赤炼堂的总舵所在地,他们大概也料不到悬红的目标竟如此大胆,不去亡命天涯,却在自家眼皮子底下晃荡……左思右想,这都是条出人意表的好计。留在莲觉寺等待机会面见萧谏纸,远比穿越危险的封锁线到白城山来得更好。
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先取回赤眼妖刀。
--岳宸风是镇东将军的亲信,届时,他也一定会来莲觉寺!
思量之间,显义又回到了屋里,迟凤钧离开之后,众人再无顾忌,议好兴建栖凤馆的分工事宜,吃喝一阵,纷纷起身告辞,自又由显义一路送出山门。
过不多时,左手边一间屋内突然亮起烛光,算算次序,应是位在另一头的“南之天间”。耿照好奇心起,欲绕过心柱爬前窥看,明栈雪侧耳倾听,却轻轻按住他的手背,摇了摇头。
她的掌心温热柔腻,肤触之细致,简直难以形容。耿照近距离间嗅着她的发香温泽,好不容易抑下心猿意马,却听房里一人嘿嘿笑道:“方才闲人甚多,不好说话,兄长莫见怪。”却是显义的声音。
耿照心想:“兄长?谁是他的兄长?”却听一人笑道:“你我多年结义,情同手足,何必客套?”这声音却是适才听熟了的,赤炼堂的四太保“凌风追羽”雷门鹤。
雷门鹤道:“迟凤钧那厢,你都打点好了么?”
显义笑道:“黄澄澄的金铤子,哪有不好的?人家说东海抚司是个大大的清官,依小弟看,不过是价码开得不够,小气家家。待他为我引见佛子,我再多送上几箱,法琛老东西一死,这住持之位便入小弟囊中,飞也飞不去。”两人齐声大笑。
雷门鹤道:“贤弟,老哥哥可要提醒你,诸事未定前,千万别弄死了法琛,要不朝廷饬令一颁,把位子交到他人手里,你便后悔莫及。和尚七老八十啦,须得备有一些吊命的物事,紧要关头才能从阎王手里把人抢回来。”
显义嘿的一声,枭声窃笑:“不需要!老东西身体好得很,能吃能睡,再活个十几年我看不成问题。便是老糊涂啦,人有些痴呆,坐在那儿一整天都不说话,喂他什么便吃什么,连馊水生肉也辨不出。”听他的口气,不只真这么试过,还觉得十分有趣。
雷门鹤有些讶异。“照你之说,便是佛子为你疏通,也还要等上许久不是?”
“等朝廷的饬令下来,我便拿个蒲团闷死了他,说是夜半圆寂,寿终正寝。”显义得意道:“外头风声传了许久,都说法琛长老久病难愈,突然死了也不奇怪。”
耿照不由得一阵恶寒,忽听雷门鹤压低了嗓音,小声问道:“万梅庵那厢,近日可有什么动静?”
显义也小声回答:“没什么动静。我着人日日监看,实在是看不出什么门路。”
“越是如此,越有古怪。否则,我想不透老头子为何要窝在那里,死活不出。”
“他将偌大一个赤炼堂都交给了兄长,要说是欲擒故纵,这饵也太大方了些。”
显义的声音似有些不以为然。“兄长若心上有刺不舒坦,让小弟发令召集,率领众兄弟杀将进去,要不一把火烧了万梅庵,管他有什么古怪,通通烧成一把炭!岂不干净?”
“万万不可!”雷门鹤低声喝止:“且不说老头子自个儿的武功,光是身边一刀一剑,便已十分可怕;这俩煞星行踪成谜,多半埋伏在老头子的附近,保护他的安全。还有雷奋开那个老流氓,长年在外活动,他手里头的“指纵鹰”也十分厉害,绝不可轻举妄动。
“贤弟在诸位兄弟之中,办事最为稳当,为兄这才安排你到莲觉寺来,你千万别让我失望。我们离成功便只一步,更要忍得,知道么?”
“兄长放心。小弟说说罢了,不敢误了兄长大事。咱兄弟俩许久未见,小弟特别备下了酒菜,兄长且喝几杯再走。”
“不了,堂里真的有事。”雷门鹤的声音拉远,却带着一丝苦笑:“有时候,我觉得老头子放手让我抓权其实没安什么好心。“日理万机”这四字,我算是尝到了厉害。”两人大笑出门。
门扉一掩上,明栈雪小手一撑,忽如蜻蜓点水、蝴蝶沾花,轻轻巧巧地掠至“南之天间”的梁上,乌衣“唰!”如乳燕投林,顺着横梁一溜烟地滑入房中。
“喂……喂!你--”
耿照唤之不及,忙手脚并用飞荡过去,也跟着跳进南之天间。
房间里不设地板,却以空心木台迭高,上铺厚厚的蔺草席垫,草垫的油黄色泽犹如琥珀蜜里带着一丝绀碧,虽然色浓而旧,却干干净净的不见足迹污渍,显是长年脱鞋入屋所致。席上不用桌椅,只一张方几、几只蒲团,几上置有酒菜,几畔除了几坛子酒,还有一只白瓷水盆,内有清水棉巾,供宾客食前净手之用。
明栈雪笑吟吟地并腿斜坐,拧了布巾擦净头面双手,又从几上取一只干净的海碗打水,撕下一小幅裙角,沾水将赤裸的娇小脚掌擦干净。
她乌浓的长发整束笼在左胸一侧,低垂粉颈,细细擦拭着香滑的小脚,如玉颗般浑圆晶莹、微带透明的足趾拭去尘灰,逐一显露出原本的可爱模样,幼嫩的脚底板儿没有一丝粗皮硬茧,白皙中透出一股近乎粉橘的淡淡酥红。
与她的从容美态相比,耿照顿觉自己仿佛是一头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大牯牛,根本不需要跟着她一起跳下来,心中毫无来由一阵气馁,气势不知不觉便弱了一截。
明栈雪将巾子洗净拧干,扔了给他。“喏,擦擦头面。梁间灰尘很多,脏也脏死了。”一指他脚下:“把鞋袜也脱啦。你不想留下满屋子的脚印,告诉和尚有人来过罢?”
耿照本想拒绝,但明栈雪抓他心思极准,知道他不是一径执拗耍脾气的性子,对于客观形势的判断、是非真假的重视,还在个人好恶之上,决计不会拒绝一个正确的提议。果然耿照稍一迟疑,还是乖乖褪了鞋袜,拿巾子抹净头脸,才至几旁坐下。
几上一碟五香酱驴肉、一碟桂花烧鸡,加上一碟红糟爆螺片,都是下酒的菜,虽然切盘精细,却不是什么拿得出来的飨客美馔,倒像自家人夜中兴起,于灶边随手切来佐酒一般,完全比不上“东之天间”里的那一桌豪华盛宴。
雷门鹤走得匆忙,桌上的碗筷动也没动,饮酒不用杯子,只摆着两只朝天海碗,其中一只给明栈雪拿来盛水洗了脚儿,她随手揭开酒坛封泥,斟满了另一只碗,又夹了一块桂花烧鸡到小碗里,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得津津有味。
耿照本还板着脸冷眼瞧着,但他一整天下来什么也没吃,看得猛吞馋涎,看着看着,腹中突来一阵打鼓似的呜呜枵鸣。明栈雪噗哧一笑,连夹几筷扔他碗里,笑啐:“吃呀,傻子!显义大和尚请客哩,不吃白不吃。你还有这么多的大事要办,饿死了值得么?”
耿照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拿起筷子狼吞虎咽。明栈雪咬着筷尖笑嘻嘻的,似觉有趣,斟满海碗端了过去,抿嘴道:“你呀,吃慢些!又不跟你抢,别噎着啦。”耿照骨碌地灌了一大口,捶着胸膛将食物全咽了下去,继续埋头大嚼。
他见明栈雪净拣那桂花烧鸡落箸,刻意留了整只片成四、五段的肥鸡腿给她;所幸另一盘酱驴肉又香又嫩、极是入味,份量又多,一阵秋风扫落叶,顿给他扫了个清光。酒足饭饱,抬眼便见明栈雪笑意盈盈,夹了一片桂花鸡腿细嚼慢咽,面上不由得有些臊;干咳两声,没话硬找话聊,心虚似的讷讷问道:“你……呃,你的伤全都好了?”
“好了六七成。”明栈雪放落碗筷,抿了一小口酒,取巾子拭了拭嘴角,凭几斜坐。“碧火神功与紫度神掌是一体同源,若耗费功力不嫌心疼,化消雷劲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我现在的内力,也只剩下过去的六七成,先前的提议依然有效。”
耿照沉默良久,转过了无数心思,缓缓抬头。
“我若助你合修碧火神功,你的功力便能尽复如常?”
“加上“青璃赤火丹”,以三月之功完全吸收药力,起码能比原先再增加个三五成。”
“若……只有十五天呢?”
明栈雪美眸一转,笑道:“你若用功勤些,我有把握能恢复到从前的功力。”耿照皱起浓眉,微露失望:“那也不能赢过了岳宸风。”明栈雪笑道:“就算五五平手罢,再加一个练就碧火神功的耿照如何?杀他个出其不意,总能拿回你的匣子。”
“好。”耿照反复考虑,终于下定决心,定定望着她的眼睛:“我助你修补功体,十五天后,你助我夺回那只匣子。”
明栈雪伸出白皙柔嫩的右掌,两人击掌为誓。
“一言为定!”
碧火神功的口诀不过千余字,听来却似天书,语多隐晦。明栈雪以筷子蘸酒,在几上书写解释,同时传授穴位、经脉等相关知识。
耿照本以为双修之术不过就是男女交合,淫靡粗鄙,无甚可说,然而碧火神功贯通人体奇经八脉,抱元守窍、摄心归一,神心相注,虽然字数寥寥,却是博大精深,丝毫不容小觑,不禁收起了轻视的念头,细细揣摩。
明栈雪聪明绝顶,讲解时简单扼要,内家养气炼丹的学问牵涉极广,她却只挑与练功相关的说,说到哪儿便解到哪儿,不欲以其他驳杂之物污染耿照这张白纸;果然耿照专心致志,吸收极快,偶尔提出问题,总能切中精要。她只花了个把时辰,便将功诀大致解毕。
“这门碧火功与其他道门功诀一样,练的都是精、气、神。”明栈雪道:““精”,是指一切精微有用、滋养人体的有形物质,古人说:“夫精,小之微也。”而“气”是充盈于人体之中,构成活动的无形之源,无火而能令百体皆温,无水而能令五脏皆润,阴阳阖辟皆存于此,一线未绝则不亡。
“而“神”,却是生命现象的总称。古代丹家有云:“生之而来谓之精,两精相抟谓之神。”人的性命既始于男女两精交媾,后天又须靠食水滋养,可见“神”之一物,并非虚无飘渺、不可感知,精与神之间还是能够交感沟通,相互影响。故丹家炼丹、内家练气,全都根源于这个理论。
“只要掌握由“精”连结到“神”的关窍,便能以人为之力操控生命现象,借此延年益寿,拥有各种神通。相比之下,拥有浑厚的内力,反应灵敏倍数于常人,感应气机、发在意先……等等,不过是小道而已。”
耿照沉吟片刻,忍不住问:“明姑娘,这碧火功既是道门正宗,是练精养气的大道,为何要用……用双修这般法门?我虽不懂内功,但依功诀听来,一个人练原也使得。”
明栈雪琼鼻轻哼,挑眉一笑:“一人练,岂不可惜了这神妙无端的至上功诀?”料想以他追根究底、不问清楚绝不罢休的性子,不解了心头这个疑问,练功时必成病根,支颐笑道:“你可知道,人还在母体之中犹是胎儿时,不但任督二脉天生是通的,连其余奇经六脉也晓畅无阻,整个身子便成一周天循环,无须饮食,只由脐带接受少许营养,便能迅速长大?”
耿照摇了摇头。
明栈雪笑道:“你从初生时长到现下这个身形,耗费无数五谷食粮,还足足用了十几年的光阴;比之婴儿时,也不过长成了三五倍。你想想,你在母亲腹中从一丁点肉长成人形,大了几十、甚至几百倍不止,却只用了十个月的辰光。
“只因胎儿是世上“神”最精纯之物,多少内家锻炼身心,便为了返还“先天元胎”之境,练出先天胎息。”
“原来如此。”耿照蹙眉道:“但这与双修法门又有什么关系?”
明栈雪一指他的小腹,笑问:“来!考考你,这里叫什么名字?”
耿照想也不想,冲口道:“下丹田,藏精之府也。方圆四寸,有神阙、关元、气海、命门等要穴,天一元气,化生于此,乃真气升降开阖之枢纽。”
明栈雪满意点头,露出赞许的微笑。
“此既是男子藏精之处,也是女子养胎之处。一般内功是透过身体锻炼,养出内息,等内力修练出先天胎息,再借此观想自身,以悟出连结生命的金丹大道,也就是所谓“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
“普天下的内功诀窍,九成九是这种“精气合一”的修练法门。倒也不能说它不好,只是收效极慢,算它三十年好了,从古至今,也没几个练成的。”
耿照仔细回想碧火功的口诀,除了交媾之外,走的也是“精气合一”的路子,借由吐纳、导引等锻炼身体,从中练出内息,与明栈雪所说并无不同。“那……碧火神功又是如何?”
“碧火神功独树一帜之处,便在于“精气分离”的创见,乃发前人之所未发。”
明明就是练精化气的功诀,何来分离之说?耿照益发听得胡涂起来。
“精……精气分离?”
明栈雪笑道:“若无双修,则碧火神功便是一部高明的内功而已,你天资若好,又得明师点拨、毫不藏私,苦练个十几二十年,因缘际会,也能成为一代高手。但若是男女合修,两人依功诀媾合,于下丹田处结成先天元胎,再将元胎之气收为己用,旁人要练三五十年才能得到的东西,你随手便能撷取,并且日日精进、取之不竭,则三五载间,便能成为出类拔萃的内家高手!”
--撷……撷取先天元胎之气!
(原来,这便是碧火神功能速成高手的秘密!)明栈雪见他露出震惊的神情,丝毫不以为忤,笑吟吟的说:“当年我悟通这个道理时,震愕的程度决计不下于你。我方才授你的功诀中有一段三百多字的〈通明转化篇〉,当为整部碧火神功的精要,我便是从中悟出了“授胎截气”的道理。”
当然,“授胎截气”只是刻意加以形象化、使其便于理解的一种比喻。
并非随意找一名女子合欢行淫,在花心里射精受孕便能截取先天胎息,须双方均练有碧火功,合鼎同火,方能获得效果。明栈雪昨夜所强使的采补之法别有他授,非是碧火神功的明典正宗,这点耿照既不明所以,她也毋须解释。
岳宸风手上的那部《火碧丹绝》秘本中除了千字功诀原文,更多的却是后人的注释,洋洋洒洒百余页,将修练内功的法门透析精微,旁征博引、无不佳妙,独独对这三百字的〈通明转化篇〉一笔带过。当年明栈雪翻阅时便觉有异,索性由此入手,终于窥破碧火神功的秘奥。
她美眸滴溜溜一转,正色道:“双修练功,非是行淫取乐,你不必真欢喜我,我也毋须对你托付终身,就像两个人对练双刀或双剑一样,须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否则对练中稍一失手,难免伤己伤人。一旦练罢收功,你是你、我是我,两不相干;你不必对我有什么情感责任,自也不会对不起你的心上人。”
耿照本专心听她说明,冷不防“心上人”三字钻入耳中,一怔之间,脸便胀红如柿子一般,张口结舌,却一时接不上话。
明栈雪笑得花枝乱颤,似乎对捉弄到他一事极是开怀,半晌才止住了笑,轻拍着高耸的胸脯,不怀好意地瞟着他,掩口道:“被我猜中了罢?你死活不肯学这碧火神功,原来早有了心爱之人,怕对不起她么?”
耿照闻言一愣。心……心上人?他的心上,又都有哪些人?
“哎呀,瞧你双目游移、闪烁不定,可见还不止一个人哪!”明栈雪啧啧赞叹,一脸佩服的模样。“真看不出你忒老实的模样,原来也是情种。”
耿照窘得恨不得破席钻地,把头都埋进土里。然而被她一逗,却也禁不住浮想翩联--他若与明栈雪合修碧火功,姐姐深明大义,一心想他成就大事,若能习得世人梦寐以求的绝顶神功,横疏影只怕还会押着他练。霁儿虽然嘴快,老像个小姐姐似的对他指东划西,其实对他十分温柔依恋,知道了多半也只闹会儿脾气,转头又服侍得他无不妥贴。
小黄缨呢?她一定会红着脸笑得坏坏的,又似有些心痒好奇,整天拿“小淫贼”之类的话取笑他,闹得他大感窘迫;说不定,还会缠着他说要学哩!唯一会生气的,也大概只有染红霞了……
就凭他。也有资格拿染二掌院做心上人么?
当日采蓝的尖刻斥责,似又回荡在耳畔,耿照神色一黯,咬了咬牙,负气似的抬头,沉声道:“时间宝贵,我们须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开始练……练碧火功,若岳宸风提早前来,我们也没奈何。”
明栈雪察言观色,也不说破,浅浅笑道:“何必再找?这儿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显义与雷门鹤的关系如此隐密,他们议事的地方,定然是法性院……不,说不定是莲觉寺中最安全、最不受打扰之地。要练碧火神功,此时此刻,便是最好的所在。”
“现……现在?”耿照胀红了脸,结巴起来。
“是呀!”明栈雪故意瞇起美眸,玉靥欺近些个,启樱唇、吐兰息,颤声轻道:“你……想不想要我?”她饮了小半碗白酒,酡红熏蒸,粉面含春,便未刻意使媚,微醺抿笑的模样便已十分诱人。
耿照心跳加剧,忙不迭地踉跄后退,明栈雪忽然板起脸来,皓腕一翻,牢牢地扣住他的手腕,耿照顿觉半身酸麻,再也使不上力来。
“我说过了,你我只是交易,各取所需、银货两讫,你毋须对我有什么心思。”
明栈雪收起戏谑的神情,正色道:“但男女双修的时候,非动情不能结丹,欢好时若无情愫、若非倾心贪爱对方的身子,直至情难自己之境,便不易孕成元胎。我不管你心里有谁,修练碧火功时,你只准想我、要我、渴望我,一心只想与我交欢,就像你昨晚没问过我是不是愿意,便一径奸淫玷污了我的身子一样。”
想起昨夜莫名其妙的兽行,耿照羞愧地低下了头,咬牙不发一语。
“你或许觉得,我是如魑魅魍魉般恐怖的女魔头,杀人如麻,我行我素,这点我不想否认。我费尽心血练得绝世武功,所求也不过就是“我行我素”四字,没什么不敢说的。
“但我,却非是淫乱放荡、不在意身子污洁的女子。我有过的男人屈指可数,虽未从一而终,也绝不是人尽可夫。若非岳宸风暗施偷袭,形势严峻至此,我不会与你合修碧火功。”
明栈雪说得很慢,双眼直勾勾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仿佛怕他听漏了:“我说过了,这是一场诚心相对的互惠合作,你我各取所需,两不相欠。我毋须牺牲色相,仿佛非要引诱你不可,你再露出那种轻鄙不屑的神情,我便杀了你--若教我下定决心,我保证,你会死得非常痛苦。”
耿照悚然一惊,想想却也觉得颇有道理。
明栈雪虽出手毒辣,对他委实不坏,几次蒙她搭救不说,就凭她的倾世美貌,要找人合修有甚困难,何必三番两次忍受一名本事低微的毛头小子羞辱?想到自己曾对难以反抗的她做出那种事来,又听得“诚心相对”四字,心中大感歉咎,低声道:“明姑娘,是我不好。我会记住你的话。”
明栈雪没想到他认错如此干脆,微微一怔,松开了他的腕子,半晌才道:“碧火功与青璃赤火丹都是稀世宝物,我一人无法独吞它们的好处,须与他人分沾雨露,才能受益。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要选你。”
这话的确切中耿照内心深处的疑问。他始终对明栈雪怀有戒心,除了阿傻之外,这或许便是最大的症结所在。
“我挑选你有两个原因,其一我现在先不说,待你神功略有小成之后,我再告诉你。”明栈雪温婉一笑,柔声道:“另一个原因,若世上注定要诞生第三名身负碧火神功的绝顶高手,我要他绝不与岳宸风站在一边。原本我希望这人是海儿,他心中爱我,决计不会与我为敌;这个希望如今已然破灭,所以我选择了你。”
但阿傻已不再爱你了,耿照心想。宿缘姑娘尽管离开人世,在他心上所占的份量今生将无人能敌;是你亲手埋葬了那名唤作岳宸海的纯真少年,现在活着的那人没有名字,是你全然陌生之人--当日在云上楼,阿傻向他溯及过往之时,对“大嫂”这手势不兴半点波澜,平平淡淡的,远不及对“大哥”或“那人”的悸动。他心中的伤口是永远不会好了,失去负咎与偿还的对象,唯一支撑阿傻继续活着的,如今只剩下复仇而已;那段阴湿淫靡的记忆只是伤口上腐烂不全的痂,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耿照突然觉得明栈雪很可怜。
这一切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除了阿傻死去的大哥之外,那一段过往的所有关系人里,只有她一人被遗留在过去。
“只要明姑娘不与岳宸风一般作恶,我绝不会对付你的。”
他心中不忍,这两句话说得十分诚恳,字字皆发自肺腑。
明栈雪却只微微一笑。那并非是赞许、甚至赞同的眼光,更像是大人看待孩子的童言童语,露出又好气又好笑、却又忍不住摇头的莫可奈何,但其中似无恶意,也算是另一种坦然。
“我们……开始罢。”
她双手撑着蔺草铺席,恣意伸展长腿,雪白赤裸的玉趾扳得长长的,轻抵席面,曲线玲珑的结实娇躯向后挪动着,缓缓退向屋角。她的表情平静而认真,口吻中有一丝丝酒足饭饱后的慵懒,似是猫儿伸懒腰撒娇一般,动作说不出的妩媚,却又极其自然。
“在练功之前,我们必须极为动情,便像……便像热恋中的情人一般,又或是好不容易才得幽会偷情的男女。你要来挑动我,就像对你心上之人做的一样。”她红着脸垂落目光,极力掩饰的羞赧紧张中又隐约带有一丝兴奋,咬着樱唇轻道:“你觉得……我哪里美?”
像明栈雪这样姿容绝艳的女子,还希罕男子的赞美么?耿照被问得不觉一愣,口干舌燥、心跳如鼓,勉强定了定神,吞吞吐吐道:“你……你的脸蛋很漂亮。”明栈雪柳眉竖起,嗔道:“你若是我的情人,我一脚把你踢下床去!”语罢连自己都觉好笑,红着瓜子脸蛋儿噗哧一声,抬脚轻轻做了个踢人的动作。
她的裸足白腻无瑕,粉橘色的脚掌便似猫掌上的软垫般腴嫩肥美,但玉趾却又修长浑圆,足间于脚跟之前弯入一洼粉匀细润的小小凹陷,白皙酥红的足弯里透出些许青络,益发显得足形纤长秀美,一点儿也不觉短小肥厚。
耿照看得入迷,喃喃道:“你……你的脚也好看。脚掌便似猫儿一般,却又白得象牙也似。我……我方才在梁间,便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一定很细很滑。你打水洗脚的样子,我觉得真是……很美,温婉娴静,像图画一般。”
明栈雪微微闭起秀目,粉面却益发酡红,仿佛有一丝害羞,又听得十分欣喜,轻声道:“没……没人夸过我的脚好看。”
耿照红着脸,低声道:“是真的好看。”
她尖尖的下巴抵着肩窝,呻吟似的细声呢喃。
“我全身上下最好看的……并不是脚。”
耿照仿佛着魔一般:“那……是哪里?”
“你看不见么?”
耿照摇了摇头。“我只看见你的脸,和……和你的脚儿。”
“在衣服底下,你看不见的。”明栈雪红着脸咬着嘴唇,企图用挑衅的目光遮掩怦然如潮的羞意:“你……你自己打开。”
耿照扑上前去,将她按倒在席榻上,明栈雪“嘤”的娇呼一声,乌衣的腰间系带已被扯了开来,左右两襟大大翻了开来,衣领被剥至肩下,露出里头那件宝蓝色滚黑绿蝶纹边儿的肚兜来。
她的乳房浑圆饱满,异常尖挺,将艳丽的宝蓝色缎面撑得高高的,耸起两座乳廓分明的傲人双峰。
耿照一手攫住一只,用力揉搓,弹滑紧实的乳肉隔着软滑的绸缎满溢出箕张的五指,单掌竟难以全握,只能从两侧攀住外缘向上一托,虎口撑着既绵软又有弹性的乳肉,清楚感觉出圆滚滚、沉甸甸的坚挺乳形,以及越接近腋下肩窝,她那饱经锻炼、充满弹力的结实肌束。
他隔着细滑的缎子恣意享受她傲人的乳球,无论十指如何抓放搓揉,总能满满抓得两手绵乳,已分不清是缎子滑还是乳肌酥滑,但双峰尽管难敌凶猛的禄山之爪,怎么捏都能感受到球一般的乳廓;耿照印象所及,横疏影的雄伟在于柔软硕大,染红霞的傲人在于坚挺结实,但要说到“浑圆”二字,却无一个人的乳廓手感能如明栈雪这般清楚佳妙。
明栈雪的双峰极是敏感,被他一阵风狂雨骤,宝蓝缎子给抓得无比狼籍,她咬着牙苦忍着乳上的酥麻快感,喘息却逐渐变得粗浓;忽然“呀”的一声惊叫,昂起线条姣好的修长玉颈,浑身簌簌发抖,却是耿照低头舔舐,濡湿的宝蓝肚兜渲染出一小块铜钱大小的靛紫,伏贴的湿布浮出一点黄豆大小的豆蔻形状。
他张开嘴巴,用上下两排牙尖轻轻嗑咬着肉豆蔻,明栈雪吃痛不住,一瞬间既疼又美的快感冲上脑门,本能地伸手要推,双腕却被他两手拿住,双双压在壁上。明栈雪纵使只剩六成功力,要制服耿照却是绰绰有余,此时却不自禁地全身发软,并着赤裸的腿根不住摩擦,一点力量也使不上。
耿照粗暴地啃吻着,那又软又韧的肉豆蔻齿间“剥”的一声,倏地胀成了樱桃核儿般大小,骄傲地挺翘起来,仿佛被他口中呵出的热气蒸活了,不住轻轻昂首。
明栈雪“啊”的一声,颤声娇吟:“别……别!好……好难捱……”酡红的玉靥便似醉酒一般,弯翘的浓睫剧烈颤抖,腿根抽搐似的轻轻厮磨,双手无助地挣扎着。
那求饶似的娇弱呻吟更激起了他的占有欲,耿照匀不出手来,索性用嘴摸索着她细腻如玉的光滑颈背,在明栈雪的哀唤声中,以牙齿咬住肚兜的黑绸系带,抬头咬了开来,再衔住宝蓝肚兜的边缘,甩头一把揭开--明栈雪“呀”的一声,娇唤似噎在喉头,雪白的乳肌骤没了温暖的遮覆,一下子全然暴露在男子的眼前,细腻柔滑的肌肤顿起一片微悚,却更衬得乳色的肤质莹润如玉,吹弹可破。
她说得一点都没有错。那双赤裸修长、近乎完美的白皙玉腿,的确不是她全身上下最美的地方。
明栈雪的双乳浑圆饱满,那乳廓是完美得无可挑剔的圆形,雪白细腻,便如胸前栖着一对皎洁无瑕的圆月一般,即使因身形斜倒、双乳微微摊平,但乳廓仍然是完美的正圆,结实的胸腋肌束与傲人的乳量,使乳房在躺倒时仍保持完美的球型半弧,形状美不胜收,令人爱不释手。
昨夜草料仓中照明有限,看不真切,此时才见她的乳晕极小,几近于无,雪白浑圆的乳球上翘着两点淡樱色的尖翘乳头,更衬得双峰浑圆硕大,润泽直如满月。
耿照松开了她的腕子,两手抓得满满的,用粗糙的掌心摩挲着细嫩的乳头,喃喃道:“果然是好美的乳房!”明栈雪咬着一丝呜咽,双目迷蒙,娇红的粉面上难掩得色,轻喘道:“你……喜欢么?”
“喜欢!”
耿照用力攫住,神识渐渐迷茫,浑身欲火难禁,一把将她翻了过来,从后方抓住她饱满的双乳,恣意感受那完美的浑圆与坚挺。明栈雪屈膝跪在榻席上,把全身重量都挂在他掌间,拱起蛇腰翘起圆臀,双手伸到背后去解他的裤头。
那木兰僧衣的褂、裤同用一带,衣带松开,宽大的裤头滑落在地,一条滚烫弯翘的狰狞怒龙倏地弹出。
明栈雪正屈膝向前倾,双腿大大分开,胀得紫红的弯刀怒龙由下而上,“啪!”一声打在她肥美湿润的肉缝上,浆湿黏腻的声响极是淫靡。
她“啊”的一声身子一颤,几滴清澈的汁液应声溅上榻席,蜜缝被粗大的阳物挨鞭似的一弹,最敏感的地方热辣辣一痛,针刺般又疼又美的奇异感觉窜上脑门,紧闭的花唇吸啜似的一开一歙,忽然扑簌簌地漏出一注花浆,尿一般淅淅沥沥淋了一榻,却无一丝异嗅,闻如闷湿微腐、正是浓香最盛时的肥厚兰瓣,带有一丝淡淡的血似腥甜,恰恰是她膣中的甘美气味,极是催情淫艳。
耿照的怒龙卡在她的蜜缝里,硬得发疼的弯杵之上兀自滴着汁水,弄湿了胯间大腿。
他欲焰高张,正要抱着她浑圆柔软的雪臀,就地正法,回过神来的明栈雪却一把捉住了两腿之间的巨大凶物,轻喘着摇动雪股,用湿淋淋的阴户轻轻滑动,便似跨骑木马一般。
“别急!”她红着脸咬唇窃笑,轻声道:“还不是时候。”
转过身来,一样是跨骑在他粗长的阳物之上,两人面对面立跪着,明栈雪极轻极利落地摇动雪臀,浑圆的臀瓣微微陷入两个小小圆凹,腰股间鼓起两团结实有力的肌肉,湿淋淋的阴户在阴茎上来回滑动,鸡蛋大小的滚肉菇一下滑过蜜缝卡在股间,一下又擦刮着肛菊倒刷回来。
她越动越快,强劲的肌力不住释放力量,两人一阵肉紧,仰头轻轻哆嗦着。
耿照欲火难忍,张臂欲抱,明栈雪却抓着他敞开的衣襟滑下杵根,顺势将僧衣剥下,一手捉住怒龙轻轻套弄,一手却攀上他黝黑结实的赤裸身躯,笑嘻嘻道:“还不是时候哩!”伸出丁香似的细小舌尖,细细舔着他的乳头,从乳下、肚脐一路往下,双手交握着勃挺的男根,张口将杵尖含了进去。
耿照顿觉尖端传来一阵细小的擦刮异感,瞬间没入一团湿热腻滑之中,与插入膣中的美妙触感略有相似,但受异物侵袭的压迫感却更强。明栈雪的小舌灵活如泥鳅一般,尖端不住往马眼处戳、刺、挑、转,耿照下身一颤,几乎被弄得站立不住,肌肉强健的粗壮大腿剧烈抽搐,小腹似将痉挛。
这样的刺激一点也不会让人想要射精,但下半身的所有肌肉却不听控制地剧颤起来,耿照双手紧紧压住她的螓首,踮起脚尖打摆子似的不停抽搐,仿佛只能将阳物奋力往前戳刺才能稳住身体。
明栈雪却柔顺地毫不挣扎,细嫩的小手环抱着耿照绷紧的臀股,一点一点将怒龙纳入喉中,用津唾滋润他,任他失控地挺动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柔嫩口腔壁忽然一阵吸啜,猛地仰头拔出怒龙。
耿照顿觉她湿润紧迫如膣户的喉管间产生一阵强大无比的吸力,阴茎反向拔出的动作却使吸力加大了一倍不止,阳精似将喷出的瞬息间,“剥!”已脱出樱桃小口,泄意硬生生被中断,无限膨胀的欲火非但不能抒解,更转化成一股莫名的烈火躁动!
“我要……”他抓着明栈雪浑圆细嫩的香肩,几乎要将她悬空提起:“给……给我!”
明栈雪一点也不抵抗,像头雪润润的温顺小羊,身子被他微微抓起,却顺势捧起一对尖挺饱满的浑圆雪乳,夹着湿淋淋的狰狞巨物,上下滑动起来。
“还……还不是时候。”
酥滑汗湿的乳间香肌,触感却与她温暖的小嘴绝不相同,没有那种鱆管似的迫人吸啜,却有着难以言喻的骄人弹性,视觉上的满足更是无与伦比:明栈雪全身赤裸,乖顺地跪在他脚边,小手捧着浑圆的雪白乳球为他细细套弄,乳峰在她娇小的掌间似乎变得更大更尖挺,粉樱色的乳蒂从指间昂翘而出,随着上上下下的紫龙不住颤动。
仿佛知道这样的触感比不上口里喉间,明栈雪浓睫轻颤,垂着粉颈张开小嘴,撑圆的两瓣樱唇触着杵尖,一边轻点一边啜含……
“唔……”耿照只觉自己即将爆炸,眼耳之中灼热得几欲迸血,低声道:“快给我!我要……我要狠狠的弄你……快!”
柔顺的明栈雪持续用双乳摩擦着,约莫是乳间快美难抑,手指已忍不住轻捻着胀红膨大的勃挺乳蒂,万般艰难地娇喘道:“还……还没!还不到时……呀!”一声短促惊呼,已被耿照架翻在地,双脚大开,不住喘息。
耿照抄起她的膝弯,压得她两膝抵肩,两条笔直的修长玉腿仰天屈起,红润润的阴户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肥美湿润、绉折丰富的两瓣藻状肉唇胀红如兰,像小嘴一样不住开歙,缝间淌出一道清澈细流,直至股间。
他十指压上榻席,手掌却伸到她的肩腋之下,牢牢架开她的手脚,怒龙抵着蜜缝狠狠贯入,“唧!”一声挤得汁水如注,直没至底!
明栈雪“啊”的短短一嚎,旋即没了声响,只能张大小嘴唇瓣剧颤,承受着男子如狂风暴雨一般的猛烈抽送!
耿照死命地抽插,仿佛杀红了眼,口中迸出野兽般的嘶吼,“啪啪啪啪”的激烈肉击声回荡在南之天间里,无休无止,还有抽送间绝不中断的唧唧水声。
明栈雪双手下意识地作揪被状,虚空中却什么也抓不到,苦闷地乱摇螓首,蹙着眉头,发出窒息般的“呜呜”娇吟,充满乳浆状爱液的嫩膣中却全然不觉泥泞,鱆管似的肉壁疯狂掐挤着,令每一记抽插都比前度更加辛苦艰难,却偏又带来无与伦比的快感。
与娇弱无助的外表全不相称,她那如牝豹般强而有力的结实胴体被唤起了野性本能,要与狂暴的入侵者同归于尽--高潮即将到来的瞬间,她忽然睁开迷蒙的如丝媚眼,双手食指奋起余力往耿照身上一点,一股激灵灵的痛楚掠过他的背脊,仿佛脊柱被人活生生抽出一般。
疼痛一现而隐,耿照却趴倒在她饱满汗湿的雪乳上,浑身剧汗被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脱口便是失神前所记得的最后一句:“还……还不到时候……”这才清醒过来,心中有愧,撑起上半身低道:“我……坏事了,是么?还……还不到时候,我却……”
明栈雪轻喘不休,勉力伸出玉手,颤抖着为他抹去脸上的汗水,兀自咬着发白的嘴唇与痉挛不止的身子,以及那逼疯人似的膣中快美相抗,望着他的眼神却是爱怜横溢。
“傻……傻瓜!当你再也忍不住,就是正确的时刻啦。你做得很好,我……我现下满心里都是你,我很欢喜……你呢?”
耿照伸手抚摸她的脸庞,紧束着嫩膣里的杵身又硬又烫,又极舒服,但除了高张的欲念之外,心中似多了块温温融融的地方,既想恣意采撷蹂躏身下的娇美花朵,又想令她欢喜满足,美得魂飞天外,不觉低声道:“我……我不知道,我只想让你欢喜快意。你欢喜我,我很开心。”
明栈雪满意地点了点头,紧迫至极的膣管中竟又酥颤着一夹,“唧!”挤出一小注稀哩呼噜的气泡浆水,似是呼应着心头一跳。连她自己也浑没料到有此异状,不禁羞红了苍白雪靥,娇娇含笑,柔声道:“是时候啦。我们现在,终于可以开始修练碧火神功了。”
明栈雪着他搬开方几蒲团,让耿照平躺在榻席上,自己却裸着汗津津的雪白胴体屈膝跪立,修长的玉腿一跨,如骑马般坐上他结实的腰间。
她握着里满腻白浆滑的龙杵,将钝尖纳入如鲜藻般厚嫩酥润、绉折丰富之处,就着润泽,一点、一点吞进翻出肥美外阴的两瓣肉唇;坐到底时,两人均昂颈仰头,颤着吐了口长气。
“好……好紧凑……”
杵茎被一团温热软肉紧束着,光是这个插入的动作,已令明栈雪不住抽搐,膣中虽娇嫩无比,控制收缩的肌肉却强而有力,如婴儿握拳,一掐一掐地排拒着异物的入侵。
耿照喃喃赞叹:“你里头……真是窄小得紧,像……像鸡肠一般。”扶着女郎结实白皙的修长柳腰,便要抛耸起来。
明栈雪兀自轻喘不休,还未从他的壮硕粗长里全回过神,忽觉怒阳蠢蠢欲动,拱着丝滑般美背大叫一声:“呀!”双手死死掐握着他的胸膛,几乎要掐出血痕来;咬牙一阵酥颤,半晌才勉力回口:“别……别!你那儿太……太大啦,我……有些吃不消。”按着平坦的小腹微蹙着眉,吃痛的表情如受伤的小动物一般,颤抖的喉音如诉如泣,令人血脉贲张。
从耿照的角度向上看,她的一双豪乳尖挺如峰,沉甸甸的乳房下缘坠成了两弯完美无瑕的正弧,圆得不可思议,就连立面的弧度也是曲线丰盈,如两只悬在胸前的半圆乳球,细腻的肌肤光洁如丝,光泽更突显出圆的饱满。
像这般硕大的乳量,直立时很难维持形状;重量集中在下缘的结果,常会将上半部的胸脯弧线拉平,锁骨下甚至微微露出胸肋,而失去支撑的乳房则向下向外沉坠,将失去原有的尖挺。
但明栈雪长年修习上乘武学,全身更无一丝余赘,肌肉可比极富弹性、百炼如纸的顶级薄钢,肩下至腋窝的两束韧肌拉紧硕大的乳球,下缘坠得浑圆,上端仍保持着完美的弧线,如耸瓜实;若非双峰俱圆,于乳沟处微微挤溢着分开,原是连一丝外扩也无,挺拔尖翘之至,足令人失足欲死。
耿照目眩神驰,双掌轻托,只觉触感温绵细软,却不失紧致;以指腹稍稍掐挤,微一松手,饱满的乳廓又“蹦”地弹回原形。(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他十指轻抓倏放,逗弄兔儿似的把玩着这对美乳,溃雪般的乳浪酥摇,乳尖昂起轻晃,细小的粉晕几近于无,似春风中摇枝吐寒的花蕾,分外惹怜。
“啊……”
明栈雪的乳房极是敏感,慌忙抓住他的腕子,咬着唇发出愉悦的呻吟,却没有阻止他的意思;片刻似是适应了腿心里的粗长紧迫,缓缓摇动雪臀,湿润的膣管犹如不合脚的靴袎兜里着,“啪滋、啪滋”的前后驰骋起来。
她双膝着地,踮着脚尖用力,修长的脚掌泰半立起,玉颗似的姣美足趾压上油黄榻席,涂了鲜红蔻丹的指甲泛着珍珠润泽,白皙的脚背透出淡淡青络,关节处却是酥腻的粉橘,娴雅中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淫艳。那样的美丽蒸腾着色欲,宛若交媾时的温热汗泽。
但耿照却无法分心欣赏。
明栈雪的动作像波浪一样,轻缓却极富节奏,鼓胀欲裂的肉茎被她折来刮去,在里满温黏的窄小肉团中翻搅着,一瞬间几乎让耿照产生错觉,误以为夹紧着怒龙的是那两瓣熟瓤结累般的浑圆雪臀,鼓着一团团结实有力的肌肉,而非是柔嫩的膣户。
“你……是头一次演练碧火功,我……我来带你……嗯……唔、唔……”
她慢慢加快动作,雪臀一挺一耸前后画弧,套弄间从不曾停落。耿照只觉交合处磨得发热,肉杵上擦刮般的锐利快感如潮涌至,才发现明栈雪并未坐在他身上,而是以膝趾着地,双手撑住他的手掌,悬空摇动臀股。
这个动作极是费力,但她施展起来却是滑润如水,半点迟滞也无,绷紧的肌肉不断在雪白的大腿、浑圆的臀瓣、细长的小腿间乍现倏隐,强健的肌力与娇美胴体竟是毫不扞格,交织成难以言喻的奇淫魅惑,犹如置身妖异缤纷的艳画,浓厚色欲在两具汗湿的肉体间酝酿膨胀,一发不可收拾。
明栈雪不只身体敏感,更极易出汗,发丝一绺绺地黏上酡红的面颊口唇,也黏着湿漉漉的粉颈香肩,益发衬出肌肤雪白,如抹乳浆。
她一轮猛摇下来,力道丝毫不减,反而越来越快。
耿照正苦苦支撑,以免被摇得精关失守、一泄如注,但扭腰驰骋的明栈雪委实太美,双乳抛跌如玉兔狂奔,尖挺的乳房高高弹起,又重重摔击在肋上,“啪滋啪滋”的拍肉声中不断挤出汗珠,四散飞溅。
她呜咽般的呻吟、娇媚的胴体与酡红的雪靥,简直充满了魔性,耿照只觉杵中似有一条无穷无尽的丝线,不住飞快地从酸刺的马眼中“飕飕”抽出,线头脱出肉缝的一瞬间,便时全身精元溃迸而出的致死之刻,无论如何都无法抵挡,最后索性闭上双眼,认命似的享受着垂死前的无上欢愉--也不知过了多久,始终没等到那音落弦崩的剎那,肉茎上掐挤套弄的快感依旧不减,然而在阻断视线之后,似不再逼命似的鼓动精关。
耿照抓着灵台一霎的清明,忽然明白过来,按明栈雪解说过的啸法功诀,牙关一咬、绷紧耳膜,意存下丹田;耳中一窒,再不闻明栈雪娇腻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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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目闭绝,他的心神迅速沉淀,犹如坠入一团无边无际的黑暗。
倏忽之间,琴魔所传授的那篇千字怪文浮上心头。思绪所及,耿照的意识慢慢解离,无身可置、无所可之,无可名状……
遁入虚静的耿照并不知道,自己刚跨过了一个艰难高槛,亦即道秘中所谓“不即不离,勿忘勿助,万念俱泯,一灵独存”的入门境界。修道养气士称“正念”、“炼心”、“意守”,赋名甚多,不一而足,所指却都是这一层最最关键的、遁入虚静的根本功夫。
寻常修道人以为“虚静”便是打坐冥思,“意守”便是想象气在体内运行,第一步便练错了,后头便是照着不世出的金丹秘籍修练,也练不出结果。当武功练到了某个层次,能摄心观想、不受外物所扰时,即便不通丹道,也能自行遁入虚静,窥破玄机。
故世间的绝顶高手中,不乏延年长生、华发复乌之人,纵使年事已高,血气不如少年人畅旺,动手过招却丝毫不逊于青壮,便是因为勘破了这最关键的一步,才能由武入道。
跨骑在耿照的身上,明栈雪也正苦忍着身子里那股逼疯人似的快美,着力加速驰骋,摇得香汗淋漓,云鬓散乱,难以自抑地娇唤起来;一睁开如丝媚眼,却见耿照闭目不动,呼吸渐趋平稳,绷紧的大腿肌肉虽持续抽搐,不受控制地响应着交媾的强烈快感,神色却宁定平和,不由得一凛:“他明明身无内功,怎……怎地却通晓这“入虚静”的法门?”惊愕之余,差一点守不住心神,急迫间难以停住规律摇动的大腿腰臀,被滚烫的巨龙贴肉一刨,险些尿出精来,死咬着一声呜咽,揪着他的胸膛簌簌发抖,却不敢停下;勉力收摄绮念摇动一阵,才又渐渐回复空明。
她身子极是敏感,可说是媚骨天生,否则当夜耿照失去理智、贸然用强时,她也不致湿得一塌糊涂,轻易就被占了身子。女子骨媚者,极不适合锻炼双修功法,盖因元阴松嫩,花心易采,先天便吃了大亏,她为练碧火神功甘冒偌大的风险,可说是吃尽了苦头。
明栈雪与岳宸风俱是天资过人,又得《天罗经》、《火碧丹绝》两部奇书从旁辅助,得以参透碧火神功的双修门径。
无奈“入虚静”的功夫与聪明才智无关,只能心领神会而得,研习之初竟难以寸进,差点送了性命;鬼门关前踅了一圈回来,这才天机顿悟、关窍大开,从此跨越天堑,一日千里。
与所有的道门内秘一样,“入虚静”亦是夺舍大法的入门基础。耿照于指剑奇宫不传之秘中无意所得,却助他跨越了道门至宝碧火神功的修练藩篱,头一回便进入了常人难得的虚静之境。
他神宁体松,无所依凭,主心意识从混沌幽明之中缓缓浮起,再取回权百骸、交五感的主导之时,感受已与前度截然不同;明栈雪湿润窄小的穴儿仍吸啜着滚烫的怒龙,以骑马打浪似的韵律节奏宰制着两人的交合,但那股酸麻爽利的旋扭紧迫却非掏空,更像是一种导引。
耿照并未捧起美臀狂顶乱耸,依旧躺着不动,放任明栈雪恣意驰骋,但身体各处筋肉已随着雪臀的旋扭剧摇相应而动,冲撞着、摸索着、尝试着、配合着,要与她趋于一致,最终达到身心和谐的理想情境。
此时“南之天间”若有不知情的第三人撞进,定会震慑于眼前所见:容颜绝世的美丽女子全身汗湿赤裸,浓发飞散,支着雪白的娇躯像发情的母豹一般,在男人身上忘情地摇动雪臀,艳丽的结实胴体因快感如潮,泛起一片片桃花般的淫靡绯红。
这般情景,光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便已销魂之至,但亲身承受女子蜜穴紧束、滋滋套弄的幸运男子,却闭目不动,浑身轻轻抽搐,喉间滚动着呜呜低咆,除了不住沁出黝黑肌肤的大片汗珠,便似睡着了一般;偶而大腿或腰臀会掠过一抹肉眼不易察觉的颤动,就像有条小蛇自薄薄的皮肤下倏地扭身钻过,乍现倏隐,一点也不引人注意--耿照并非不解风情,全无反应;相反的,在他平静的外表下,四肢百骸里最不易支配、平日最不常使用,却又影响身体至深的所有微小肌肉正剧烈运动着,血液大量涌入这些被忽略的角落,奔腾着贯通日常行、走、坐、卧几乎用不到的筋脉穴位,撕咬、钻入、撑挤、鼓胀,收缩、累积着堆栈着,等待着需要力量爆发的时刻……
腹间似有团火焰隐隐成形,约莫便在下丹田之间,随着明栈雪的起伏摇晃不停滚动。那样的感觉混沌不明,有时热源在腰肾之间,有时又从腹部上浮离体,无法确定位置,甚至无法辨别是不是幻觉,只觉十分灼热。
渐渐温热灼烫之感越滚越结实,仿佛火焰里结了心子,变成了一只柔韧又富弹性的小皮球,一弹一滚的,被顶在硬胀的杵尖打转,随着明栈雪烈马似的坐落耸起、坐落耸起……被压挤紧实,甚至能感觉团子被杵尖与花底上下一合,猛被塞进明栈雪柔嫩的腔子深处,旋搅着其中满溢的温腻浆水,咬成凹陷的小钵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爱叫床、惯以剧喘发泄情欲的明栈雪绷紧身子,仰头大叫,尖挺的双乳向上一抛,腰腿俱软,“噗滋!”一坐到底,窄润的膣腔几被巨阳贯穿,强大的撞击力道挟着无数气泡沫子,把花径里的汁水挤了出来,浓白清浆混作一片,稀里呼噜地流满了耿照的胯间。
肉茎剧烈一束,他不由自主弹坐起来,顺势将仰倒的玉人抱了满怀,两人交合的姿势由女上男下的“兔吮毫”,一变成为贴面而坐的“鹤交颈”,正合了〈通明转化篇〉里的截气法门。
明栈雪本想等身上的快感稍退再引导他就位,孰料这少年天资过人,第一时间便自行迎合上来,而此际正是收效最好的绝佳时刻,不用花时间循循诱导,连一丝精元也不逸失浪费,心中窃喜:“我没看错,他……果然是最好的元阳鼎炉!”尖细的下颔偎在他颈窝里,咬牙轻喘:“使……使“转化诀”,啊、啊,快……快!”
碧火神功非是邪道采补之术,一人无法完功,须得双方功行合一,同时发动,方能吸收精胎的先天之元。
耿照虽也舒畅至极,但比起欲死欲仙、浑身酥软的明栈雪,情况却不知好上多少倍。两人一精熟一专注,功法几乎同时发动,配合得妙到巅毫。
化字诀一经发动,顶在杵尖花心处的那枚火球突然裂开,热气丝丝迸散,与其说是“钻”入四肢百骸,倒不如说是融融渗入,才刚经过剧烈运动的肌肉筋脉仿佛浸入一团温水之中,温热舒泰的奇妙感觉以两人交合处为中心,次第向全身各处扩散。
也不知过了多久,耿照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浑身上下无不舒畅,所有毛孔似乎都变得更纤细灵敏,一点也没有交合后精疲力竭的感觉,被箍在温湿肉穴里的杵茎依旧坚硬无比,似比交欢前更勃挺有力。
他张开眼睛,见明栈雪正睁着一双妙目,笑吟吟地凝望自己,彤红未褪的雪白娇靥汗津津的,紊乱的发丝被汗水黏在口唇边,虽是风狂雨骤后的凄媚模样,却无一丝狼狈娇疲,肌肤隐隐焕发乳质辉晕,流光莹然;自识得她以来,当以此刻最为美丽。
耿照看得怦然心痛,怒龙又更胀大些个,一跳一跳的火劲逼人。
明栈雪猝不及防,挺着柳腰娇呜一声,红着脸啐道:“坏……坏东西!”咬着唇狠狠瞪他一眼,却掩不住眼角眉梢的幽怨羞意。
耿照搂着她,抚摸她光滑湿润的赤裸美背,皱着眉头露出一丝茫然迷惑,片刻才道:“这……便是碧火神功的双修法么?怎么我……没……”摇了摇头,似觉此问荒诞,难以出口。
明栈雪把脸藏在他的颈畔,也环着他结实的背肌,闭目轻笑:“你想说的是“怎么我没出精”,是吗?男女之精,所结的是肉胎,是真正的胎儿,肉胎固然也有先天胎息,但汲取不易,百中只能汲取一二。因此采补之术只是末流,功法稍一不纯,弊病丛生,万万比不上道门正宗的双修法。”
耿照喃喃道:“采补……也与肉胎有关么?”
明栈雪笑道:“男女交合同登极乐,阴阳相济,便生元胎。但元胎是“气”之至纯,没有形体,须得男女两精媾合,才能化生胎儿。采补便是应用这个道理,盗取元胎已成、肉胎未生时,所产生的先天滋补之气。”
男女之精结成肉胎,男阴女阳却结成元胎。
女子修练采补之术,必须让男子在体内射出精水,而男子采补则多寻黄花闺女。这是由于处女未曾有孕,初次高潮之时生命自求延续,释放的女阴最为浓厚;等到女子多行房事,身体便视交媾为常态,所出或不如第一次那样精纯。
耿照明白过来,忍不住微笑:“我以为男女双修,都要射……出来才算了事。”
明栈雪笑道:“都知道你海量汪涵、腹容甚深,一逮到机会,便拿出来说嘴。”
耿照见不到她的神情,嗅到她如兰香息喷在颈窝里,湿湿热热的又有些酥痒,声音却有一丝狡黠,想起晨间“你每回都让女子流出许多”的对话,不禁大窘,隐约有股挑逗似的心痒,欲火渐渐复燃。
明栈雪这口舌之快逞得不久,“噫”的一声抱着他的颈子簌簌发抖,原来是花径里的粗硬巨物竟又涨大了些许,已紧凑得不能再紧的小穴儿硬生生受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装下的,只觉那阳物贴肉已极,仿佛连伞状的肉菇、杵身上暴起的青筋等都能清晰感受,大小形状,绉折突起,无不历历。
耿照轻轻抚摩着她的臀股,虽然雪肌柔嫩、肤触细滑,但那浑圆美好的的形状却是由一团团的结实肌肉所组成,硬挺而极富弹性;她稍稍使力,即使是身不由己的抽搐痉挛,浑圆的臀瓣一紧,中央便陷下小小一凹,腰上股间的肌肉纠束成团,变成圆中带角的奇妙形状。
他用手指感受着她身体的美妙变化,抚得明栈雪轻轻发颤,宛若受伤的兔子,鼻端轻促着愉悦而又柔弱无助的娇娇哼响。真奇妙啊!耿照心中忍不住想,如此强悍的肌肉以及如此敏感的身体,怎能同在一名女子身上?
“你这样的身子……很辛苦吧?”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不知怎地明栈雪却听得明白,闭目微笑。
“是啊,所以我很讨厌男人,讨厌……同男人欢好。若不是为了碧火神功,我绝不让世间任何一个男人,再碰一碰我!”
明明是狠烈烈的绝决话语,被她喘息似的说得娇软无力,宛若欢好时的垂死呻吟一般,耿照非但不觉情冷,除了一丝莫名的怜惜之外,反而更加欲火高涨,缓缓摇动臀股,极轻、极慢,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黑夜之中,那平静起伏的海面。
他心中还有一丝疑虑。
“若我射了出来……”他用鼻尖磨蹭着她的颈背,试图从娇嫩的颈肌里刨出发根细柔的苜蓿香。“是不是就不好了?对修练碧火神功,会有什么影响么?”
明栈雪缩着颈子咯咯轻笑,不知是被呵痒了还是觉得有趣,喘息片刻,突然微向后仰,一只修长藕臂探入股间,冷不防地捉住耿照的阴囊。
“男人一出精,便是消耗。”要害失陷,他“唔”的一声呲牙咧嘴,露出痛苦之色。明栈雪却咯咯直笑,杏眼滴溜溜地一转,满脸都是促狭:“射得点滴不剩,把这儿都掏瘪了,折你几年阳寿!臭男人!”
她定定地望着他,容色娇艳欲滴。
“你……又想要了,是不是?”
耿照点了点头。明栈雪轻叹一声,拉过榻席上狼籍一团的乌黑尼衣,从内袋里取出那只掐金小盒,捏起那枚暗红色的赤火丹喂入他口中,自己也服了另一枚碧琉烧炼似的青璃丹。
二度合修,明栈雪已毋须以女上男下的“兔吮毫”姿势,扮演引导他周身和谐、遁入虚静的角色,两人保持贴面相拥、跨腿跪坐的“鹤交颈”之姿,明栈雪持续摇动雪臀,耿照向上挺耸,很快便双双进入虚静之境。
激烈却富含韵律的交媾持续了半个时辰,在青璃赤火丹的药效催动之下,两人以交合处为中心,沸滚的火丹于其中翻腾鼓胀,在攀上巅峰的一瞬间,极精极纯的元胎之气才被二人分别吸收。
这次行功的时间比前一次更长,但耿照通体舒畅,丝毫不觉疲累;睁开眼睛,才发现全身毛孔大开,将两人里入一团蒸腾的薄薄雾丝,房内飘散着清香药气,犹如仙境。
“明姑娘……”甫一开口,唇上忽觉一阵温腻,明栈雪伸指止住了他的话语,搂着他的脖子躺了下来,两条修长白皙的无瑕玉腿缠着他的腰,轻声道:“练这碧火功对身子大是有益,越练精神越好,你我若不出……出了来,折腾一日一夜也不会想歇息。过犹不及,一样是不好。我们现下不练啦,不许你再运用心诀遁入虚静,要痛痛快快的射……射出来,今晚……才能好好休息。”
她闭着眼睛说,面上羞意宛然,说不出的动人。
耿照再也控制不住,正要大耸大弄时,明栈雪突然睁开眼睛,露出狡黠的妩媚笑容,抱着他的颈子轻轻一吻,看似曲意迎合,却是乘势凑近耳畔:“我们有言在先,须坦白合作,我也不来骗你。你出精后,我可要拿来采补,莫要浪费啦。”
欲火熊熊,哪里还管这些?耿照抄起她的膝弯,将她两膝压在乳上,压得她两腿仰天大开,胯间的结实腿筋绷得紧紧的,雪白的腿心里隆起一只肉贝似的肥美外阴,早已是汁水淋漓,厚藻似的小阴唇一颤一颤地开歙,小嘴似的吐着湿热温息。
耿照扶着肉茎一底,钝尖剥开绉折丰富的肉唇,“噗!”一声狠狠贯入,直没至底!他端着明栈雪的身子奋力抽插,将雪臀抬离榻面,风风火火地一阵狠犁,插得一抹荔浆似的透明浓汁淌下外阴,淌过菊门,流下股沟。
明栈雪的泌润丰富,淫水的量既多又清澈,气味浓郁如熟透微腐的厚肉兰叶,淫靡催情,但无论怎么用力抽插,总不会摩擦成不透明的乳浆状,而是像勾了薄芡的新鲜荔浆。
耿照欲火腾腾,连把玩她那双绝顶美乳的时间也没有,一径闭眼狠插,除了她急遽的喘息声外,最大的刺激便是逐渐弥漫开来的兰麝气味,还有下体处越来越湿、仿佛在水里插穴似的奇异感觉,不觉一凛:“她……怎地这么多水?”
天外忽然飞来一个念头,他将明栈雪的双脚一推,整个人往下滑,双掌牢牢压着她的腿根,张口去舔蜜缝。明栈雪身子一僵,本来死活不肯喊叫、只低吟喘息的矜持陡地抛到了九霄云外,两条翘高的美脚打摆子似的大颤起来,失声浪叫:“别……不要、不要……哈、哈、啊啊啊啊啊--好……好酸!不……不要舔那儿……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用双手拇指翻开鼓鼓的的肥美外阴,以舌尖剥开绉褶腻滑的酥润嫩脂,抵住一枚幼儿指头般、又翘又韧的小小蒂儿打圈,原本汩汩涌出蜜缝的清浆越来越多,便似注水一般;忽然一蓬强而有力的水注从蒂儿下激射而出,味道却清洌而无异嗅,喷得他一头一脸都是,竟是明栈雪泄了身子,尿出精来。
耿照起身将她压住,滴着一脸的清浆淫水,再度挥戈长驱,满满占有了她。
明栈雪身子敏感,高潮尚未消退,陡被怒龙贯穿,兀自痉挛的花径加倍紧缩;耿照握着她那双尖挺美乳,重重捣了几十下,这才痛痛快快地射了出来。
明栈雪与他四唇相吮,身子却痉挛如岸上之鱼,蛇腰挺拱一阵,被蜂拥灌入的滚热浓精烫坏了,颤着又大丢了一回,美得魂飞天外,什么采补功法都来不及运使,全成了口舌之快。
她动弹不得,耿照喘息着拔出来,又腥又热的浓浆从狼籍的蜜缝里淌了一席,流个不停,弄脏了她雪嫩的大腿臀股。他用食中二指沾了些许,拉开一条晶莹液丝,笑着逗她:“你看,这回你也流了不少。”
“坏……坏蛋!”明栈雪又羞又气,又是好笑,瞇着如丝媚眼,絮絮娇喘着:“跟……跟你说着玩儿呢,鸡肠小肚的……小男人!”耿照笑了笑也不接口。
她玩心大起,随手往他腿间一捋,忍不住瞪大眼睛,失声惊呼:“你……是还没消软,还是又……又想要了?”
耿照一把将她翻了过来,摆成了翘臀趴俯的狗爬式,一对尖翘挺拔的浑圆美乳压在榻席上,犹如两团发醒了的膨大雪面。明栈雪双膝着地,两条修长玉腿微微内八,踮着脚尖的模样分外无助。
他紧箍着玉人沉落的水蛇腰,龙首剥开蜜穴肉褶抵住,俯身贴她颈背,低声道:“我再射给你一些,让你好好补一补身子。这回,你可别又美慌啦!”浑厚的嗓音轻振着她微带透明的薄薄耳廓,热气一烘,明栈雪只觉浑身酥麻,敏感的花底竟隐隐漏出浆来--(我……是怎么啦?竟……竟输给了这个小男人!)“好……好大!”她还来不及想清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一物已悍然排闼而入,巨大的口径落差仿佛要将她紧致细滑的身子分剖开来,里着花浆徐徐刨刮着她最娇嫩的花径深处,好满,好胀……
“轻、轻些……呀,好……好刮人!啊啊啊啊……”
耿照再醒来时,屋外已融入一片灰紫浓翳之中。
“南之天间”里的烛子将至尽头,铜盘堆满蜡泪,白日里尚觉明亮的光照,谁知入夜后竟是这般幽微,仿佛只是避居静室一角的萤火虫。
他连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也不知,睁眼却见兰衣披在身上,褪下的棉裤迭成了整整齐齐的一方,与两只蒲团垒作枕头,置于头颈之下,自是明栈雪所为。
而她已穿戴整齐,依旧裸着一双修长玉足,盘腿坐在离烛光最远的角落,手捏法诀,似是在调息吐纳;面上光晕莹然,仍是这间千年木室里最美丽动人的一景,衬与浓发缁衣,竟似莲花座上的菩萨天女,不只美艳,更有圣洁之感。
耿照神智清醒,慢慢回想起适才的荒唐:他一共在她的身子里射了四次,两人足足做满了两个时辰,才将他浑身鼓胀的精力发泄一空。
明栈雪到底丢了几次,只怕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每一回都是来得又快又猛,根本不及采补;总算最后一次耿照不如前度威猛,她运起“汲”字诀死命的吸,终于将耿照采得点滴不剩,倦极睡倒。而她略作收拾后,便一直用功调息运化至今。
榻席上东一块汗渍,西一片淫浆,还有头几回明栈雪的身子不堪快美,来不及运功采补,让他灌了满腔精华,流淌在席上一小洼、一小洼的。密闭的空气中混杂了这些淫艳的异味,不断提醒着耿照,自己曾与她度过什么的欢愉时光……
如果能够,他希望这个女人不要是明栈雪。除了她,谁都可以--耿照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脑海里的杂识。穿戴整齐,也学着明栈雪盘膝坐下,按她所授的心诀吐纳调息。
丹田中隐约有股热流,以虚静法门入定后,他想象热气循筋脉运行,果然心思所至,那道细细的热流便到哪里,所经穴位无不一跳,肌肉中仿佛汲饱了鲜血、蓄势待发,却又不是拉满弓弦不得不发的紧绷,而是很松、很舒泰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内力!)他意守心念,导引内息走遍十二正经,回忆施展功诀时那些陌生隐微、平日不常使用的肌肉,一一复习明栈雪所授的穴位心法。但内息走到奇经八脉时,却无法一气贯通,须各自独立而行,远比想象中更花时间;用功完一遍,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耿照收功睁眼,通体如浸温泉,却见明栈雪笑吟吟的坐在身前,赞许道:“你天资极好,用功又勤,进境之快,说不定还远超过了我原本所想。但要记住“欲速则不达”,功诀再妙禀赋再好,也不能练过了头。今天不许再练啦。”
耿照一下子不知该如何面对她,索性点了点头,也不接口。
明栈雪似未留意,笑道:“我出去找点吃的,你可别乱跑。”
耿照忽道:“明姑娘,还是我去罢。”直想逃离这个充满合欢艳嗅的淫靡之地,抢先站起身来。
明栈雪抬望了他一眼,一瞬间似乎明白了许多事,慢条斯理地拂着裙膝,淡然说道:“你会轻功么?”虽是含笑凝眸,口气却不似先前那般亲昵娇憨,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了开来,仿佛隔着一片看不见的水晶帘幕。
耿照被问得语塞,一时难以还口。
“我会轻功,我去找吃的。你莫乱跑,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会不惜杀光全寺僧俗人等,也要保住我的合伙之人。”说着盈盈起身,踮着步子长腿交错,敏捷而优雅地走到门边,临去之前回头一笑,月光穿透门缝映上如玉雪靥,只有“冷艳”二字可堪形容。
“遇到危险时,松胯沉腰,自足底涌泉穴发劲,便能上梁。这是轻功之根本,你好生参详。”门扉轻晃,咿呀一声重又闭起时,人已消失不见。
房里没了明栈雪,耿照却不如想象中自在,她离开时的神情、话语犹在心头,耿照才发现自己竟有些许失落,甚至有几分懊恼。
他在房中等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屋外一阵脚步细碎,警醒地站起身来吹灭残烛,无声地贴着壁影最幽暗处,一动也不动,这才微感诧异:“我记得这屋壁隔音效果极佳,日间显义等每次进出时,总是一掩门扉便内外隔绝……奇怪!怎么现在我却能听见屋外的动静?”殊不知他耳目本较常人灵敏,吸取先天元胎之气后,内力从“无”到“有”,其中差别岂可以道里计?
屋外廊间似有许多人往来奔走,他侧耳倾听,总觉人人落脚之时,一足的步子都比另一足稍重,纵使不知有多少人接连跑过,他却听得清清楚楚,无一例外,转念立时醒悟:“是了,他们手里提着东西!”
忽听脚步声停在“南之天间”前,耿照不及细想,松胯沉腰、足底发劲,运气往上一跃,便这么轻轻巧巧跃上了横梁,还差点收势不住,一头撞上房顶。还来不惊喜赞叹,房门“碰!”一声撞了开来,几名和尚提着齐眉棍冲进房内,探头四望。
外头有人叫道:“有没有?有没有?”房中一人回头应道:“也不在这里!”
耿照越听外头那人的声音越觉耳熟,陡然想起:“是显义的徒弟恒如!”只见几人又提棍奔出,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至,屋外炬焰燎天,似都聚集到了转经堂的廊下广场。
他冒险踩着横梁走到屋前,就着最近的阑额缝隙凑眼一瞧,广场上黑压压的聚集了几十名和尚,人人手提棍棒,似都是身穿木兰僧衣的正传弟子,无一名是剃头伪装的执役假僧。
恒如背对着他,站在阶台上居高临下,大声道:“各位师兄弟!你们可能已经知道了,那飞贼害死了庆如师弟,下手极是毒辣,我们今夜一定要将这厮逮住,免再牵连无辜!”众人纷纷附和。
耿照悚然一惊:“糟糕,庆如的尸体被发现了!”忽听一名弟子大声道:“恒如师兄怎知是外贼?说不定是那些个募来的贱役所为。”恒如冷笑:“我早已料到,这几日都是点齐了人头之后,拿铁链死锁了役所门窗,没有我脖子上的钥匙,哪个还能进出!”
众人皆道:“恒如师兄高见!如此说来,定是外贼啦!”
恒如大声道:“外围警铃触动,我已派人沿着院墙搜索,贼人插翅难飞。我等从寺中逐院搜查,来个内外夹攻,今夜教他来得去不得!”将弟子们编成数队,分路而出,片刻火炬焰影便散得干干净净,转经堂外又是一片夜幕低垂;风中偶有几声鸱枭乱啼,除此之外,连一点声息也无。
明栈雪的推断极为精准,转经堂果然是莲觉寺中最僻静的角落之一,周遭别无其他建筑,除非法性院首座吩咐,否则无论僧俗都没有靠近此地的理由,不像山下的阿净院一般,即使院落无人居住,还是要点上满院莲灯,明如白昼。
耿照担心明栈雪的安危,本想出去寻找,但转念便知恒如口中所谓的“飞贼”决计不是明栈雪:飞贼扰寺一事已发生了好一阵子,起码不是昨天露的征兆,而他与明栈雪却是昨夜才至,此其一也;再者,若是明栈雪暴露行藏,以她的武功和习惯,是谁发现谁就被灭口,绝无侥幸,更不可能引发如许骚动。
看来只是庆如的尸体凑巧被发现,那飞贼平白背了黑锅,罪状再添一条。
--那么莲儿呢?她的尸首又到哪里去了?
他正踞在梁上反复思索,忽见廊前黑影一闪,一抹模糊的人形轮廓欺了过来,却不是女子身形,比之于适才站在广场上的弟子们,那人的身量也高了将近一个头。耿照于黑暗中凝聚目力,见那人鬼鬼祟祟摸上经堂,咿呀一声推开门扇,无声无息地窜入了上之天间。
(他……就是那名飞贼么?)耿照没想到真有这么个人,一时好奇心起,返身钻入心柱,却听“上之天间”的门扉又“咿呀”地小声闭起,投在壁上的烛焰微光里已无人影晃摇,“东之天间”的门旋即被推开;要不多时,黑衣人果然又来到了“南之天间”里。
从横梁下望,那人身形果然高大,身披黑氅,以黑巾蒙住头面,却依稀能见得光溜溜的头形。房内残烛已熄,门窗又是紧紧闭起,所幸耿照双眼已熟悉黑暗,再加上新近练出的碧火功内息,凝目细看,赫然发现黑衣人脚上趿着一双僧人穿的丝履,黑氅下露出小半截的红黄袈裟,耿照心中暗忖:“看来恒如全然猜错了。这人不仅不是外贼,还是掩人耳目的内贼!”
黑衣人在房中随意翻找,有几分漫无目的的感觉,“南之天间”只有一张方几、几只蒲团,一眼便能看完。
黑暗中传来几声窸窣,似是黑衣人皱鼻闻嗅,房中那股混合了精液、汗水与淫汁的奇特气味还未完全散去,耿照正暗叫不好,他又逐个拿起蒲团翻来覆去的检查,除了触手微湿,还留有些许淫水汗渍之外,自是全无异状。
黑衣人轻哼一声,推开门缝眺望一会儿,敏捷地闪出房去。
耿照犹豫了一瞬,咬牙从梁上滑了下来,也跟着推门而出。
法性院里与日间所见已全然不同。没了日光焰炬,满院之松突然变得高大阴森,荫遮极密;若是夜里头一次来此,在任两座建筑遥遥相对的距离之间,肯定会以为是误闯了什么山野荒林,何时从树影里跳出一头豺狼也不奇怪。
耿照虽然没练过什么轻功,但他身手本就远较常人敏捷,在林野间夺路奔逃时,还曾与岳宸风这等超卓高手相持一阵,但黑衣人的身法诡异,一眨眼便不见踪迹,耿照只能运起新得的碧火功先天内劲,将五感知觉扩张到最大,于风过叶摇之中辨别出与衣裳摩擦、脚踏松针的微妙不同,眼中虽不见实影,却一路追到了一幢灯火通明的精舍之前。
这精舍恐怕是整座法性院中最明亮之处,黑衣人一到了光下,身形反而变得清晰起来。
耿照躲在树丛里,见那人一溜烟地绕到了精舍之后,传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喀搭声响,似是推开窗格一类。正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却见恒如率着几名弟子,匆匆奔至精舍前,隔着门牖躬身:“启禀师父,弟子是恒如。”虽放开了嗓子,神态却十分恭谨。
耿照心中一凛:“这是显义的住处!”见恒如连唤了几声,屋内却悄无动静,手心里不禁捏了把汗:“他现在冲了进去,便与“飞贼”面对面啦!奇怪……难道显义并不在屋里,还是已为那人所害?”
正转着心思,忽听屋里传来一把低沉的粗哑嗓音:“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听来的确是显义的声音,只是有些模糊黏滞、中气不足,仿佛是刚刚睡醒。恒如越喊越觉不对,本已想推门进去,此时赶紧将手掌缩了回来,垂首道:“弟……弟子打扰,请师父恕罪。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又传出显义的声音:“你有什么禀报?”口气里似有一丝不耐。恒如心知来得不巧,小心道:“弟子已加派人手四处巡逻,务必擒住那飞贼,请师父安心歇息。弟……弟子告退。”显义“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恒如自讨没趣,领着弟子们匆匆离开,炬焰下只见他面色青白,似是懊恼不已;众人前脚才刚踏出院门,屋后又是“喀搭”一响,一抹鬼影似的黑衣人形从精舍的另一头滑了开去,一溜烟窜入树丛里。
耿照见四下无人,赶紧贴着墙角追过去,心中思量:“此人若非善于模仿显义的声音语调,便是显义本人!”
黑衣人搜查转经堂的顺序,恰是日间显义分几拨招待访客的安排。招待浦商自然是公开的行程,但贿赂迟凤钧、密会雷门鹤等却是私下所为,负责抬来金子的恒如等或许知道“上之天间”里的事,却不知后来显义与雷门鹤在“南之天间”密会;同样的道理,负责安排酒菜的人,也许在“东之天间”与“南之天间”都送了菜肴,却不会知道在“上之天间”里的事。
况且,以显义与雷门鹤之间的关系,说不定“南之天间”里的饮食是他自己另行张罗的,以免被人发现他与雷门鹤会后有会。这也正说明了为何屋里的酒菜无人前来收拾--因为除了显义,根本无人知晓此事。
他只消在翌日,派个不相干的弟子去收拾碗盘即可。谁也不知他是前一天在此,密晤了一位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神秘宾客。
--这个黑衣人,极有可能便是显义本人!
这样一来,就全说得通了。他故意触碰警钟,把弟子们引出法性院,回头去搜查转经堂,看看白日里来过的那些人,是否曾经留下过什么……耿照反复推敲,又觉此说未免一厢情愿,黑衣人在转经堂待不到一刻钟,以显义的身分,想独自在转经堂之内待个一时三刻,犯不着掀起这样的骚动。
耿照突然停下脚步。
风里,已经没有衣服摩擦或踏碎枯叶的声响,黑衣人的形迹就这么不见了。
耿照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座古老的书院之前,同样是石砌高台,同样是原木所造,这幢阁子却与转经堂不同,岁月施加在它身上的痕迹,已超过千年不朽的金丝楠所能承受,无可自制地现出了龙钟老态。
连院前的青石砖也远较他处古老,接缝中填满了松叶尘沙,仿佛是一道道鱼尾皱纹。阁子的大门紧闭,门楣上悬着一块“三千娑婆”的旧额匾,书院四周的松树植得特别紧密,环着最外围的青石砖种了好几重,树影交错地掩去了书院楼阁的轮廓。
若非耿照摒除视线,只凭耳力追踪,很可能会以为是一片接山松林,根本走不到这里。
--这样,就说得通了。
黑衣人制造混乱,真正的目标是这座古老的书院,转经堂之行不过是顺便而已。
风里再度传出了踏碎松针的细微轻响。
耿照听音辨位,不由得心口一缩,额间沁出冷汗;霍然转身,赫见黑衣人站在自己身后一丈处,双脚并立,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垂落,露出覆面黑巾的双眼如狼一般绽放冷冽精芒,似还有一丝掩不住的残忍笑意。
(糟……糟糕!)要逃已经来不及了。黑衣人右手平伸,掌心向上,由胸前滑到了身侧,向他做了个“请”的动作,覆面巾上似乎挤出一抹微笑的唇形,优雅而缓慢的姿态在月下说不出的诡异,犹如一只活了过来的傀儡偶人。
耿照脑中一片混乱,还没回神,鬼影却一晃即至--黑衣人双手屈作兽爪,“唰!”一声撕裂了他胸口衣衫,带血的指尖随意一甩,右手五指已扣住他的咽喉!
经过五里坡的惨烈一役,耿照也算是被勒脖子的大行家了,危急之间全身鼓劲,丹田里的碧火功内力虽称不上“浑厚”,却是世间武人毕生苦练也未必能得之精纯,先天元劲还先于意念之前,倏地由颈间透出。
黑衣人指劲如刀,本拟五爪一收,便能将这小和尚的脑袋齐颈割下,谁知手掌一触喉头,小和尚的颈间肌肉竟晃颤起来,仿佛每束肌肉都成了一条条又滑又韧、带着黏滑汁液的老鱼皮,既像固体又似液体,形质变换之间,一股绵密的无形气劲鼓荡而出,爪势顿时一滞。
电光石火之间,耿照左臂上格、仰头缩腹,硬生生摆脱了断颈之厄,却觉周身尚有余裕,“啪!”脚跟一踏,劲力上涌,右臂如弹弓一般抡扫而出,黑衣人“咦”的一声缩胸避过,回爪扣住了耿照的腕子一拖,左手五指再取他颈项!
耿照被顺势一扯,倒像自己把脖子凑上爪尖,重心既失,只能束手待毙,但不知怎地胸中犹有一口气在,仍是觉得余势不尽。
黑衣人左手一叉,猛将耿照叉得脚跟离地,身子轻飘飘向后一倒,却比黑衣人左臂尽伸的距离要再飘出寸许;黑衣人身子微拧,左臂暴长一寸,但体势已变,这一爪纵然还是碰到了耿照的咽喉,却无一束断铁的杀伤力。
耿照双脚落地,“碰!”向前跨了一步,左臂格开指爪,呼的一声,又是右拳正宫击出!
这回轮到黑衣人体势用尽,却无碧火真气连绵不绝的奇效,忙回爪护着胸口膻中要穴;“啪”的一声拳掌相交,黑衣人顺势飘退,如鬼影般无声落在一丈开外,直似纸鹞落地,连烟尘都不掀半点。
耿照却觉全身气血一晃,胸口烦恶,忙运起明栈雪传授的调息之法,片刻才将气息稳住,碧火真气流转全身,严阵以待。
黑衣人双手抱胸,打量着他的架势,冷哼一声:“铁线拳?你不要命了么?”
他语声低沉沙哑,其实不易辨别,只能说他的声音与显义是同一类人,都如铁沙磨地,但耿照若故意吼破了嗓子,再压低声音说话,听来相差不多,无法做为辨别的依据。(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如果观察显义的时间再长一点,或可从口吻语气来判断,但眼前耿照却缺乏对照的样本。反过来想,若黑衣人不是显义,那么他也需要更多的口吻映象,来比对出寺里谁才是这个蒙面夜行的鬼祟之人。
“你是什么人?”
耿照决定边引他说话,边寻找脱身之机--从黑衣人鬼魅般的身法看来,“转头就跑”绝不是好办法。更何况,他裸出的胸膛上还有五条血淋淋的凄厉爪痕,血渍一路淌过腰腹,染得腰带上一片湿濡。他不敢想象背对此人的后果。
“黑……黑夜擅闯本寺法性院重地,你……你想干什么?”
若恒如亲眼看到这一幕,想必会感动得要死。在禁地独对这样一名鬼影似的恐怖刺客,莲觉寺恐怕找不出第二个能如此正气凛然、认真负责,死到临头还不忘维护寺中威严的小和尚。
黑衣人低头看着右手,森寒的眸里掠过一抹残忍笑意,戴着黑丝指套的五只指爪沾黏稠的液体,耿照光是随意一瞥,都觉胸口一阵热辣辣的痛。“你挺眼生哪。是广如的弟子,还是妙如的?”
这口气听来,又像是显义说的了。
但耿照根本不知广如、妙如是谁,甚至不确定真有这两个人,还是黑衣人随口试探,灵机一动,故意露出害怕的神色,颤声道:“你……你跑不掉啦,恒如师叔带了人,不多时便要找到这儿。你……你害了庆如师叔,定要拿你去见官。”
黑衣人兀自看着沾血的指爪,半晌都不说话,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有人来。
耿照正觉不对,却听他嘿嘿两声,低笑如鸱枭一般,抬起一双异光闪烁的眸子。
他的瞳仁是妖艳的鲜黄色……一瞬间,耿照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又觉是碧磷磷的深浓绿色,总之不是正常的眸子,心头微寒。却听黑衣人道:“莲觉寺拿了人,决计不会去见官。而会使铁线拳的,多半是中兴军之后,破落军户哪供得起子弟出家?你小子不错,差一点就骗到我了。”
(这口气……和显义好像。)笑的声音也是。虽说如此,耿照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黑衣人冷笑:“你,便是那名飞贼么?”见耿照闭口不语,自顾自道:“喊得出恒如与庆如,想来也在寺里潜伏许久。有没有兴趣,做一笔买卖?”
他伸出那只沾了耿照鲜血的食指,朝他身后一比。(
)
“这阁子里,有一样我要的东西。你替我找了来。”
“你为什么不自己进去找?”耿照忍不住开口。
黑衣人绿瞳一闪,似又绽出黄光来。耿照几乎可以想象他咧嘴一笑的模样,血一般的口中露出白森森的犬牙。“里头有机关呀!会死人的。”
耿照本想发问,一瞬间忽然明白黑衣人的意思。拒绝了这个交易,耿照当场便血溅五步;要死在利爪抑或是机关下,现在就必须做出决定。
“我若死在阁里,你要的东西便拿不到了。”
“我会教你进入阁子的方法,起码在你拿到东西之前,不会这么简单送了你的小命。”黑衣人的锐眼中似又掠过一抹残忍笑意。
耿照心知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差距,除非明栈雪就在附近,那也得撑到她赶至现场才行;反过来想,黑衣人若真要杀他,却不必搞出忒多花样,节外生枝。思量之间,答案已呼之欲出。
“你要找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
若非形势险峻,耿照差点晕过去。“不……不知道?”
“可能是一部经书,可能一轴画卷,也可能是一张零碎的纸头,或者是刻有字迹的牌匾。”黑衣人冷道:“重点是,我在找的东西上头,可能会有“叶”、“日”、“声”、“莲”、“八”、“闻”这六个字。只要出现这些字的物事,你通通都拿出来给我。”
这座书院虽不甚大,但好歹也有两层阁楼,里头不知能放多少东西。所有的东西都要翻上一遍,还要一一核对是否有那些字头,便是翻上一夜也翻不完。
黑衣人似是看穿他的心思,嘿嘿笑道:“今夜翻不完,咱们明夜继续,若明夜还找不到,后天继续。总有一天,能把阁子都翻上几翻。”耿照心想:“他以死要挟,却有把握让我每夜都前来此地,莫非……他的指爪里藏有什么毒物?”心念一动,本能地按了按胸口伤处,痛得皱起眉头。
他先前闪躲及时,那五道爪痕入肉不深,并未伤及筋骨,说话之间血流已止。黑衣人见状,嘿嘿笑道:“我爪中无毒,阁子里却是其毒无比。你一进去便即中毒,就算我不唤你,你夜夜都会想来。”
耿照脑海中闪过明栈雪赤裸的诱人胴体,不觉面颊发热,暗骂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还胡思乱想!”听出黑衣人的讥嘲,冷道:“反正我若死在里头,你什么都别想拿到。”
黑衣人道:“这阁子的一楼全是机关,你若睁开眼睛,不但将受机关迷惑,绝对无法抵达二楼,更会受机关所害,毁了你的双眼。须闭着眼睛,按照我教你的口诀来做,上了二楼之后才能睁开。”顿了一顿,森然道:“你若不听,我的双眼便是榜样!”
他眼中交错闪烁着碧绿与鲜黄的异光,便似妖怪一般。
耿照悚然一惊,心想:“白天并未细看显义的双眼,说不定……说不定这毛病是到了夜里才犯的?”他听说世上有种夜盲之症,患者白天看得见东西,入夜之后却会变成瞎子,便是点上灯烛也不能视物;黑衣人的害症,抑或与此相类。
如此一来,显义夜里闭门不出、不见弟子,似乎也说得通了。任何人一见这双怪眼,决计不能视若无睹,“法性院首座入魔”的消息一传将开来,莲觉寺住持的宝座从此与显义无缘。
况且,他要找的东西也有蹊跷。
叶、日、声、莲、八、闻……这六字在脑海里随意排列,耿照没花什么力气,便得到了“日莲”、“声闻”、“八叶”三组词汇,正是他白天在迟凤钧与显义的密谈中听熟了的--大日莲宗正是小乘中的声闻乘一支,而莲宗遗留在东海的八脉,人称“八叶”!
(他果然就是显义!)虽拒绝了迟凤钧的提议,但为了住持大位,显义终究还是来此发掘莲宗八叶的讯息。迟凤钧提起时他之所以如此冷漠,或许是因为曾在阁子里吃过大亏,从此留下一双“入夜魔眼”的残酷害症,故觉不堪回首。
耿照心中已有八九成的把握,但未揭开面巾之前,对他来说都不算尘埃落定。
黑衣人拾起一根松枝,在青砖上画了个方格权充阁子,标明窗门楼梯各处位置,一边传授口诀:“开门揖盗一线走,进五退六似尺蠖,存身何须蛰龙蛇?七星踏遍建金瓯;日行天中阳火至,周流六虚纳中宫,变通莫大乎四时,朔旦为复引黄钟……”
口诀一共三十二句,前十六句是进去,后十六句则是出来,用的却多半是金丹功诀,把方位、数字、高低等,故意用晦涩的丹道术语掩盖起来。
这长诗在旁人听来有若天书,但耿照才得明栈雪讲授,更以极其香艳的法子身体力行,消化一遍,犹如用功读完书的学生,突然遇到一份量身订做的卷子,每道试题简直就是为了让你把脑袋里的答案填进去似的,不假思索,一挥而就。往往黑衣人一句说完,还未讲解,他目光已移往地面上潦草绘制的简图,方位丝毫无错,仿佛未卜先知。
黑衣人念完口诀,冷冷斜睨:“你倒是精通道秘,是谁的弟子?”冷不防探爪而出,“唰!”朝他臂上抓落!
这一下快如闪电,耿照原该躲不过,但黑衣人方才动念,耿照便觉一阵森冷,寒毛悚立,脑筋还没转过来,身体已做好闪躲的准备,自是碧火功的先天胎息所致。
黑衣人只用三成功力,但一抓落空,只扯下一只袖管,也不禁“咦”的一声,蛇一般的橘黄眸中闪过一抹妖异的磷碧。
耿照向后一跃,随手摆开铁线拳的架势,怒道:“喂!有你这么做买卖的么?不想合作就算啦,划下道儿来,咱们分个高低。出手暗算人的是什么东西?”
他说话总是一本正经,便在流影城与长孙斗口,也多半是长孙扮参军他扮苍鹘,只有瞪眼搭腔的份。为符合“飞贼”的身分,只好一改平日习惯,尽量说得“匪气”些;脑中模拟的不是别人,正是腥膻不忌的江湖模范浪子胡大爷。
黑衣人扔掉袖布,冷笑:“阁子里的机关,比这个还要厉害百十倍。你若连这爪都避不过,横竖也是个死,不如让老子一爪毙了干净。”目中似蕴着邪邪一笑,嘿嘿道:“你站在阁子前,先闭眼再开门;门扇一开,须按口诀行事,到走完阶台才能睁眼。出阁时先喊一声,同样是出来之后关妥门户,才能打开眼睛。”
耿照深吸一口气,依言走到阁子门前,闭上眼睛,故意粗着嗓子大喊:“你可别又出手偷袭,小爷跟你没完。”黑衣人冷哼一声,并未接口,声音比方才更加遥远,足见他畏惧阁中机关,早已避了开来。
耿照心中估量着逃命的可行性,略一迟疑,碧火真气忽生感应,颈背上吹来一阵腥热喷息,一只利爪从身后轻轻握住他的颈子,黑衣人低哑的语声震动耳廓:“你若想乘机逃跑,又或揣了东西便想一走了之,捏断你的颈子便只需要这点时间。”
耿照浑身汗毛竖起,勉力一笑:“呸!小爷说一是一,又不是你。”心中叹了口气,忖道:“耿照啊耿照,如果门一开便是万箭穿心,也只能说是命。”伸手推开阁门,踏了进去,反手又将门扉闭起,连半点多余的动作也不敢有。
但阁中并没有万箭穿心。
静谧的屋里有种陈旧的气味,像在阳光下曝晒许久的檀木之类,静静散发着浓郁而干燥的香气。耿照原以为阁中应该灰尘极重,即使是十方转经堂那从未有人去过的心柱梁间压成了厚厚云母状的尘毯,嗅来仍带有浓重的土味。
这里却没有类似的味道。檀木的气息干燥而清爽,并不刺鼻。
机关轴心中的铁件一定会有的油味,屋里也完全闻不到。但这也许是因为许久无人触动的缘故,耿照想。他默背着口诀,按照诗句中所隐藏的指示迈步、转身,低头爬行……闭着眼睛让时间变得相对漫长,缓慢复杂的动作也比想象中吃力。
耿照手扶栏杆,滴着汗水弯腰走上十级阶台,伸手往上一顶,推开两扇外翻的暗门,终于可以直立起来,走完剩下的五阶;转身、蹲下,摸索着暗门上嵌入的凹槽暗扣,将暗门重新关起来--“好了!”
他睁开眼睛,并没有想象中从四面八方射出的怪异光芒袭击双眼;待眼中旋闪的亮点消失,瞳仁渐渐熟悉了黑暗,耿照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没有任何隔间的广大空间里,仿佛连呼吸都有回音。
这里的空气虽然与楼下同样干燥,却有一股独特的蠹腐之气。这样的气味耿照十分熟悉,流影城中举凡账房、藏书室、挽香斋……所有堆放大量文书的地方,都会弥漫着类似的味道。
取出黑衣人交给他的竹管火绒吹亮,耿照点着了角落里的莲灯,莲花形的精瓷灯盅里还有小半碗的清澈灯油,油面上连一只蚊蝇的尸体也不见,与在阿净院中所见相同。
耿照回过头去,不觉睁大了眼睛,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整个阁楼顶上都是书。以支撑横梁的间架柱子为轴线,这二楼放满了书架,一排又一排的,整整齐齐陈列,书架上堆满一卷卷的书与轴幅,耿照随手抽了一本翻阅,果然是佛经。
而阁楼的四面墙却未设置书架,而是围起一圈雅致的围栏,由上往下看来,整个平面就像是一个“回”字,四面的围栏里设有三级高台,每一级都整齐排设着木雕的千手观音,每尊约莫半人高,比例无不相同,但姿态神情却没有一尊是一样的;当莲灯被点亮时,置身其中,仿佛被数百尊千手观音居高临下包围着。
耿照想起门楣上悬挂的“三千娑婆”古匾。阁中观音虽无三千之数,但普照众生的胸怀已不言而喻,众观音眉眼垂落,法相庄严,等高齐列的雄伟壮观,令人油然生畏。
书架的两侧多挂画轴,图中绘着各式罗汉,随手一算也有三、四十帧。
耿照不懂布局笔法,见画中罗汉或坐或卧、抬手跨腿,模样栩栩如生,还能清楚辨出降龙、伏虎等罗汉,在他看来自然是画得极好的;所幸画中并无落款,也无题跋之类,否则要一张一张去找“日莲”、“声闻”、“八叶”等字样,也是一件苦差。
美中不足的是:偌大的阁子里只有四盏瓷灯,四角各一盏,就算全点起来,也只看得见观音群像在幽微昏暗的焰影中摇晃,瓷盅里的半盏清油也不知能燃多久,耿照索性吹灭了三盏,只留最靠近暗门的一处,从第一座书架的最上层搬下一迭书,盘腿坐在莲灯前翻阅。
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大致把第一座书架上的书翻完,拣出三本题记上有相符字样的经书,其他都归还原位。即使耿照对大日莲宗或日莲八叶院一无所知,也知道这三本都是极其普通的佛经,其中决计不会有什么秘密讯息,黑衣人怕是打错了算盘。
(但……他为何如此肯定,我今夜以后还会想再回到这里?)他将书籍放回书架,突然发现乌檀制的书架上刻满了细小的花纹,仔细一端详,似乎是某种文字,却是一字也不识。翻过手掌,惊见掌中也印满了类似的凸纹,想起适才翻书无聊,一手撑在木地板上,赶紧趴下身去凝眸细看,果然地板上也刻着极细极小的怪异文字,梁柱、柜板,就连观音身面……到处都是,简直就像符咒一般。
还有更惊人的发现。
书架、木柜、围栏等,甚至是观音莲座与背轮上的铜件,乍看色泽与一般黄铜无异,但以利器轻轻一刮,登时便留下一条锐利而明显的刮痕,其中闪动着耀眼的澄黄辉芒--(是……是黄金!)在这个宽广的房间里,所有的木制品都被刻上不知来路的怪异文字;而所有的铜件,却都是黄金所制!
“难怪……难怪他这么有把握!”
若耿照真是“飞贼”,此地便活脱脱是一座宝库,光是要把所有的黄金镶件剥取下来,恐怕就需要好几晚的工夫才能完成。就算黑衣人不说,夜行取财的飞贼又岂能不要?
耿照从书架的屉柜中找到一柄铜匕,握柄制成莲座三钴杵的式样,十分别致。他小心从书架底部削了薄薄一片木皮下来,藏在鞋中;犹豫片刻,随手拿块布巾把铜匕包好,收入绑腿中,抓紧时间继续翻书。
再回到转经堂时,天已蒙蒙亮着,法性院外已隐约有执役僧在走动。
耿照轻轻推开“南之天间”的门,闪身而入,明栈雪从梁间一跃而下,沉着俏脸道:“你上哪儿去了?再晚些回来,我便要大开杀戒……咦,怎么受伤啦?躺下!”拿过蒲团迭高,小心扶着他躺下来。
耿照鼻青脸肿的,浑身筋骨酸痛,胸膛上的爪痕本已结痂,此际又迸裂开来,汩汩溢出鲜血。明栈雪早已换过一身簇新的衣裳,虽仍是乌黑尼衣,尺寸却明显合身许多,内襟里还露出白色的棉制单衣,脚上也套着一双雪白的罗袜。
她撕下裙里的单衣下摆,先浸了盆中清水抹净伤口,再拿干净的棉巾吸干血水,处理金创的手法甚是娴熟。
耿照疲累已极,一身僧衣濡满汗血污渍,被扯得破破烂烂的,头脸手脚也沾满泥巴,是咬牙硬拖着伤体蹭回来的,再无余力,只得乖乖躺着任她摆布。明栈雪离开片刻,回来时不但带了金创药、跌打酒,干净的棉布和一套全新的僧衣,还打了两盆清水。
“你真是厉害。”耿照强睁着浮肿的左眼皮,破碎的嘴角露出一抹带着痛楚的微笑:“简直……简直跟八爪章鱼没两样。那水……是用头顶回来的么?”
明栈雪噗哧一笑,再也板不起脸儿,顿如冰消瓦解、春风拂过,仿佛整间房里都亮了起来。
她笑了一阵,又忍不住蹙眉摇头,轻声叹息:“我不过才离开一会儿,你便给人打成了这样。你们男人啊,个个都好勇斗狠,打架之前,怎不先秤秤自己的斤两?”轻轻撕开他左边袖管,赫见肘关节瘀肿如球,肌肤都胀成了青紫色;给风轻轻一吹,耿照便疼得皱起眉头。
“那人卸了你的关节?”明栈雪以指尖轻搭着检查,见他露出痛苦之色,俏脸微寒,似是既生气又心疼,不觉动了一丝杀机。
耿照心中微感异样,上半夜的不欢而散仿佛早被遗忘,两人之间又回到了相拥交颈时的亲昵,咬牙强笑:“又接上了。不过是想让我吃点零碎苦头,要真打残了我,那人只怕还舍不得。”
明栈雪瞪他一眼:“逞强!”检视过的确没伤到骨骼,放心下来,轻叹了一声,拿起跌打酒替他擦抹化瘀。耿照痛得呲牙咧嘴,她倒是咯咯直笑,两人谁也没再提那段不愉快的对话,好像从来就不曾发生过。
耿照在娑婆阁里待到下半夜,查完三座书架,眼见灯油将尽,拿了几本经书权作交代,为防黑衣人起疑,还特地撬下几枚金钮、金环揣在腰带里,又闭着眼睛打开暗门,按照后十六句诗里的口诀走出阁子,关上门扉。
才一睁眼,还来不及说话,一记沉重有力的膝锤便将他撞得离地而起,旋又回过一脚勾他侧腰,耿照眼前一黑,整个人飞下阶台。
黑衣人边笑着,边狠狠痛殴他一顿。耿照这一生还没有被人这样打过:拳头、膝盖、手肘……黑衣人用锻炼到不逊于铜锤铁瓜的可怕凶器,无情地痛打着他全身上下最柔软脆弱的部位。
那人似乎精通刑求,深谙如何制造人体痛苦的最大极限,而又不伤及筋骨,到后来耿照只能以双手保护头部,像一团烂泥般在地上翻滚弹动,从喉管中不受控制地压挤而出的惨叫哀嚎,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叫得活像个娘儿们,小瘪三。”黑衣人静静地评论,边踹着他弯如熟虾的身体:“快别丢人啦,像条汉子勇敢些。”
“你为……什……我……拿了……”耿照颤着手从怀里摸出几本经书,抱着头、侧着身子高高举起,试图阻止他暴虐而疯狂的踢打。黑衣人果然停了下来,手把手的握着那几本经书,笑声听来十分亲切。
“我就知道你办得到,做得好哇!”
“那你……为……为什么要打……”
耿照费尽千辛万苦,才能从溢满鼻腔喉内的鲜血中发出声音,让它听起来像有意义。黑衣人完全了解他的痛苦,也明白他想要表达的,而且还有问必答:“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谁才是这里的主宰。你的命,你的疼痛恐惧,你可怜的、小小的哀求……通通都归我管。”
他笑着说:“没有我点头,你会一直痛下去,还会越来越痛,痛到你撕心裂肺,每回你以为到了尽头,我都能再打破疼痛的极限,让你讶异于原来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痛楚。除非我准了你;要不,你连死都不能。”
“啪嚓!”一声,他卸脱了耿照的左肘关节,以最疼痛的方法。
黑衣人足足凌虐了将尽半个时辰,用重手法卸开他左肩、左肘、左腕,以及左手小指的两处指节,然后再一节一节装回去--重新装上关节的疼痛,有时还在卸下关节之上。即使耿照的身体较常人强健许多,更有碧火真气保护要害,那样的疼痛也使他濒临崩溃,几乎支持不住。
他开始相信,黑衣人这么做是正确的。
世上,再也没有比痛苦更有效的控制手段了。
经过这样惨无人道的折磨,他觉得无论是谁,第二天晚上同样会乖乖回到阁前等待,绝对不会逃走;极度的恐惧会使人放弃希望,放弃抵抗,只想依从单一纯粹的命令,远比黄金或毒药的控制更为彻底。
耿照在残酷的疼痛折磨中保护精神的方法,就是使用“入虚静”的法门,将意识抽离肉体之外。他一度觉得自己似正居高临下,看着黑衣人恣意刑求地上那团蜷起痉挛的瘫软肉球,一点都不觉得那就是自己……
最后,黑衣人把他拖到松林里弃置,连他藏在腰带里、已被踢得扭曲变形的金件也搜刮一空,笑得扬长而去。
“明日子时,我在阁子前等你!”恐怖的笑声令人浑身战栗,宛如恶魔。耿照不知昏迷了多久,才慢慢醒转,拖着伤疲之躯挣扎而回,所幸从娑婆阁到转经堂沿途皆僻,并未被他人撞见。
他将阁楼中所见,以及对黑衣人就是显义的怀疑,一五一十告诉了明栈雪。
“显义必然会武,但我不觉得他武功很高。”
明栈雪将他褪得一丝不挂,用湿布擦洗全身,替胸前的伤口里好金创药后,再于瘀青处点上跌打酒,细细搓揉。她手掌幼嫩细滑,肤触本就极佳,按摩之中又运上了碧火功劲,耿照只觉玉手所到之处无不舒适温暖,似乎平白挨上这一顿,也不算太过冤枉。
明栈雪却没理会他这层心思,专心替他按摩着,一边歪着千娇百媚的小脑袋沉吟道:“除非他修为远胜过我,那么以我的眼力,或许便看不透他的深浅。这可能性不高,依我看,他的武功至多与雷门鹤在伯仲间,我不会接连走眼,一口气看错了两个人。”隔了一会儿,轻笑道:“明晚我同你一块儿去。将他抓了起来,让你吊着毒打一顿消气。”
耿照摇了摇头。
“你一出手,这条线索便断啦。那娑婆阁的神秘机关、黑衣人的真实身分,他的目的为何,还有莲觉寺与日莲八叶院的牵连……你不觉得,这里到处都藏着秘密?”目光往几上一瞥,从书架上削下来的秘文薄木还搁在那里。黑衣人搜身之时,并未搜到他鞋里。
“那上面的文字--我觉得它像是某种文字--你见过么?”
明栈雪随手拿来端详着,轻轻摇头。“没见过,奇怪得很。”
“那黑衣人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若杀了他,我们仅有的线索就断了,便再也没有机会知道。”耿照移开目光,枕着蒲团望着房顶,像是在对自己说。“明晚,我自己去。若明晚解不开这些谜团,后天晚上我还会去,一直到我觉得可以了为止。”
说这话时,他的身体正簌簌发抖着。明栈雪轻抚着他结实身躯上的惨烈瘀青,明白他何以这般坚持--那是因为恐惧。
黑衣人的恐怖手段,像蛊毒一样侵蚀着少年的神经,逃避只会留下永难磨灭的巨大创口,一生都再也无法痊愈;除了面对、并将其打败,没有其他的办法。现在的耿照非常害怕,或许他的人生至今,从未如此刻般觉得自己弱小不堪,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他曾面对过像岳宸风那样强大而恐怖的对手,挫败并不能毁灭他的自我认同,但黑衣人却是玩弄、摧毁人心的好手,他控制痛苦的手段与武功高低无关,而是关乎人性。
惨遭凌虐、难以想象的疼痛等,从今夜开始,将成为耿照的永恒之梦,每一晚都会令他从恶寐中惊起,冷汗直流,彷徨无措,直到他可以正眼相对,视之如常为止。
--如果当年,她也有这样面对巨大创伤的勇气,愿意承认自己的弱小与不堪,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明栈雪轻摇螓首,仿佛要驱散某个不切实际的荒诞念头,对耿照笑道:“好罢。但我们现下是合伙关系,你若有个什么万一,世上哪来第二副青璃赤火丹?我要跟去瞧瞧,那厮若起了杀心,算他倒了八辈子楣。”耿照也笑了。
“不过,”片刻她低垂粉颈,轻声道:“依我看,就算明晚你去,他还要毒打你一顿。这种以痛苦控制他人的手段就像放蛊喂毒一样,必须逐次增加剂量,才能获致效果。你……还能受得住么?”
耿照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微微颤抖着。他是身体先作反应之后,心中才涌起害怕的感觉--意识到这点时,耿照不由得面色惨白。
这只代表黑衣人的手段非常有效,若非耿照以“入虚静”的法门抽离意识,抵抗崩溃,说不定现在已经丧失自我,成为任黑衣人予取予求、不需以锁炼缚之也绝不敢逃跑的傀儡。
“还好我们练了碧火神功。”他勉力止住颤抖,苍白一笑。“不止内力保护了身体,入虚静的法门也可以暂时忘却疼痛。若非如此,说不定我早就疯了。”他这才发现,一说到“我们”两个字时,心头竟有一股暖流淌过。他一点都不讨厌这种感觉。
明栈雪对着他顽皮一笑,两人显然都想到了同一处。
她静静地跪坐在他身边,轻抚着他缠满白巾的胸膛,低声道:“不只如此,碧火神功还能加速身体自我回复,锻炼你的身心内息,让你今天晚上再面对他时,只会比昨晚更加强大,更不易击倒。”
耿照会过意来,面红耳赤,喉头“骨碌”一声,浑身发热。
“我……我今天这样,还能练碧火功么?”
明栈雪含笑解开衣带,漆黑的丝绸尼衣与内里的雪白单衣自浑圆的肩头滑落,里头一丝不挂,尖挺浑圆的雪白美乳骄傲地耸着,嫩红色的乳蒂早已高高翘起,轻颤一如风中蓓蕾。
她饱满的阴阜覆着一片细细的乌卷黑茸,支起的大腿不仅浑圆修长,更充满紧致优美的肌肉线条。内外两件衣裳“唰!”滑落在榻上,现在她全身上下,只剩下那双雪白的罗袜而已。
“你忘啦?修练碧火神功,只有一个非如此不可的条件。”她握着他狰狞滚烫的雄性象征,温柔地跨坐在他腰际,浑圆的雪臀高高翘起,手中细腻地抚着捋着,仿佛怜惜他一身狼籍,满眼都是不舍。
“现在,我满心里都只有你啦……你呢?”
再醒过来时,已是四个时辰以后的事。
耿照精力充沛,全身真气流转,毫无窒碍,身上的青紫竟如明栈雪所说,痊愈的速度令人不可思议;除了腹侧等少数较严重处,其余部位已大致化瘀,连胸膛上的五爪伤痕都收了口子,痂皮脱落,露出淡淡的五条粉色疤痕。
这固然是碧火神功的妙处,却也得益于青璃赤火丹的惊人药力甚多。
用过午饭之后,明栈雪针对如何运动真力护体、化解内外冲击的法门,又特别为耿照进行讲解,并亲自示范演练。“来!”她眨了眨眼睛,作势拉高袍袖,将半截鹤颈似的雪白皓腕搁在几上,狡黠一笑:“咱们来扳扳腕子,比一比气力。”
耿照凝着她修长滑润的腕臂线条,只觉美不可言,除了以指尖轻柔细抚、感受雪肤上的娇匀酥颤之外,就连粗鲁地多碰一碰都是亵渎,更遑论蛮力相向。
“明姑娘,我力气很大的。”他摇了摇头,露出微笑。“你武功虽然高,但身子骨毕竟是女孩儿家,比这个不好。一个不小心,会弄伤你的。”
明栈雪咬着唇,娇嫩的雪靥红彤彤的,神情既是狡狯,又似有些羞喜。
“你舍不得了,是不是?”她瞟了他一眼,噗哧一笑。
“傻小子!你若是扳倒了我,差不多能单挑岳宸风啦。只管使劲罢,本姑娘若真是让你扳动了一丝半点,我“明栈雪”三字从此倒过来写!”
“这个花红也不好。”耿照笑道:“你的名字就算倒了过来,还是挺好听的。”明栈雪咯咯直笑。
结果却大出耿照的意料。纵使他天生神力,但明栈雪纤细的腕子却像铜浇铁铸一般,仿佛在几上生了根,任凭他扳得额际冒汗,最后用上了两只手,那只线条柔媚的雪腻皓腕仍一动也不动。
明栈雪指着他搁在几上的手肘。“喏,你这儿有块骨头,便是你支撑在几上的支点,你摸摸是不是?”耿照依言而为,果然如此。
她再拉着他的手,摸摸她的肘子。
“但我这儿,却有两块骨头,再加上挪移而来的肌肉,肘上共有三处支点,稳如鼎足。你所使的每分气力,都被我原原本本导至方几四脚,再均匀地送至地面;就算你能把地面压出一个坑来,我的腕子仍是稳稳地立于几面,不是你气力不够,而是它根本不会倒。”
耿照仔细一瞧,果然她的手肘支撑处,正是整张方几的正中心。这一切早在明栈雪的算计之中。
“人体的肌肉、骨骼、筋脉,有很多是你一生中极少用到,甚至不会用到的,但它们并非没有作用。而碧火神功能让你将全身每一束肌肉、骨骼都练到随心所欲,能任意挪移,想怎么用便怎么用。”明栈雪正色道:“但要挪动哪一块骨头才能不被敌人打倒,要运用哪一束肌肉才夺走敌人的支点重心,则属于武功招式的范畴,碧火神功的心诀无法教会你这些。须得累积足够的临敌经验,扎扎实实地与人交手过招,体会过够多的武功招式之后,碧火神功所赋予你的自在如意之躯才能发挥最大功效。”
“明姑娘的意思是……如果我懂得方法,他便卸不了我的关节要害?”
“或在他动手之前,你自己先将关节卸了,随时能再接回来,伸缩张弛,如意自在。等你全身的肌肉骨骼皆可任意挪移之时,他便想弄痛你,你也能将疼痛处移动隐藏,让他流上半天的汗,全是白费功夫。”将擒拿手法的诀窍一一传授。
“我本想指点你一路小擒拿手,但若习练不够纯熟,临敌时反是自误。”明栈雪道:“你把关节拆卸的擒拿原理记熟,稍晚练功时多挪移相关的肌肉骨骼,今晚便能派上用场。”
傍晚两人提早用了些细点,稍事休息,又练起碧火神功的日课,练足一个对时,耿照才痛痛快快地射给了她,两人同登极乐,快美无比,交颈相拥而眠;直睡到了月上中宵,才精神饱满地起身整装,依约前往娑婆阁。
他醒来时,明栈雪人已不见。
耿照心中明白,若两人一起出发,不但容易被黑衣人发现自己埋伏了人手,在内心之中更是摆脱不了对明栈雪的依赖,如此将永远无法克服对黑衣人的恐惧。明栈雪刻意避不见面,便是考虑到了这一层。
(其实……她对我还是挺好的。)耿照独自一人前往那隐藏在松林之中的神秘书院娑婆阁。
黑衣人已非昨夜身披黑氅的打扮,而是刻意换了一身鱼皮密扣的黑衣劲装,一见他来便“喀啦、喀啦”拗动手指关节,邪气的碧绿黄瞳露出一丝残忍笑意,似是在唤醒他身心之上的恐怖记忆。
“你来啦。”
黑衣人嗓音嘶哑,风里只觉他的嘿嘿笑声直如鸱枭,令人不寒而栗。
耿照这才发现自己正在发抖。在那双黄绿魔眼之前,他就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一样。青蛙的速度、力量未必便输给了蛇,但那样的恐惧却是上天赋与,深深印刻在心版上,无以抗之,故称“天敌”。
“今……今儿的黄金……”他根本不必假装,一开口便不由自主战栗起来:“须……须留给我。小……小爷不……不做赔……赔本的买卖。”
黑衣人笑道:“这个自然。”侧身一让,做了个“请”的动作。
耿照闭上眼睛打开大门,再度按前十六句诗的口诀来到阁楼上。
昨夜点过的莲灯里尚有灯油,他又从第四座书架上搬来了经书,正想着要先查经还是先四下探访一番,眼角忽然瞥见了一幅罗汉像。那并非是接邻的书架上所悬挂,而是书架数组里的某一座,只是于他随意一站之处,刚好从书架与书架的缝隙间看到了画。
罗汉像似被其他书架的影子遮去下半部,因照明有限,幽暗中只见罗汉睁着铜铃大眼,一指戟出,或许是灯焰晃动之故,竟觉这一指气势逼人,凝眸望去,忽有股被指劲贯穿额头的错觉;那指风穿脑而过,直指身后的观音围栏,直没壁中。
耿照灵机一动:“莫非这是暗示?有什么线索……藏在壁中?”
他兴奋转身,欲从前、中、后三排观音木像间,找出墙壁或阶台的异状,也想过要跨进围栏或挪开木像。整座阁楼里,还有其他的罗汉像……每帧罗汉所指,是不是藏有更多线索?
这一夜,似乎特别漫长。
直到寅时过后,他才按口诀走出了娑婆阁,模样看来极是疲倦。黑衣人照例从门后忽施偷袭,又结结实实将他打了一顿,携出的六部经卷搜刮一空。
耿照依明栈雪所传授的舒筋挪移法门而为,果然伤害大为减轻,不像昨夜那样几度晕了又醒、醒了又晕,但依旧疼痛得紧;他运起遁入虚静的意守心诀,避免精神在痛苦折磨中崩溃。
不知是身心较前夜有飞越性的进步,还是黑衣人忽然珍惜起替自己搜索阁楼的好帮手,耿照觉得刑求的时间过得特别快,而且距离原本预期的程度略有落差,似乎再被打上半个时辰,又或落手重些亦不妨。
黑衣人抓着他的右踝,一路拖行至松林里弃置,前脚才离开,耿照便一跃而起,吐出口中血唾,运起碧火真气调匀气息,施展轻功回到了转经堂,房里却不见有人。约过半个时辰,天已薄明之际,明栈雪才又翩然而回。
“你跟踪他?”
“不,是他跟踪你。”明栈雪笑道:“我花了点儿时间与他兜圈子,教他知难而退。这人武功很高,决计不是泛泛之辈,他一决定抽身,连我都没来得及盯住。你昨天没被他给折磨死,足见我真是教得好。”
耿照忍不住笑了,片刻又微微皱眉。
“如此一来,他若不再找我,只怕线索又要断了。”
明栈雪摇头。
“那也未必,他没见到我,不知我是什么来路。下边儿的王舍、阿净两院都是外客,要混进寺里容易得很。那黑衣人若真是显义,也该先疑心院里的客人;若不是显义,便应该开始怀疑他了。
“至于他找不找你,就看他有多渴望阁子里的东西。”她笑吟吟的侧首:“人真要贪图起来,刀里火里都肯去。你没听说过“饮鸩止渴”四字么?”
“是了,阁子开关时,明姑娘也在现场?”
“在,不过隔得挺远。那人武功很高,我不想冒险。”明栈雪道:“阁里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见,我瞧不出有什么机关。不过那人没有骗你,在你开门之前他便躲得远远的,不敢往阁中再看一眼,看来是顾忌不假。”
“嗯。”
耿照沉吟片刻,本想与她说件事,忽见她又换过一袭干净的尼衣,身上还有洗浴过的淡淡皂香,发梢湿濡,整个人便像水做的一般玉雪可爱,诧异道:“明姑娘,你方才洗过澡了?”
明栈雪得意的说:“是呀,与那人兜了一阵,汗流浃背,便去阿净院洗了个澡,找小尼姑的新衣裳穿。”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又递来一个热腾腾的纸包:“喏,莲觉寺香积厨的大馒头。你算是抢了第一笼的头香,连住持跟显义大和尚都排在典卫耿大人之后,吃你捡剩的馒头。”
耿照心中感动,拿起一个剥成两半,小心撕去底皮,将半个软绵绵的馒头心子给了她。明栈雪双手接过,小口小口吃着,晕红的双颊活脱脱便是一朵沾着露水的娇艳桃花,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滴溜溜地转着,神情似笑非笑。
房里的气氛有些尴尬,耿照只觉心尖儿慌慌的一吊,浑身都不自在,吃了两口馒头,随口又找话聊。“……碧火神功当真厉害,我刚才便不觉怎么疼啦。晚上再遇着他,说不定便像挠痒痒。”
明栈雪摇了摇头,忽然严肃起来。
“内功修练到了某个程度,便会遭遇瓶颈,这是以后天之力强渡先天之境,必定会发生的情况,也就是俗称的“心魔”。心魔一起,轻则停滞不前,从此难以寸进;重则走火入魔,内息岔走,甚至瘫痈丧命。
“常人要练上三年五载,才初窥内息的门径,练足了十年功夫,方能有遭遇“心魔”的资格。但碧火神功与其他门派的内功不同,进境极快,故心魔也来得特别快,特别的凶险。如未妥善处理,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意思也就是说:要不了三年五载,碧火神功便会生出心魔?
耿照闻言一凛,小心问道:“那……我的心魔什么时候会发生?”
“一般来说,是第三天。”明栈雪望着他,一点都不像在说笑:“若我所料无差,今晚,将是你修练碧火神功以来的首关心魔!”
耿照大惊:“我若生出心魔,会是……会是什么样子?”
“心魔也者,便是“障”,不过就是关卡,跨过去便海阔天空,跨之不过,自是弊病丛生。你若有十年内功的历练,一遇关隘,或也能够自行摸索,更上层楼,古往今来那些出类拔萃的高手,都遭遇过这等难关,终成一身惊人艺业。
“因碧火神功速成之故,你所知不足以应付内息迟滞、难以寸进的异象,如一名婴儿突然长大,纵使五体俱足,也未必懂得如何行走坐卧,非因不能,而是不知其所以也。”
她顿了一顿,微笑道:“不必担心,一切有我在。”
耿照思索片刻,又问:“明姑娘,碧火功进境神速,那岂不是很快又要遭遇第二次、第三次的心魔障?”
明栈雪美眸中掠过一丝赞许,曼声道:“不错。你学的是正宗心法,又得青璃赤火丹之助,收效极快,三日之内便会遭遇首关心魔,五日后第二关,十日后第三关,十五日后第四关……满三十日后,则有机会能突破第五关。
“至此,碧火神功的初步功夫就算完成啦!此后便不倚靠双修,所练内力之精之纯、进境之快,仍在各派内功之上。若能在三个月之内突破第六关,一年内突破第七关,则根基堪抵内家正宗十年苦修,跻身江湖一流好手。”
耿照听得矫舌不下,半晌才摇了摇头。
“练一年、抵十年,若知世上有碧火神功一物,将令多少武人心酸哪!”
“你真以为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碧火神功的心魔障,一关比一关凶险,这点却也是各家内功所不及。”(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他忽起一念:“她这么急着找回阿傻合修,又搜罗玄水云华丹、青璃赤火丹之类的辅助药物……莫非,也与心魔障有关?”虽说如此,终究没问出口,只觉明栈雪语多保留,本想与她说的那事,一到口边又吞了回去。两人小憩片刻,养足了精神,又开始碧火功的日课,直练了半个时辰后才收功调息。
耿照练得精神奕奕,浑身无不舒畅,运使内力之际,也不觉有什么异样。忽见明栈雪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只柳条编的小小箕畚,箕畚之中盛满了干透的松球果。莲觉寺内外皆松,要搜集满满一畚想来也不困难。“我想吃松子,你剥点给我。”
松子是秋冬盛产,这些松球又小又干,怕是埋在叶下雪里过了冬的,哪有什么松子可吃?
耿照拗不过她,拿起要剥,却被明栈雪取笑:“这要剥到什么时候?”玉笋尖儿似的修长食指一戳,畚中那枚松球动都没动一下,“噗!”一声穿出一枚黑豆似的小籽来。“运上内力,你也办得到。”
耿照依言凝力,猛地一戳,松球同样是动也不动,坚硬的鳞片却“笃”的一声被指尖贯穿。明栈雪笑得直打跌:“哎哟,大师这一路是佛门金刚指么?小女子失敬失敬!”
耿照胀红了脸,一连试了几次,指劲倒是越来越强,随意一戳便能串上一枚松球果,连戳几下,却成一串冰糖葫芦。
“你别用戳的。”明栈雪揉着肚子忍住笑,剔透的指尖轻轻点按在球鳞上,悠然道:“想象内力聚在指尖,像筷子竹签一样越伸越长,抵住了里头的干松子。等内力化成的筷子密密贴着松子,再无一丝空隙时,你再把筷子一送--”
“噗!”一声,一枚干瘪黑籽迸出球鳞,仿佛真被一根看不见的筷子捅出。
“你慢慢弄,我去打盆水来。”
明栈雪打了清水回房梳洗,照例让他背转身去,不许窥看。
这厢耿照倒是玩出了兴头,专心致志,逐渐抓到“筷子捅出松子”的诀窍--他内力远不及明栈雪深厚,没法以透劲打出松子,须借由往下一戳的力道,在接触松球的瞬间凝住内力,想象它又在球鳞内聚集起来,化无形为有形,一举将球鳞内的物事击出。
他试了半个时辰,照这个法子,十次里倒有三四次能成功。
明栈雪用沾湿的梳子梳头,笑吟吟的看他把满篓的球果穿得坑坑洞洞,玩了好一会儿,才提议搬到下头的阿净院去。
“这儿有黑衣人潜伏,突破心魔时若遭闯入,岂不糟糕?阿净院是女众的客舍,不止杂役工避得远远的,寺内弟子也不多。”她顿了一顿,试图掩饰什么的样子,更让耿照坚信接下来所说的才是真正的理由:“……况且,那里沐浴更衣也方便多啦!院里的浴间隐密安全,不分日夜都有小尼姑烧热水备着,想什么时候洗便什么时候洗。”(
)
这点倒是相当实际。修习碧火功的时间长,激烈的交欢之后,两人都需要清洁身子,洗去狼籍的汗水、爱液等。
明栈雪天性好洁,不惜跑到山下的阿净院沐浴,顺便摸一套全新的衣裳更换,穿过的旧衣便扔在澡间的衣篓中。反正阿净院里多的是专责洗濯的假尼姑,平日服侍那些个豪门贵妇惯了,两天下来居然无人察觉异状。
但白天要神不知鬼不觉摸出法性院,再循着人来人往的松林山道下到阿净院里洗澡,到底是麻烦了些。明栈雪只是告知耿照她的决定,可不是征询他的意见,回头便弄来了两担柴捆、一根扁担,外带一顶宽沿笠帽给他。
“出了法性院,你便扮作执役僧下山,我们在前夜的那间草料仓碰头。”
“我要怎么出法性院?”耿照愁眉苦脸:“这里根本不许执役僧进来,怎能有一名执役僧大剌剌地走出去?”
“我有办法。”
她狡黠一笑,推开门缝观视片刻,拉他走了出去。
两人越走越远,直到一座佛堂前,远方忽有几名兰衣弟子行来,耿照心头微惴,四周既无树丛可躲,要掉头回转经堂也来不及了,正待明栈雪施展什么锦囊妙计,岂料她却跃上了墙头,丝履一沾山脊,如纸鸢般飘上佛堂金顶。
耿照目瞪口呆。
“施展轻功上来呀!”明栈雪双手圈口,压低嗓音叫唤:“快!”
狗急跳墙,耿照拼命回忆昨日一跃上了横梁的景况,沉腰松胯,足底运劲一跳,却连墙头也构不着,落地时差点跌跤,若非碧火功的先天胎息应运而生,自然而然保持平衡,早已摔得四脚朝天。
(糟……糟糕!)原来头顶与两肩,正是一跃而起的重心关键,斗笠柴捆不算重物,但只要压对位置,一样能破坏上跃时的平衡。耿照这才明白中了明栈雪的计,正要除下累赘,耳中忽钻入一丝细微清晰的声音:“墙边突然多出扁担斗笠,你猜人家会不会往上瞧?”
耿照莫可奈何,扛着扁担向上跳,半空中余势未尽,伸脚往墙面一蹬,又凭空拔起数尺,便即跃上墙头。
那院墙虽高,但不须抬头便能一览无遗,当然不是安全的藏身处。耿照扛着柴沿屋脊快步疾走,踩着立山面飞跃而上,躲在檐间的明栈雪拉他一把,两人一齐趴下。
“瞧!”明栈雪洋洋得意,掩口轻笑:“你这不就学会了吗?”
“做你徒弟,几条命都不够使。”耿照一脸倒霉,悻悻然道。
诀窍一通,做起来更易精熟。他在屋脊上跑跑停停、窜高伏低,体会周身的重心变化,不多时便来到了法性院最外围。
正欲翻墙而过,墙下却正巧有名执役僧走过,他二人伏在交角等待,冷不防明栈雪裙下飞起一只莲足,就这样把耿照给踢了下去,不偏不倚摔在那执役僧面前。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居然还是执役僧先回过神,张口欲唤。
耿照本要去捂他的嘴,忽听明栈雪叫道:“打松子!承泣、大包、极泉、曲池、伏兔、梁丘!”耿照不假思索,右手食指点出,依着她的喊叫一声一指,由上而下,连点了足太阴、足阳明、手少阴等三条筋脉共六处穴道。
那执役僧哼都不哼,仰头倒地抽搐,片刻便蜷了起来,动也不动。
耿照以为打死了人,赶紧蹲下观视,见他呼吸如常,才放下心来。
明栈雪越下墙头,笑道:“打六中三,也算不错了。承泣、大包两穴落手太重,倒像打了他两拳似的;梁丘穴却太轻了些,只比搔痒好一点儿。”
“这便是点穴?”耿照呆望着右手食指,喃喃自语。
“人身共有三十六处大穴,十二处死穴。不往这些地方招呼,便是点穴;专拣这些地方下手的,就是杀人。”语声方落,人已无踪。抬头只见一阵林风刮过,云山寂寂,摇落遍地松针。
“做中学,最有效。别忘啦,咱们草料仓见!”
阿净院的客舍分有级别,有庑廊上并排的单间客房,开门步入廊间,便能与邻房寒暄;也有将一厢辟作客居,廊里几间房彼此相通,或以门屏槅扇相隔,方便夜里主仆分室,又能随时照应。
此外还有成排的独栋精舍,舍前均有一片小小前庭,植着几株庭树,十分雅致。最顶级的也有四进大院,那些达官巨富的妻妾来莲觉寺,都住这等别院,才能安置得了随行的众多婢仆。
明栈雪当然不会挑这么显眼的地方藏身,选在离草料仓不远的廊舍,捡了个干净房间,寺中弟子来阿净院时皆假道于此,就算耿照穿着木兰僧衣进出也不奇怪。
“我们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住在这里,真的没问题么?”
耿照环视屋内简单雅致的摆设,午后阳光从窗格撒落一角,光线中连一丝浮尘也无,斜架着如玉柱般剔莹莹的一束。
她眨眨眼睛,带着一脸狡黠笑意。
“我乃堂堂谷城大营参军曹文秀之妻,以纹银五十两供养比丘,来寺里替亡故的公公婆婆诵经祈福,也是扎扎实实添了香油的,谁能拿我怎地?”
邻近越城浦的谷城县设有谷城大营,是镇东将军府在东海中部的重要基地。耿照皱眉道:“曹文秀是谁?”明栈雪一本正经地回答:“已故的曹公之子。他过世三年啦,讳名便只一个英字。”
“这个曹英又是谁?”耿照益发听得一头雾水。
“我也不认识。”明栈雪耸了耸肩,一派天真烂漫:“谷城大营驻军数万,怕没有几十、几百位参军罢?说不定便有个叫曹文秀的,死去的爹爹刚好也叫曹英。”
“谷城县的媳妇里,你算是很敢说的了,钦敬钦敬。”
原来她夜里摸进主事房,在香客簿上添了一笔,这房登时有主。反正院里人来人去,每天都有香客寄宿,管事的僧尼数人,谁知哪一条是何人所记?
明栈雪心思机敏,香油的数目、挑选的房间,连捏造的假名都不显眼,簿中相类俯拾皆是,毫不起眼。果然到了下午未、申之交,真有小尼姑来敲门添茶水,殷勤询问所需。
明栈雪戴了面纱,故意穿上一件臃肿不堪的袄子遮掩身段,叨絮一阵,不紧不慢地打发了去。
小尼姑离去时满脸无聊,往后几天多半是虚应故事,能不来就不来。耿照从藏身的壁橱中出来,由衷佩服道:“明姑娘,你明明是个言谈有趣的人,也难为你能把话说得这么无聊。”
明栈雪笑道:“我的看家本领还没使出来呢!怕你在柜里打起鼾来,小尼姑闹个没完。”两人相视而笑。
她轻搭他脉门,耿照察觉她渡入的些许内息,体内的碧火功感应气机,也随之波动,与前两天相比并无异状。“怎么,时候还没到么?”
“也可能是风雨前的宁静。”似觉说重了些,明栈雪安抚似的摇了摇头,温婉一笑:“你在房里别乱跑,我寻个隐密处,专心为你运功。娑婆阁那儿就别去啦,我料那人明儿一样等你。”
“这里不行么?”耿照以为她挑选这个房间,就是为了突破心魔之用。
明栈雪摇头。
“心魔障是关卡,是内力已至阶段波峰、亟欲突破,但骨骼筋络却未必能赶上变化,因而产生的瓶颈障碍。常人有三年五载,甚至十数年的光阴,让身体内息相互适应,但你却是以日、以月来计;对身体来说,这几乎是筋骨巨变。”
她犹豫了一下,续道:“我并不想让你担心。以我的修为,助你打通首关并非难事,但决计不能被外人打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如无黑衣人的威胁,转经堂的中央心柱原是十分理想的所在。但凌晨一场追逐较劲,明栈雪不得不重新评估这名潜在对手的实力,决定不冒任何风险,以求全功。
而耿照心中,始终存有一丝疑问。
“搬来阿净院,便能不受那人威胁么?”
“他伤你至残,却又不得不与你合作,可见对娑婆阁的执着之深。你我对那人来说,就像眼皮子下飞舞的蝇虫,一近了身,那是不打不快、必欲除之,却不会舍下一顿饭追出几重院落,只为打一只恼人的虫子。”明栈雪笑道:“我们离开,才是他最想要的结果。你的角色,并不是无可取代。”
“有个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问呀,有什么关系?”明栈雪坏坏一笑:“我不想说的,自然不告诉你。你爱怎么问就怎么问。”
“那我问啦。”话虽如此,耿照仍是小心措辞:“当年你和岳宸风的首关心魔,是怎生突破的?”
明栈雪柳眉一挑,不怀好意的笑容盯得他浑身不自在。
“你该不会在吃醋罢?”一拍他脑袋,咯咯直笑:“鸡肠小肚!你比曹参军家里那口子,还像谷城县的媳妇儿。”蛇腰一拧,无声无息穿出窗格,终究还是没回答他的问题。
耿照怔怔坐在床沿,心想:“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怎是喝岳宸风的醋?”荒谬之余,心里却不知怎地有些刺,仿佛她的话打开了一扇连他自己都不晓得的暗门,其中有些东西他并非真的不在意。
他褪下执役僧的衣裤,换上簇新的木兰僧衣--其实,明栈雪才真个是纵横寺内无人可挡的女飞贼,耿照打心里如是想--对着铜镜整理一番,除了眼窝嘴角还有些肿,看来便是一名规规矩矩的小和尚。
门还虚掩着,窗外忽响起一把斯文的女声:“小师父,能麻烦你帮个忙么?”
耿照微凛:“这声音好熟。”装作打扫收拾的模样,迭声道:“来了来了。”一开房门,心差点从口里蹦出来。
门前立着一名苗条修长的黄衫女郎,年纪与他相彷,生得一张雪白端丽的瓜子脸蛋,细绉围领、长裙曳地,却是五帝窟黄岛之主何君盼。
(她……怎么会在此?冷北海、曹无断等,是不是也都来了?)耿照第一个念头就是甩上房门、破瓦而出,见何君盼睁着明眸,神情略显拘谨,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却不像上门拿人的模样,心念一动,恍然大悟:“是了,她并未认出是我。”
事实上,当夜渡头的情况混乱,耿照等三人又是一身血污,何君盼唯一的印象便是老胡那讨厌至极的轻浮笑脸,没能看清耿照的长相,更遑论他经过剃头变装后,已与渡头那名亡命少年判若两人。
“阿弥陀佛,女施主有何见教?”
何君盼轻道:“我想到王舍院去,可否请小师父带路?”耿照见过她一掌打得老胡鲜血狂喷,没把握能取胜,又不能推说不知,只得硬着头皮回答:“请施主随小僧前往。”当先走上回廊,领着她朝王舍院行去。
何君盼在背后唤道:“小师父请稍候。”耿照停下脚步,不敢回头,心中隐觉不祥。她似觉在公众场合放声说话甚为无礼,提着裙摆走下廊阶,向着中庭的大石轻声道:“找到人带路啦,咱们瞧瞧薛公公去。”
一把清脆甜润的嗓音冷道:“你事事都听漱玉节的忒无主见,方才她让你乖乖待着,怎地你偏不听?”
声音的主人耿照也很熟悉,正是在五里铺中差点要他性命的红衣少妇符赤锦!
当夜耿照、老胡分路而逃,五帝窟众人的船只被策影所毁,黑夜中难觅渡江的工具,而薛百螣又引动体内雷丹,不支倒地,渡口顿时乱成一团。
埋伏对岸的漱玉节与鬼先生道中一晤,放走了胡彦之,随后率领所部渡江,这才收拾起局面。她在听取杜平川的报告之后,派出贴身的黑衣护卫“潜行都”搜寻耿照的踪影,余人在渡口附近苦等了两天两夜,始终不见岳宸风回转,这才前来莲觉寺落脚。
听符、何二姝对话,似乎只有她二人住在阿净院里,其余人等都在王舍院。
耿照不知有帝窟宗主“剑脊乌梢”漱玉节这号人物,自也不知她手段厉害,一出手便将老胡与策影双双撂倒。
在他看来,“奎蛇”冷北海已是十分棘手的人物,符赤锦的恐怖手段记忆犹新,薛百螣的“蛇虺百足”更是无以匹敌。眼看便要深入敌巢,胆寒之余,忽然想起了黑衣人。
“害怕……并不可耻。”他低头凝视着颤抖的手掌,一股强烈的生存欲望油然而生。他要靠自己的双手来把握生机,而非是倚靠任何人。
“请小师父带路。”何君盼轻声道。
“两位女施主随我来。”他压低嗓子,逐渐恢复镇定。
三人一路周折,到了王舍院中最大最华美的一座别院,四周并无其他精舍建筑,格局独立,不受打扰,乃专门招待贵客之用。只见杜平川正匆匆步出大门,抬头一见何君盼来,紧锁的眉头微微一松,迎上前道:“神君怎么来了?属下正要……”瞥见她身后的符赤锦,面色一凝,恭恭敬敬行礼:“符姑娘安好。宗主着我前往召唤,还请姑娘先行入内,莫让宗主久候。”
符赤锦冷笑:“少拿漱玉节压我。多提点你家神君,待会儿别说错话啦。”拧过一把束绵似的腴腰,红艳艳的光滑缎子里着丰满的臀股,款摆而入摇曳生姿,背影分外诱人。
“小师父辛苦。”杜平川摸出碎银,打发耿照离开。
耿照低头转过墙角,运起碧火元功,听杜平川压低嗓音:“……少时那人若有诘问,神君万勿多口。若问急了便推说不知,一切由属下应付。”
何君盼低低“嗯”了一声,片刻才道:“我担心薛公公。”
杜平川道:“依属下看,刁难是少不了的,但宗主还想稳坐五岛之主的大位,绝不能坐视不理,任失一臂。神君若是贸然开口,说不定弄巧成拙,反害了老神君。”
“我明白啦。”何君盼轻道。
“关于那名聋哑残肢的少年,宗主似不想交出去。这事咱们就当作不知道,千万别漏口风。万一让符姑娘揭了去,也好撇清干系。”
耿照闻言一惊:“莫非是阿傻?”
何君盼沉默片刻,才轻声道:“我瞧不会。小的时候她经常陪我玩,那时……也还是挺好的人。”
杜平川道:“江湖事却不是这么看的,须做最坏打算。以她的素行,不说反倒是奇了,只怕宗主于此另有计较。”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别院,耿照矮身贴墙,掠至一扇镂花窗下,见二人方走过青砖堂涂,缓步上得中阶。
何君盼提着明黄色的月华细褶裙,腰间绶环垂下,敛目垂颈的模样一派斯文,十足的闺秀风范,粉红缎底的百花绣鞋却不经意泄漏一丝少女稚气。杜平川随侍在后,仍是不卑不亢,一贯的冷静从容。
至于大堂里的情形,窗底却无法窥见。
她身材本就矮小,提着耿照这样一名健壮男子弯腰跃下,却忘记自己比他矮了大半个头,双脚尚未踏实,耿照已五体投地,头面“啪!”一声按在土里,还抢在她的靴底之前。
耿照半身受制,心中不住叫苦:“她竟是漱玉节的女儿、五帝窟的少宗主!”幸而脸孔着地,在尘土间一滚,一时倒也难辨面目,再加上僧衣光头,不止岳宸风没认出来,满座如符赤锦、冷北海等也没看出,只道是哪个倒霉的小和尚冲撞了少宗主,就像乳狗落入三岁顽童手里,折颈断腿也不奇怪。
琼飞拎着他的领子一路拖行,上阶台时也任他头手不住磕碰,撞得瘀青迸血。耿照心知形势极险,稍有不慎便要暴露身分,忍痛不敢出声,继续装作昏迷的样子。
但一个小女孩拖着一名晕死的小和尚,旁若无人地走入大堂,这画面委实太过诡异,五帝窟众人瞠目结舌,一时都忘了言语。漱玉节皱起线条姣好的柳眉,轻斥道:“胡闹!你这是什么样子?”
琼飞噘着小嘴,扭头道:“娘,你手底下人忒脓包,这贼秃在墙外偷听哩!居然没人发现,四面望风的都死了么?”无视于众人的错愕,随手将他一扔,起脚踢得连滚了几匝,“砰!”撞上何君盼的椅脚。
何君盼低呼一声,小巧的莲足往旁边一让,按着扶手便要起身。
琼飞冲她摆摆手,大方道:“何君盼你坐!没相干的。”俨然一副主上派头。
何君盼转头望了宗主一眼,漱玉节华容一沉,轻声斥责:“什么没相干的?”吩咐弦子:“把那位小师父带下去,好生照料伤口。莲觉寺的比丘身分不同一般,人一苏醒便来唤我,我要亲自向小师父赔罪。”
众人皆知漱玉节礼佛甚诚,每年一出得黑岛,途中总不忘拜访名山古剎,供养僧人。她于渡头一战姗姗来迟,十之八九是在哪间梵剎里多耽搁了半日,索性于对岸等待,聊作啄螳的黄雀。
琼飞瞅着母亲身畔的黑衣女郎,恶狠狠道:“你敢动他,我便要你好看!”(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弦子面上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一双细直的长腿交错着,径向耿照走去。
琼飞在水神岛颐指气使惯了,岂容旁人当她游丝一般?一闪身拦在弦子面前,脚尖虚点,蓦地掠起一道弯月似的白弧,“唰!”烟尘一卷,迸散在弦子左斜覆额的浏海之前,小小的靴尖仍虚点在地面上。
若非那道高过头顶的烟弧未散,在空气中留下淡细轨迹,夹杂着几丝被利刃划断似的发毛,谁也料不到这小小女孩出腿竟如此迅捷狠辣。弦子神情淡漠,簌簌落尘扑白了斜贴秀额的大片浏海,她却连睫毛也不眨一下。
岳宸风抚掌大赞:“少宗主,好俊的“蝎尾蛇鞭腿”!”
琼飞得意洋洋:“算你识货!”见弦子腰腿微动,正欲起脚,谁知乌影一晃,弦子已到了她背后,身法如鬼如魅,从容抱起耿照,走向后堂。
弦子身高与耿照相近,在女子中算是极为出挑的,单论身长,毫不逊于窈窕出众的染红霞,只是要更清瘦得多;削肩细胸、修颈拔背,紧窄的腰板儿横看便只薄薄一片,纤秀骨感,抱上耿照却也不怎么吃力。
琼飞气得浑身发抖,目中杀机隐现,点足起脚,娇小的身子横空飞至,两条浑圆结实的细直腿子交错而出,迭浪似的蹴向弦子背心!
弦子头也不回,臂弯里还横抱了个耿照,也不见如何动作,忽地便让到了一旁,连迈步抬腿的姿势也没变;一尺之差,琼飞凌厉的蛇鞭腿势落空下地,陡然间收不住势子,向前冲出几步,咬牙回身一勾,腿风扫过才发现人已不在原处,相差仍旧只有一尺。
“你--!”琼飞咬牙抬头,眼神丕变,始终虚点着足尖的一条灵活右腿倏地踏实,紧里着结实大腿的裤布上生出微妙变化,整个人忽然沉了下来,娇小的身子透出迫人威压,似隐有风云流动,全场为之神夺。
感应杀气直奔背门,弦子霍然转身,面上虽冷冰冰的,周身体态却充满警戒。
岳宸风抱胸抚颔,饶富兴致地观察琼飞的架势,满脸的幸灾乐祸。
危急间白影一摇,漱玉节翩然而至,持一柄长近四尺的优雅杖剑将两人隔开,轻声斥责琼飞:“够啦,你不要再胡闹了。”对弦子使了个眼色。弦子微一躬身,倏地转头钻入内室,动作之快几乎难以看清。
琼飞跺脚道:“娘,连你都欺侮我!我要找外公,我要找外公!”
此话一出,帝窟众人俱都色变。漱玉节一扯她细细的胳膊,淡然道:“快坐好,别再胡说了。”琼飞面色倏白,弓腰软股,两膝微颤着向内弯,死咬着牙不发一声,任谁也看得出在母亲手里得了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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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宸风走上前去,亲切挥手道:“小孩儿顽皮些,说两句也就是了,宗主何必如此生气?”袍袖无风自动,“泼啦!”一声鼓如风帆,轻描淡写地朝她臂上拂去,看似劝解,但也可能是令帝窟中人闻之丧胆的紫度神掌。
紫度神掌的雷劲刁钻,就算打在漱玉节身上,也能透过掌臂相交钻入琼飞体内,漱玉节轻轻将女儿往旁边一推,敛衽施礼:“小女顽劣,妾身管教无方,倒教主人见笑啦。”苗条的身子有意无意拦在两人之间,以防岳宸风暴起伤人。
琼飞踉跄退至门边,抬头见弦子正从内堂掀帘而出,小和尚已不在臂间,新仇旧恨并作一处,朝她扑了过去,一边扬声大叫:“楚啸舟!”
弦子正摆出迎敌的架势,忽见一抹乌青衣影从大堂之外直射而来,速度之外犹胜羽箭,眨眼便超过了琼飞,“呼!”一记手刀朝弦子颈间斩落!总算她应变极快,双臂交叉一架,堪堪接住手刀,掌缘的劲风飕地削落她一边鬓发。
琼飞从她身边一溜烟窜过,交错时不忘起脚一勾,扫得她纤腰弯折,侧着一边身子撞上门框,咬牙跪倒。漱玉节本要出手拦住女儿,这时却轮到岳宸风微一闪身,巧妙地阻挡她的去路;便只这么一耽搁,琼飞已窜入内堂,翻箱倒柜的搜着小和尚。
“人呢?人呢?”她回头冲弦子大吼:“你把小和尚藏到哪里去啦?楚啸舟!她不说,你把她衣裳剥了,绑出去游街示众!”
弦子按着侧腰扶墙而起,清冷的面上微微咬着一丝波动,只见隐忍,不见其痛。琼飞用的“蝎尾蛇鞭腿”乃帝字绝学之一,若非她年纪尚小,火候有限,这一脚便能踢得弦子肝脏破裂,吐血而死。
弦子忍痛欲走,楚啸舟却张臂一拦,竟不放行,看他的样子似乎要贯彻琼飞的命令,两张冷冰冰的青白面孔无言对望,充满照镜般的荒谬异感。
琼飞与耿照没什么深仇大恨,这本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但她个性执拗,越是做不到的就越要照她的意思,否则绝不罢休。方才倘若漱玉节随口夸赞她几句,她未必真要拿他如何;此事闹得越僵,琼飞就非得要从他口里拷问出什么来,证明自己才是对的。
她把内堂翻得乱七八糟,始终不见那小和尚的踪影,益发怒气腾腾,忽听一旁有人道:“都翻成这样了还找不着,除非是飞天遁地去啦。如果有个什么暗门之类,倒也还说得通。”却是岳宸风。
漱玉节、何君盼等人也都进来了。符赤锦则抿着一抹冷笑,双手环抱着硕大绵软的雪腻乳廓,丝毫不掩饰面上的厌恶,肥满的乳肉溢出臂间,红艳艳的滑亮绸襟撑鼓起老大一片。
琼飞猛被点醒,见内外堂间仅仅隔着一面墙,内堂墙内设有一座佛龛,深度、位置却颇不自然,得意大笑:“原来在这里!”起脚一蹴,“喀啦”一声木片碎裂,墙后果然露出一个刻意隔出的隐密空间,其中却空空如也,既没有小和尚的踪迹,也不见外公薛百螣。
“小贱人!你把和尚藏……”
她转头搜寻弦子的身影,忽见母亲玉容阴沉,全不是平日纵容她顽皮胡闹、束手无策的神情,而是咬牙切齿,恨得目中直欲喷火,陡然想起外公的情况,终于明白自己闯下大祸,兀自背手强辩:“反……反正也不在这里嘛!有……有什么干系……”
这话等于认了藏起薛百螣一事,岳宸风还未开口,众人均已色变。漱玉节华容冷峭,苗条的娇躯气得微微颤抖,恨不得提掌劈死了她。
却听岳宸风哈哈一笑,随手扯落被踢裂的佛龛暗门,低头钻入小小的空间中,笑道:“像莲觉寺这等千年古剎,本有许多收藏佛具的壁龛,不知经过多少代人的修缮粉饰,只怕连寺中僧侣都找不着,何况是外人?”
壁龛的地面并无尘灰,显然经过悉心打扫,自与岳宸风所说不符。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龛内四角,见壁面与外堂墙间至少还有两尺半以上的落差,那木板隔成的佛龛空间不过是掩饰,藏在青石砖壁之后的,怕才是真正的密室所在;其出入口的隐密程度绝非木龛能比,整面内壁除了细细的砌石缝之外,什么都没有,光洁一片。
岳宸风贴壁抚摩一阵,回头笑道:“这墙壁里若还藏有隐密空间,也算是巧夺天工啦。整面实墙也不见什么门环铰炼,有门也打不开。”作势转身。
众人都松了口气,谁知岳宸风倏地回头,“啪啪啪啪”连拍四掌,墙上粉尘扑簌簌地掉落,青石砖上留下四枚凹陷掌印,呈整整齐齐的方形分布,大小形状便如一扇暗门四角。
紫度神掌足可开碑碎石,然而掌痕凹处,迸裂的青砖却未化成碎粉,反而扭曲变形,宛如铜件被烤软了塞进缝里。原来这扇密门设计巧妙,将开合的铰炼机关做成青石砖的模样,再上贴一层薄薄的同色石皮做为掩饰。
岳宸风掌力所至,竟硬生生将精钢铸就的门轴铰炼与开合机关打成废铁,融烂的钢铁死死嵌进石缝间,本来是用来开门的机构,竟摇身一变成了咬死暗门的死锁。他不用琢磨着该如何打开密室、逼出藏在里头的人,这下不管是谁在里面,除非将整面石墙挖开,否则休想再出来。就算漱玉节真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那枚辟神丹,却要拿给谁服用?
“这墙……真是太结实!在下一时手痒,想试一试掌力,谁知却连一块砖也打不碎,惭愧、惭愧!真不愧是阿兰金顶第一寺!”豪笑声里,岳宸风一振披风,大步行出外堂,又唤人看座上酒。
杜平川与何君盼面面相觑,总算杜平川久历江湖,临危不乱,锐利的目光穿透簌簌飘落的石屑粉尘,望向漱玉节腰畔那柄金翅为锷、形如长蛇的细直仪剑;几乎在同一时间,楚啸舟也伸手至背后,隔着绸布包巾握住了背上之刀的刀柄。
漱玉节以眼神制止了两人,纤巧细白的下颔轻轻一抬,示意众人出去。
杜平川会过意来,暗忖道:“就算眼下劈开门轴,也只是便宜了那厮,于老神君没半点好处。”低声道:“神君,我们出去罢。”何君盼点了点头,率黄岛众人鱼贯而出。
琼飞走过弦子身畔时,恶狠狠地瞪她一眼:“下回再动我的东西,瞧我踢断你几条肋骨!”弦子冷然无语,垂着眼帘静静立在一旁。走在前头的符赤锦听见了,回头细声道:“你外公那个老糊涂,真是白疼你了!”
琼飞冷笑:“这事儿不归婊子管,符赤锦。管好你自个儿罢!”径领着楚啸舟负手而出,与符赤锦错身之时,还故意用肩头撞了她柔软腴嫩的藕臂一记。
符赤锦小退了一步,美眸之中杀机隐现,转身才发觉琼飞周身空门都在楚啸舟的出手范围之内,竟无可乘之机,咬唇一跺脚,款摆着葫腰扭臀而出,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岳宸风身旁。
岳宸风手握酒盅,上下打量着琼飞,不住含笑点头。琼飞双手叉腰,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冷哼一声:“看什么?贼眼溜溜的。”漱玉节垂眸轻声斥骂:“不许对主人这般说话!”
岳宸风摆手笑道:“不妨的。”笑顾琼飞:“许久不见,少宗主看也似个小大人啦!蝎尾蛇鞭腿好生厉害,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琼飞冷笑:“你少来这套。帝窟五岛一向是由女人当家,男子至多当个神君玩玩,没份做宗主。你以为这话是拍马屁,我听着却有些刺耳。”
“乱来!”漱玉节斥道:“谁让你说话忒没规矩!”
“不妨。”岳宸风笑道:“正所谓:“英雄出少年。”少宗主正当年少,本该有些逼人锐气,英才合当如此,岂可以俗人俗礼羁绊?是了,少宗主今年几岁啦?”
琼飞冷哼一声,双臂抱胸,斜睨道:“我十六啦,你以为我是小孩子么?”
岳宸风含笑点头:“自然不是小孩儿。以少宗主的武功修为,或可为她破例,提前领受雷丹。”
漱玉节身子一颤,可以看出她极力克制心中震骇,发上簪的飞鸾步摇不住轻晃,起身说道:“启禀主人,飞儿年纪还小,技艺又粗疏,只恐白费了主人的灵丹妙药。待妾身回岛后严加管教,过得两年,再让她领丹服药。”
岳宸风笑道:“宗主太客气啦。依我瞧,少宗主的腿功已有五六成的火候,放眼当今江湖,也可算是一流好手了,何来粗疏?”
琼飞却抢白道:“呸,谁跟你五六成的火候,跟谁比去?岳宸风,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有种就别给我种什么雷丹、服什么丸药,过两年我腿功大成,再与你分个高下!”一旁符赤锦都快晕倒了,怒极反笑:“你妈拼了命想推你离火坑,你倒铁了心往下跳!漱玉节是天下第一等狐狸精,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不止男人,连女人都要上当,怎地生出了这种女儿?”
漱玉节气得玉靥煞白,上前要拉她,岳宸风笑着起身劝阻:“宗主勿恼!不过就是小孩儿顽皮,口没遮拦,何必生这么大的气?”背向琼飞,身后露出偌大空门。琼飞斜眼一瞟,忽露出一丝诡笑,“呼!”一声扫腿而出,向岳宸风暗施偷袭!
连阅历不多的何君盼都看出是诱敌之计,低呼:“不好!”
岳宸风适才见了琼飞背后偷袭弦子的蛇鞭腿法,故意露出一模一样的破绽。琼飞只觉方位、角度无不妥贴,简直是为受这一脚而设,心痒难搔,顾不得利害其他,便想给他来这么一下。
而岳宸风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霍然回头,“蹑影形绝”一经施展,身、掌倏至正位,右掌中隐有紫电窜流,蓄势待发;而身在半空的琼飞则形势俱失,倒像自己把腰腿送到他手里。漱玉节岂能眼睁睁看女儿受掌?万不得已而动,手按剑柄,足尖踏前,忽觉不对。
角度一换,她才发现岳宸风的手掌在腰间微晃,这一击可至八方,未必非琼飞不可;论方位论距离,眼下有另一个比琼飞更好的目标--她自己!
背心破绽是诱敌,这一掌仍是诱敌。岳宸风的心更大,他要的不是琼飞之流半生不熟的黄毛丫头,而是胴体已熟、元阴滋润的五帝窟之主!
薛百螣倒下之后,漱玉节是五帝窟在台面上无庸置疑的第一高手,即使为雷丹所制,她的武功心计仍不容小觑。一直以来,像薛、漱这等人物的存在,正是岳宸风仍愿意与帝窟众人维持表面和平、以礼相待,没有痛下杀手的关键因素。
会不会这一次,他终于失去了耐心,又或者对元阴及女色的贪婪终于大过了权谋计较,决定将五帝窟这个泉源收割一空?
(糟……糟糕!)兔起鹘落之间,雷掌已硬生生印上血肉。奔窜如蛇的紫电骤尔发动,毫不留情地窜入中招者的体内!
耿照被弦子抱进内堂,瞇眼窥见她一拍墙上暗格,拉开佛龛暗门后钻了进去,再开启青砖石门,弯腰将他放入密室。
她容颜极冷,身上却是温温香香的,耿照枕在她胸前臂间,脑后虽只一团玲珑玉软,却是隆起极绵,不失乳形乳廓,万料不到如她这般细胸窄腰的骨感身板,乳房还能这般柔软且具象,枕而陷之,犹如一只灌饱了温热液体的薄膜水袋,触感之精巧细致,与沃腴大乳又是两样风情。
弦子将他轻轻放下,运指如风,连点他身上数处大穴,以防这小和尚中途醒转。
耿照却早有准备,暗含一股碧火真气于全身流转,毋须仰赖耳听目视,每每在弦子落指之前,该穴位便会耸起一片鸡皮疙瘩似的微悚,耿照得以抢先挪偏分许;一轮下来,弦子全都点在肌肉骨骼之上而不自知。
耿照在黑暗的林道间奔跑着。他全身真气鼓荡,似将爆体,耳膜眼中胀出骇人血丝,视力、听力俱都失去作用,凭借本能向前狂奔。
薛百螣的雷丹爆发,澎湃的雷劲一瞬间灌入全身筋脉,按理应将五脏六腑烧成焦炭,腔子炸得星星火火,燃血而亡。然而他一头撞上耿照的胸口,奔腾的雷劲亟欲寻找一处出口,便从头顶百会穴直贯耿照胸前的膻中穴,窜入任脉。
外力一侵入体内,碧火功的先天胎息自行发动,不外乎是保护筋脉,又或化解雷劲。但紫度神掌与碧火神功原是同源,真气的结构、生成等都极为相似,雷劲入体的一瞬间,碧火功的护身气劲难分敌我,竟被一举突破,硬生生灌入耿照的任脉之中。
按说耿照的五脏六腑也应被雷劲所焚,却因紫度掌与碧火功乃一体双生,他的碧火真气已修练至首关心魔三日大限的境地,体内的筋脉、气血已略具神功雏形,比之薛百螣的经脉脏腑,更接近岳宸风的身体;练有神掌之人,本就不受雷劲所伤,否则一运雷掌,岂不先烧死了自己?
由于紫度掌、碧火功奇妙的同源特性,自薛百螣头顶窜来的雷劲骗过了耿照的护身气劲,得以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但耿照练的碧火功却也骗过了入侵的雷劲,燃血爆体的恐怖特性消弭于无形,转化成一股纯粹而巨大的能量!
这雷劲出自岳宸风之手,在薛百螣体内养了几年,吸收白帝神君的气血茁壮,威力何其强大!一入耿照体内,仿佛是巨汉爬进了小屋,虽是熟悉的自家房舍,总是不舒适也不合住,索性动手扩建起来,直到能容下自己这庞然之躯为止--耿照正逢碧火功的首关心魔,真气在这三天里急速成长,筋脉的拓展却跟不上内息;而明栈雪的破解之法,便是以其强大的根基,引导他体内的真气作周天循环,加速易筋拓脉,好比管子的容量不敷使用,便使口径变粗变大,即使长度未变,也能容下更多的水。
此刻雷劲所为,正是如此。
但雷劲毕竟不具智识,粗暴地灌入体内,硬生生将筋脉撑挤开来,那痛苦犹入万针入体、又戳上软麻痛筋,耿照几乎疼晕过去,偏偏意识又闭之不起;朦胧间遁入虚静之境,福至心灵,自然而然使出了“转化诀”。
那〈通明转化篇〉的心诀,连无比珍贵的先天胎息都能转化吸收,相较之下,雷劲纵使狂悍凶暴,不过是“量”上取胜,以“质”而言,远不及先天胎息致密精纯。
耿照抱持着虚静之心,在雷劲疯狂撑挤筋络的同时,也一点一点将其化去,转为碧火真气。起初进境缓慢,越到后来彼消我长,化消的速度越快,一个时辰后不但已将薛百螣的雷丹悉数化去,更有小部分内力度入耿照体内,也被转化为绵密厚实的碧火真气。(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耿照因祸得福,祸根却未完全根除。
雷劲助他易筋拓脉是机缘巧合,但毕竟不是有知有识之物,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半天,与其说开拓,倒不如说是破坏。
耿照全身筋脉有七八成发生剧变,便在这七八成筋络之中,也不是每条都平均拓展,而是杂乱无章,雷劲到哪儿,便撑挤到哪儿;若换了筋骨稍弱之人,早已吐血而亡。
易筋拓脉进行得七零八落,但耿照吸化雷丹与薛百螣的小部分内力后,碧火真气益形壮大,首关心魔非但未解,反而更加严重。原本只是内力运使不由心、进境停滞的小毛病,眼下却像沸滚已极的盖锅热水,随时都有谷爆丹田的危险。
千钧一发之际,耿照大喝一声,击碎了削薄的石墙,无视于漱玉节与何君盼前后夹击,如神龙般破顶而出,矫矢没入夜空。
说来也巧,漱、何二女掌力皆非泛泛,连手一击,澎湃的碧火真气应运相抗,得以发泄,不知不觉减轻了体内的巨大压力;跑着跑着,神智偶一恢复,才发现来到娑婆阁前。
那拥有绿黄魔眼的黑衣人从树顶一跃而下,声如夜枭。
“怎么,今儿来得这么早,是皮痒了想让老子挠挠么?”
耿照脚步一停,真气难泄,雄浑的碧火功劲走遍全身,却在各处遭参差错落的筋脉管壁所阻,失控如洪水的真气肆虐开来,居然持续冲击、刨刮着造成阻碍的窄小脉结;易筋拓脉的工作仍持续进行,这是身体为求自保的本能,只是全不受耿照控制,并带来更巨大的痛苦。
他抱头低嚎着,脚板一踏地面,青砖“喀啦!”碎裂开来;胡乱踉跄一阵,周身三尺之内已无一块完整的青石。踏碎石板的力量反馈回来,耿照本能运劲化去,才又稍稍减轻真气鼓溢的痛苦。
黑衣人邪眸微凛,冷笑道:“来示威么?”身形一动,忽至耿照身前,按着他的脑门往下一撞,“砰!”一声头脸着地,上半身陷入青石砖碎;尘埃未落,黑衣人骤起一脚,踢得耿照凌空侧翻几圈,如破布袋般飞了出去,他却点足纵身,如箭一般抢先占住了落点,“呼”的一声膝锤上顶,倏又双肘捶落,耿照轰然陷入地面,这一回可是以头脸肉身硬生生压裂了几块好砖。
黑衣人嘿嘿两声,蹲下来提起他的脑袋,五只嶙峋枯瘦的修长指头犹如鸟爪。
“这样,可舒坦些了么?”
“不……不舒……坦……”(
)
耿照眼睛都没睁开,破碎的嘴角泛起一抹微弧,竟像在微笑。
“你……得再……再使力些……”
“混账!”黑衣人双眼迸出绿芒,一脚将他踢飞出去。
耿照像一团烂肉般在地上翻滚弹动,黑衣人身形一分为多,兽扑般的残影在周围飞来窜去,宛若群狼分食,每一掠必打得他身子离地,拳、腿、指、爪已难区分。耿照双手抱头,周身不住溅出血珠,染得一地黄沙红渍,兀自笑声不绝,痛叫道:“舒……舒坦,真舒坦!哈哈哈哈……”
他倒不是刻意激将,而是黑衣人的拳腿打在身上,奔腾的碧火真气得到宣泄,比之皮肉受苦,这样的宣泄委实太舒服了。正所谓“外侵内壮”,身体一受到打击,真气除了产生防御之外,也逐渐找到运行的规律,不再横冲直撞,痛苦顿时减轻许多。
黑衣人越打越怒,眸光一瞬间由绿转黄,右手四指屈成兽爪,径往他脑门插落!
耿照临危乍醒,忽地两肘交错,使出一路“榜牌手”,十指捧莲、抵掌回旋,凭空树起一面肘墙指盾,无双刚力所至,硬生生将兽爪格开。
这“榜牌手”专辟一切虎狼豺豹诸恶兽者,黑衣人利爪受制,“咦”的一声,立时变招,也跟着肘腕一靠,旋指而出,改以一路“宝戟手”相应。两人以快打快,霎时漫天莲踪指影,路数居然一模一样。
耿照原本内力、武功均不及他,如今真气鼓荡,力量未必逊于黑衣人,而先前在密室中与薛百螣一轮拆解,对这路手法的体悟更多,再加上攻他措手不及,一时间竟斗得旗鼓相当。
两人眨眼换过了十余合,跋折罗手、金刚杵手、宝剑手、宫殿手、金轮手、宝钵手……等变幻纷呈,若合符节,拆解得丝丝入扣,未有一罅可容针尖,像极了同门师兄弟套招对练。斗到酣处,蓦地黑衣人抽身后跃,举手喝止:“且慢!这路功夫,是谁教你的?你是武登庸的弟子,还是老和尚的传人?”
耿照耳中嗡嗡作响,脑筋一片混沌,黑衣人的问话只听了前半截,摇头道:“不知道!我……我在阁子里学的。”对打一停,真气又逐渐积累,鼓胀胸臆,似将爆裂而出,痛苦得抱头跪地。
黑衣人狞笑道:“原来如此!你也从罗汉图与观音像中悟出这部“薜荔鬼手”了么?好聪明的小贼!”
“薜……薜荔鬼手?”
耿照喃喃重复,脑子还不太灵光。
原来娑婆阁二楼的罗汉图中藏有玄机。
耿照头一日见时还不觉如何,次日再仔细端详,才发现每帧挂图里的罗汉手指脚踢,都对着一尊千手千眼观音像,无一例外。他原本便是十分精细的性子,擅于平淡处发掘蹊跷,拣了其中一尊研究,终于破解秘密。
罗汉图所指的千手千眼观音,身后二十对共四十条手臂,是由四种不同的木质雕刻而成,乍看与本体同是裸露木纹的油黄色,仔细端详才发现有若干色差。这些罗汉图标示的观音,左侧二十只手并非全是左臂,而是十对完整的双臂,相同木质雕成的一对便是一式。
左侧十式、右侧十式,每尊千手观音像左右二十式合将起来,即成一路完整的擒拿。
那观音之手雕得精细,掌中有眼,或睁或闭,目向即为敌踪;五指如莲瓣开合,只有手肘以上的动作,才能藏在同一侧的手臂中。若是一般捭阖纵横的拳掌套路,硬做成了千手观音之臂,看来必定极为怪异。
耿照端详的那一尊,指掌如拂尘摆扫,手背挥洒、腕肘顶出,掌中之眼却都刻成怒目形状,指纹深刻、指丘贲起,显是柔中带刚;身后靠近底座处,刻了小小的“白拂”二字,若非有心检视,等闲难以望见。“原来,这一式便叫做“白拂手”!果然如拂尘麈尾一般,缠卷极精,连扫带黏。”
他花了一整晚的工夫,找出四十尊木质殊异的千手观音像,把这四十路繁复精奥的“薜荔鬼手”生吞活剥,硬生生记了下来。原本想与明栈雪参详,但一直没找到机会,不想在密室阴错阳差得与薛百螣相印证,一轮攻守拆解下来,这无师自通的“薜荔鬼手”竟已粗具威力。
黑衣人冷冷打量着他。
“该说是你运气太坏,还是我运气太好?不过随便找个人替我进去阁里,老天爷竟送来了这么个天赋异禀的奇材!我花一年才窥破观音之秘,居然两晚便教你看了出来。”
“既然你有这本事,该把东西交出来啦!”他狞笑道:“还是要我杀了你,再从你身上搜?”
耿照在阁楼唯一的发现便只有藏在观音像上的“薜荔鬼手”,别无其他,便是在清醒之际,也只能两手一摊,何况此时?摇头道:“我……没有……我不知道……”黑衣人冷笑一声,呼的一声,挥爪扑将过去!
耿照本能以“薜荔鬼手”中的一路“不退金轮手”拆解,不料黑衣人动作飞快,一爪刚被格住,左手又屈指成爪,在耿照肩上扯下一片带血衣布!
他的攻势变得极其狂野,毫无花巧、残忍粗暴,却非是不具章法。耿照一闪他便追击,一挡他便破坏,以速度拼速度、力量拼力量,一瞬间耿照尽落下风,连精妙无比的“薜荔鬼手”也派不上用场。
更要命的是:改采兽爪攻击之后,黑衣人便不再使用膝肘拳脚,而是直接划破他的皮肤肌肉。耿照全身气血澎湃,每一下都是血溅五步,就算凭借过人的反应避开要害,这种攻击不啻放血,拖也拖死了他。
他毕竟实战经验不足,不多时“薜荔鬼手”已施展不出,门户全溃、招不成招,连烂熟的铁线拳也不复初战时的风光。两人便似一对街角斗殴的地痞流氓,只是动作更快,破坏力更强;原始的撕扯在月光血雾间,有种妖异难言的残酷之美。
黑衣人挥动利爪,攻击持续了一刻钟之久,鼻端嗅着混合沙土松木气息的血味,耳中听着闷钝的哼痛,体内兽血欲腾。他许久没尝过这种兴奋得全身战栗的美妙快感了--这也是他无法自制,动手凌虐这名小和尚的真正原因--任由快感弥漫之余,不禁有些诧异:“这小和尚好深厚的内力,便是打娘胎练功,怕不要练上三四十年!这护体气劲既非轩辕紫气也不是神玺圣功,小和尚不是武登庸的徒子徒孙……倘若是老和尚的传人,更加不能留!”
有碧火真气护身,黑衣人的兽爪难以取命,放血已无法满足那双透着青黄狞光的魔眼,他右手一翻,四指径往耿照的头顶插落!
飕飕飕几声破空劲响,也不知是什么物事打在周围,砸得青砖迸碎,扬起漫天石粉。黑衣人如何不知这是障眼法?但见来人碎石扬灰的手法,危急间先图自保,连忙向后跃开,屈爪守紧门户。
漫天石粉之间,一抹窈窕俪影扑至,提起耿照卷尘而回,前庭到松林十余丈的距离还不够她两个起落,衣下粉光致致的修长玉沾地无声,快到连身形面孔都没看清,只余那怵目惊心的雪肌浓发,对映着沙尘难掩的极黑与极白。
黑衣人运功凝眸,青黄邪眼中的瞳仁倏地旋转扩大,虹膜淡如琥珀,两只眼眶暴绽黄光,视线能看清松林之外最近的一座禅院前庭,那随风轻晃的松针之鳞。但什么都没有。
来人尽管手提一名男子,仍在瞬息间掠出里许,终于超过魔眼所能及。
他望着松树干上小半截淡淡的脚印,足趾浑圆小巧,并拢时却觉足尖纤长,脚掌前端只留下一团圆圆的印子,恍若猫掌,可想见脚掌心的腴软。黑衣人想起前日追踪小和尚时,曾有一名不明之敌于暗处窥视,双方比轻功比心计,终是他放弃摸清小和尚的底细,才教来人无可乘之机。
如今想来,便是小和尚的这名同伙了。
(是女人!)黑衣人未履江湖久矣,在他当年横行东海、威震江湖的时候,天下间似还没有武功如此之高的女流。这两个人……会不会和武登庸或老和尚有关?那小和尚既能解破“薜荔鬼手”之秘,应该也有找到东西的能耐……如今,是自己还能不能等的问题。
倘若小和尚已悟出找到那物事的关键,将何时来取?他身边那武功奇高的女子若一并前来,自己有无把握杀人夺物?
黑衣人啧了一声,忽然笑出来。
好蠢的问题。他已等了三十年,事到如今,还有啥不能等的?
--狼群狩猎前,最重要的就是耐心啊!
黑衣人双手负后,踏着月色以及一地砖碎走入幽影,仿佛一头领群之狼。山风吹过树影轻摇,娑婆阁前什么都没有,仿佛不曾有人来过。
能救耿照的,自然也只有明栈雪了。
她隐约猜到黑衣人的来历,对其实力不无忌惮,不愿挟着耿照与他动手,于是施展《天罗经》里的上乘轻功“悬网游墙”,迅速离开现场。“每回我一离开,你便要闯祸!”明栈雪又好气又好笑,双足不停,嘴上兀自叨念:“男人就是不安分,麻烦精!你……咦,这是怎么回事?”
“我……雷丹……岳宸风……唔……”
“好了,别说话!”
她运指如飞,连点他身上几处大穴,不用搭他脉门,光从指尖强横的反震力道便知状况糟糕至极,加紧速度掠向目的地。耿照时晕时醒,再回过神时,明栈雪已挟着他跃入一处广间,室内似是极为宽阔,空气冰凉。
“再忍耐一下,我待会便为你打通筋脉。”
明栈雪随手按了几处机簧,宁静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一阵喀啦啦的机关开启之声,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掀起偌大回音,不但显出空间之广,也表示机关许久无人使用,机括润滑渐失,牵引起来格外辛苦。
她扶着耿照跃入另一处空间,声音回荡的空旷感倏然消失,但肌肤残留的冰凉触感还在,与别院密室里的感觉相类。耿照体内仿佛有只烘热的火炉,浑身上下痛苦难当。
明栈雪闭起机关,让他盘膝而坐,一手按着他头顶百会穴,一手按着胸口的膻中穴,运起碧火真气徐徐灌入,导引着耿照混乱澎湃的内息,顺势冲开筋脉里的崎岖阻碍,接续完成易筋拓脉的浩大工程。
也不知过了多久,耿照清醒过来,发觉自己置身一座石室,相比之下,迎宾别院的密室不过是只衣橱。
这石室的规模与“东之天间”相若,四壁设有青瓷灯盏,俱都点亮。地面经过悉心打扫,一尘不染,角落里堆放着干净的被褥蒲团,还有肉脯、干粮、白酒等,连盛满清水的圆瓮都有两大坛,看来明栈雪准备周到,几日内是不打算离开了。
“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你又乱跑。”见他神智清醒,明栈雪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咬唇道:“要不要告诉我,你是怎么把身体弄成这副德行的?”
耿照面上一红,将下午的事都说了,连娑婆阁的观音像、薜荔鬼手等也都和盘托出,只略去了阿傻落在五帝窟之手一事。
明栈雪本还面带笑容,听到后来俏脸一沉:“你知不知道,贸然将紫度神掌的雷劲导入体内,很可能会让你五内俱焚,全身爆血而亡?你若就这样死了,岂非荒谬得紧?”
耿照心中有愧,暗想:“相识至今,我总是替她惹麻烦。”低声道:“我下次不乱跑了。对不起,明姑娘。”明栈雪听他一说,登时软了心肠,见他鼻青脸肿、嘴唇白惨的模样,原本想教训他的话全吞了回去,轻哼道:“对不起什么?把自己给弄死了,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顿了一顿,又道:“这首关心魔,我也不知打通了没。你的筋脉固有拓展,但拓得参差不齐,偏生又吸化了薛百螣的雷丹,真个是水道未浚,再遇洪涝。
“这两天你我坐关不出,把你的筋脉悉数打通,直到能承受内力为止。如此不但冲破二关,即使往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也有足够的根基应付心魔。”
耿照点了点头,环视四周,又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明栈雪神秘一笑,指着石壁:“你自己瞧瞧。”壁上有道横缝,长有尺许,宽约一指,耿照心想:“这觇孔未免做得太张狂。别说被人瞧见,万一烛光透出去,岂非露了行藏?”凑近一瞧,不禁愕然。
觇孔外是一整片宽广的青石地板,除了红柱青灯之外,竟是别无所有。开阔的空间里照明充足,丝毫不觉是子夜时分。耿照对占地广衾的莲觉寺建筑群不算熟,这里却是帮厨时曾走过的,吞了口唾沫,哑声道:“这里是……是觉成阿罗汉殿?”
明栈雪笑道:“如假包换,正是觉成阿罗汉殿!”
觉成阿罗汉殿是莲觉寺的主殿,挑高三层,雄伟壮阔,单论主殿规模,堪称是东海道第一。大殿居中供着一座巨大的弥勒坐像,咧开嘴笑的佛头几乎顶到横梁,坐佛背后则紧贴着青石砌墙,连接大殿后进的厢房院舍。
耿照从觇孔往下瞧,几能看见坛前的蒲团香烛,显然密室基座甚高,才能有这样的视野;四下眺望纵横尺距,喃喃道:“偌大的密室,岂能藏在墙壁夹层里?”
明栈雪掩嘴轻笑,却掩不住眼角眉梢的得意洋洋:“聪明的小子!我们现下不在墙壁夹层,是在大佛肚子里!”耿照恍然大悟。难怪密室较神坛为高,那道横向的窥孔就藏在弥勒佛的胸腹间,就算开得再宽,底下的信众僧侣也看不见。
“明姑娘,你怎知觉成阿罗汉殿的大佛肚里有密室?”
“这学问可大啦。”明栈雪笑道:“你说说看,除了一个“大”字,这尊弥勒与你平日所见的寺庙佛像有什么不同?”
耿照日前匆匆自殿外走过,不过往里头瞟了一眼,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怪异处,但明栈雪明知故问,意味答案之大、之明显,连匆匆一瞥之人都不会错过。耿照苦思良久,击掌道:“是了!这尊弥勒大佛身下,没有蟠龙莲座!”
“且慢!”
五岛之主淡淡一笑,垂眸道:“鬼王绝迹江湖久矣,兴许不知:妾身也好,五帝窟也罢,一向不管他门他派之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便是集恶道在莲觉寺之中翻天覆地,也与本门无关。鬼王千错万错,独独不该杀了我手底下人。”语声温婉,笼发的乌纱长曳到地,衬与一身白衣如雪,便如观音一般。
漱玉节已非妙龄女郎,但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却不及那经霜雪精淬之后、如冰酿般醉人的绰约。她垂着一双翦水杏眸,随手掠了掠发鬓,笼雪似的云纱袖管滑落肘底,几只杯口粗细的掐金镯子叮啷啷一碰,润白修长的腕子竟比手镯更加纤秀。
玉人温雅,吐露的清音却是一派宗主的威严,丝毫不容轻慢。
鬼王勒马回头,阴眸微乜,寒光森然,片刻方冷笑:“本王已说啦,杀人偿命,最是容易不过。”绿袍大袖一舞:“杀人者谁?”
身后,四盏碧油油的幽冥鬼火飘出行伍,提灯之人白靴白袍,头戴毡笠、腰系褡膊(行旅用的长方形布袋,两端开口可贮物,多系在腰间当腰带,或搭在肩膊上),俱都是微带青惨的一色白。四人头脸均密密缠着白布条,直至颈间襟内,连一丝可供视物的眼缝都不留,模样十分诡异。
阴宿冥看也不看一眼,随口道:“你四人且将性命,还与漱宗主!”
白衣人一齐抽刀,横颈抹去,鲜血仰天喷出,随风飘落如红雾。四盏白骨提灯内的碧磷鬼火旋即熄灭,随着白衣白笠的无面主人一同倒落尘土。
死士漱玉节看多了,她亲自训练的黑岛精锐“潜行都”虽清一色是女子,危急时亦能慷慨一死,绝不退缩。但要如这四名白衣人般整齐划一、波澜不惊,连瞬息间的思考犹豫也无,恐怕是人都不易做到。
“那是集恶三道之中,地狱道独有的鬼卒,名唤“白面伤司”。”薛百螣微凑近她耳畔,低道:“夺五感、去心欲,剥皮除面,将人折磨到了极处,意志崩溃麻木不仁,便成这等不死不活的怪物,供其奴役驱策。”说着踏前一步,纵声长笑:“这种东西再死一百个、一千个,也不抵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阴宿冥,你这“鬼王”比起你那不知是师傅、父兄还是祖爷爷的先人来,可说是小气家家;打肿脸充胖子,却端出这等寒碜菜色,岂非笑煞人也!”(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众小鬼听他对冥主出言不逊,纷纷鼓噪起来,夜风里一阵嘶呱尖啸,此起彼落,宛若魍魉夜行。薛百螣怪眼一吊,抱胸冷笑,只等那“鬼王”如何应对。
瘦马背上,阴宿冥却只一笑,耸了耸驼峰般的双肩,淡然道:“薛老神君此言差矣!数百年来,世上便只有一个“鬼王”阴宿冥,超脱六道,不入轮回,及至老神君与宗主百年后,鬼王阴宿冥仍长存于世,绝不消灭。”袍袖一舞:“二位暂别!来日七玄大会上,本王恭候大驾!”
数不清的鬼火簇拥着瘦骨嶙峋的乌骓马朝院外行去,将穿出洞门的一瞬间,忽听一声爆响,一道极长极快的锐利风压扫过,四名脸涂油彩的小鬼脚下一踉跄,还来不及开口,斗大的头颅迎风一歪,扑簌簌地滚落地面。
长风呼啸着荡过大半个院落,所经处群鬼辟易,碧磷鬼火摇散一地,十分狼狈。风索似的长鞭余势不停,鳞角相迭的鞭梢屧屧怪响、昂奋如蛇,朝鬼王阴宿冥卷去!
长逾三丈的响尾鞭完全展开、居高临下一扫,势极重而劲极锐,鞭梢所带怕没有百余斤的巨力,鞭风偏又锋利无匹;一旦击实了,连健马都能拦腰扫成两截,更何况是人?薛百螣料不到顷刻之间已至这等逼命时刻,阻之不及,暗中提劲运功,待长鞭一击中的,便要抢先狙杀鬼王身旁六鬼。
老谋深算的白帝神君余光一瞥,见漱玉节身姿不动,凛秀如梅,玉一般的白皙柔荑却悄悄按上腰间的“玄母”长柄,冷笑之余,亦不免微露赞许:“事到临头,镇日拜佛的柔弱妇人也有吞噬狼群之心!”内堂中一人悄悄穿出,闪至门边,手按剑柄蓄势待发,却是弦子。
眼看避无可避,连人带马将被鞭风扫成两截,阴宿冥不慌不忙,掣着腰间的斩魔青钢剑横里挥出,连着铁鞘迎风一击,凭空“啪啦”一响,震得众人气血翻涌,功力稍低的都不禁退了一步,还有自口唇、耳鼻中溢出血珠的。
鳞皮响尾鞭被那青钢剑一抽,竟尔倒甩回去,当中毫无转折消停,千钧巨力瞬间消弭于无形,飕飕一阵旋绕疾响,才又缠回主人臂间。
一人悄立在屋脊上,冷然道:“索命求偿,应由敝门亲取,不劳鬼王费心!”
阴宿冥还剑于腰,驻马抬头,忽然开口:“你是何人?”那人冷道:“黄帝神君座下、土神岛四使之一,人称“奎蛇”冷北海便是。”
阴宿冥点头:“好本事!本王记住你了。”遥遥冲漱玉节一颔首,笑道:“宗主座下,果无虚士!待此间事了,本王再行领教。请。”
群鬼拾起鬼火青灯,簇拥着地狱道的冥主策马而出,转头一阵山风忽来,不只是前头引路的青蝠血灯笼应声熄灭,就连浮在虚空中的碧磷鬼火也都消失不见,黑暗中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留,仿佛适才的群鬼尖嚎只是一场骇人恶梦,真假难分。
冷北海跃下房顶,青白的瘦脸上神色淡漠,低着头径朝黄岛诸人处走来,模样极不显眼,当真是稍一闪神便要错失其所在;若非亲眼目睹,谁也料不到方才是此人露了一手“迎风断首”的绝技,为五帝窟挽回颜面。
杜平川知神君一向不好杀生,凑近何君盼耳边:“此际须好生慰问,切莫寒了家臣之心。”何君盼“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并未回口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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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北海走到她跟前,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按膝,低道:“小人未得神君的指示,擅自出手,请神君责罚。”也不看漱、薛二人一眼,仿佛满堂之上,只有何君盼是自己的主人。漱玉节神色自若,仍是一派恬静优雅,温婉的姣好玉容看不出喜恚,倒是彻入内堂的几名潜行都女卫忿忿不平,怒上蛾眉。
杜平川正盘算该如何与宗主交代,浑没料到冷北海竟有这么一着,趋前一扯他衣袖,低声道:“快快起来!宗主在此,莫要添乱。”冷北海面无表情,竟来个相应不理。
早在岳宸风控制五岛前,漱玉节便饱受“得位不正”的流蜚所苦,各岛在台面下斗得乌烟瘴气,才给了外人可乘之机。岳宸风来了之后,漱家也拿不出解决的法子,只能带头“忍辱负重”,像冷北海这样心有不服者,四岛中所在多有。这回伏击耿照一行的任务,就属土神岛损失最惨,四位敕使之一的曹无断左手成残,一身艺业废去大半,在五里铺、龙口渡头折损的也都是黄岛的人马,身为帝门之主的漱玉节却姗姗来迟。冷北海不满已极,闷了几日,终于在今晚爆发。
杜平川暗叹:“在这当口,你闹什么意气!”心知劝他不住,面上不动声色,趁宗主一垂眸,抬头望了薛百螣一眼。
须知岳宸风贪得无厌,别说是十名血统纯正的美貌处女,再献上一百名他也不嫌多。那红岛的符赤锦,昔日也是从夫守节、规规矩矩的嫁妇,岳宸风硬是用强霸占了她,五帝窟的一众高手也只能眼巴巴看着,谁也阻止不了。
倘若得罪了漱玉节,难保她不会献出何君盼,做为巩固其宗主宝座的祭品,换取岳宸风的加倍信赖。虽说此例一开,少主漱琼飞、乃至于漱玉节自身都有危险,证诸其过往的厉害手段,这点却不能不防。
--大敌当前,决计不能内斗!
这就是杜平川牢牢把持的原则,一贯如此。
只可惜冷北海之心热,便与他鞭梢、脸面的冷厉同样极端,无可遏抑。
薛百螣垂着稀疏的银眉,正要开口缓颊,忽听一把银铃般的清脆喉音:“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细语喁喁,不紧不慢,竟是何君盼。冷北海一愣,以为神君没听清,又重复一次:“小人未得神君指示,擅自出手……”
“不是这样的。”
见冷北海愕然抬头,何君盼顿了一顿,正色道:“你的忠义,无庸置疑。但你鞭挥鬼王之时,可有想过万一得手,将会是什么样的局面?”众人闻言一怔,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摒息以待。
何君盼这才省起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小脸不禁一红,定了定神,细声道:“依我猜想,纵使失去首脑,集恶道之人也一定不会一哄而散,为了替鬼王报仇,势必奋力反攻;倘若鬼王侥幸未死,也将拼命还击……
“无论结果如何,紧接下来,必定是一场恶战。”
众人尽皆无语。冷北海口唇微动,却没有说话,只是睁大双眼,惨白的面色益发青冷。
何君盼道:“鬼王离去之后,我才发现只有宗主、薛公公,还有弦子做好了迎战的准备,连我自己都傻了好久,不知所措。倘若鬼王不幸中你一鞭,恶战骤起,本门最终是赢是输,又或要牺牲多少人马,实难逆料。这,才是你所犯的最大错误。”
冷北海听得汗流浃背,俯首贴地:“小人……小人知错。”
何君盼点了点头,缓缓道:“念在你回护了本门的脸面,又为宗主心爱的弟子们复仇,本该罚你在“吞鹿阁”面壁三年,但你将为本门立一大功,两相折抵,便改罚一年。”回顾杜平川道:“这样,会不会罚得太轻了?我见宗谱上说“逾际者服”,是指踰越本分的人最多罚禁三年,便与守孝服丧一般,是么?”
杜平川躬身道:“神君审刑量度,有本有据,属下等心悦诚服。”
何君盼展颜一笑,不觉缩了缩粉雕玉琢似的修长鹅颈,终于泄漏出一丝少女的天真,旋即收敛神容,袅袅趋前施礼:“我御下不严,几酿大祸,请宗主责罚。”漱玉节笑道:“你处置得好,何罪之有?是了,方才说冷敕使将为本门立一大功,是指什么?”
何君盼道:“冷北海精擅“守风散息”的奇功,与鬼王对过一招,便知其武功特性、功力深浅。若与薛公公相互映证,便知这位阴宿冥是不是冒牌货,修为到了何种境地,下次相遇,也好有个准备。”
薛百螣喜道:“如此甚好!冷北海,你若能助老夫透析那鬼王的武功深浅,合该是大功一件。”见何君盼抿着红菱似的唇瓣浅浅一笑,眸中掠过一丝慧黠灵光,忽然醒悟:“莫非她早已看穿,我有意激那阴宿冥出手未果?这个丫头,还真真不能小看了她!”
冷北海领命起身,将适才一交击间所测得的阴阳动静、奇正刚柔等细说分明,并向薛百螣出示收鞭而回时,臂上被余劲震出的瘀痕。漱玉节见老神君神色出奇凝重,未敢惊扰,半晌才问:“怎么?可曾看出什么端倪?”
薛百螣沉吟道:“方才那一剑,他用的是镇门神功《役鬼令》里的一式“山河板荡开玄冥”。这招三十年前我在当时的阴宿冥手里见识过,以掌法施展,威力决计胜过斩魔宝剑的剑鞘,显然他等了整晚,便是在等这个机会,要向老夫证明他是货真价实的地狱道冥主阴宿冥。”
“这就叫欲盖弥彰。”漱玉节淡然一笑。“所以,这个鬼王是假的?”
“不,恐怕是真的。”薛百螣指着冷北海臂上的瘀痕,娓娓解释道:“《役鬼令》是极为刚猛的武功,至阳至烈,毫无花巧,才能镇得住集恶三道里的那些个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威加于群邪之上。他一剑荡回百余斤的鞭劲,修为就算不及当年的鬼王阴宿冥,起码也有七八成火候。若是单打独斗,宗主与老夫都未必能讨得了好。”
漱玉节知他姜桂之性,好胜要强,决计不会无端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由得沉吟起来,片刻才道:“鬼王既然是真,光是他手中的地狱一道便极不好惹,更况且还有狼首、恶佛未出,万一……万一教这些个妖魔鬼怪盯上了,那才叫冤枉。”
薛百螣“哼”的一声,却未反驳,只说:“非是此时之敌也,未必便不能敌。”
“老神君高见。”
漱玉节顺着他的话头,凝着一双妙目环视众人,朗声清道:“打今日起,没有我的号令,不许任何人出这阿净院一步。各岛人马须妥善编制,至少两人一组,切莫单独行动;遇集恶道徒众,须先行回避,勿惹事端。如有违者,绝不轻饶!”瞥了琼飞一眼,森然道:“便是各岛神君敕使、甚至少主,都不能例外。”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竟鸦雀无声,现场好不尴尬。
那“鬼王”阴宿冥的镇门神功《役鬼令》再厉害,也不过便与冷北海斗了个旗鼓相当;“奎蛇”固然是黄岛有数的高手,论武功却还不及四岛神君之能,真要杀将起来,五帝窟未必就输给了集恶道,岂有一味龟缩忍让的道理?
漱玉节神色自若,含笑不语,倒是琼飞按捺不住,抢白道:“娘!那捞什子鬼王再狠,也狠不过岳宸风。岳宸风握有辟神丹也就罢了,凭什么我们连那些装神弄鬼的东西也怕!这不是教人瞧扁了么?”
漱玉节料不到竟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抢先发难,笑容一凝,睁眼轻叱:“说过你多少次了,不得直呼主人的名讳,你总是不听!”琼飞被骂得委屈,性子一来,怒道:“他又不在这里,怎么说不得?他若没有九霄辟神丹,谁怕他来!”
漱玉节不想与她瞎缠夹,望了周围一匝,朗声道:“你们都是这样看的?我帝门怕了极恶道群鬼,这才龟缩不出,是么?”众人无语。她收回了冷冽的目光,回头微笑:“君盼,你也是这么想的?”
何君盼想了一想,摇头道:“鬼王若有十足的把握对付五帝窟,毋须杀人还头,无端端打草惊蛇。他今夜前来,其实只是虚张声势;模样越是张狂,代表心中越不踏实,杀人威吓不过是假象。此为兵法中的“示假引真”,疑兵之计。
“宗主命众人一径示弱,严守不出,鬼王以为计谋得逞,必定开始松懈;届时,我等便能探知集恶道一干人的实力虚实,进可轻取、退足自保,这便是兵法中所谓的“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依我看,这是上上的计策。”众人恍然大悟,尽皆叹服。
漱玉节微微一笑,命各岛人员分配停当,各自散去,好生歇息。
冷北海硬接了一记至刚至猛的“山河板荡开玄冥”,鞭劲悉数反弹回来,震伤了五脏六腑,起身时脚下微一踉跄,几乎站立不稳,齿缝间及时咬住一口鲜血;蓦地一条结实的臂膀横里伸来,稳稳将他搀住,来人面冷如铁、波澜不兴,黝黑的肌肤亦如冷铁一般,正是“铁线蛇”杜平川。
“啧,管什么闲事!”
面色青白的瘦削汉子挥臂一挣,拨开扶持,一抹殷红溢出嘴角,曝雪般的倒三角脸上益发白惨。“好生陪神君走去!你是上过几日学堂的,不比我们这些粗鄙之人。咱们用性命侍奉神君,你得用脑子。”
杜平川面无表情,语气仍是一贯的不卑不亢。
“我的脑子,已比不上神君啦。也该是时候,用性命来侍奉神君了。”
“是么?啧啧。目光如炬、手腕厉害的铁线蛇,不想也有这一天哪!”
两人并肩而望,何君盼细瘦窈窕的背影正与漱玉节、薛百螣相偕,一齐步入后进内堂,左右侍从只敢远远地环绕着三人,不敢走近到足以听清三人谈话的距离之内;那是神君与岛民之间无可踰越的差距,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威。
冷北海瞇着眼睛看着,忽然一笑。
“怎么,被罚面壁一年很欢喜么?”杜平川斜乜了他一眼,冷冷说道。
“不,是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直到今天才得明白过来。”
冷北海“呸”的吐出一大口血污,伸手一抹嘴角,大笑道:“原来黄岛早已有了一位称职的主人,我却老当她是个小女孩儿。你和我、岛内和岛外……这十几年的辛苦,总算不枉啦!”
弥勒腹中,耿照与明栈雪二人正盘膝而坐、四掌相抵,用功到了紧要之处。
明栈雪催动功力,持续帮助耿照易经拓脉,打通二关心魔,不知不觉已过了两个时辰。
“聂冥途?谁是聂冥途?”
密室之中,耿照闻言一凛,转头望着明栈雪。她却不怎么意外,掠了掠几绺鬓额垂落的发丝,益发衬得面颊白皙柔嫩,如玉莹然。
“三十年前,畜生道之主、统领群兽的狼首“照蜮狼眼”聂冥途,可说是集恶道三道冥主中最令人头疼的人物。此人残忍嗜杀,为恶之甚,简直是罄竹难书。”她对耿照眨了眨眼,抿嘴轻道:“你每晚都与这等人物周旋,不仅能全身而退,武功还越练越高,要传到江湖上去,任谁都不能不写个“服”字。”
耿照苦笑之余,也不禁有一丝骄傲:“原来……我所面对的,竟是这般难缠的人物!”见她神色自若,微感诧异:“明姑娘早看穿了他的身分么?”
“也说不上个“早”字。”
明栈雪微微一笑,摇头道:“江湖传闻,聂冥途练有一门慑魂魔眼,不但夜里视物如白昼,望远更是如鹰如狼,可于一里之外窥见针尖羽隙、松鳞蜗角,兼有迷魂夺魄的异能,堪称独步天下。那夜我与他追逐角力,他轻功身法尚不及我,却能紧咬不放,不免令人生疑;又见那青黄闪烁的奇异瞳色,便猜想是此人。”
回见大殿之上,群鬼蜂拥而入,阴宿冥袍袖一挥,喝止道:“不得无礼!都退出去!”心有不甘的小鬼们嘶呱一阵,抓耳挠腮的又退出去。阴宿冥左手笼在宽大的袖中,迎风一招,干冷的夜半空气中忽然刮过一声刺耳烈响,宛若鸱枭怪啼。
耿照在密室中听见,便是隔着厚重的弥勒大腹,亦不禁浑身一震,几欲掩耳,心想:“那是什么声音?”
散在殿外的白面伤司循声而入,搬来三张王座也似的诡异长背扶椅,竟全由雪白的长骨接成,扶手便是两条完整的带掌臂骨。长背边缘缀满打磨光洁的巨大鲨齿,顶端两侧的挂牙部分则以两枚浑圆的颅骨装饰。
那白骨王座形体庞大,气象迫人,重量却颇轻盈。(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白面伤司将三座遥遥排作“品”字,悉数退至主位之后,垂首而立,宛若傀儡。那自称是狼首“聂冥途”的黑衣怪客始终抱臂冷眼,动也不动,青黄闪烁的邪眸中似有一丝冷冽讥诮。
阴宿冥撩起绿袍横襕一振,拂膝坐上了背向大佛的主位,翘起左脚的厚底官靴迭腿,挥袖道:“老狼首的魔眼独步天下,料想世间再无第二双,本王这便不看狼首铁令,验明正身了。请!”
聂冥途嘿的一笑,老实不客气的坐了下来,枯瘦细长的焦褐指尖轻抚扶手的光洁白骨,半晌才低笑道:“嘿,转眼都三十年啦!说是极长,到底也捱了过来;上回坐这张白骨王座,就好像是昨儿的事。”笑意轻妄,淡淡的语气中却不无萧索。
“这也正是本王,前来迎回二位冥主的原因。”
阴宿冥道:“集恶道分裂三十年,世人多不知威名,竟说七玄之中,以天罗香居首,何其可笑!如今本王执掌门户,率精锐重入东海,先并七玄,再平七大门派;压服东境之后,天下雄图,指日可待!如此大业,正须二位冥主鼎力相助。”说到激昂处,不由得舞袖踏足,扶座欲起。
聂冥途恍若不觉,兀自抚摩着白骨王座,似沉湎于旧日回忆,难以自己。
阴宿冥等不到响应,干咳几声,终于还是自个儿接下了话头,续道:“是了,狼首既出,不知恶佛何在?”连问几声,聂冥途皆是装聋作哑,垂首低回。阴宿冥隐隐觉得不对,暗提至阳罡气,扬声喝道:“南冥恶佛!本王既已亲自前来,你何不爽快现身一见,共商本门大计?还是要动用本王的役鬼铁令,方能请出你来!”
尖亢的语声在大殿中轰然回荡、久久不绝,隐有一股金铁交鸣般的杀伐阳刚,弥勒腹中的耿照五内翻涌,心神悸动,全身真气滚如鼎沸,一发不可收拾,直觉把手一挥,便要起身。
明栈雪本与他双手交握,内息连结,一下突然断了联系,耿照体内新拓的筋脉陡地大乱,打坏了渐趋稳定的平衡。她俏脸丕变,忙扣住他的右手,另一只白皙玉掌自脑门拍落,纯正的碧火真气透顶而入,耿照不由自主坐回去,盘膝抵掌,缓缓回神。
“我……我怎么了?”
“那厮的至阳罡气引动你全身气脉,碧火真气突然变得极不安定……全身放松,不要存想导引或运动内力,交给我就好!”
明栈雪一咬银牙,源源催动内力,自他掌心灌入。耿照只觉体内一阵激痛,筋脉陡地又被宏大的内力硬挤着撑了开来;这样的感觉他十分熟悉,但前两次却远不及这次剧烈。
“这……这是三关心魔么?”思绪一起,体内的气息益发紊乱。
明栈雪玉面披汗,加倍催谷内力,咬牙低喝:“别想这些!交给我就好。你快想些不相干的事,别……别添乱!”自耿照与她相识,这位武功高强、心机深沉的绝美女郎总是占尽先机,事事成竹在胸,姿态既优雅又犀利,从不曾如此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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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隐约察觉自己体内的异变:阴宿冥的至阳罡气似与碧火神功产生了某种奥妙的联系,原本打通二关心魔、真气与筋脉趋于和谐的身体突生变化,促成三关心魔提早到来。明栈雪内力未复,连休息也不可得,须立刻助他破关除障,凶险可见一斑。
帮不上忙,至少不能再拖累她--耿照努力不想筋脉、行气,将注意力集中到大殿之上,忽问:“谁是南冥恶佛?”
他的思绪不再干扰内息,明栈雪压力顿减,稳稳地鼓劲为他易经拓脉,边分神解释:“集恶三道中“饿鬼道”的冥主,也失踪了三十年,下落不明。”
密室之外,阴宿冥连喊几声,不见有人相应,忽见聂冥途抬起头来,阴阴一笑:“省点力气,南冥恶佛不在这里。阴宿冥是你的师傅呢,还是你的父亲?我瞧你的年岁,该是阴老鬼的弟子罢?”
他口中的“阴老鬼”,自是前代的鬼王。
地狱道之主百世一系,聂冥途倚老卖老,显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阴宿冥一掸膝腿,森然道:“聂冥途,你应知地狱一道的冥主,千百年来便只有一位“鬼王”阴宿冥。本王既已执掌门户,便是三道之主,除非你想背叛宗门,否则一世都须受本王的节制。”
聂冥途黑巾蒙面,青黄眸中却掠过一抹冷蔑笑意。
“看来,你那死鬼师傅什么都没同你说,是不是?”
他嘿嘿两声,以手支颐,屈起一条左腿斜倚王座,垂眸道:“南冥恶佛若在此,我保证你今天绝不能生出此地。阴老鬼害我俩坐了三十年黑牢,受尽折磨,梁子可大啦!他若非想害死你,便是自己死得突然,留下你这二楞子徒弟自作聪明,巴巴的跑来莲觉寺送死,真真笑煞人也!”
“放肆!”
阴宿冥忍无可忍,拍座疾起,大喝道:“今日教你知晓,谁才是集恶三道的主人!”运起镇门神功《役鬼令》的至阳罡气,双掌间豪光暴绽,如捧初阳!他两手高举过顶,便如升起一座烈焰火塔,殿外群鬼莫不低首哀鸣、蜷作一团,连聂冥途也单膝跪地,捂眼低头,似乎极为痛苦。
阴宿冥笑道:“聂冥途!《役鬼令》专克阴邪,凡修练本门武功者,尽皆受制!事已至此,你服是不服?”说着踏前一步,手中罡华遍照,硬逼着黑衣人俯首跪地,难以迎视。
“住……住手!恶佛……寺里……”聂冥途痛苦抱头,语声慢慢低了下去,终不可闻。阴宿冥微凛:“你说什么?”袍袖一翻,伸手去拿抓他肩头。耿照从觇孔中望见,想起方才显义的花样,心底暗呼:“不好!”
果然“飕”的一声劲响,聂冥途双掌翻飞,由下而上,直取他咽喉!
总算阴宿冥见机得快,猛地下腰后仰,头脸几乎触地,堪堪避过了杀着;聂冥途得理不饶,双掌一并、十指如捧莲,翻花似的一轮猛攻,所使尽是“薜荔鬼手”莲华部八路中的精妙招数。
“薜荔鬼手”是天下擒拿短打中的绝学,在聂冥途手中使来,更是如鬼如魅,直将阴宿冥整个上半身都里入了一团翻花指影,犹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三十余合眨眼即过,错失先着的鬼王竟匀不出手来递还一招,莲花指影紧黏着他头、脸、肩膊争团竞簇,煞是好看。
阴宿冥狼狈不堪,拼命拂袖挥掌、护住要害,被逼得连退几步,脚后跟“喀!”一声撞上了白骨王座,几乎踉跄坐倒。眼看胜机将至,聂冥途突然“嘿”的一声,撤招跃出战团,大笑道:“忒也无聊,不打了!”
阴宿冥缓过一口气来,怒喝:“老匹夫,你用的是什么武功!”不甘受辱,提运至阳罡气,凌空飞跃、居高临下,刚猛无匹的掌势如神龙探爪,两人尚未交击,罡风已压得聂冥途衣袂猎猎,膝腿微弯,仿佛千钧盖顶,竟无一丝腾挪闪躲的空隙。
他目中精光暴绽,终于有了一丝认真之色,脱口赞道:“好一式“凭虚御龙落九霄”!”双手倏地分开,不再结成莲指,招式突然变得大开大阖,犹如风云卷动、刀剑横扫,由下而上,声势竟是丝毫不逊,口中喃喃低诵:“若为眼暗无光明者,当于“日精摩尼手”;若为从今身至佛身菩提心常不退转者,当于“不退金轮手”……若为降伏一切魍魉鬼神者,当于“宝剑手”;若为摧伏一切怨敌者,当于“金刚杵手”……”
眨眼间,日精摩尼、不退金轮、宝剑手、金刚杵手等金刚部四路绝式一一历遍,“凭虚御龙落九霄”的千钧压顶之势绝不动摇,威力与正气却被同属无双刚力的金刚伏魔之招抵消大半,但余势仍有排山倒海之能。
阴宿冥虽极诧异,却明白自己终是最后的胜利者,眼见聂冥途招式用老、刚力催尽,仍敌不住《役鬼令》的惊天之威,兀自闭目垂首,喃喃如诵经一般,不觉大笑:“老匹夫!死前才抱佛脚,不嫌迟么!”
“……有本有智,不坏不朽,经无数劫,破诸烦恼。”聂冥途猛一抬头,双拳击出:“若为降伏一切天、魔、神者,当于“跋折罗手”!”
拳掌交击,两人身形一顿、轰然迸退,双双跌入白骨王座之中。
阴宿冥背脊撞上牙刺嶙峋的骨座长背,一口鲜血咬在齿间,心中的骇异却远远超过肉体的痛楚:“怎么……怎么可能?本门中人,岂有能抵挡《役鬼令》神功者!”
聂冥途也不好受,一抹深渍晕出覆面的黑巾,缓缓淌下襟口,显然受创不轻。
然而,挡下集恶道中人畏如猛虎的无上克星《役鬼令》神功,却令黑衣蒙面的枯瘦老者意气昂扬,仰头大笑:“痛快,真痛快!小毛头,现而今,你还觉得自己杀得了我么?”
堂堂九幽十类之主,岂容如此挑衅?阴宿冥深吸一口气,正要起身,殿外忽来一阵夜行风,吹起他满身绿绸飘卷如蝶舞;低头一看,赫见腰部以上各处要害均绽开无数指孔,密密麻麻的,破孔中露出内里的银白软甲。可想而知,方才若无这一身门主嫡传的“御邪宝甲”,只怕阴宿冥等不及使出“凭虚御龙落九霄”的绝式,便已先去见了阎王。
他紧咬银牙,手按腰畔的斩魔剑,缓缓坐直身躯,便要豁命一战,守护尊严。
聂冥途好不容易收了笑声,竖掌一立,阴阴说道:“年轻人,若你明白了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那我们便可以好好谈一谈了。还是你要再白花力气,无端拼个死活,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阴宿冥盛怒未平,闻言却不禁一凛,强自抑下怒火,逐渐冷静。
他接掌门主之位的时间不长,明白自己修为尚不及老鬼王,自也不是聂冥途、南冥恶佛的对手,所恃者只有镇门神功《役鬼令》而已。集恶道的武学均是阴寒功体,而掌门所持之物--斩魔神剑、御邪宝甲等--却是专克天下至阴至邪的攻防利器,《役鬼令》的至阳罡气更是群鬼克星,就算三道冥主也无法抵挡。
谁知这失踪三十年的狼首聂冥途,竟练成了一身同样刚猛无邪的奇特武学。《役鬼令》丧失了以正克邪的绝大好处,硬碰硬的结果,至阳罡气的威力略胜一筹,但招式却颇不及聂冥途所使的怪异手法,谁也讨不了好。
阴宿冥略作思索,心中已拿定主意,从腰后取出一管铁笛,凌空挥出刺耳锐响,吩咐道:“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王座之后,数十名白面伤司一齐躬身,鱼贯而出。殿外群鬼也退至阶台下,偌大的觉成阿罗汉殿内,只剩下白骨王座之上,遥遥相对的两人。
聂冥途笑道:“很好。能识时务、不拘小节,才做得了大事。老鬼是你师傅,还是亲生老子?”
阴宿冥冷道:“这个问题,你要拿脸上那条黑巾做交换。让我一见你的庐山真面目,你便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聂冥途嘿的一笑,随手拉开一边面巾。
耿照所处的方位角度,恰恰被拉开的黑巾遮住,难以窥见“照蜮狼眼”聂冥途的真面目,不禁扼腕:“这人如不是显义所扮,却是以什么身份潜伏在寺中?”忽想起初入香积厨帮佣时,与那中年执役僧的谈话,暗忖:“是了,寺中假剃度为名、行执役之实的杂工甚多,王舍院里也有许多带发修行的居士长住。要揪出此人,可由此二处着手。”
聂冥途重新戴好黑巾,哼笑道:“如何,你满意了么?”
阴宿冥微微点头,肃然道:“先门主乃家师,我是他老人家唯一的弟子。”
聂冥途道:“我猜也是。老鬼死了罢?我料想不是他指点你来莲觉寺的。”
“这个问题,狼首须以恶佛的下落交换。”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三十年来,我一步也未曾踏出莲觉寺。”或许是想起过往的梁子,聂冥途口气转冷,哼道:“我不占你便宜。你且说你前来莲觉寺的目的,我告诉你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阴宿冥考虑片刻,点了点头。
“一名自称“鬼先生”之人,传帖七玄诸门,说要在阿兰山召开“七玄大会”。先门主猝逝之前,曾经约略提及,当年最后一次与狼首、恶佛会面的地点,便是阿兰山莲觉寺。我推测两者或有关连,于是前来赴约,顺便追访二位的下落。”从内袋里取出一封请柬,扬手掷出,平平飞至聂冥途手上。
聂冥途打开观视,又里里外外检查几回,将信柬掷还阴宿冥。
“这“鬼先生”是什么来头?”
“闻所未闻。”阴宿冥摇头。“不过他说:“门主欲统合三道,光大贵派,还须走一趟阿兰山巅。料想令师临终之前,应有此说。”我是听了这话才决定要来,瞧瞧那厮弄什么玄虚。”
聂冥途昔日曾贵为三道冥主之一,深知集恶道门主临终前的嘱咐,绝不可能被第三人知晓。以阴老鬼贪生如鼠、小心谨慎的脾性,生前泄漏给旁人的可能性也几近于无……老狼主蹙起稀疏的灰眉,不觉陷入沉思。
世人皆视集恶道为魍魉。凭者无它,不过“诡秘”二字罢了。
--敢在魍魉面前玩弄诡秘伎俩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聂冥途沉吟片刻,抬起一双青黄魔眼。“这会,可是谁人都能参加?”
“不,只有七玄之主才有资格,并且须携带一样天宗圣器方能与会。”
“天宗圣器?”
聂冥途微微一怔,忽然会过意来,不由哼笑。
“妖刀便说妖刀,杀人无算的鬼东西,他妈的什么狗屁圣器!”冷笑几声,摇了摇头,斜乜道:“怎么,妖刀又现世了么?事隔三十年,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这事上头。”
(怎么三十年前集恶三道的旧事,也与妖刀有关?)耿照一听得“妖刀”二字,不由得抖擞精神,竖起耳朵细听。
眼见阴宿冥目中微露诧异,聂冥途嘿嘿一笑,抱臂道:“当年,本门三道分庭抗礼,你师父的《役鬼令》是半路出家,与原本修习的阴寒功体相冲突,拿来唬别人可以,要对付我和恶佛却差远了。我们三人谁也不服谁,明争暗斗,都想置另两人于死地。
“有一天,老鬼突然约我二人见面,说些三道不可无主的废话。老子听不过,本想打完一架便走人,你师父却说:“我若有能耐一统七玄,甚至消灭正道七大门派,你们俩便奉我为主,如何?”老子还以为老鬼得了失心疯,不料他却一本正经地说:“三百年前乱世的五柄妖刀即将再出,能控制妖刀之人,便能得到天下!七玄七派又算什么?”
“他说,能唤醒并操控妖刀的法子,便藏在某处;待他调查清楚,便通知我俩前往会合。起出妖刀之日,便是我等奉他为主之时。三人击掌为誓,那时我当他脑子不清楚了,暗里进行布置,打算一举吞并地狱道的势力,以图壮大。料想恶佛也应是如此。
“谁知三个月之后,老鬼真捎来了口信,要我前来莲觉寺会合。我带着徒子徒孙在山下布置妥当,就算真要一战而决也不怕,然后才独自上得山来,瞧瞧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阴宿冥摇头。“先门主生前,从未与我提过“妖刀”二字。”
聂冥途冷笑:“只怕他吓破了胆,这辈子连说都不敢再说。”
他言多轻蔑,阴宿冥心中不满,却因事关重大,只得按捺性子听下去。
聂冥途忍不住可怜起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来。
如他俩非是第一天出江湖混的傻鸟,听到““照蜮狼眼”聂冥途”七个字的一瞬间,应该会开始后悔自己打娘胎生出来--纵横邪道十余载、足令天下武人闻风丧胆的狼首一向不会错过这样的场面。
“……自聂冥途出江湖以来,这是头一回,有人要拿我的脑袋做投名状。”
他抱臂冷笑,潜运阴寒内劲,皮肤下隐隐透出一股青气,浑身肌肉一束,骨骼喀啦作响,整个人看起来突然变瘦变长;皮肉绷紧之后,毛发也随之根根竖起,宛若钢片尖针。明明面目未变,五官却因贴肉露骨,口鼻更加突出尖长,眼尾斜开,眼瞳里闪烁着青黄异芒,直似半人半狼。
这下,也不用问是哪一位聂冥途了,普天之下只有集恶道三道冥主中的狼首练有这部残毒阴损的邪功《青狼诀》。青袍书生与赭衣少年对望一眼,俱都变色。
想象指爪入肉的那股温热黏滑,聂冥途的心头不禁掠过一丝异样的兴奋。
他的指头因长期分裂骨肉、刀甲等,指甲弯如鹰爪,厚黄滑亮的角质增生,与指肉嵌合得异常紧密,第一指节长得吓人,指尖扁如铲、尖如钩;指头摩擦之间,竟发出骨角一般的嚓嚓声响,令人不寒而栗。
“在“狼荒蚩魂爪”之下,无有全尸!”
他说话如咀嚼,滋滋有声,口涎自暴出的尖黄长牙间不住淌出,绷紧的嘴角面颊依稀浮出一丝扭曲残忍的笑意,青黄交闪的瞳眸狰狞如异兽。“这是我给你们的唯一好处。报上名来!便是尸骨无存,衣冠冢上也好写两条姓字。”
青袍书生面色雪白,全身微微发抖,聂冥途本以为他吓傻了,岂料书生突然纵声大笑,久久不绝,片刻才道:“名字么?本大爷叫赵钱孙李,你记好了。”赭衣少年扛刀上肩,似觉无聊,冷笑:“我叫王二麻子。这样可以了吗?”啧的一声,迎风舞刃:“枉你是黑道成名人物,要杀便杀,哪来忒多废话!”(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聂冥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错愕之余,一时竟忘了动手。却听青袍书生冷道:“你是必死之人,便将姓字说与你听,又有何用?”转头笑顾少年:“你还说这不是天意?这厮是当世恶人,本领强得很,杀他不单是替天行道,也代表你我合当如此,大事必成!”
“夸口!”
聂冥途狂怒已极,十指如钩,“唰!”一声径取书生咽喉!
他毕竟身负惊人艺业,非是两名初生之犊可比,那赭衣少年虽是扛刀斜眼,模样轻狂,视线却始终不离半人半兽的邪道狼首,一见他眼神倏变,立时回刀出手,却仍是慢了一步。
全身青皮刺发、突吻如狼的聂冥途叉着书生的脖颈,一瞬间越过少年身畔,直直向前劈出的钢刀顿时落空,斫得地上凸岩一阵火星飞溅!
(好……好快!)少年的刀艺曾得高人指点,眼见这一刀全力施为却骤失目标,劈空的剎那间体势用老,持刀的右臂竟“喀啦!”暴长寸许,单膝跪地、霍然回转,强大的腰力甩着刀臂飕地旋扫而回,以不可思议的方位与速度,挥向聂冥途的背门!
可惜人终究快不过兽。
聂冥途去路不变,头也未回,钢刀明晃晃的刃口只来得及贴背掠过,削下的衣布里混着无数粗硬刚毛,却未能稍阻聂冥途之势。
青袍书生失了断剑,手无寸铁,一手抓着扼在颈间的狼爪,另一只手里揪紧那条陈旧的灰布搭膊,被叉得双脚离地,一路被推送至岩台的边缘,“泼啦”踢落几块松动土石,身子竟已悬空。
少年的回旋刀式牵动伤处,创口爆裂,背上渗出大片乌渍,勉强咬牙拄刀,发足朝二人奔去,大喊道:“放……放开他!”
聂冥途回头狞笑:“你确定?”
正欲松手,蓦地右臂一阵激痛,忍不住仰头嚎叫,双膝跪倒;手掌一放,却被书生的重量拖倒,半身直被拖得滑出岩台,痛得他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好不容易回神,穿过雨帘般汩汩而出的冷汗望去,聂冥途发现自己的右前臂被一枚泛着黄铜暗芒的奇形角锥贯穿。
那锥子形似钴杵,横剖面是四边凹陷的四角菱,锥身却像织布机的梭子,两端尖细、中段圆鼓,入肉时无比锋快,一经搠入便紧卡着伤口不出,凹陷的菱面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放血;不过须臾间,聂冥途已被放掉近一只海碗的血,全身精力飞快流失,运使《青狼诀》所产生的奇特外貌也随之消褪,青气褪去的唇面俱是一片惨淡蜡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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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痛交煎之际,聂冥途忽然明白:原来这柄怪锥始终藏在那灰布搭膊里,以书生的心机城府,能不加思索便扔去断剑,必有更好的武器防身。此时他大半身子滑出岩台,又被书生的重量一拖,眼看要跌下断崖,蓦地踝间一紧,赭衣少年及时扑至,双手牢牢抓住。
“先杀了他!”崖下,书生大叫:“莫教他爬将上去,你我只是个死!”
少年双手死死握住聂冥途的脚踝,背上金创迸裂,鲜血汩出,依然阻不住下坠之势,脚跟抵地,三人缓缓往崖边滑行,松动的土石不住滚落。
“我匀不出手来!”少年低吼着:“要……要掉下去啦!”
书生怒道:“一刀将他钉在地上!既能杀人,亦能攀附!”
少年猛地会意,压低重心屈坐在地,以单臂牢牢箝住聂冥途的脚踝,左手回过身去,往地上摸索着钢刀。
书生正欲催促,聂冥途忽然睁开眼睛,眸中青黄异光一闪,面上青气大盛,狞笑道:“你道这样,便能杀得死“照蜮狼眼”聂冥途?”缓缓提起被怪锥贯穿的伤臂,仿佛不复有痛觉,将书生的头脸提高些许。
饶是书生心狠手辣,也不禁看得呆了,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般坚忍之人,银牙一咬,冒险转动杵锥,听伤处血肉唧唧作响,狠笑:“鼎鼎大名的狼首聂冥途,自然不能就这么平白死去。我本想给你爽快一刀,是你自个儿要尝这些个零碎苦头。”
聂冥途却恍若不觉,肌肉绷束成团,缓缓提臂过顶,直至两人四目相对,才冷蔑一笑:“你若没有别招,老子便要拧断你的脖子了。”书生咬牙道:“这招如何?”一按握柄机簧,“嚓、嚓”两声,两条尖刃突出聂冥途的上臂,刃上稠黏腻滑,竟分不出是血是肉。
他本拟这魔头就算没当场痛死,也该痛晕过去,岂料聂冥途只是冷冷一笑,眸中黄瞳森冷,狞笑着说:“你可知道,修习《青狼诀》不但能练成这一双稀世魔眼,运功更可抵御刀剑拳掌、疼痛毒患,令伤口飞快痊愈,还能拥有强韧如兽的生命力?我这辈子不知道受过多少次穿胸破肚的伤了,伤我的人俱都死去,老子还好好的活在世上!”仿佛为了炫示自己还有一臂得自由,张爪重新掐住书生之颈,却未运劲将他捏死。
书生双手分别攀着狼爪、杵锥不敢放,视线越过眼前的煞星聂冥途,朝他身后眦目大叫:“快……快!一刀钉死了他,快!”聂冥途心中一凛:“莫非那使刀小子还有余力?”急急回头,但见赭衣少年正抓着他的脚踝苦苦支撑,哪里还能造次?猛然醒觉:“不好,中计了!”
一蓬炽烈的火星瞬间吞噬了他的头脸,也不知书生做了什么手脚,自与那柄怪锥脱不了干系。
聂冥途闭目惨嚎,身子不住扭动;书生想借机攀上岩台,聂冥途却往崖下猛一挥臂,书生的背脊重重撞上岩壁,口喷鲜血、单手松脱,身子宛若失控的纸鸢般向下滑落,铲得壁上飞沙碎石喷溅而下,连聂冥途也跟着滑出断崖。
支持着三人重量的少年再也承受不住,仰坐着被一路拖到了岩台边,背上的裂创在地面上拖出一条污红血线,还不及松手,已被惊人的下坠之势扯落悬崖。藤碎尘卷之间,三人接连坠落,无一幸免……
鬼王静静聆听着,密室中的耿、明二人亦然。
亲口将这惊险一幕娓娓道来的聂冥途,并不是什么幽魂鬼怪,显然当年坠崖并未要了他的命,那两名年轻人也可能还活在世上。阴宿冥十指交叉,垫在油彩斑剥的下巴处,半晌才收起了微微前倾的身子,喟然道:“狼首固是本领绝高,险中求生,那两个人却也极是不易。”
这话他冲口而出,并未细想,说完才觉不妥,其中有许多能拿来大做文章之处,难免落人话柄。聂冥途却只一笑,淡然道:“是不容易。没能收拾这两人的性命,三十年来我时时扼腕,说不定……现而今要杀他们,已是大大不易。”
耿照心想:“三十年的光阴过去了,那青袍书生和赭衣少年,最终都成为呼风唤雨的人物了么?他们是否活着起出了那个足以倒转天地的大秘密,开创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时代?”
却听聂冥途续道:“那片断崖却不比岩台,扎扎实实有十来丈高,我一路翻滚而下,头颅撞上一块锐利尖石,立时便晕厥过去。待我苏醒过来,已然置身崖底,周围乱石迭垒、杂草丛生,那两名后生摔在一大片厚厚的草团之上,身下血污汩溢,眼见是不能活了。
“我勉强挪动手指,只觉浑身筋骨剧痛,差点又晕死过去,知道是受了足以致命的重创,连忙运起了《青狼诀》的十成功力,奋力催谷;一刻之间,身上的外伤便已止血收口,生出新皮,摔裂的骨骼也逐渐开始愈合。”
耿照听得骇然,心想:“这《青狼诀》究竟是什么武功?直是……直是比大罗金仙还要神奇!”
阴宿冥却曾听其师提起,《青狼诀》那骇人听闻的自愈能力不过是寅食卯粮的邪术,功法本身具有致命缺陷,说到了底,还不如那双能察秋毫的子夜魔眼来得神奇奥妙,强抑住口头争胜的念头,淡淡一笑:“狼首神功,久闻其名!果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聂冥途却嘿的一声,默然良久,才摇头冷笑道:“我当年真是这样以为。如今想来,只能说是井底之蛙,可悲可笑。
“那时,我正运起青狼诀疗伤,忽见不远处那两名后生动了一动,那红衣少年发出一声微弱呻吟,青袍书生却挪了挪指头,颤着手往地面岩缝间摸索。我福至心灵,伸手往衣内一摸,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觉动了杀机,等不了伤势愈合,以手代脚爬将过去,要将那青袍书生立毙于爪下。”
耿照好奇心大盛:“连身负青狼诀奇功的聂冥途都摔断了腿,那两个年轻人也真是命大,居然还有一口气在。”不觉喃喃自语:“都已摔掉了大半条命,还要贪图什么物事?聂冥途又何以动了杀机?”
忽听一声银铃轻笑,明栈雪收功撤掌,一抹小巧细额上的盈润汗珠,低道:“正是去了大半条命,那书生才要拼死取得岩缝中的物事,聂冥途也因此动念杀人。这样还猜不出是什么?”
她湿淋淋的发梢贴着额鬓,整个人像从水里捞起似的,白腻的雪肌珠光幽映,姣美的唇瓣无甚血色。
两人四掌甫分,明栈雪的身子酥软软地一斜,耿照忙趋前揽住,才发现自己周身真气畅旺,于四肢百骸中流转自如,经脉再无异状,显已平安度过无比凶险的三关心魔;见她虚耗如此,不禁又怜又愧,又是心疼,俯首低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了明姑娘。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助你恢复得快些?”
明栈雪小脸一热,苍白的雪靥飞上两抹淡淡酥红,咬着玉唇瞪了他一眼,低声恨道:“哪壶不开提哪壶!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比碧火神功更厉害的回复心诀?你不怕惊动外头的两名煞星,我……我可捱不住折腾。”蓦地大羞起来,心有不甘,又重重拧了他大腿一把。
她虚乏无力,这一下自是不怎么疼痛,可耿照想起她体质极是敏感,兼且元阴松嫩,饶是闺阁教养良好,又颇有女儿矜持,每回欢好总顶不住一轮猛攻,咬紧的贝齿稍一失守,终是叫得如诉如泣,无比动情;一时遐思翩联,浑身发热,不由得束紧双臂,低头以唇相就。
明栈雪无力推拒,“嘤”的一声仰起头,柔软的唇瓣旋即为少年所攫。两人吻得湿滑温腻,舌尖交缠如舐糖蜜,竟是片刻难分。
她香汗浸透薄衫,浑身曲线毕露、玲珑浮突,隔着湿衣入手,只觉肌肤又滑又腻如敷细粉,又热得灼人,怀腋乳间的香泽被体温一蒸,幽甜濡沁,如麝如兰。
耿照衔着她娇软的朱唇,一手搂着玉人浑圆的香肩,直要将这团温香软玉揉碎在怀里,另一手却去解她的缠腰;情急之下解不开腰索,索性用力扯断,“啪!”一声轻响,数匝腰缠松了开来,裙裳下摆微微捋起,扯开的交襟之间露出两条结实修长的玉腿,以及白腻喷香的腿根处那一抹乌卷细茸……
明栈雪急了,死死夹住探入裙里的粗糙魔手,无奈腿间肌肤汗湿滑腻,什么也夹不住,反将他的指掌濡得温黏一片,一下便被突入了那团烘热娇软的禁地,“唧!”的一声浆滑液涌,指尖剥开肥嫩如兰叶厚藻的曲折肉唇,扣着蛤顶勃挺的小肉荳蔻长驱直入。
“呜呜呜……不、不行!”
她娇躯一僵、蛇腰拱起,小手死死抓住他铸铁一般的手腕,咬唇瞇眼的模样楚楚可怜,犹如一头湿毛敛耳的无助小猫。
“不行……我……捱不住,会……会叫的……”
耿照耳蜗子里迎着她呻吟似的温热吐息,欲念勃发,腿间的怒龙陡地弯翘昂起、硬如铁铸,不住地上下弹动,竟是隐隐生疼,灵台却如电闪般掠过一丝清明,心中一凛:“胡涂!鬼王与那聂冥途皆是一流高手,弥勒腹中若有人欢好取乐,岂能瞒过他二人的耳目?”低头只见得明栈雪娇喘细细,坚挺饱满的双峰剧烈起伏,每一下都更溢出衣襟些许,如一双蹦跳欲出的浑圆雪兔;湿发贴鬓、唇黏青丝,说不出的狼狈凄艳。
他不由得心疼起来,连忙缩手,柔声歉道:“我……明姑娘,都是我不好,你别恼我。”
“方才恼了,现下不恼。”
明栈雪喘过气来,嘻嘻一笑,忽见他右掌湿淋淋的,似从水缸中掬出一把芳洌甘泉,掌缘兀自坠着清澈透明的水珠,滴答有声;越往向上瞧,汁水越见滑腻,如里薄浆;到了指尖处,已荔浆似的满满沾着一小团。汗水断无如此醇厚、如搅稀蜜般的手感,唯有膣中花浆使得。
她大羞起来,忙捉他的手摁下,咬唇低道:“快拿开!脏……脏也脏死了。你做的好事!”皓腕一紧,反被耿照拿住,一股绵密的碧火真气自脉门间透入体内。她二人内息同源、绝不相斥,真气一瞬间走遍全身,明栈雪精神大振,通明转化诀随之发动,流失的体力真气开始回复。
“你为我做了这么多,让我还你一些。”
耿照将她揽在怀里,柔情忽动,将握着她腕子的湿漉右掌举至鼻端,笑道:“从你身上来的,一点儿也不脏。对我来说,这是世上最最甜美、最最芳香的气味,怎么尝也尝不够。”
明栈雪得他真气相助,雪靥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双颊酡红,如染桃樱,闭目偎入他的颈窝里,细声道:“好好一个老实人,怎地学了这般唇舌?”扬起左手轻轻打了他大腿一记,便似搔痒一般,仿佛还怕打疼了他。
耿照低声道:“明姑娘,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可不是故意讨好你。”正欲赌咒,明栈雪双手一合,将他的右掌轻抱入深深的乳间,闭目微笑:“别乱说话,我信你。待我身子大好了,再教你……再教你尝得够够的,好不?”说到后来声如蚊蚋,几不可闻,只余颔下一团温香烘热。
耿照胸口怦撞,面上一红,心底似有一股暖流淌过,双臂微微束紧,半晌才点了点头。
“嗯。”
两人相拥而坐,一同望出觇孔,却见大殿中阴宿冥思索片刻,抚着白骨扶手沉吟道:“我见那青袍书生不是胡涂人,垂死之际仍欲得手的,必是救命之物。莫非……是狼首的--”
聂冥途挥手打断了他,冷笑道:“就算得手,难道立时便能救命?说到了底,此人乃是天生的贪婪,死到临头,仍旧是贪。
“我爬到他身前,一把揪起他的顶髻,冷笑着对他说:“你不容易啊,都到了这份上,还舍不下这些。”他摔得只剩一口气了,满头满脸都是血,呼吸都吐出血唾沫子来,勉强开口道:“我……死……妖刀……你……什么……都没……””
老人叹了口气,忽又冷笑起来。
“命悬一线时,你看人、看事,还能不能如此犀利准确?我是在这杀千刀的狗屁和尚庙里待到了第十个年头,才终于承认自己并不如他。我,当年却输给了一个二十啷当的年轻人,那时我一点儿也没察觉。
“为睹你那死鬼师傅的压箱宝,我千里追踪,专程赶到莲觉寺,决计不能空手而回……一想起卫青营那妖刀附体的杀神之威,想起号令天下的大能,便再也下不了杀手。
“我剥去他喉管上的皮,掐着血腻腻的肌束肉筋,笑道:“你若爽快招来,我便给你个痛快。集恶道的苦刑号称森罗大千,此地纵无刑具,也能试上百八十种;识相的话,你也少受点零碎苦头。””
耿照听得一阵哆嗦,缩颈吞了口唾沫,只觉颔下刺痒微疼,浑身发毛。
阴宿冥笑道:“这“箫声咽”的苦刑十分难当,剥皮挑筋、掐肉束息,教人痛不欲生,偏又无损于声带,便是在用刑之际,当者仍能说话哀嚎。狼首痛下杀着,想必是无有不招,尽得其秘了?”
“看来,你师傅真是什么都没跟你说。”聂冥途冷哼道:“那书生硬气得很,虽是惨叫不绝,却足足支持了一刻有余,一屁也没吭。老子火了,随手捏断他一条肋骨,正要来个“弹琵琶”时,忽听一把苍老的声音道:“阿弥陀佛!施主擅动无名,于缘起中造业,于缘起中受报,无尽轮回,何其虚妄!”
“我虽无南冥恶佛“杀尽比丘”的誓言,平生也没少杀了啰里啰唆的秃驴,转身一爪,谁知竟尔落空;回头才见那两名年轻人滑出一丈开外,两人均盘膝而坐、五心朝天,一名灰袍老僧抵着他俩背门,三人头顶白雾氤氲,已至疗伤的紧要关头。”
聂冥途会过无数高手,那灰袍老僧动作之快,实是平生仅见,就算聂冥途全盛之际,也明白自己绝无胜算,一时恶胆横生:“不趁此时杀之,哪天再撞着这名鼠衣秃驴,岂非便是老子的末日?”伸手往地面一撑,凌空探爪,径朝灰衣老僧的天灵盖插落!
运功疗伤最忌横遭惊扰,轻则入魔走火,重则施受双亡,耿照听他一说,不由得心头火起:“这人真是坏得无可救药!那僧人与他素不相识,这也要取人性命?还有那恶鬼道的冥主南冥恶佛,竟立誓要杀尽比丘……这帮恶徒,实在是无法无天!”
却听聂冥途续道:“……其时我的“狼荒蚩魂爪”业已大成,连你师傅都忌惮三分,否则也不必订下妖刀之约了。谁知这一抓居然落空,我却连老和尚动了什么手脚也没看清,他兀自端坐不动,只吓得老子脑中一片空白,七十二路蚩魂爪唰唰而出,进招连绵,直将老和尚当作了沙包拳靶,不敢轻易松手。
“越打,我却越是心惊:老和尚一双肉掌抵住二人,运功疗伤,两腿正盘端坐,那么究竟是谁与我攻守拆解,有来有往?
在聂冥途纵横江湖的那个年代,他是邪道中数一数二的角色,平生杀人无算,名号能止婴儿夜啼,令黑白两道辟易--然而在他会过的敌手之中,却没有像“凌云三才”这样的人物。
其后十年里,随着那场席卷天下的大动乱爆发,被称作“五极天峰”之顶尖高手中的几位,将在连天烽火之中大放异彩,有人出将、有人封疆,甚至有人成了威加四海的帝王,才一举将五峰之名推至巅顶,从此不朽。
而在当下,就在这地底岩窟的圣藻池畔,令狼首聂冥途进退维谷、尴尬万分的当儿,世上没有比“凌云三才”更可怕的对手。传说中这三人身负绝学、智比天高,能毫发无伤地将鬼王阴宿冥以及南冥恶佛拿下,实已超越了武功的范畴,恰恰是凌云顶智绝传说的最佳脚注。
“隐圣”殷横野等了许久,始终不见七水尘回话,傻瓜也明白是碰了钉子,笑顾武登庸:“奉兄,我早同你说啦,大师是铁了心想赖。他故意教聂冥途挟持,奉兄既不能除恶,我又不能倾儒宗数万弟子寻人,此间别后,又是一个十年。”
武登庸不欲附和他的戏谑之语,沉声道:“大师,我二人耗费十年光阴,终于觅得大师踪影,还望大师给个交代。”七水尘一径低头,并不接口。
聂冥途在七玄中辈份甚高,熟知武林掌故,心中一凛:“若能探得凌云顶的大秘密,倒也是奇货可居。”收紧指爪,在老和尚鸡皮似的枯颈间刺出几滴饱腻血珠,邪笑:“大师,你随便与二位问候几句,咱们这便上路啦!有什么话,路上再说罢。”
武登庸缓道:“聂冥途,你莫要逼我出手。”
聂冥途冷笑:“我怕甚来?你二人发过誓,刀皇终生不杀一人,隐圣终生不使一人。老虎既拔了牙,还有什么好怕?”
殷横野淡然道:“奉兄麾下有北关道十万精兵,飞马探子无数,要调动皇城缇骑也非难事。至于杀人嘛……未必要奉兄出手,殷某亦可代劳。你在江湖打滚多年,好不容易混到今日的位子,莫要自误才好。”
随手往青袍书生脑门一拍,“噗通!”将他压入池底,一指入水,依旧抵着书生天灵盖。奇的是:那书生齐顶而没,池面上却连一丝气泡也无,竟似不用呼吸。藻池之水黏腻浓稠、浮力甚大,殷横野仅以一指压顶,书生亦丝纹不动,绝不上浮,仿佛入定。(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聂冥途看得蹊跷,蓦然醒觉:“他以一指渡入真气,令书生闭窍敛息,毋须呼吸吞吐。”冷笑:“好俊的“惠工指”!因势利导、无孔不入,不愧是武儒之宗。”
殷横野疏朗一笑,手捋长须。
“邪魔外道,也算有见识了。可惜此非“惠工指”,而是人称儒门指艺至绝、专克天下阴邪功体的“道义光明指”。佐以殷某数十年的皇极经世功修为,你所练的青狼诀邪功,我一指便能破去,你不妨一试。”从暗影中露出小半幅形容,背负斜笠、髻挽荆钗,一身渔樵布衣的装扮,只是剑眉斜飞,五绺须鬓飘飘出尘,掩不住那股子清逸之气。
聂冥途当然知道“道义光明指”,据说与本门镇门神功“役鬼令”一样,同属至阳至刚的武学,专克阴体,百余年来不曾听闻有人练成。这殷横野看似四十出头,若练得道义光明指、皇极经世功,可说是沧海儒脉百年来首屈一指的奇才。
眸中的犹豫仅露一瞬,却逃不过殷横野的眼睛,他淡然一笑:“聂冥途,你且放了大师,我保你今日全身而退。”武登庸阻道:“夫子且慢!集恶三冥罪大恶极,不可再纵入江湖,为祸武林。”
殷横野剑眉微挑:“奉兄之意,便是他放了大师,也不能饶?”
武登庸严肃点头。
“正是!一桩归一桩,不可混为一谈。”
聂冥途何等城府,听得几句,登时心底雪亮:“武登庸想要救人,但此情此境,却无出手不杀的把握,为守誓言,只能盼穷酸出手。那死穷酸却要逼老和尚废去昔日誓言,这才愿意相救,故意挤兑老子,好教老和尚吃点苦头。”大笑:“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拉“天观”七水尘垫背,死了也值!”指爪用劲,便要撕开老和尚的喉管!
逼命一瞬,武登庸囿于誓言无法出手,却丝毫不乱,幽影中一双锋锐如刀的炯炯目光望向殷横野,赌的是他舍不下凭空消失的凌云顶;但殷横野竟也不动,双目直勾勾地望向聂冥途,赌的是他决计不会毁掉这张保命符。
而聂冥途的赌注则更为简单。两大高人不动的瞬间,他挟着七水尘抽身疾退,飞也似的朝光源退去!
武登庸与殷横野仍是不动。
聂冥途正觉有异,忽听七水尘一声长叹:“两位施主还舍不下凌云顶么?”枯指摸上聂冥途的腕子,指尖的触感冰凉干燥。聂冥途骤然脱力,诡异的酸麻感一路蜿蜒而上,剎那间走遍全身;回过神时,已单膝跪地、动弹不得,而身前的盲老和尚仅仅是触摸了他的右腕而已。
殷横野笑顾武登庸:“奉兄,我早说啦,大师自始至终,都在耍赖。”(
)
武登庸沉默片刻,对七水尘道:“大师今日若无交代,庸难以心服。”
七水尘点了点头,叹道:“也罢。二位俱是才智绝顶,老衲躲得一时,终归难躲一世。老衲的谜题只有一个,二位谁能回答,便算胜出;若两位俱都能答,则都算是赢。”
十年苦寻,只为这一刻。两人皆无异议,摒气凝神,静待七水尘出示谜面。
老和尚闭着已盲的双眼,淡然道:“请二位回答我,凌云顶何在?”
殷横野与武登庸面面相觑,聂冥途却几乎要笑出来:“姓殷的所言无差,老和尚果然赖皮到了家。他二人若能重回凌云顶,何必苦苦找你十年?”泼啦一声,殷横野隔空击水,舞袖叹息:“十年来,我常梦到和尚语出机锋,梦中所问无有不知,只有这个谜难以解答,寐间屡屡惊起,不想今日居然成真。”
七水尘转向武登庸。
“将军亦感不服么?”
武登庸默然片刻,低声道:“庸所学不如大师,十年来绞尽脑汁,钻研奇门遁甲五行术数,始终不知大师之术,何以能令偌大的凌云顶消失不见。大师此谜,庸不能解。”
“但将军并不心服。”七水尘微笑。
“大师所言甚是。庸……心不能服。”
七水尘淡淡一笑。
“既然两位都不服,再重新比过罢!二位想怎么比?”
“且慢!庸有一事,还望大师释疑。”
“将军但说无妨。”
武登庸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十年前大师初渡红尘,乃为阻止凌云顶出世;今日故作市井泼皮之行,仍是不欲宝顶现世。庸不明白,就算大师施展神通,藏起了凌云顶,世人仍不会放弃寻宝探秘,循环争端,永无休止。大师花了偌大心力,却只是白费工夫,令人费解。
“我想了又想,只能认为大师欲阻者非是“寻宝”,恰恰是凌云顶自身。庸虽不才,实想一见,大师所惧者究竟为何?”
七水尘含笑点头,露出赞许之色。“将军慧见,非同凡响。将军所说的一点也没错。”敛容肃道:“凌云顶上的东西,远远超过此世所知,一旦现世,不管落入谁人手里,普天之下,都将同陷浩劫!除非有人胜过了老衲,兴许即有一窥其秘、不受迷惑的本领,届时,宝顶方能现世而无虞。这便是老衲无论如何,非胜不可的理由。”饶有深意地顿了一顿,似乎意有所指。
武登庸陷入沉思,一时无语。
殷横野朗笑道:“大师说得极是。十年前你我三人连斗七天七夜,文略、武功、术数、奇门……样样都难分胜负,比无可比,大师才露了一手“纳须弥于芥子”的奇术,将我二人移出凌云顶,从此再也找不着、回不去,仿佛世上未曾有过此一宝地。
“今日若是再比文武术数,我等仍要败于“纳须弥于芥子”之下,不妨换个比法儿。”
七水尘单掌一立,俯首抵额。
“愿闻其详。”
“集恶三冥乃是世间罕见的恶徒,作恶多端,黑白两道莫不头痛至极。”殷横野笑道:“按照奉兄的意思,除恶务尽,三人今日定要伏法,可惜在大师的誓言之前,堂堂刀皇竟不能出刀诛邪,着实令人扼腕。”
武登庸微微一哼,沉声道:“听夫子的话意,似也无意代劳?”
殷横野手捋须茎,朗笑道:“我本不好杀。再说了,便是穷凶极恶的匪徒,我也不杀无由抵抗之人;若一次解了三人禁制,我亦无取胜的把握,无论走脱了哪一个,皆非武林之福。这个难题,兴许大师有解?”
七水尘垂落疏眉,摇了摇光秃的脑袋。
“老衲也不杀人。”
“既然如此,咱们就比这个。”殷横野笑道:“三名极恶之徒,分与我等三人,不能杀、不能放,不能残其肢裂其体,或施以其他非人非善之手段,能令其去恶从善者,便算是赢啦。两位意下如何?”
七水尘微笑道:“有教无类,本是儒门事业。殷夫子这回拣了个取巧的题目。”殷横野哈哈大笑,抚须道:“此法门乃大师所授,我不过是现学现卖,新鲜热辣。”武登庸却沉默不语。
三人之中,七水尘行踪飘忽,神龙见首不见尾;殷横野虽是儒门九通圣之首,号称天下武儒流派数百宗门的领袖,但在“终生不使一人”的誓言之前,也无法再参与门中事务,索性隐遁山林,成了闲云野鹤。
但武登庸却是北关道十万精兵的总指挥,半生出入行伍,带着一名武功高强、心性残毒的邪道冥主,既不能杀又不能放,还得想方让他转性,变成一个善良好人,这简直就是一场恶梦。
殷横野笑道:“奉兄不妨将南冥恶佛囚在这桅杆山上,以天然岩窟为笼,浇铜铸铁为槛,刨出地下泉流解其渴,以地底的爬藤根土疗其饥,令晨钟暮鼓、经声梵唱洗涤其心;公余闲暇走一趟越浦,瞧瞧他想通了没,顺便游山玩水,岂不美哉!”
这样露骨的讥嘲并未激怒“刀皇”武登庸,沉默只是为了凝神思忖,找出赢得赌局的门径。他秘密离开射平府已有数日,他无法继续在此地耽搁;这场赌局对他最不利处,恰恰便是“时间”。
就算真的无计可施,只能布置一处囚笼关人了事,仍须花上几天工夫。北关军情非同小可,眼下虽无大患,然而十万大军的总指挥忽然消失无踪,既未向兵部告假,幕府之内也无人知其下落,一旦军中有事,后果不堪设想。
七水尘叹了一口气。
“这个赌法儿倒也新鲜。将军若无异议,便这么说定啦。”
“庸自当从命。”端坐幽影中的魁伟男子点点头,犹如一座沉肃的岩山。
聂冥途身子被制,听三人你来我往,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仿佛威震黑白两道的集恶三冥只是三枚筹码,不由火起:“好哇你们三个混蛋!今日耻辱,老子他日必定加倍奉还!”热血一冲,忽又能动了,指爪一收,狞笑道:“惹上老子,你们都别想赌啦!”
变生肘腋,武、殷二人齐喝:“大师!”已救之不及。
七水尘双掌一翻,铙钹般灌风合起,“呼”的一声,扣住聂冥途双耳脑后,叹息道:“施主语恶、视恶、行恶,执迷之深,唯此可解!”掌中忽绽豪光。
聂冥途只觉炽热难当,脑袋仿佛被一只烧红的铁箍罩着,老和尚炙烫的指掌黏着头颅嘶嘶作响,剎那间五感俱失,痛苦难以言喻;惨叫声中,眼前只余一片沸滚的如血赤红……
“我清醒后,人已在莲觉寺。”聂冥途冷笑:“妙的是,将我囚在寺中之人,竟是“刀皇”武登庸,而非是老和尚。看来在我昏迷时,那王八仨互换了履行赌约的对象,老子不知怎的,便落到了武登庸手里。”
“三十年来,狼首便被囚在莲觉寺中?”阴宿冥忽问。
聂冥途明白他的疑惑。“照蜮狼眼”是何等人物,连“隐圣”殷横野都说要以险窟浇铁囚之,莲觉寺是什么龙潭虎穴,竟能关了他整整三十年!老人冷冷一笑,淡然道:“武登庸将我囚在一处名唤“娑婆阁”的地方,那阁子里机关重重,常人难以出入。
“当日老和尚以一招“梵宇佛图”暗算我,之后老子体内阳气大盛,不住侵蚀我所练的青狼诀神功。武登庸临走前交代了人,每隔三日才给我送一次饭,只摆布些清水菜蔬、五谷杂粮;青狼诀的阴寒功体得不到血肉营养,最后全被老和尚的纯阳气劲毁去,一身功力付诸东流,形同废人。
“谁知天不亡我,我阴错阳差得了老和尚的一部佛门奇功,三十年来潜心修练,竟尔大成。《役鬼令》神功再怎么厉害,却只能克制阴邪功体,岂奈我何?”
阴宿冥恍然大悟。聂冥途的一双青黄邪眼捕捉着他油彩下的神情变化,冷笑道:“你师傅从没向你提过当年之事?”
“闻所未闻。”
“所以,你也不知你那死鬼师傅究竟是落在何人之手,又是如何逃脱?”
阴宿冥摇头。黑衣蒙面的老人细抚白骨王座的光洁扶手,翘着二郎腿单手支颐,半晌才轻声哼笑:“这就妙了。”
“狼首之言,本王不明白。”
““凌云三才”名列天下七大高手,武功高得很,可集恶三冥也不是吃闲饭的;单打独斗,我三人纵不能胜,难道还逃不了么?”
“狼首以一敌三,失风被擒,那是他们胜之不武,无损狼首的威名。”阴宿冥微笑道。
聂冥途冷笑:“你说话不必夹尖带刺。三道冥主一齐离开栖亡谷,不约而同单独行动,在莲觉寺的附近分别遭了暗算……这事里透着一股蹊跷。更别提点玉四尘、妖刀,还有“凌云三才”二度聚首等巧合。
“我一直在想:有没有可能,莲觉寺只是一处精心布置的戏台?台上来来去去的戏子--点玉四尘、那俩青年人,甚至“凌云三才”,都是有人精心设计,为了某种目的,一一被引到桅杆山莲觉寺,不知不觉合演了一台子好戏。”
“狼首的意思是……”
“我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巧合。想了三十年,只得一个结论:在我们三人之中,必有一个是内贼。”聂冥途冷冷道:“老子非是运气不好,一家伙撞上了三个武功超卓的混账老王八;这一切都是某人精心设计的结果,引得我们各自落单,却恰恰遭遇难以想象的对手。”
阴宿冥总算明白过来,一拂膝上金线斑斓的五彩横襕,冷然道:“妖刀之约乃是家师所订,狼首之意,是怀疑先门主卖了狼首与恶佛?”
聂冥途嘿的一声,随手轻掸膝腿。
“那倒不是。我只确定这事儿决计不是我自己干的,三十年来,我对你那死鬼师傅与恶佛的怀疑无分轩轾;他二人中无辜的那一个,想来也未必信得过我。说到底,起头之人,未必便是设下圈套之人。”
他怡然笑道:“一直到你今夜出现,我才终于肯定: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师傅搞的鬼。他,就是那个背叛同僚、出卖宗门,只为一己之私,夹着尾巴三十年,甘做他人走狗的无耻下作!”
“放肆!”
阴宿冥一拍扶手,按剑起身:“聂冥途,你莫以为《役鬼令》不能处置你,便含血喷人,恣意污辱本道先门主!”
聂冥途乜着一双黄绿邪眼,蔑笑道:“你若不是木牛蠢驴,又或摔坏了脑子,便知老子所言非虚。这三十年来,狼首、恶佛绝迹江湖,畜生与恶鬼两道灰飞湮灭,为何只你地狱一道远走高飞,保存实力?”
耿照的耳目并未失灵。
屏风之后,自始至终只有一人。走进去的是一名踩靴垫肩、鬼面提剑,阴司模样的绿袍判官,出来的却是卷发雪肤、长腿沃乳的赤裸美人。
阴宿冥--无论雌雄贵贱,接掌了冥主的大位,她便只能是阴宿冥--的身子微倾,一双雪乳坠成了挺凸饱满的鹅卵形,又似一对吊藤圆瓜,份量一览无遗,乳腋间的雪肌还留有布条勒紧的红印子,也难为她披挂之时,须里住这般硕大浑圆的妙物。
“鬼嬷!”
她双手撑在膝畔,懒洋洋地叫唤,面具下的嗓音湿湿闷闷的。“拿小衣来!你又忘--”抬见老妪的背脊正缓缓起伏,才想起她听不见,啧的一声,揭下面具一摔,拈起几上的软皮革囊把玩。
降服“照蜮狼眼”聂冥途、踌躇满志的新任鬼王,竟有张浓眉鹰准的异邦面孔。
她是天生的瓜子脸,鼻梁高挺,略显鹰钩。比起东胜洲本土的美人儿,阴宿冥五官更为立体,轮廓深邃,泛红的深褐色眉毛既粗又浓,格外精神。
眉下压着一双大得吓人的浅褐明眸,生成了两端尖尖、中间圆饱的杏核儿模样,上下交睫极浓,仿佛用眉笔重描了一圈黛青眼线,睁大之时眸光锐利,难以逼视,瞇眼斜倚时又有着猫儿似的慵懒。
此外,她的嘴唇也极是丰润,微噘的上唇饱满如炊熟了的菱实,下唇珠更是酥腻腻的一团,唇瓣上不见干裂细纹,色如烂嚼樱茸,再被密不透光的乳肌一衬,倍显艳红。
卷发色目,乃是上古时代西境毛族的特征。(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时至今日,西山道的百姓已罕见这样的形貌,只有在极西边境处游离的外戎,以及北关道长城外的异族族民才可能生成这般模样。又或者是与昆仑奴一般、从海外而来的异邦旅人,亦有异于东胜洲本土的瞳眸发色。
耿照本以为她要更年长一些。送头请罪、统领群鬼、剥皮换脸……这些,都不是年轻女郎应该习以为常之事。
但阴宿冥看来至多二十许,经常露出的不耐,以及啧啧脱口的坏毛病,说明了实际的年龄可能还要再年轻个三、两岁,胴体却成熟已极,毫不显青涩,堪与横疏影、明栈雪等相比,甚至略胜初经人事的染红霞一筹。
她轮廓虽深,五官上仍保有东洲女子的柔媚,肌肤也比异邦女子来得细腻,明显是因为混血之故,不致像她们那样粗糙干燥,易于早衰。
做为美人,阴宿冥的美貌不及才貌双全的染二掌院。
但除了浓浓的异国风情,真正使她攫人目光的,却是那种既矛盾又协调的奇妙特质--男装与女体、肥美与结实,东洲口音与异邦面孔,自以为是的行事风格与成熟冶艳的胴体,残毒的手段与将熟未熟的年纪,时而精明、时而鲁莽……
耿照心中若有所思,正欲以眼色相询,明栈雪却轻扯他衣袖,屋里的阴宿冥又做出惊人之举。
她不着寸缕,仰躺在椅上,支起浑圆雪白的大腿,分跨扶手两侧,修长的玉指探入腿间轻轻揉着,不久呼吸便浓重了起来,杏眼微瞇,唇缝间迸出细细的呜咽,低沉的嗓音十分诱人。
(她……在自渎!)耿照面红耳热,脑子里嗡嗡响成一片,似正呼应混血美人的欢悦呻吟。
从侧面望去,她小腹极为平坦,贲起的耻丘圆鼓鼓的,覆满茂密柔软的毛发,沿着阴户向下蔓延,一直到肛菊附近,色泽比头发还淡,灯火下掩映着一片湿漉漉的金红。
而小巧的菊门和肥厚的外阴却与乳晕相似,全是极淡的粉色。
她以指尖剥开外阴,内里的肉褶像粉色里调了一丁点苏木红,比熟藕还要再淡一些,被捂出的丰沛水浆一抹,连红也辨不出了,便如细滑的藕粉一般颜色。
阴宿冥似是熟门熟路,一边揉着小肉豆蔻,边捏着浑圆的左乳,白皙的乳肉溢出指缝,剧烈变形。
她双腿像青蛙一样屈分开来,拱腰提臀,阴阜高高贲起。这姿势原本不甚美观,但刚沐浴完的雪白身子不住轻颤,指尖揉得腿心里水声唧唧,唇中迸出苦闷的低吟、浑身汗津津的模样,竟是说不出的淫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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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她声音拔了个尖儿,昂颈放开嗓门,“啊、啊、啊”的一阵急促短呼,身子一僵,指尖却没入蛤中不动,腴腰如活虾般连拱几下,瘫着剧喘起来,看是生生的小丢了一回。
耿照松了口气,忙不迭抹去鼻尖汗水,拉着明栈雪要退出去。
明栈雪却不怀好意地一笑,低声促狭:“你忙什么?还没完呢!再瞧会儿。”又见阴宿冥放落双腿,双颊酡红,意犹未尽打开那只鼠灰色的软革囊,取出半截铜钱粗细、光滑圆钝的鹿角,前端含在嘴里吞吐一阵,又交握着伸到股间,以爱液润滑,这才一点一点塞了进去;不过探入半截小指长短,她身子一颤,闭目仰头,长长吐了口气。
“那个东西叫“角先生”。”明栈雪红着脸轻笑:“女子需要时,便拿它当作男人。”耿照见她说得轻车熟路,心底忽然难受了起来,似乎明栈雪也有这么一根,不知藏在何处,他却与那素昧平生、打磨光滑的半截鹿角呕起气来,胸口闷闷的说不上话。
一向水晶心窍的明栈雪罕有地后知后觉,虽刻意压低声音,却说得起劲,约莫想扳回一成,一雪先前不识躺椅的耻辱。“……还有些胃口大的,非用长满细茸的生角不可,说是刮得爽利,比真正的男人还强。”
耿照听了也不笑,片刻才嚅嗫道:“明姑娘……也用么?”
明栈雪微微一怔,突然会过意来,差点飞起玉足,将他踢下梁去,恨恨地拧他一把,咬牙低道:“我体质敏感,怎……怎能用那种东西!”羞怒之余,心底忽觉甜丝丝,故意坏坏一笑,瞇着杏眸逗弄他:“你喝醋了,是不是?”
耿照沉默片刻,这次却一反常态,并未脸红转身,只是点了点头。
“嗯。”似又觉得自己无聊,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光头,低道:“明姑娘,是我犯傻啦,真对你不住。”明栈雪凑近身去,红扑扑的脸蛋藏进他颈窝里,轻道:“你欢喜我,我很开心。”
梁上正情意稠浓,底下阴宿冥却浪叫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她身子前倾,屈膝半跪,双手握着“角先生”,雪臀像骑马打浪一样前后剧摇,摇得平坦的小腹筋肉虬结,绷出汗湿的六块角肌;躺椅格格作响,几欲散架。
年轻貌美的鬼王似乎极是尽兴,喘息之余,不住仰头呻吟,微翻着白眼,咬牙切齿地叫着:“再来……啊、啊……再……再来!让你瞧瞧我……啊啊啊啊……瞧瞧我的……唔、唔……瞧瞧我的……啊啊啊啊--!”
那句“瞧瞧我的厉害”没能说完,蓦地一声尖叫,抽搐着向后倒,她筋骨软极,跪着下腰一折,“碰!”重重撞在躺椅上,阴户里的“角先生”被紧缩的膣管挤了出去,掉在地上连滚几圈,远远弹了开来。
这姿势别说是弯腰拾捡,高潮之间,要起一起身都无比困难。她左手在椅下胡乱摸索,右手却用力揉着蛤珠,极富肉感的腰肢猛力一弓,几滴花浆飞溅而出,又丢了一回。
明栈雪觑准她魂飞天外的剎那,飞快揭开照板,拉着耿照无声无息掠出。
两人跃上最近的一蓬树冠,穿过林叶眺进屋内,见裸裎娇躯的女郎浑身瘫软,兀自闭目喘息,硕大绵软的酥胸不住起伏,情状极是香艳。
“没想到……鬼王居然是女儿身。”耿照一抹额汗,似有几分余悸。
他平生所遇女子,温雅如横、冶丽似雪,却无一人有阴宿冥的放浪,淫具自渎,声势之猛,差点连结实的鸡翅木椅也遭池鱼,落得残断收场,堪称是女子中的异数。
“你被她骗啦!”
明栈雪噗哧一笑,眨了眨眼睛,丽色里犹带三分狡黠。“那小妮子,是未经人事的雏儿哩!头一回若不够怜香惜玉,包管她疼得死去活来,未必捱得住针砭。”
耿照听胡涂了。他亲见阴宿冥把“角先生”插入玉户,摇动之剧、进出之猛,一百个黄花闺女也给弄穿了,岂能是未经人事的雏儿?
“身子虽坏啦,可里头……”明栈雪玉靥微红,咬唇嘻笑:“却是“花径未曾缘客扫”。她自渎的样子挺吓人,你可见那“角先生”只湿了前端约一指节处?”
那“角先生”早已失落,耿照方才热血一冲,她那只酥盈盈的粉蛤虽没少看,倒真没留意淫具的深浅。
“那妮子用手也好,“角先生”也罢,自始至终,揉的只是小荳儿。纵使纳入淫具,也不过一节手的深浅,便坏了贞操,阴中仍如处子一般,不曾受过外物。”
耿照仍是不信。
“这……又是为什么?既坏了身子,为何不弄……弄将进去?”
“因为她怕痛啊!傻瓜。”
明栈雪在他脑门上轻轻敲了个爆栗。“瞧她那模样,兴许不知自己还是大半个处子,以为已见过世面啦,索性大肆取乐。看似放荡淫冶,其实也就是个糊里胡涂的妮子。”
她幽幽叹了口气。“想想她也挺难。以女儿身接掌冥主,又不能让手下人知晓,集恶道是奸淫掳掠无所不为的地方,弱肉强食、无日无之,大位本就不好坐。连身边那名异邦老女奴也信不过,这事还能向谁说去?”
耿照笑了起来。
“明姑娘,世上若要选一处毋须同情,我会先考虑集恶道。”
“说得也是。”明栈雪也笑了一会儿,正色道:“聂冥途不在这儿。阴宿冥那妮子自身就是个大麻烦,守着秘密唯恐人知,夜里若想睡得安枕,断不会把狼首安置在左近。换成是我,就把他囚禁在……”
两人齐声低道:“……娑婆阁!”语罢相视一笑。
明栈雪道:“这样罢,我去找聂冥途。这活儿一来要闯,二来要救,就算找到了人,总得活着带出来才行。我比你合适。”耿照是认死道理的,这话说得半点没错,无从反驳,只问:“那我呢?我做什么?”
明栈雪眼眸滴溜溜一转,神情似笑非笑。
“你的活儿才是真重要,你得替我绊住阴宿冥。集恶三道终是一宗,事到临头,难保鬼王狼首不会连成一气,以我现下的武功,应付他二人连手可不成。”
耿照可不是被人哄大的,直指她话中蹊跷:“明姑娘,以我现下的武功,怎生绊住阴宿冥?”明栈雪嘻嘻一笑:“谁让你打了?你只当那根“角先生”就好。”
耿照胀红了脸:“明姑娘你……我……”几欲剖心明志,以示自己对那美艳的混血女郎无非分之想。
明栈雪噗哧一笑,轻轻打了他一记,拿眼角瞟他:“傻瓜!我若喝这坛子醋,没事拿来恶心自己做甚?”偎着他的胸膛,柔声道:“你学轻功点穴,学火碧丹绝,学了“思见身中”,还得要再学一样,我才放心让你独自行走江湖,不吃别人的亏。”
耿照闻言一愣,热血上涌:“她竟如此为我着想!”紧了紧双臂,将玉人搂个满怀,低声道:“明姑娘,你说的话我都听。你让我学什么,我便学什么去,绝不辜负你。”
明栈在他颊畔轻轻一吻,推开他的胸膛坐直身子,正色道:“你知我出身“天罗香”,天罗香一脉最厉害的,便是合和采补之术。你就学这个。”
耿照大吃一惊。
“采补……那不是江湖上人人所不齿的邪术么?”
“道门双修在江湖上也是人人所不齿,你说碧火神功是正是邪?”明栈雪微微冷笑。耿照哑口无言,她目光一变,忽又柔情似水,好言抚慰:“我知道你是守正的君子,教你这路法门,是防你被女子欺骗。
“本门宝典《天罗经》的采补秘诀颇有独到,其理与碧火神功相近,同样是以阴生阳、以阳生阴,只不过碧火神功是同生而互益,天罗经却是自他人身上撷取。”
她见耿照面露不豫,从容道:“这法门除了采补益生、增进功力之外,还有两样好处。第一,若有女子对你施展采补,在《天罗经》之前只是白费功夫--我师姐与我有仇,难保不会对你下手。为了你也为了我,这你不能不懂。”
耿照听她对自己充满关怀,心中感激,凝重的脸色也跟着和缓下来。
明栈雪道:“第二,采、补本是一体两面。只消逆运此法,便能将自身功力反哺给对方,将来你的修为越高,不敢说起死回生,指不定能救人一命。”
耿照再无疑义,点头道:“明姑娘说得是。我愿学这一路法门。”
明栈雪笑道:“这法门你早学过啦!只是未得点破,不明就里。还记得〈通明转化篇〉的“汲”字诀否?丹绝秘本中原无此法,是我从《天罗经》得到灵感,借以推动转化心诀。”扼要点拨几句,耿照豁然开朗。
“汲字诀你已练熟,法门易懂,难在运用。须找一名内功具有根柢的女子,又舍得自身损耗,才能让你尽情摸索修练。”一指屋内:“我知你心地仁慈、性子耿直,必不忍如此。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她直视耿照,明媚的翦水瞳眸里迸出利光。
“世上若非得有一个这样的人,你选哪个?”
耿照沉默无语。明栈雪拉着他揭板而入,重回梁上的隐蔽处。
短短不到一刻,阴宿冥不知已自渎了多少次,泄了几回身子。
赤裸的下身浆水狼籍,外阴却充血肿大,胀成一只裂缝尖桃,绷紧的果皮透着匀粉似的浅橘,色泽腻润可口。
空气浮挹着淡淡的温黏,隐约有一丝腥膻,如活杀带血的生牛肉,又像新鲜马奶装入皮囊,挂在向阳处搅拌,将化成清淡透明、味道酸辣的马奶酒,气味稍嫌刺鼻,却洋溢着鲜洌的、青春肉体独有的活力与颓靡。
躺椅上沾满爱液,不久前才从“少女”变成“女郎”的三道冥主倦乏起身,边回味着体内的余韵,一边支着身体歪歪倒倒地走向衣箱,极富肉感的一双长腿几乎难以撑持。
她奋力从箱里翻出一条黑绸短肚兜,两条乌青绞缠的薄罗汗巾子,所剩的力气就差不多用完了。她还得自己回到床上去。
阴宿冥并非总是这样放纵自己。
她刚击败了与师尊齐名的“狼首”聂冥途--虽是靠着师尊秘传之法--事实摆在眼前:师尊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最后终于在她手里完成,无论以何种形式。这是她今晚想好好犒赏自己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或许更直觉也更强烈。她的月事昨天才刚结束,今天正是肉体欲望最旺盛的时候。她拖着疲软的身子回到了舒适的躺椅上,以清水布巾抹净腿间的狼籍,试着用随手翻出的三条布片遮掩胴体和欲望,好让自己歇一歇。
寻常肚兜都是先裁菱形,顶端截去一小块成狭长五角,上半部形成的四角缀上系带,分系于颈后背心。那黑绸兜子却是拦腰裁成一半,呈一个底宽顶窄的长条梯形,没有了下半截的布面压平胸脯,恰好兜住一双沉甸甸的圆乳,上头以金、青两色绣着对称的花纹,两边乳上各撑开一只巴掌大的精致绣蝶,随波逐浪,活灵活现。
阴宿冥大半天里都用缠带束住饱满的双乳,否则以她玲珑浮凸的姣好身段,谁也瞒骗不过;回到寝居还要换上压平胸脯的肚兜,气都不打一处来。鬼嬷特地为她将肚兜裁半,改成了这样的短兜。
她将其中一条乌青色的细罗汗巾子系在腰上,另一条却沿着股间一兜,两端分系腰巾前后,两条细细的汗巾子便成一个“丁”字。这穿法亦是从海外传来,在南陵沿海颇为风行;女子以之保护娇嫩的私处,尤适用于骑马,避免在鞍上磨破了皮,故称“骑马汗巾”。
她一身细白雪肉,被黑巾一衬,更是妖艳动人。
耿照看得目眩神迷:这混血女郎浑身透着奇异的魅力,非是刻意造作,而是她全身、全心渴望交欢,举手投足俱是引诱,她自己却一无所觉,径烦恼着其他不相干的事。
阴宿冥才穿好了汗巾,手指无意间从小腹滑过,顿觉薄罗之细,隔着它更能品出肌肤的腻滑;摸着摸着,指尖又哆嗦嗦地探入股间,咬唇呜咽几声,覆着阴阜的黑巾面上渗出更深浓的液渍。
明栈雪不禁笑了出来:“这妮子天生好淫,没药救啦。你且与她周旋,我去去就回。”耿照又听出蹊跷,忙问道:“明姑娘,我须与她周旋多久?”明栈雪忍着笑,板起俏脸一本正经回答:“最不济也就到天亮啦。天明前我若未回,你还乖乖待在这儿等死,我也没法子了。”
耿照还待追问,明栈雪柳眉一竖,低声笑骂:“烦死啦,忒婆妈!”裙底飞起一只纤纤玉足,猝不及防将他踢了下去!
耿照狼狈落地,使个鲤鱼打挺跃起,脑中一片空白,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阴宿冥习武的过程,与历代的九幽十类之主大不相同。
想要一统三道,君临玄冥,除了手段残毒之外,还须有高强的实力做后盾。但集恶道的武学清一色是至阴邪功,如聂冥途的青狼诀、狼荒蚩魂爪等,就算练到了三道无敌的境地,也还是地道的阴寒功体。
以阴寒功体压服三道,待掌权之后再来参研至阳至刚的《役鬼令》,不啻是事倍功半,甚至须冒走火入魔、功体尽废的奇险,也未必能有所成。因此三道冥主谁也不服谁,阴宿冥之师、先代鬼王纵使练有役鬼令神功,也没有克制狼首与恶佛的把握,彼此忌惮,勾心斗角,终在莲觉寺栽了大跟斗。
阴宿冥却不同。
她虽是女儿身,投入其师门下时,集恶道的祖制早已不存,先代鬼王率领残部远遁他方,独揽大权,再不用提防恶佛狼首,他的徒弟自不用从森罗冥象功练起,辛苦练了一身冥邪阴功,然后与其余两道培育的继承人争夺门主宝座,得胜后再舍弃半生阴功修为,从头练过纯阳功体的《役鬼令》。
阴宿冥从小只练役鬼令,内力极纯。耿照一使出“汲”字诀,阴宿冥猛被推上高潮,阴精溃堤而出,顿时尿了个魂飞天外,雪臀下汁水淋漓,淅淅沥沥的流了一地;紧接着一股暖流自交合处溢入耿照体内,细细绵绵的,却又温润滑腻,与碧火真气稍一碰撞,便如糖膏般相互交融。
“役鬼令”的真气虽绵密,毕竟是后天之功,在先天胎息之前就像一只筛子,任它筛眼再细也拦不住水流,转眼就被丝丝渗透,真气结构被转化改变,瞬间走遍耿照全身,成为碧火真气的一部份,越滚越强,如鼎之沸。
役鬼令是极高深的内家绝学,本就有护体之能,内力不致轻易泄出;《天罗经》的采补法纵然神奇,至多是势均力敌,双方原该有些拉锯。谁知内力一入耿照体内,就被碧火神功吸纳同化,吸力渐渐大过了拉力,阴宿冥的体内犹如打开了一处缺口,功力源源不绝送出。
“……主……主人!媚……媚儿好舒服……好……好快活……”美丽的混血女郎闭目摇头,浑身紧绷,雪白丰润的胴体弓如活虾,美得咬牙切齿,语无伦次:“要……要死了、要死了……啊、啊……好酸……好酸……啊啊啊啊啊啊--”忽没了声息,湿淋淋的臀股一僵,体内深处早已顶到底的巨物竟突破肉壁,缓慢、但滑顺地插入一处难以想象的地方。那异样的穿刺感是如此清晰强烈,甚至能感觉鸡蛋大的钝尖紧紧卡入“那个地方”,然后徐徐插进去--(剧痛、撕裂、肿胀、贯穿、快美……)她所知的一切字汇都无法形容身体里的感觉。
美丽白皙的鬼王仿佛被撕裂了灵魂,张大唇瓣却发不出声音,浑身冒着冷汗,剧烈颤抖,痉挛的美肉夹紧狰狞的入侵异物,束着肉茎根部、如一整圈肉膜般毫无空隙的玉门仍不住溢出清澈透明的阴精,仿佛阳物刺破了她身子里的一只水囊,漏出的水量十分惊人。(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天罗采心法“入宫吐涎”一出,坚硬似铁的巨物如神龙般突入中宫,役鬼令的护身气门登时被破,阴宿冥喘息如兽、眸泛水光,不断堆栈的肉体高潮已近乎痛苦的程度,她苦练十年的内力一如失控的精水,不多时已漏出近三成的元功;若非她天赋异禀,筋骨远较常人强健,只怕早已脱阴而死。
耿照汲出鬼王的三成功力,体力精神也到了尽头,缓缓收心吐气,退出消软的阳物,只觉体内真气异常畅旺,如洪水奔流,唯恐四关心魔又将爆发,顾不得椅上美人狼籍,就地盘膝坐下,调息导引。
他用功两刻有余,头顶冒出氤氲白雾,将内力一一收束,无不妥适,隐约察觉所得竟还多过了原先自鬼王处所汲取的内力,脉象却十分稳定,暗忖:“看来碧火神功各关之间,相差不只是倍数而已,便是吸了鬼王的元功,还探不到三关的底。明姑娘说一年之内若能突破第七关,堪抵内家正宗十年的苦练,看来一点也没夸大。”
起身拿布巾抹干汗水,回见阴宿冥兀自昏厥,气若游丝,身上那件绣着金线蝴蝶的黑绸短兜还在,只是系颈的细绳被他扯断,兜巾掀至乳下,弹出一对乳质绵软的雪白双峰,鹅卵似的分向两边斜坠,乳上布满殷红的指痕,更衬得杯口大的浅色乳晕粉嫩酥滑,几与肌肤同色。
她下身尽管狼籍,黑绢绑成的丁字形骑马巾却几乎完好如初,只里着饱满阴阜的丝巾被扯至一旁,粉色的外阴鼓鼓的的,犹如一只熟裂的水蜜桃,被巨物久撑蹂躏的两片蜜唇还有些合不拢口,吐浆似的淌着一小注温热的白果儿粥。
耿照替她解开红绳,腕间、踝上都勒出了微泛青紫的血痕,可见动情时挣扎之剧烈,连弄伤了自己也毫无感觉。忽见她口唇歙动,低声道:“主……媚儿……还……还要……”苍白的雪靥上浮现两朵红艳艳的彤云,形状姣好的嘴唇却没什么血色。
耿照将她横抱上床,低头凝着她俏丽的脸庞。阴宿冥闭着双眼,弯翘的浓睫振颤如蜓,樱唇微噘,两只坠如鹅卵的雪乳急遽起伏,身子却软绵绵的一丝力气也无。
“不能要啦。”耿照忍不住摇头。“再要一回,你会死的。”
“媚……媚儿……要……还要……”
她蹙着眉头奋力开口,仿佛用尽了仅存的力气,眼泪却从紧闭的眼角扑簌簌地流下来。耿照微微一征,想起明栈雪说她“天生好淫”,此际却觉阴宿冥并不如何淫冶放荡,只是楚楚可怜。
她体力耗尽、元功折损,又泄了个死去活来,连挪动指头的力气也无,按说只要捆绑严实,再制服面壁而眠的老番婆,耿照便可扬长而去。转念又想:“明姑娘绝顶聪明,她既吩咐我留在这里,自有她的道理。我该不该自作主张?”
他无法判断这是否也在明栈雪的计算中,一时沉吟难决。怀里的阴宿冥却软绵绵地攀着他的颈子,瞇着猫儿般的朦胧褐眸,呻吟道:“主人……媚、媚儿……要……还要……”
耿照被弄得心烦意乱,鼻中嗅着她的浓烈体味,下身陡地硬起,将雪白丰满的胴体放倒在软榻上,拨开沾满黏腻淫水的骑马巾,推着她橘酥酥的浑圆膝头分开大腿,龙杵“唧!”一声长驱直入。
“啊啊……呀----!”混血女郎粉颈一昂,吃痛似的拱起雪腰,迷乱的神情既痛苦又欢愉。耿照正要提枪猛攻,见她双手高举,十根雪白修长的玉指奋力伸来,臂间夹起一对蛋壳般的细白圆乳,喃喃絮喘:“主人……抱……媚儿……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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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是那个杀人还头、剥皮换脸,夸口要一统七玄的极恶鬼王么?)低头凝去,雪肤娇靥的混血美人五官深邃,湿润的杏眸瞇成了细细两弯,眼角直欲滴出水来;那一对沉甸甸的雪乳因仰躺之故,在胸前扩成了两团大白馒头,乳晕及乳蒂又缩成白面团上的两点红梅。
她的胸脯颇为丰满,推送时不住弹跳打圈,无论份量形状都像极了两头狂奔的大兔,望之诱人。然而躺平之后,被腴厚的胸腋、粗大的肋骨一衬,白馒头似的圆乳便显得有些玲珑,虽然单掌难以握实,却不觉其大。
阴宿冥手脚颀长、肩膀宽阔,熟透了的美艳胴体无时无刻不散发着超龄的危险魅力,毫不逊于横疏影、明栈雪等;但此刻她却只执着地伸臂索拥,犹如一名天真的小女孩。耿照提防有诈--虽然怎么想她都没那个力气了--暗含一口碧火真气,俯身将她抱个满怀。
“啊、啊……好快活……媚儿好快活……”
阴宿冥发出甜美的叫声,浑然忘我,嗓音虽未大变,口气却充满稚嫩童真,伸臂将他的脖子搂得紧紧的,已被蹂躏得一片狼籍的嫩膣里忽又掐紧,汩汩泌出滑腻的蜜汁,倦乏已极的身子开始发烫,竟是十分动情。
(原来……你只是想要人抱么?)耿照发现她自称“媚儿”时,便似换了个人,原本的剽悍残毒、甚至是狂妄野心俱都不见,如此成熟美艳、火热性感的动人女郎,摇身一变,忽成了个无助娇弱的小小女孩儿。其中反差之大,却又与她浑身上下所散发的矛盾特质隐隐相合,更添奇异魅力。
怀中的雪玉人儿楚楚可怜,他正要挺动臀股,好生抚慰,谁知颈间突然一束,竟是阴宿冥双腕并起,死死扼住他的喉管!
“糟……糟糕!中计了!”
两人身体相迭、四肢交缠,性器紧紧嵌合,便在这无边的香艳淫靡之间,却弥漫着致命杀机。耿照膂力过人,又有碧火真气护持;阴宿冥连番泄身,痛失三成珍贵元功,彼长我消之下,按理绝对制不住身上的男人--这个道理她明白,耿照也十分清楚。
他撑着床榻亟欲起身,阴宿冥却奋起余力,搂着他的颈子不放,白皙的双臂蟹钳似的牢牢攀住,娇润的身子被拉得离床数寸,悬空滴下汗来。
她元功一失,却拜体内极度的虚耗所赐,神智终于稍稍恢复,明白这不仅仅是一场无边春梦,这小和尚破了役鬼令神功的护身气门,夺走她辛苦修练的元功;单论危机,远大过与狼首交锋之时,稍有不慎便是脱阴散功的下场。这才装作神智涣散--其实涣散的是体力--伺机反扑。
耿照毕竟江湖经验不足,交媾的过程中渐渐失了警戒,仓促间被攻了措手不及。但女郎扎扎实实高潮了几回,娇躯倦乏,残余的力气决计扼不死他--思绪方起,阴宿冥已张嘴凑近他浮凸鼓动的颈侧,洁白的贝齿几乎碰上肌肤,浓烈如麝的香息滚烫灼人,喷得他颈后汗毛竖起!
瞬息间,一幅青翼带血的蝙蝠图样掠过耿照的脑海,那是白骨红灯之上、代表集恶道的标志。而此刻死缠在他怀里、张口迫近颈动脉的,正是一头不折不扣的吸血雌蝙蝠!
人的牙齿咬合力道之强,甚至远胜臂力,阴宿冥虽泄得死去活来全身酸软,仍能一口咬破耿照的颈动脉。这也就是她扼颈的真正原因--女郎残存的气力无法徒手掐死男子,却足够将他的脉管扼得浮凸而起,以方便落口!
耿照双掌撑在榻上,已不及将她扯下,仰头又被缠得死紧,根本无从躲避,千钧一发之际忽然省悟过来,腰臀用力一挺,粗硬的龙杵狠狠贯进膣里,直捣花心!
“啊----!”
阴宿冥被插得昂颈尖叫,双手脱力,整个人向后仰倒,“砰!”摔回床上。
耿照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两手箍住她的腴腰,将雪臀悬空抬起,片刻不停地向前挺刺,沾满稀薄白浆的龙杵飞快进出蜜壶,直要将水滋滋的嫩膣插出火来!“啊、啊……放、放开……不……你……下、下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被挑刺得摇头乱叫,火焰似的暗红卷发披散在床上,原本还想反抗的双手如今只能仰举在耳畔,难以自制地胡乱揪着垫褥,几欲发狂。
悬空的腰臀以惊人的力道昂挺甩动,犹如岸上垂死挣扎的鱼,激烈到要折断了似的;说是迎凑,更像抵不住花心的酸软痛美,不由自主地抽搐。“啊啊、啊--哈、哈……不、不要……放开我……放……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
耿照狠插了她百余记,插得她花枝乱颤,失控尖叫,声音又突然低了下去,只余粗浓的喘息。他将她翻过来,一手压着她高举的左上臂,另一手抓着她的屁股,一径埋头狠插。
阴宿冥肩臂关节受制,动弹不得,叫骂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无助地任他摆布。
她疲软的身子仿佛连呼吸都困难,被翻得蜷腿侧卧,颤抖的手指仍只揪着丝缎垫褥,堆雪似的两座乳峰溢成一团,中间一条延伸直下的狭长深沟,柔软的乳肉失去了原本浑圆饱满的形状,只余一大片腴沃腻白。
她咬牙喘道:“你……你敢这么对我,本……本王定要……将你碎……你……你做什么?”喉音一紧,绷出一丝惊惶。
“你放心,我没开过女人后庭的。”
耿照在她身后侧躺下来,右手从她腋下穿过,从榻上铲起大把娇绵雪乳,五指还未用力,酥脂似的乳肉已溢满指缝,挤蹭着汗水“啾、啾”几声,竟比蒸好的乳糕还要细滑;另一手顺着她汗湿的肥美雪臀滑入股间,抹着黏腻的蜜汁抬起一条笔直修长的美腿,腰臀一挺,硬翘的龙杵又“唧!”贯入她腿心,热刀切牛油似的直没至底,紧啜着滚烫异物的蛤嘴被挤出了一小团稠浆气泡。
“啊……呀----!”混血女郎短短一唤,呼痛似的娇吟忽然变成了充满愉悦的喘息。
耿照屈起左膝顶着她雪白的长腿,继续维持她抬脚大开的淫靡姿势,空出来的左手环过玉人的雪润腴腰,一路顺着平坦小腹摸入湿透了的细密毛丛之中,用食、中二指箝着她饱满腻滑的肥厚外阴,右手却用力掐握她绵软的雪乳,下身飞快进出着,狠狠刨刮着她的浆腻娇软,直要将美丽的混血美人揉碎在怀抱里。
“你……放开我……唔唔……啊、啊……”她扭动身子试图反抗,不料紧凑的膣管套着阳物一阵旋扭,反将自己搅得手足酸软,柔软的花心子里隐隐漏出一股稀浆,竟似要丢。
女郎死死咬着牙关,弓着身子簌簌发抖,忍辱不屈、却又莫可奈何的模样充满矛盾而诱人的魅力。身后的男子益发抖擞精神,雄根悍然进出。
又插了百来下,交合处烫得仿佛要烧起来,龙杵活像一根捣进蜜水囊中的炽红火炭,不住搅出黏稠湿润的“噗唧”劲响,声音之大,竟如泼水打浆一般,片刻也不休止。“这样,舒不舒坦?”耿照轻咬她白皙的耳垂,贪婪地舐着她发根颈背的浓烈汗嗅:“……媚儿?”
阴宿冥身子一颤,原本的快美似是陡然间又翻了一倍,泄了一整晚的阴精又差点溃堤涌出,膣管深处本能地一缩,堪堪忍住了逼人的尿意,原本的咬牙苦忍却成了失控的浪叫:“不……不许你这么叫……叫我!你、你……啊、啊……你这下……下贱的小和尚!”
从背后原本就难以深入,再加上她的雪股又大又圆、腴嫩肥美,连着大腿的部位亦十分有肉,毋须刻意翘起美臀,已将男子结实的小腹顶得远远的。无论如何使力,每下都是撞进了绵股又立刻弹出,始终只有前半截牢牢嵌在穴儿里。
耿照初次与横疏影欢好时,就是将绝色佳人摆成了牝犬般的淫艳姿态,从臀后深深占有了她。横疏影的比例虽完美修长,身子却颇娇小,除了那双傲人的巨硕乳瓜之外,其他部位俱是玲珑细致、秾纤合度,令人爱不释手。
拥有异国血统的美丽女郎却与耿照一般高,骨架粗大,丰腴的屁股乍看比男子还宽,浑圆弹手,侧躺时犹如两座巨大的白桃山。耿照试了几次都难以突破软绵绵的大白桃,胸膛索性离开了原本紧贴着的玉人雪背,左掌按着阴宿冥的腰脊,身子微微下滑,交合处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冫”字形夹角。
这个角度刨得更深更紧,圆钝的杵尖似乎刮到了一处铜钱大小、触感有些粗糙的位置,阴宿冥顿时没了声音,翘臀拱腰,身子蓦地大抖起来。
“要死掉了、要死掉了!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
耿照被掐得一阵舒爽,不假思索地刨刮几下,顶着那妙处扭腰一旋,忽听身前玉人尖嗓一抛,顿时从呻吟转成了哭叫,甩头剧颤:“再来会……会死的……啊、啊、啊……我不想死……呜呜呜……我……我不想死……啊啊啊啊----!”
她崩溃似的一仰头,失声尖啼,一股晕凉爽利的琼液注满膣管,娇嫩火烫的肉壁死命掐紧,强大的吸啜力道将失控的阴精喷挤出去,雾状的水露劲射而出,溅湿了榻上的丝缎垫褥!
阴宿冥死命娇唤一阵,歪着雪颈软软不动,覆盖头脸的暗红浓发之下连呼吸声也几不可闻,原本剧烈起伏的背脊慢慢没了动静,全身上下只剩不受控制的肉壁仍不停收缩,带着火辣辣的余劲。
耿照差点射将出来,只觉这回的阴精特别浓,晕凉凉、冷飕飕,温腻之中挟着一股极阴寒气的奇特感觉,不只从未在其他女子身上尝到过,便与她前度所泄相比,也绝不相同。
他还没使出汲字诀,阴宿冥的护身气门就像被刺破了一个极细极细的针孔,内力源源不绝地逸失,却也不能自行转入耿照体内。内力的失衡牵动周身气血,散功的速度竟还快过了“入宫取涎”所为,阴宿冥顿时陷入昏迷,忽地喉头一抽搐,嘴角溢出一抹鲜血。
(这是……回光返照!)耿照陡地会过意来:阴宿冥的体质再怎么异于常人,经过一晚十来次的泄身,阴精、元功的折损终于超过身体所能负荷,这次高潮即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生命在垂死之前会自求延续,因此泄出的精元也特别浓厚,一旦泄完便是她的死期。
他看不惯集恶道的残毒作风,却从没想过要她的命--至少不是在床笫之间。
役鬼令的护身气门已破,浓厚晕凉的阴精喷泄而出,饱含阴宿冥的生命精元,就算不用汲字诀,也无法阻止功力的逸失。按照这样的流失速度,一刻之内美丽的鬼王将油尽灯枯,大罗金仙也无救。
事不宜迟,耿照定了定神,忙运起“汲”字诀吸纳元功,一边转化成更精纯的碧火真气;双手分握两只汗湿腻滑的雪乳,拇指压她胸前的“膻中穴”,将运化后的功力,由“少商穴”重新注入女郎体内。
但碧火功与役鬼令毕竟非属同源,阴宿冥没练过〈通明转化篇〉,体内两股真气不能无端合流,自行融会。
因此注入她体内的真气仍是外物,活化气血的同时,不免与役鬼令的纯阳真力相斥,又受阴中巨物的同源吸引,一吸一斥之间,周行完毕的碧火真气悉数沉入下丹田泥丸宫里,积聚成一枚似有实体、约莫珍珠大小的阳丹。
阳丹一成,顿时发挥固本培元之效,元功不再流失,隐隐有凝聚之势。只是这一轮汲取之下,阴宿冥又折了近两成元功,剩下一半功力,但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耿照察觉她体内的变化,不再灌注真力,改以内息推动、活络她体内的气血,脉象渐趋稳定,内息虽不似原先那般澎湃充赢,却更致密精纯,丹田中隐约有股跃动之力--白皙的混血女郎“啊”的一声苏醒过来,高耸的雪乳之下砰砰有声,仿佛一瞬间从静止冰封的状态之下被人解放,血色涌上娇靥、浓息喷出鼻腔,自唇瓣间迸出带着些微血味的兰麝香唾,乳房甩动、汗水溅出毛孔,阴道里剧烈收缩……
“唔……”耿照机伶伶一颤,被夹得咬牙昂首,精关几欲失守。
他警省过来,压着她的腕子高举过顶,牢牢摁在床板上,低喝道:“不许动!”
阴宿冥却仿佛重新注满了活力,仰躺在榻上,拼命挣扎。无奈两手被制,一双修长的腿子又分跨在男子的熊腰两侧,拳脚功夫全使不上来,唯一还能活动的,也只有套着阳物的下身而已。
她恼恨已极,又挣扎不脱,索性把腰一挺,脚掌踏实床板,开始上下挺动阴部,旋扭屁股,疯狂掐绞、套弄着体内的粗长巨物:“下……下贱的小和尚!瞧……瞧本王收拾你……啊、啊……唔,好酸……你、你敢插本王的穴儿……本王……啊、啊、啊……本王……本王……干死你……啊呀、啊啊……干死你……”
话撂得极狠,自己却三两下便浪叫起来,膣户里的劲道之大、叫声之活力充沛,仿佛又回到了殿中与狼首对峙时的巅峰状态。
耿照又好气又好笑:“才回魂的人是你,却要如何干死我?”
“啰……啰唆!”美丽的混血女郎正美得魂飞天外,偶一回神,兀自不肯松口:“瞧本王……把你这贼……贼鸡巴折……折断了去!贼和尚、死太监……啊、啊啊啊啊啊……”
“那就请大王专心干我吧!”
耿照略感疲倦,随手摸过红绳,老实不客气地捆起她的双腕。阴宿冥奋力挣扎,晃得一对丰满白皙的雪乳汗渍飞溅,却只是徒劳。他缓缓抽动着,滚烫的巨物刮得她浑身酥颤,边凑近她耳畔呢喃:“……这样舒不舒服,媚儿?”
为防解剖时血气冲出,随风远送,阿罗汉殿中门窗紧闭,冥浑尸老乍见一条白影自梁间跃下、开声喝止,还以为是什么天罗香或五帝窟的好手闯了进来,谁知竟是一名年轻的小和尚,生得浓眉大眼、黝黑结实,相貌却是不识。
他对七玄中的名人了如指掌,可不记得有少年僧人模样的成名高手,生满凸疣的暗青丑脸上微一冷笑,怪眼斜乜:“你是什么东西,敢来坏你爷爷的好事?”银刃在肥短如棒槌的五指间滴溜溜一转,“唰!”一声刃尖朝下,径往少女胸口插落!
“且慢!”
耿照足尖一点,飞身扑去,岂料冥浑尸老这着却是虚招,转头张口,“嗝”的一声从喉间喷出大股红烟,烟浓如血,腥臭难当,不住迸出石砾般的细小颗粒,竟不消停。
耿照陡被血烟卷了进去,身子一僵,“砰!”摔落地面,抱头连滚几圈,似是痛苦难当,直至冥浑尸老脚边才不再扭动。
尸老张着血盆大口滚滚出烟,朝地面连喷了大半晌,这才意犹未尽地闭起嘴巴,鼻中“哼”的窜出两道淡淡余息,转头对面露惊恐的少女狞笑:“这“虾蟆烟”遇血即化,一会儿皮肉烂去,能硬生生抖出一副光洁完整的白骨来……”话没说完,烟中忽然探出一只铸铁似的黝黑手掌,牢牢箝着他的喉头,耿照挥去淡红毒物,缓缓站了起来。
“你……怎么……呃……”
冥浑尸老瞪大了黄浊怪眼,被扼的双脚离地,不住痉挛抽搐。
耿照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料想是体内的碧火功自行发动,真气流转之间,毒气竟不能伤,怒道:“以毒害人,好卑鄙的手段!”
冥浑尸老突然冷笑,圆滚滚的肚子乍胀倏瘪,脖颈膨开,一条结实的黑红色烟柱自喉底狂喷而出!(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耿照及时偏开,双掌本能运劲一错,“不退金轮手”的无双刚力之下,“喀喇”一记脆响,冥浑尸老的颈项已应声折断;余势所及,癞蛤蟆般的胖大身躯一阵乱转,顶着软耷耷的脑袋乱喷红烟。
耿照忙一脚将尸体踢翻了去,尸身着地时面口朝下,这才阻住了腹中滚滚而出的毒烟。他有碧火真气护身,固然不怕“虾蟆烟”的剧毒,石台上的少女却没有这样的本事,所幸少女神智未失,及时闭住呼吸,并未嗅入那含有剧毒的腥红烟气。
眼见虾蟆烟逐渐扩散,却没有消失,空气浮挹着一条条淡红色的烟丝,随手一拨都能扰动些个。耿照嗅得久了,胸中隐隐有一股恶心烦躁的异样感,暗忖:“看来碧火真气也非不惧毒物,只是推迟了毒气入体的时间。”摸遍了冥浑尸老的外衫内袋,却找不到打开手铐脚镣的钥匙。
他跃上横梁,揭开一小片壁板,就着窗口深呼吸几口,又回到石台边。
那少女胀红小脸,稚嫩的身子微微扭动,细小的胸腔之内气息将尽,就快要憋不住了。耿照连忙俯身,张口堵住她的小嘴儿,少女本能地张开樱唇,贪婪吞着他度来的真气,乳鸽般的细小奶脯不住起伏,白得酥滑耀眼。
耿照喂了她几口真气,拾起尸老掉落的银刃,低声道:“别怕!闭住呼吸,我一定救你出去。”少女点了点头,抿着小嘴儿,眸中又涌起薄薄水雾,白皙的柔嫩面颊却羞得绯红。
他运起碧火功,觑准了锁炼的接合点用力一斫,“铿!”火星四溅,锁着少女右腕的粗炼应声而断,但细薄如匕首的银刃也断成了了两截。少女的欣喜不过一瞬,旋即花容白惨,怔怔望着其他三条锁炼;浓睫眨了几下,眼泪又滑落面庞。
耿照正自发愁,忽然“喀啦!”一声,一人推门而入,双手捧着一把连鞘大刀,低着脑袋边走边瞧,嘴里兀自叨念:“喂,癞蛤蟆!大王在显义贼秃房里找到了这把刀,命你淬上无色无味、却又最猛烈的剧毒……”忽然呛咳起来,猛然抬头,正是阴宿冥身边六鬼之一的大头鬼。
耿照心想:“天助我也!”纵身扑去,双掌翻搅腾挪、如推石磨,一左一右划着两个同心异辙的大圆,用的仍是鬼手金刚部中的一路“不退金轮手”。
大头鬼身为鬼王长随、驾前六鬼之一,平日负责牵马,功夫见识远胜冥浑尸老,见这小和尚双掌如扫飓风,圆弧之间罡气纵横,难撄其锋,连忙一个空心筋斗倒翻出去;正要开口唤人,小和尚的一只手已轻飘飘地搭上刀鞘,敢情他一瞬间由极刚转极柔,竟连换气吐息也不必。
“这……这是什么武功?”
无视于大头鬼的骇异,耿照“白拂手”一收,大刀旋即易主。
随手擎出鞘来,但见满眼冷冽寒光,却是一柄锋锐的厚背鬼头刀,厚重的刀板上镌有两道并排血槽,形制颇有古意;近柄处有两枚指甲大小的篆字铭刻,青湛湛的刀刃上隐约透出血光。
耿照惯见佳兵,目光如炬,不禁赞道:“好刀!”稍一闪神,大头鬼拍开镂花门扇,一跃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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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快抓住他!”大头鬼足不点地、向外窜逃,却对殿外把守的鬼卒下令:“并肩子齐上,莫要走脱了人!”
砰砰几声,六扇门间全被推开,四名鬼卒抽刀涌入,大头鬼却已掠出两丈开外,背转身去放开手脚,便要全力狂奔。
(糟糕!)耿照再不迟疑,刀鞘一抡,卷起一团毒雾扫去,鬼卒们微一踉跄,纷纷撞进门坎里来。他勾住为首那名鬼卒的颈子,屈膝上顶,连人带鞘往后一送,将后面两名鬼卒撞得头破血流,眼见不能活了;接着运劲一圈,三具尸体滚进殿里来,最末一人本欲逃走,却被刚力扯得向后仰倒,身体倏被三柄戟出的钢刀贯穿。
耿照劲贯右手,大刀笔直射出,洞穿了五丈之外的大头鬼,连人带刀“笃!”牢牢钉上一株老干,鬼头刀直没至柄,晃都没晃一下。
夜风拂过,大殿正面的六扇明间又“砰砰砰”被吹得骤然阖起,六鬼之一的大头鬼及五名鬼卒,转眼都成了货真价实的幽冥之鬼,殿外的阶台却连血都没溅上一滴,快得不及瞬目,无声无息。
耿照推门而出,从尸身拔下那柄厚背鬼头刀,就着月光一瞧,刀身的铭刻虽是篆字,笔画却十分简单,依稀辨出是“神术”二字。
他不知此刀大有来头,乃当年“十五飞虎”盘据赤尖山作恶时,由一名率兵攻打山寨的南陵王公手里所得。“黑虎”鲜于霸海甚爱此刀,便是化名显义剃度出家,仍将这柄神术带来了莲觉寺。
将大头鬼的尸身在树丛隐密处藏好,又回到阿罗汉殿。这次有锋锐厚重的神术刀在手,轻易便将锁炼砍断。他系刀于背,解衣环住手脚发软的少女,将她横抱起来,低声道:“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再想法子除去铐镣。”不待她答应,飞也似的掠出了大殿,径往山下的阿净院行去,不多时便回到曾与明栈雪住过的那座廊舍,进的也还是同一个房间。
上座院里早已天翻地覆,法性院众弟子被剥去面皮,觉成阿罗汉殿成了生割活剖的屠宰场,山下倒是一片平和,看似与前几日一般无二。耿照小心闭起门窗,点燃灯芯,从柜中取出一套簇新尼衣递给少女,忽觉斗室之内,兀自留有明栈雪的痕迹,心中隐隐刺痛:“不知明姑娘她……现下是否平安?”
那少女放下吊帘,瑟缩在床榻里更衣。她身上本没什么衣物,兰衣下便只一具裸裎的温热娇躯,那尼衣也不过就是里外两件的单衣缁袍,穿来不甚费事;便听帐里窸窸窣窣一阵,片刻探出一只鹅颈似的白皙玉手,将解下的兰衣还了给他。
衣柜里还有一只小布包,贮有金创药、跌打酒等物事。耿照接过外衫穿上,顺便将布包递了进去,又到外头打了满盆清水,从香积厨弄来些许肉脯干果,还有一小壶酒,心中不由感叹:“原来照料一个人的吃食伤药、日常用度,竟是这般不易!”
带着食物回到房里,少女已梳洗完毕,换上尼衣,将乌亮的长发在左胸前拢成一束,赤着一双玉颗似的晶莹裸足,倚着镂花床扇,低头坐在床边。她容貌娟秀,以清水布巾洗去血渍风尘后,看似十三、四岁的年纪,周身曲线虽被宽大的缁衣所掩,雪白纤细的半截裸颈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诱人风情。
耿照将食物放在几上,远远地坐到了圆桌畔,解下新得的神术刀置于桌顶,翻起倒扣在盘中的一只粗瓦杯,随手替自己斟了杯茶;杯缘就口的一瞬间,才发现手掌微微颤抖,阿罗汉殿中的情景飞快在脑海重现一遍,胸口闷郁难解,似将呕吐。
(我……杀了人。)虽说集恶道中人死不足惜,但这却是耿照平生头一回杀人,还一次杀了五个。折断颈骨、撞碎胸肋的触感犹在,连“喀喇!”的脆响似乎仍回荡在耳边,还有甫出喉头的温黏鲜血……
若非担心吓着少女,耿照很想趴在桌下大呕特呕,直到吐尽满腔的酸恶为止。但他现在只能一动也不动地端坐着,面孔白得怕人。少女鼓起勇气抬头,本想冲着恩人一笑,谁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僵白硬冷的死面,不由得往床里缩了缩,颤声道:“恩……恩人!您……您身子不适么?还是中了那红烟的毒?”连唤几声,耿照才回过神,摇头道:“我没事。只是今日杀了人,心里有些难受。”
“那……那些恶徒!我、我恨不得……”似是想起刑求之苦,少女浓睫密颤,捏着衣襟的小手绷得青白,忍不住咬牙切齿;忽又想起了什么,微感错愕:“恩公,您是头一回杀人么?”
耿照不觉苦笑,伸手摸了摸头,才记起自己仍扮作僧人,更觉荒谬:“姑娘,比丘杀人,是犯了波罗夷(指戒律中的极重罪),死后要堕入阿鼻地狱的。怎么你觉得我应该很常杀人么?”
少女听得微怔,忽然噗哧一笑,见他神色肃穆,才又慌忙掩口,红着脸低头嚅嗫道:“我……我见恩公武功高得很,想来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人,口没遮拦,请恩公不要见怪。”咬唇轻颤的模样楚楚可怜,令人不忍苛责。
耿照摆了摆手,摇头道:“不妨的。”
少女才又展颜一笑,细声道:“我……我叫郁小娥,敢问恩公大名尊号?”
耿照略微思索,回答道:“我是寺中僧人,法号庆如。是了,郁姑娘,你是怎么落入了集恶道手中?”
那少女郁小娥咬了咬嘴唇,低声道:“近日敝门分舵之内,已有数人无故失踪,我与门中的姐妹外出加强巡逻,却遭一批鬼卒偷袭,可恨那白面伤司不畏刀剑,杀之不绝,同行的姐妹们俱都牺牲,只有我被抓了回来。”
耿照沉默点头,片刻又道:“我听说玉面蟏祖正四处寻找一名女子,我若握有此人的行踪,并有把握将其擒捉,不知天罗香出不出得起花红?”
小娥浑身一震,低头不语,似是在说:“他连这也知道!”低垂眼帘,睫毛一阵轻颤,半晌才抬头道:“此事乃我门中机密,原不该说与外人知悉,但恩公救我性命,小娥不敢隐瞒。那贱人与本门有偌大冤仇,数月以来,在东海各地诱杀本门的弟子,门主下令缉捕。数日前在莲觉寺发现贱人踪迹,本门八大护法齐出,却被她害死了一半儿,贱人逃之夭夭,迄今下落不明。”
耿照心怀一宽,喜动颜色:“天可怜见,明姑娘平安无事!”忙轻咳两声以手掩口,唯恐教郁小娥窥破了机关。
郁小娥恍若不觉,续道:“我家门主恨极了那贱人,但却不愿教她落在在外人手里。恩公若信得过我,不妨将下落说与小娥知晓,由我代恩公向门主禀报。”
他本只为打听明栈雪的消息,明姑娘既不在她师姐手里,不必无端惹上天罗香,摇手道:“不妨。我与蚳夫人也算是熟稔,她若知我要出面,兴许愿意付出代价。”
郁小娥双颊晕红,细小的胸脯砰砰直跳,微露一丝羞涩,细声道:“恩公真是英雄了得。我们平日想与姥姥说上一句话,那也是很不容易的。”
耿照不欲与她深谈,一指几上包着肉脯干果的油纸包,淡然道:“你先用些饮食里腹,待气力复原了,我再为你削去手脚上的镣铐。集恶道中人均是夜晚行动,白日歇息,姑娘可乘明日午时下山返回来处。”
他救郁小娥下石台时,只来得及斩乱锁炼,圈住踝腕的精钢镣铐因为没有钥匙,无法打开,只得在两面各划一刀,慢慢以刀刃锯深;待其中一处刃口割得差不多了,再用蛮力扳开,如此方能取下。
郁小娥艰难地移动双手,打开纸包,撕了一片肉脯欲放入口中,谁知双手才刚举至胸口,又“碰!”坠落床榻,精钢铸成的手铐几将床板撞出坑来。耿照看得不忍,心想:“难怪她更衣如此缓慢,那镣铐份量着实不轻。”走近身去,也在床沿坐下,将肉脯撕成小块喂她。
郁小娥羞红雪靥,闭着眼睛小口、小口吃着,一会儿又轻声道:“恩……恩公,小娥想喝点酒。夜里好……好冷。”
耿照虽不觉寒冷,却也依言斟了一杯,让她偎在臂间,小心喂饮。郁小娥满满喝了一杯,双颊酡红,兀自闭着眼睛,忽然轻轻扭动身子,低声轻呼:“好……好热!好热!”却连耳根都红了。
她伸手似想略宽衣襟,让滚烫的肌肤透透风,岂料双手一举起,钢镣旋即往下一坠,鲜笋尖儿的玉指却已勾住了衣襟,“唰!”一声破风利爽,黑绸尼衣分了开来,露出其中的雪白胴体,细薄如女童的身子晶莹可爱,隆起的饱满耻丘上头覆满卷茸,她浑身上下,只有这一处最不像小小女孩儿,乌黑粗浓的毛根无比茂密,滑亮柔软,充满浓浓的情欲挑逗。
耿照一手揽着她,另一只正要替她拉过衣襟掩起,忽被郁小娥的小手捉住。她羞得闭目仰头,温热的唇瓣贴着颈背一路上行,几乎含住他的耳珠,吐息全喷进了耳蜗里:“恩……恩公!小娥蒙你搭救,无以为报。恩公若不嫌弃我,小娥……小娥还是处子,愿服侍恩公,给恩公生……生孩子……”说到后来声如蚊蚋,羞不可抑,稚嫩的童音却有着说不出的诱人魅力。
耿照本欲将她推开,一只右手却她拉到了腿心里,指尖滑过那茂密浓卷的乌黑细毛,摸上一只肥美的软滑嫩鲍,虽是浆腻已极,蜜缝却黏闭成浅浅一道,确如未经人事的处子。
郁小娥屈膝一并,紧紧将他的手掌夹在腿间,饱满的阴阜笨拙地挺动着,黏滑的蜜汁在指掌间磨出了杏浆也似的细白沫子。
大大敞开的衣襟之间,只见她身子细小如女童,一双娇小鸽乳晶莹可爱,分置于白皙纤薄的胸脯两侧,隆起小小两团,便似两枚玲珑适口的雪面包子;铜钱大小的乳晕光滑细致,与顶端膨大的乳蒂同是鲜艳的栗红色,衬与稚嫩幼小的身子,竟是无比诱人。
这郁小娥的模样,至多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还比霁儿小着一两岁,浑身透出的鲜嫩稚气恰恰紧扣着她口中的“处女”二字,然而异常茂盛的深浓耻毛与栗红色的艳丽乳尖又充满挑逗。
耿照虽无意占她的便宜,鼻端嗅着乳脂一般的幽幽体香,裆里不觉硬起,连忙撑起身子,忽觉一阵天旋地转,浑身无力。
“这……这是怎么回事?”
郁小娥抬起脉脉含情的湿润双眸,笑吟吟道:“恩公的内功真是厉害,小娥自出江湖以来,还没遇见过任何一名男子,能够拖延“七鳞麻筋散”的药力直至一刻钟后才得发作。莲觉寺内并无武僧,却不知恩公是哪位高人门下?”抬起一双玉笋儿似的细小藕臂一推,按着他的胸膛,轻轻巧巧将男子推倒在榻上。
耿照只觉天旋地转,但手脚筋全都使不上力,才知中了暗算,咬牙暗忖:“我救出她时,她分明就是一丝不挂,这麻药却要藏在何处?”试图提运内息,但他并非穴道受制,又或血脉被封,碧火真气纵能隐约察觉到散入各处筋脉的药气,麻药溶于血液之中,却不知从何逼出体外。
郁小娥作势拍了拍掌心,灵巧地踮脚起身,显然全没将踝腕上的镣铐放在心里,也不去掩起批开的衣襟,任由光洁幼嫩的胴体裸裎示人,扭着小小的屁股踱至桌畔,拈起粗陶杯子走回床边,妩媚一笑:“恩公不在房里时,我在茶水里加了点好东西,只是恩公的内功太好啦,不多喝些,小娥实在是不放心。”捏开他的下颔,将剩余的茶水全都灌入他口中。
耿照被她制住咽喉,呕之不出,直到全咽入腹中,郁小娥才肯松手。
他瞪大了眼睛,怒道:“郁姑娘!我好心救你,你怎地下手暗算?”
郁小娥格格娇笑,宛若十几岁的女童身子里住了一名成熟妩媚的女郎,怡然道:“所谓“送佛送到西”,恩公既救了小娥,将一身的精纯内力也送我可好?”
耿照一愣,突然会意,不禁又急又怒,又觉诧异:“郁姑娘!你小小年纪,别做这等败坏德行的阴损之举,将来长大了……”话没说完,面上已狠辣辣地挨了两记。
郁小娥杏眼圆睁,咬牙切齿,狠笑道:“小贼秃!待姑奶奶将你吸得油尽灯枯、求死不能,你再来后悔自己滥耍嘴皮!”将尼衣褪去,裸着身子扒开他的裤头,差点被弹出的勃挺怒龙打中面颊,不禁咬牙睁眼:“这……这么大的物事!忒粗忒硬……还不弄死了我?”终究捱不过心中的贪婪念头,狠下心蹲在男子身上,一点、一点将巨物挤入阴中。她身子细小,玉户自然也窄浅,被滚烫狰狞的怒龙刨刮着撑挤开来,两条嫩腿像打摆子似的不住颤抖;才纳入一半不到,便已顶到了头,心想:“本以为要用“腹婴功”合起门户,让他磨破点油皮渗出血来,装作处子,谁知这厮如此硕大,若是硬插了进来,只怕真要见血。”调运内息,缓过一口气来,天罗香嫡传的“腹婴功”所至,窄小的阴户里陡地油润起来,一瞬间汩满温热融融的腻滑黏浆。
她屈腿翘臀,按着耿照的小腹奋力驰骋,尖尖的细薄雪股骑马似的前后剧摇,渐渐尝到了巨物的好处,放声娇吟:“哈、哈、哈、哈……好爽利!啊、啊、啊……唔唔……好硬!硬……硬死人啦!呼、呼……啊啊啊啊啊……”明明生就一副纯洁幼女的面孔身段,那股嚣狂的浪劲却令人瞠目结舌。
即使她分泌异常丰润,窄小的膣管与粗大的阳物比例太过悬殊,贴肉狠套了几百下,耿照忽觉精关一松,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啜巨力夹紧前端,猛将滚烫的阳精汲出体外,心中一动:“天罗采心诀!”浓浆灌满了郁小娥的腹中,烫得她身子拱起,也小小地丢了一回。
他年轻力壮,这几日都在大佛腹中练功,没有了明栈雪那样的稀世尤物同修,贮存的量相当惊人。
郁小娥被射得花枝乱颤,低头“呜呜”哀唤几声,总算记得将汲出的精华纳入腹中,一滴也没漏出,轻喘着媚笑道:“好……好补人的阳精!我……我的眼光果然没错。若……若能吸光你一身的功力,纵……使只得五成可用,从此……从此我便扬眉吐气啦!啊、啊……”还没缓过气来,突然耿照抱着她一翻,将她小小的身子压在榻上,又硬起的龙杵“唧!”一声长驱直入!
“合作?”
耿照反应快极,脑海中灵光一闪,心下登时雪亮。
岳宸风恃以要挟帝窟者,除了那不知名的“至宝”之外,便是紫度神掌的雷丹。耿照误打误撞吸走了薛百螣的雷劲,挽救老神君于五内将焚之间,若能如法炮制,将五岛众高手的隐患一一祓去,这下可轮到岳宸风倒大楣了--这是漱玉节的如意算盘。可惜道理虽不能说错,施行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当日明栈雪为他易筋拓脉之后,曾三令五申,不惜板起绝美娇颜,严正警告:“虎箓七神绝虽属同源,然而碧火功毕竟不是紫度神掌,否则何须分作两门?你的护体真气抵挡不了雷劲,这次没事,是旁人几辈子都遇不上的运气;再来一回,极可能将你殛成了焦炭,连我也不能救!下次断不许如此了,听见没有?”
光吸薛老神君的雷丹便差点赔上耿照的小命,漱玉节的修为绝不在薛百螣之下,眼下已无明栈雪的臂助,岂能说吸就吸?何君盼年纪轻轻,内力亦十分浑厚,又是纯血处子、元阴滋润,养出的雷丹也不容小觑,更别提五岛内还有这么多受制于岳宸风的好手……
若在一个月以前,耿照既知此法难行,就算不在第一时间据实以告,也必定接口应对。但此刻,他只是沉默回望着娴雅的黑纱丽人,面上一丝表情也无,钢刀稳稳架着弦子白皙眩人的长颈,对方稍有蠢动,便是血溅三尺的局面。
漱玉节淡淡一笑,美眸中却无笑意,暗忖道:“这少年不好对付。”嗓音不紧不慢,悠然道:“当日典卫大人在树顶听了许久,料想应知,本门众人受制于那“紫度神掌”之患,若无九霄辟神丹,难逃五内俱焚的凄惨收场。”
“宗主应寻名医丹士,在下不通丹道,只怕帮不上忙。”
漱玉节蛾眉微蹙,一旁的薛百螣拗得十指如炒豆一般,嘿嘿怪笑:“别跟这小子废话!他能吸化雷丹,必与那厮同路。待老夫拿将下来,慢慢拷问出化解雷丹的方法便是。”下巴一抬,满眼都是衅意:“来!耿家小子,当日密室之中,咱俩还未分出胜负。今日你只消在老夫手底下走完十合,老夫便放你自去,绝不阻拦!如何?”
耿照动也不动,半晌突然抬头。(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老神君放我自去,那旁人呢?”
薛百螣嘿嘿两声,却不接口,一双怪目迸出锐光,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少年。
耿照沉声道:“宗主口口声声说要“合作”,却不见有合作的诚意,既胡乱拿言语挤兑,又想赚我放人。待我行出三十里后,自会将两位姑娘放回。请!”
须知岳宸风当日在不觉云上楼受困于天裂妖刀,得耿照出手才能脱险,此事被他引为平生奇耻,欲杀耿照而后快;五帝窟替岳某人办事,又岂能不知?是以耿照一听薛百螣的说法,便知两人在扮黑白脸儿唱双簧,把自己当成了初出茅庐的黄口小儿耍弄。
把戏被揭,漱玉节仍是从容不迫,微笑道:“贵友尚在帝门手里,典卫大人若不乖乖放下钢刀,妾身便将他交了出去。”
耿照知她说的是阿傻,摇头:“宗主此时才要交人,倒霉的是五帝窟。我的朋友暂寄在此,日后我会回来带他走,届时只怕宗主拦不住。”见漱、薛两人面面相觑,扬声喝道:“宗主!我是亡命之徒,谁敢拦我,便只有拼命而已!”转过刀背,往弦子颈间劈落。
“且慢!”
漱玉节素手一扬,仿佛下定决心,敛衽垂颈,袅袅下拜:“是妾身胡涂,若有得罪处,请典卫大人莫放心上。五帝窟有求于典卫大人,是诚心诚意要与大人合作,望大人放还小女,敝门上下将奉大人为上宾,绝不加害。”
以她统辖五岛高手、总领一门豪杰的身份,这话实已说得软极。耿照心中不无慨叹:“为了女儿,她什么也顾不上了。”面上似不为所动,沉声道:“要谈合作,我只听宗主一句话。”
漱玉节与薛百螣交换眼色,纤纤玉手一挥,何君盼会过意来,回头吩咐了几句。
月门外,一名潜行都卫领命而去,片刻后阵阵脚步窸窣,原本退至小园外的帝窟人马纷纷撤出廊间。耿照运起先天胎息监听动静,声息直退出里许才渐失目标,众人俱都撤离了阿净院。
小园廊内,除了受制的双姝之外,偌大的五帝窟便只剩下宗主及两名神君。
耿照眉目不动,沉稳如山,仍在等待。漱玉节清了清喉咙,一字一字地说:“五帝窟与那岳宸风之仇,不共戴天!愿与典卫大人合作,共谋应付之策!”
“好!”他并未考虑太久。盱衡形势,帝窟众人的所欲与所惧与他最为一致,孤身一人或许利于逃亡躲藏,却无法挽救阿傻,或从岳宸风手里夺回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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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另一件事,也令耿照放心不下。若郁小娥所言非虚,明姑娘并未落入天罗香之手,以聂冥途的武功和伤势,要偷袭得手、伺机逃亡不难,想撂倒武功智计均超人一等的明栈雪,还要挟持她远离莲觉寺,这可能性实在太低。
扣除这两者,还有谁能限制她的自由,令其无法返回耿照身边,与之会合?
--尽管万般不愿,他仍无法驱除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的“岳宸风”三字。
明姑娘与岳宸风,就像针锋相对、势均力敌的两枚箭镞。光与影、刚与柔,彼此了解却又实力相若,只要任一方稍占优势,便要立刻吞噬对手……
(有没有可能在当晚,岳宸风也来到莲觉寺,在娑婆阁撞见了那一场激烈的围杀搏斗,乘机抓住了明姑娘,以致天罗香出手落空?)他无法停止胡思乱想。
唯一的方法,就是亲至岳宸风处一探,以确定明栈雪的失踪与他无关。
耿照摇了摇头,强迫自己驱散脑海中纷乱的杂识,本要放还琼飞,忽听漱玉节低声道:“请典卫大人放回小女。”心念一动,倒转神术宝刀,啪啪两声,拍开弦子的穴道。
尽管隔着层层衣布,仍能清楚感觉她的肌肤细如敷粉,曲线滑如水的美背浑无半分积赘,纤匀之余,偏又不露一丝硬峭。这冷冰冰如霜刃一般的女郎,身子却柔若无骨,耿照想起当日枕在她胸前之时,那枕着两只薄膜水袋似的温绵细软,耳根微微一热;心神略一恍惚,掌中余劲所及,推得弦子往前踉跄几步。
她还未回过头,微带透明的手背已绷得青白,那柄直刃刀泛着狞恶青光,似将出手。
“弦子,过来!”漱玉节扬声叫唤。
苗条的黑衣女郎闻声一停,还刀入鞘,长腿交错,飞快回到主人身边,垂首静立一旁。耿照也将神术插回鞘中,弯腰把琼飞抱起,薛百螣奔前几步,厉声道:“交给老夫,别拿你的手碰她!”
耿照想起曾在密室之中口出狎亵,虽属无心,到底是在人家爷爷面前说的,一时间理不直气不壮,只得讷讷将人放下,琼飞却晕晕迷迷的攀着他的脖颈,迭声轻唤:“爷爷……爷爷……”苍白的小脸泛起两抹热病似的晕红,不见了平时的骁悍跋扈,出乎意料的可爱了起来,犹如一只被雨淋湿了的微蜷小猫,令人不禁又爱又怜。
薛百螣接过孙女,回头交给漱玉节,冲耿照冷笑:“你好得很啊!净吃小女娃豆腐,算什么英雄好汉?”
耿照脸一红,讷讷挠着光头,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仿佛做了什么坏事被活逮的小男孩,支支吾吾:“我……不是……唉……”忽生感应,猛地仰首下腰,及时避过迎面一爪!薛百螣却毫不放松,唰唰两声,铸铁也似的黝黑十指屈成鹰爪,由上往下一抓,眼看便要将他剖腹开膛!
“老神君……你这是做甚!”
耿照着地滚开,衣摆被扯去了一幅,模样十分狼狈。
薛百螣冷笑不语,手上奇招迭出,变幻纷呈。他虽折损了三成功力,但雷丹尽去后,又经数日的调养,与密室时已不可同日而语。耿照避过两合,第三招再无闪躲的余裕,忙不迭地叫苦:“上当!”双掌回旋扫出,大开大阖,以“不退金轮手”之招相应。
薛百螣的“蛇虺百足”是天下硬功中的绝门,指间能持刀握剑,转动巨戟大枪、独脚铜人等重兵如无物,十根手指坚逾金铁,足以洞胸穿腹。耿照的手掌与之相触,就像撞上了精钢硬岩,若非有碧火真气护体,早已筋骨摧折。
他挡得几下,忍痛向后跃开,赫见两臂条条瘀青,如遭鞭笞,风吹直若针刺,痛楚难当。
薛百螣也不追击,摆开架式,冷笑道:“怎么?你就只有这点本事?”
耿照闭目咬牙、喘息浓重,片刻忽然睁眼,大喝一声易守为攻,招式变得极其刚猛,拳掌如锤突进,劲风迫人,正是当日聂冥途用以对付《役鬼令》神功的一路“金刚杵手”。
薛百螣双目一亮,大声赞道:“来得好!”十指紧握,也把拳头当成了铜瓜铁锤来使。两人四臂抡扫,直拳相对,竟爆出一连串金铁对撞的闷钝声响,震得人胸中沉郁,嗡嗡有声。
漱玉节静静旁观,心中纳罕:“这少年内力惊人,招数亦精,怎地两者却各行其是,配合起来如此生疏?不知他是本有一身深厚内功、新近才学了这路拳脚,还是原本就练熟了外门招式,不久前才得了一身内功?”
场中二人以快打快,一路二十式的“金刚杵手”转眼使到了头,耿照想也不想,顺手又从第一式用起,薛百螣是何等样人,一见他臂抬肩动,登时便认出了这一手,压着势头往死里打,耿照原本法度严谨的攻势一下便乱了套,慌忙还了几式“不退金轮手”、“白拂手”、“化宫殿手”的守势,新招一出夺人耳目,居然让他拼了个不进不退。
薛百螣一凛:“这小子压箱宝还未出尽,瞧你能有什么手段!”冷不防踹得他倒退几步,仍不追击,不紧不慢地拉开架式,瞇眼冷笑,满脸都是衅意。
耿照不觉动了意气,心想:“士可杀,不可辱!你这是什么意思?”闭目思索片刻,改以一路“宝剑手”突围。薛百螣冷笑一声,五指并拢成“斩魔剑”势,也以手刀掠、削、抹、刺,所使俱是长剑的套路。
“蛇虺百足”不单锻炼指力,也有对应的招式,一双精钢也似的指掌模拟百兵,合计一百零八式,故称“百足”。薛百螣半生浸淫兵器拳脚,耿照却只是半路出家,鬼手纵使精妙,临敌的威力犹不及原来的两成;要不多时,“宝剑手”也败下阵来。
他闭目片刻,改以炽烈如火珠的“日精摩尼手”对敌;落败之后,再换属性全然相反的“月精摩尼手”、招里藏招的“化宫殿手”、劲若阴雷的“宝钵手”,以及号称诸部刚猛第一、更胜于金刚杵手的“跋折罗手”……转眼金刚部八路使完,又改用莲华部的“红莲华手”、“宝镜手”、“宝印手”、“莲华合掌手”、“军迟手”、“锡杖手”--薛百螣虽是一一击回,眼看自家的“蛇虺百足”也将到头,不觉心惊:“渡头交战时,他决计没有这样的身手!便是在密室里,也不过才换几路手法而已……短短数日间,他上哪儿学了这些奇招,又如何记得起来?”
“薜荔鬼手”本是天下擒拿手法中的绝学,招数之精、套式之繁,任一路练得精了,都足以与天下英雄一争雄长,须得花费数年、乃至十数年的苦功,方能够略有小成。
昔日聂冥途受困娑婆阁,花了一年的工夫,终于破解观音像与罗汉图的秘密,以狼首的武功才智,也得苦练二十余年,才将八部四十路的招式套路融会贯通。耿照入娑婆阁不过短短两夜,岂能尽学其招,还记得分毫不差?
旁人觉得神奇,耿照自己的惊讶只怕还在他人之上。
第一次发现这件事,是在密室中与薛百螣交手之时。
当时情况紧急,为了保命,他顺手使出那几日间念兹在兹、不住钻研苦思的菩萨像招数,片刻一路“白拂手”即将使完,正自着急:“怎么办?怎么办?”脑海里忽浮现阁楼里的情景,并非白驹过隙似的匆匆一瞥,而是完完整整的、犹如图片一般的清晰画面,可以任意检视画面中的所有角落细节,绝不会因为一时的恍惚茫然而产生动摇。
耿照在心里,错愕地对着那幅凭空浮现的阁楼内景发怔。
但现实中的拼搏已不容他犹豫--假想的“目光”由雕有白拂手的千手观音,移到了旁边紧邻的另一尊,耿照依样画葫芦,模仿精致的木雕手路使出从未练过的防御套路“榜牌手”,堪堪格住薛百螣的攻势。
也多亏薛老神君当时怒火上心,拼着不用内力,也要搧这“小淫僧”几耳光,逼得他不住对照心中的阁楼影像,一一模仿观音手法相应。之后耿照与狼首过招时用的那几路“薜荔鬼手”,可说是老神君于密室中一手催生。
这几日在大佛腹内等待明栈雪归来的同时,他又反复试验了几遍,现在不需要在脑海里叫出整间阁楼的场景了,只消想着“白拂手”,便能看见那尊雕有招式的千手观音,随想随有,还能叫出不同的几尊相互对比,又或与聂、薛交手的影像相对照,就像是这些画面被分门别类,放入不同的抽屉里--只消打开抽屉、取出图片,便能轻松比对观视,一点儿也不费力。
(一格一格的……抽屉。画面就像图片,被分门别类放入了抽屉。)--夺舍大法!
琴魔将神识灌入他的脑中时,耿照感觉记忆像是一格格的屉柜,从原本所在的位置脱出,落入吞噬一切的黑洞里。要不是他及时忆起自己是谁,“耿照”早已不存于世,留下的是琴魔魏无音的意志。
(这奇妙的现象,一定是夺舍大法所造成!)他收摄心神,默念着琴魔前辈所授的口诀,透过“入虚静”的法门,几乎是一瞬间便潜入了意识的空明之境,连一点困难也无。朦胧之间,耿照只觉身在一片深幽无际的空间里,记忆的片段信手拈来,就像一幅幅绽放着微弱光晕的半透明图画--说是“画面”其实也不甚精确,他随手翻出一页,那是在娑婆阁前、聂冥途狠狠毒打他的某个瞬间。耿照轻触着悬浮在半空中的光页,剎那间,狼爪着体的疼痛、身在半空的感觉,风声、蝉鸣、夜枭尖啼……一一历遍,真实得像是回到了那一夜。
他并不知道,这些信息早已超越了他的知觉记忆,被无比妥善地储存在潜意识之中,人人都一样。
但“夺舍大法”彻底改变了耿照。对常人来说,掌管知觉记忆的“脑海”仿如其名,是一片不知深浅的灰色海洋,虽说是无边无际,却永远只能看见浮在海面上的记忆片段;一旦有新的记忆掉下来,旧的就会沉入海底,久而久之便不复想起。
经夺舍大法改造之后,脑海不再是一片无边灰海,而是一格一格的抽屉,所有存入的信息--无论有无自觉--都被分门别类地收进不同的抽屉。对他而言,世上再也没有“遗忘”这件事,所有你经历过的事物、感觉将永不消失,只要你愿意,随时都能打开抽屉,把记忆取出来,一次又一次的回到当下--莲华部八路手法转眼已毕,耿照真气悠长,丝毫不倦,对薜荔鬼手的体悟越多,自信心也越来越强;手势一变,改以如来部的“施无畏手”拆解,三招里已能抢攻一招,有时还能稍占上风,逼得薛百螣回臂防守。
一旁观战的漱玉节焦躁起来,心想:“这少年的武功,怎地仿佛越打越多,招式倒像凭空生出一般,用也用不完?”忧心老神君大病初愈,再拖下去难免生变,转头道:“弦子,剑来!”
弦子解下腰畔的灵蛇古剑--那柄直刃刀--双手捧上。漱玉节接过一掂,对弦子使了个眼色,忽将古剑往战圈掷去,清叱:“老神君接剑!”
耿照背向漱、弦二姝,乍闻脑后风至,回臂一勾,轻轻巧巧将灵蛇古剑抄在了手里,冷不防薛百螣双手连击,更不消停,如雷奔电掣一般;耿照单臂连挥带格,硬是挡去了七八手,终究还是“啪啪啪啪啪”连挨五记,被打得向后飞出,百忙中转身一印,“砰!”与漱玉节对了一掌,只觉她掌心温软,轰出的掌劲却十分强横。
耿照的身形借力一抛,稳稳落地,忽有一道乌影黏缠直上,仿佛自脚底的影子里窜了出来!来人抢握灵蛇古剑的直柄,顺势一抽,森冷的银光由下而上,“飕!”一声掠过耿照的咽喉鼻尖,若非先天胎息生出感应,他抢先一步挪开分许,眼下便是一分而二的死状。
(好……好厉害的逆手拔刀术!)耿照躲开致命一击,踉跄两步,一双铁铸般的鹰爪已扣住颈背肩胛,劲透筋脉要穴,掐得耿照膝弯一软,半身脱力,不由得单膝跪倒,手中的灵蛇古鞘匡当落地。
身后,传来薛百螣不满的声音:“宗主!你这是瞧不起老夫么?”
“老神君言重啦。再打下去,只恐惊动了旁人,难免走漏风声。”漱玉节温婉一笑,抿唇道:“老神君觉得如何?”
“确实不坏!有一拼的本钱。”
耿照半边身子酸麻,被扣住的肩臂剧痛难当,弦子划伤的虎口兀自淌血,不觉恼怒:“你们在胡说什么?堂堂一派之主,竟然出尔反尔,也不怕江湖人笑话!”薛百螣怪眼一翻,嘿嘿怪笑:“江湖打滚,出尔反尔的多啦!却非是咱们五帝窟。”
“什么?”
“你不是要看诚意么?这便是我家宗主的诚意!”薛百螣手一松,推得他向前几步,差点翻个了筋斗。耿照握紧创口,活动酸麻的腕臂,浓眉紧蹙,一下子摸不清这帮人打的是什么主意,索性闭口不语。
葛衣白巾的黝黑老人怪笑几声,负手道:“若无诚意,咱们就该绑了你去见岳宸风,虽不能解去雷丹的威胁,起码也能换几年解药;若想要了你的小命,方才亦可动手。不杀你也不会卖你,这便是我们的诚意。
“再说了,你若能祓去雷丹,武功修为必定不弱。老夫前两次与你交手,却似乎不是这么回事……为防有个什么变量,只好试你一试。要不,我们的诚意既已拿出,你的诚意又在哪里?”
耿照半信半疑,漱玉节敛衽施礼,垂颈道:“适才多有得罪,请典卫大人原宥则个。”从裙裳里拈出一枚晶莹可爱的羊脂方坠,随手交给了弦子。“这是敝门的疗伤圣药“蛇蓝封冻霜”,对于外门金创极具疗效,请典卫大人笑纳。”
弦子握着玉坠子走到他身前,弯腰拾起刀鞘,将灵蛇古剑还入鞘中,斜插腰后,小心旋开玉坠顶端的珠状枢纽,这方坠竟是一只精工雕琢的玉瓶。
她将形如鼻烟壶的羊脂玉瓶往掌心点了几下,倒出一大把蛙卵似的晶莹小珠,珠内一点漆黑药心,十分巧致。
耿照与她贴面而立,相距尚不及一尺,见她修长的身子当真薄到了极处,浑如一片冷玉雕成,肩若刀削、鹅颈尖颔,如此高挑窈窕的人儿,纤腰却堪可盈握;略一俯身,怀襟里飘来一股温温融融的幽淡清氛,竟似晨雾间托着露珠的鲜嫩花草,分外宜人。
弦子拉起他的伤手,耿照很是不好意思,忙道:“我自己来好了。”弦子看都不看他一眼,从怀里取出一条雪白的手绢,浓睫微颤,冷道:“你知道怎么用?”耿照一时语塞,神情十分尴尬。她将大把药珠送入口中,姣美的尖颔一阵轻动,低头将嚼碎的药末唾在他的创口上,用撕成长条的白绢扎起。
耿照顿觉伤口一阵清凉,疼痛大减,不知是心理作用,抑或是那“蛇蓝封冻霜”的药性所致,仿佛连她的津唾都有一股新鲜青草似的芳香,丝毫不觉污秽。弦子执起他另一只手掌,掌心里的斑剥长痂才刚要剥落,愈合大半的创口鼓起一条蜈蚣似的丑陋肉疤,横掌而过,正是那日夺采蓝之剑所遗。
弦子的十指便如她的人一样,极细极长,尖端如玉质般微透着光,指尖的触感微凉,若非还有匀了层粉似的酥滑,几与上等的羊脂白玉无异。
耿照的手被她捧在软滑的指掌之间,肤触又细又凉,呵痒似的酥麻之感直要钻进心窍尖儿里,耿照臊得耳根火红,正要寻个什么借口推辞,弦子忽从靴筒里抽出一柄蛇匕,冷不防地在他掌上划一刀,伤疤顿时迸裂开来,鲜血汩汩而出。
她的身手固然快绝,仍快不过先天胎息的感应,只是她这一着不带丝毫杀气,耿照虽已察觉,却没有抽身应变,静静看着她嚼碎药珠、唾在新割的伤口上,仔细用丝绢包扎妥当。
“用了蛇蓝封冻霜,”她垂首打了个小结,依旧不看他一眼,低声道:“以后就不会留疤。”
“多谢姑娘。”耿照讷讷点头。
弦子也不理他,径自转身离开,苗条的背影冷若冰锋,未受脂粉沾染、鲜洌如沾露嫩草般的处子体香却在耿照鼻端萦绕不去,便如掌上她那凉滑细腻的指触,万般缠人。
耿照暗提一口真气走遍全身,不似有中毒的迹象,精神反而更加畅旺,双手伤处已无疼痛之感,那“蛇蓝封冻霜”果然是极名贵的金创灵药,稍放下心来,冲着漱玉节遥遥拱手:“多谢宗主赐药。”
漱玉节摇头微笑。
莫说耿照措手不及,连素来冷面的弦子都怔了一怔,清澈的眸底掠过一丝极细极微的讶色。漱玉节命她解开两只臂鞲(音“勾”,皮革制成的护腕),卷起袖管,伸出一双欺霜赛雪似的莹白皓腕,掌缘橘粉、青络淡细,肌下若有骨骼,只怕也是精雕细琢的玉架子。
“典卫大人若要施术,须一探脉门否?”
漱玉节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温婉的笑里似藏着一丝狡黠。
耿照忽觉符赤锦赠她的“狐狸精”三字考语,真是一点没错;狐狸若化成了人的形貌,约莫便是眼前身披玄素的淡雅美妇。
“还是典卫大人的祓雷之术,须触及身子其他隐密处?”她一打响指,玉靥上分明是言笑晏晏的模样,眸子里却连一丝笑意也无。“弦子,褪衣。”
修长的黑衣女郎想也不想,径伸手去解腰带,神情平静无波。
“且慢!”
耿照索遍枯肠,实在想不出什么应变的说法,把心一横,举手喝止。“宗主,不用让弦子姑娘解衣。在下……并无化解雷丹之法,当日救得老神君的性命,其实是侥幸。”匆匆将吸化雷丹的难处解释了一遍。
漱玉节冰雪聪明,纵使不通碧火神功,也约略弄懂了他的意思:耿照并非是不能吸出众人体内的雷丹,只是若无明栈雪的帮助,他自体也未必能将雷劲化为己用;更别提在吸化的过程中,须冒雷劲灼身的风险--明栈雪说过了,上次没事,是耿照交了好运,可一不可再。
她轻轻一哼,放下盖杯,冷笑道:“原来典卫大人想做无本生意来着。妾身若不问,典卫大人打算何时才说?”耿照自知理亏,说开了反倒坦然,回口道:“宗主恕罪。方才为逃出重围,便是真的不会,也只能说会了;宗主若易地而处,能直承不讳否?”(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漱玉节樱唇微抿,轻轻哼笑一声,却未答话。
“况且,在下并非全然帮不上忙。”耿照见她并未发作,心中又多几分把握,续道:“方才也曾提过,我有个朋友,是一位姓明的姑娘,对雷丹的了解远胜过我。明姑娘与那岳宸风有隙,我怀疑她的失踪与岳宸风有关。宗主若能帮忙探听明姑娘的下落,以她对雷丹的认识,必能解决五帝窟的心头大患。”
漱玉节冷笑:“本门未得好处,倒要先付利息了?典卫大人打的好算盘。”弯细的螺黛柳眉一挑,哼道:“你与那姓明的女子,究竟是何来历,为何能解紫度神掌的独门之患?你自称是刀皇传人,身上的内功既非轩辕紫气,更不是神玺圣功,分明是冒名顶替,究竟是何居心!”
耿照心中一凛:“听她的口气,倒像识得刀皇前辈。”摇头道:“那些传人什么的,也不是我自己所说。传授我武功者,并未自称刀皇。”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琴魔、胡彦之、明栈雪,甚至是娑婆阁里的千手观音木像,并无一个自称是武登庸;刀皇传人云云,全是某人的信口开河。
漱玉节冷冷一笑,停顿片刻,垂眸轻道:“是么?江湖传言刀皇的眉相特异,被称做是“凌云紫气”,唯其中一边留有刀痕,因此破了大富大贵之相。你所见到的那人,破眉处是在左边,还是右边?”
耿照一下被问蒙了,心里直将老胡骂了个狗血淋头;本想随便猜一边赌赌运气,忽忆起幼年时在龙口村与乡里顽童玩耍,有个握紧双拳、教人猜哪边有石子的把戏,心想:“她故意这么问,说不定武登前辈根本没有破眉,问题本身就是圈套。”一径摇头:“我说了,传我武功之人,并未自称是刀皇。只记得是个白胡子老公公,连眉毛也是白的,没注意有什么疤痕。”灵机一动,突然问:“莫非宗主曾经见过刀皇?”
漱玉节并未理会,蹙眉片刻,忽又展颜。
“你很狡猾。”她雍容一笑,清亮的眸子掠过一抹狡黠,翻脸竟似翻书一般,前后简直判若两人。“也罢!与聪明人合作,总胜过与蠢人搅和。只要你对本门还有用处,我们之前的协议依然有效。”唤来弦子,附耳吩咐了几句。
弦子领命而出,要不多时便带着楚啸舟回来,他的面色比数日之前更加苍白,印堂之间隐约泛着一股青雷紫气,行走时步伐踉跄,似要花费极大的力气,才能稍稍抑制身上的苦痛。
身后,又有两名潜行都卫亮出明晃晃的蛇匕,押着另一名苍白瘦弱的少年进来,却是阿傻。
“根据过往的经验,雷丹在中掌后五到七天之内将会成形。啸舟受伤已有数日,眼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刻。”漱玉节淡然道:“你若能将他体内雷劲祓出,勿使雷丹成形,我便信你说的话,你我的合作仍如前度所议,绝不变卦。否则……”玉指啪的一拈,那两名潜行都的女郎短刃交叉,架得阿傻昂颈而起,倔强的面孔微露一丝痛苦之色。
耿照莫可奈何,心想:“到了这份上,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搬开桌椅,扶着楚啸舟盘腿坐下,一手抵住他胸口“膻中穴”,另一手按着他背门“大椎穴”,一边思索当日在密室中雷劲入体的运行路线,低声对楚啸舟道:“一会儿行功之时,你千万不要运功抵御,专心想点别的事,莫想筋脉、真气便是。”
楚啸舟闭目不语,神情极是冷漠。
耿照运起碧火真气,徐徐送入他的体内。紫度神掌种雷成丹的道理,其实十分简单:雷劲入体时,便如细沙侵入贝蚌,柔软的蚌肉感受异物,又吐之不出,只好不断分泌黏液将之包里,以减少疼痛;久而久之,侵入的细沙便成珠母,里于其外的泌润却成了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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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丹的生成也一样。
紫度神掌霸道无比,只消一点雷劲入体,便能炸得腔子迸开,内脏糜烂。
种丹则须逆运真气,就像是替火药硝石装上外壳、制成炮仗,推迟雷劲爆发的时间;一旦入体,受害者的真气自然发生感应,化不去、又逼不出,只好一层层里将起来,结成丹气。
而居中的雷劲不散,一点一点渗出内丹,将之同化,受害者又须耗费更多的真气来包里,避免爆发,无形中将雷丹越养越大……长此以往,雷丹终会超过体内真气所能负荷,须以药力凝缩压制,期限大约是一年。即使如此,一旦运使内力超过八成,体内真气失了平衡,也可能造成雷丹的爆发,便是“九霄辟神丹”也救不得。
楚啸舟中掌数日,正处于雷丹将成未成的阶段,真气密密里着一点雷劲,在丹田气海之内滚成了一团,若实若虚。他全身的肌肉、筋脉反映腹中的激烈变化,其疼痛不逊于利刃搅肠戳腹;过去时常有人捱不住这种痛苦,索性一死以求解脱的。
耿照听明栈雪解释过雷丹的原理,此时以一丝碧火真气度入楚啸舟体内,走遍全身筋脉,果然与明姑娘所说无不相同,暗忖道:“我要应付的敌人自是越少越好。已被雷劲同化的内力不计,里在外层的真气须先剥离,勿使结丹。”打定主意,运起碧火真气,源源不绝灌入楚啸舟体内。外力入体,楚啸舟的真气自生感应,便要抵御;但先天胎息致密的程度,却使得天下一切护体气劲在其之前,硬生生成了渔网竹筛,半点也截不住水流。
楚啸舟原本无意催动内力相抗,谁知那股莫名真气竟丝丝透入,明明并未失去内力,周身的内力却拦之不住,直如无物;他猛一抬头,沉声嘶吼道:“你这是什么邪功!”背脊一拱、手臂交错,便要将耿照的双掌格开!
耿照挪肩抬臂,身子似乎前后左右划了几个斜斜的圆,无论他如何挣扎,双掌始终牢牢按在前后两处穴道上,喝道:“别动!我不会害你。”持续催谷内力,丝丝真气便如刀剑一般,将他丹田之内的滚热气团一层一层削去!
楚啸舟的下腹中如有无数尖刀攒刺,饶是他天生孤冷,也不禁咬牙低咆。
漱玉节起身趋前,终是不明所以,不敢横加出手,急得叫唤:“耿照!你……你对他做了什么?”那两名潜行都卫都忘了还要押人,舍下阿傻,不由自主围了过来。
弦子手按灵蛇古剑,摆出逆手拔刀的架势,只待主子一声令下,便要出手救人。
耿照丝毫不敢放松,碧火真气纵横切削、层层解去外壳的气团,终于露出其中的一点紫度雷劲,失去包覆的焦旱戾气“滋滋”迸出,灼血成烟、炙肉为炭,楚啸舟五内如焚,肌肤一瞬间涨得红紫,毛孔窜出丝丝热气,忍不住嘶声惨叫--千钧一发之际,耿照忙使出“汲”字诀,送入楚啸舟体内的碧火真气如潮水般倒灌而回,势之澎湃,连同雷劲也一并吸了回来,猛向后弹开,半空中伸手一撑,落地时已是五心朝天,浑身紫电奔窜、白雾蒸腾,拼着全身内力压制雷劲,避免它在体内炸开,却抽不出半点余力来化消。
(糟……糟了!)明栈雪的顾虑不幸言中,这是最糟的情况。
上一回雷劲失控窜走时,有明姑娘助他一臂之力,以她的碧火功修为,再来几个也能救;光凭耿照一己之力,能压制失控爆发的雷劲已属难得,不能将雷劲转化成碧火真气,引为己用,跟被种了雷丹有何区别?不过是从楚啸舟身上,再移转到耿照身上罢了。
“啸舟!”
漱玉节飞奔过去,命弦子将他扶起,一搭腕脉,果然已无紫雷之气。回头见耿照青筋暴出,浑身赤红,难掩心中骇异:“难道他竟不是将雷丹化解一空,而是吸进了自己体内?这却……这却是如何能够?”
耿照有苦难言,渐渐压制不住,只得以真气将雷劲里起,心想:“完了,这下雷丹却种到了我身上。”忽觉有人在身后坐下,随即贴来一片瘦骨嶙峋的单薄背脊,两人背心相抵,他背门“大椎穴”仿佛开了孔,原本在脉中流窜的雷劲正无去处,一股脑儿从破孔窜入一处新天地,恰与当日耿照解救薛百螣的情景相仿佛。
一部份的雷劲脱体逸出,耿照压力顿减,心中却大起疑惑:“是何人救我?”睁眼回头,不看还好,一看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只见来人一身雪白中单,浑身被雷劲殛得青筋暴出,胀红的肌肤直欲滴出血来,体温沸滚欲腾,丝丝蒸汽窜出毛孔,隐有一股烟焦气息,却不是阿傻是谁?
他的内力远不及耿照浑厚,但精纯处犹有胜之,若非如此,早已抵御不住雷劲,被殛成了一块焦炭。
耿照回过一口气,忙回身盘坐,双掌抵住了阿傻的背门,全力运使“汲”字诀,要将雷劲吸出。
殊不知阿傻练的也是碧火神功,真气的自体防御并不下于他,可不是什么竹筛渔网,阿傻又没学过〈通明转化篇〉的心诀,无法与他连成一个共同循环的周天运行网络。碧火神功遇上碧火神功,一点便宜也没得占,任凭耿照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所能汲出的雷劲也极其有限。
自他打通心魔二关以来,从未遭遇如此挫折:要救楚啸舟的自己反中雷劲,要救自己的阿傻又成了新的容器,这一小点还不成气候的雷劲在三人之间传来传去,居然纵横无敌,谁也拿它没办法。
耿照又气又急,忽然灵光一闪:“既然吸不出来,我便将内力灌进去,让阿傻有足够的力量对付它!”加速催谷内力,源源不绝送入阿傻体内。两人的内功毕竟是同源,阿傻纵使不懂转化之法,也能感觉体内涌入了一支生力军,仿佛原本将溃的阵势忽得援兵,反过头来压迫雷劲,要将它逼出体外。
大凡真气离体,多由肢体的末梢而出。二少内力合兵一处,碧火神功加上碧火神功,终于追得雷劲没命窜逃;这场奇妙的追逐起于任督二脉,雷劲便如带路先锋,后面跟着穷追不舍的百万大军,一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竟然打通了阿傻各处筋脉阻塞,真气贯通全身,不下于打破心魔障的易筋拓脉之举。
眼看周天循环即将完成,被逼出的雷劲突然一阻,滞于手厥阴心包络经的“曲泽穴”,以及手太阴肺经的“尺泽穴”。这两处穴道分在双臂肘弯,阿傻筋脉一通,真气越滚越强,再加上耿照毫无保留地催谷内力,依然难越雷池一步。
耿照连试几次,突然明白过来:“他双手筋脉已毁,肌肉萎缩,难出大力,连真气也无法通过。”但走到了这一步,已无回头之路,只得咬牙运功,抱着百死无悔的决心冲破滞碍。
阿傻所承受的痛苦则远超过了楚啸舟。雷劲虽是穷途末路,焦灼烈劲丝毫不减,散在全身筋脉中已如此难当,如今全集中在两臂之间,被浑厚的碧火真气不住挤压,几乎压缩成了两枚具体而微的小雷丹。
他的双臂皮开肉绽,鲜血流之不出,全化成淡红色的血蒸汽,肌肤焦臭如结痂,肉眼能见表面紫电窜闪,发出极其骇人的“滋滋”声响;饶是阿傻生性坚忍,亦禁不住张口低嚎,迸出野兽般的怪异吼声。
诸女不禁色变,纷纷掩鼻退开。漱玉节拉着弦子后退些个,忍不住出声提醒:“耿照!你朋友已有血沸之兆,再这样下去,会将他活活烤死的!”
耿照如何不知?只是进退无路。阿傻的筋脉已经不起雷劲的反复折腾,此时撤去内息,徒然害他送命而已。
恐怖的烧灼持续了将近一刻,两人均伤疲已极,雷劲却逐渐消失,不知消耗于何处,阻塞也较先前推进不少,已至腕间的“太渊”、“大陵”二穴;片刻余劲透入手掌,终由指尖的“少商”、“中冲”两穴逸出体外,大功告成。
耿照缓缓收回内力,自行搬运周天,回复元气。阿傻身子一歪,侧倒在地,焦枯的两条前臂伤痕累累,创口处鲜血迸流,汩汩而出。在场众人之中,漱玉节最早回过神,命弦子为他满满敷上了珍贵的“蛇蓝封冻霜”,取药布仔细包扎。
耿照此番不惜功力,耗损甚巨,运功大半个时辰,才得收功吐息。
睁眼一瞧,时近晌午,花厅内的桌椅都恢复原状,楚啸舟已被移出。旁边置着一床软榻,榻上的阿傻双手包扎妥适,换下了汗湿如浸的单衣,正靠着枕头沉沉睡去。
漱玉节仍坐在主位上啜饮香茗,见他醒来,不禁微笑:“典卫大人的内力深湛,令妾身大开眼界。当年本门费尽心思,牺牲了几名一流高手,始终无法将雷劲逼出。能得典卫大人的帮助,紫度神掌不足惧矣!”
“宗主客气。我的修为只能应付尚未结丹的雷劲,若是成形已久的雷丹,恐怕得问明姑娘才行。”耿照一跃而起,活动活动筋骨,趋前去探阿傻的腕脉,见他脉象平稳,真气充盈,这才放下了心。
漱玉节目光如炬,早已看出这点。
楚啸舟体内的雷劲被悉数吸出,足证这少年与那姓明的女子有门道,只消确实掌握雷丹的特性、生成以及化解之秘,她并不缺高明的国手名医研制解药,这笔生意仍是十分的上算。
她点了点头,微笑道:“典卫大人不用担心,妾身已派人潜入越城驿馆,监视岳宸风的一举一动。倘若那位明姑娘真在岳宸风的手头上,很快就会有消息的。”命弦子取来一方白巾摊在几上,巾子里包着几片枯叶似的碎皮,既薄又脆;拿起一瞧,似能透光。
“这是什么?”
“是贵友褪下的痂皮。”
弦子打开阿傻臂上药布,厚厚的糊状膏泥之下,隐约露出粉红色的表皮,淡淡的刀痕旧疤犹在,却已非原先萎缩的枯褐死肉,而是新生的肌肤。
“这……这是怎么回事?”耿照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
“妾身也不甚了了。原本弦子为他敷药包扎,不到一个时辰的光景,里好的药布突然松脱滑动,揭开一看,才发现焦萎的旧皮纷纷脱落,竟生出新的肌肤。”漱玉节道:“妾身曾听人说,若将玄铁研制成极细的带磁玄针,摩擦之后用以刺穴,将产生轻微的殛人电劲,有助于活化气血。他身上发生的异变,其理或与此有关。”
耿照观察片刻,难掩心中喜悦:“这么说来,他的手有机会能复原了?”
岂料漱玉节轻摇螓首,失笑道:“他周身气血被雷劲活化,再加上筋脉打通,真气充盈,纵使能再生新肉,却无法自行修补被挑断的手筋。断筋若能生出,又如何废去手足四肢?”
耿照愕然片刻,点头道:“能生出新肉,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垂落双肩,神情却是说不出的失望。漱玉节静待片刻,才曼声道:“长是长不回去的,但未必便没有其他的办法。”
耿照心中一凛:“这便是她的条件了。”拱手道:“请宗主明示。”
“我五帝窟有三样至宝,除食尘弓、玄母剑之外,还有一样名唤“天雷涎”,既是世间至柔,也是世间至韧,不但能引雷走电,一旦注入内息,更可任意改变形状。
“这涎索的模样似一团凝缩的龙筋,撷取约一粒黄豆大小,注入内力,便可拉成数丈之长,绝不中断;灌注的内力越多,延展性越是惊人。迄今未有人能徒手拉断这“天雷涎”的,若要分段截取,须以秘法为之,否则连食尘玄母也砍不断。”
天罗香所持有的异宝“天罗丝”尽管更坚更韧,却无如此殊异的性质。
“本门曾送出过一枚米粒大小的“天雷涎”,妾身因此结识一位精通外科的医道大国手。我问他:“先生要这涎索何用?”那人回答:“断鹤续凫。可惜了一只用剑的好膀子,想随便找个人接上。””
想来似觉有趣,漱玉节微微一抿,笑道:“这位异人虽是游戏人间,开口却无空话。他若能“随便找个人”接上一条断膀,自能为贵友续以天雷涎,代替被挑断的手筋。”言下之意,竟要以宝贵的涎索相赠。
耿照又惊又喜,总算神智不失,转念一想,登时明白过来:“帝窟被岳宸风夺去的至宝,莫非便是“天雷涎”?”
耿照乍见一张娇俏美颜倒在面前,弦子玉颈一斜、妙目紧闭,尖尖的下巴微微抬起,少了平日那森寒冷漠的锐利目光,更衬得颔骨线条利落巧致,美不胜收,不觉多看了几眼,心底暗叹:“你若不逞能,也让她封了穴道,不一会儿便得自由。这下可好,我上哪儿给你找解药?”
符赤锦舍了骡马残尸,双手分提二人衣领,连人带着兵刃,掠进道旁一处茂密的松林中。
林地里停着一辆双驾马车,辕衡、厢座等都髹上了油亮的黑漆,看似十分坚固结实;车轮的中心轴毂部分还镶有铜件,四只车轮各有三十二根幅条,极为考究,显是官家之物。
耿照恍然大悟:“这才是她自越浦驿馆套来的车。方才那辆只怕是路旁雇的,可怜了那骡车夫。”殊不知邮驿的轺车虽也是两匹马拉,却是结构简单的轻便小车。这辆车是岳宸风从谷城大营调来的数乘之一,充分反映慕容柔精细计较、眼底难容颗粒的脾性;这等用料做工,莫说是拉货载人,拿来当战车也使得。
符赤锦取出皮索,将他二人双手缚起,扔猪肉麻袋似的丢进车里,自己却披氅戴笠,跳上车座控缰,檀口中“吁吁”有声,一路往山下而去。
她携有盖了镇东将军官防大印的文书,放眼东海,那是几无不可出入的地方了。
耿照侧躺在车厢内的织锦软垫上,感觉车轮所经之处,从崎岖盘绕的阿兰山道,转成夯实了的平坦官道;不多时马蹄声喀搭脆响,蹄铁每一下都敲在砖石上,车外人声鼎沸,车行渐缓,吹进窗幔的和风里隐有一丝湿暖水气,蓦地省觉:“她又回到了越城浦,这是要进城了。”
果然把守侧门车马道的官兵,一见文书上殷红如血的九迭篆,那斗大的“镇东将军印”五字简直就像催命符一般,吓得魂飞魄散,慌忙移开拒马、驱散行人,恭恭敬敬让马车通过。
耿照从没来过号称“东海第一大城”的越城浦,只觉马车行驶在铺设砖石的街道上十分平稳舒适,兜兜转转半天,花费的时间似乎比前一段的下山入城还长;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厢外的喧闹逐渐消失,剩下清脆的马蹄响,射入小窗的阳光为之一暗,变成了迎风摇曳的叶影,仿佛连空气都沁凉起来。
符赤锦“吁”的一声停住车马,似对一人低声道:“劳驾,我打无桃无镜处来,鸡鸣前至,想找干麂子的主儿要口烟吃。”一把嘶哑老嗓应道:“姑娘要寻的主儿,是一还是俩?”符赤锦回答:“是仨儿。”(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咿呀一响,但闻枯枝曳地沙沙有声,似是开了扇老旧的柴门,马车喀搭而入,未几又停了下来。耿照心想:“这院子好小。”唯恐符赤锦突然打开车门,闭目不动,悄悄运起了先天胎息。
瞬息之间,耳力、触感、嗅觉等犹如伸出了无数细小的触手,小于针尖的灵敏感应铺天盖地而出,洒满整个院落。声音、温度、气味……数不清的细小“粒子”反弹折射,在脑海中勾勒出周遭环境的轮廓,竟不下于亲眼所见。
他甚至能听见符赤锦跃下车座时,裙摆拂过草叶的声响;她衣襟里温温融融的幽甜乳香,还有行走之际,裙内微微汗湿的腴嫩腿根略一摩擦,那股子带着丰润液感的细腻丝滑--隔着黑漆车板、绿草小径,更别提她身上层层里起的衣物,渐行渐远的符赤锦在耿照的感知里几乎是赤身裸体;他甚至能穿透她千娇百媚的诱人胴体,直至皮下,听见血液流过管络间的细微声响,嗅出汗渍、津唾、淫水等体液的甘美气味……
符赤锦却不知自己正被一双无形之眼监视着,快步走过庭中的一株老枣树,叶间透出一粒粒细小花蕾,还未开出小绿黄花。
厢房前一人推门而出,低低惊呼一声,喉音低哑富于磁性,却是一名女子。符赤锦迎上前去,与她四手交握,差点踮着步子雀跃起来,模样活像六七岁的女娃。
“数年不见,出落得这般美啦。”那女子赞叹着,伸手去掠她额前垂落的浏海。
“再怎么美,也美不过小师父。”符赤锦笑道。
同样是娇腻的语音,此刻听来却有种说不出的活泼欢快,仿佛变了个人:“上次没见小师父留下的字条,我可难过死了。还好知道你一定舍不得我,才又回头找去,差点见不到三位师父啦。”
女子低声嗤笑,虽是无心使媚,声音却直教人耳根酥麻、胸间一阵奇痒,竟说不上是极苦还是极乐。
“鬼灵精!有什么东西是你找不到的?定是别处耽搁了,胡乱搪塞!”
两人挽臂而入,便似一对姐妹花儿。屋里一人重重一哼,声若铁砂磨锈、虎啸生风,双姝顿时收敛,符赤锦道:“二师父安好。锦儿给您请安。”
耿照心想:“她说要寻的主儿是仨,看来还有一位大师父。”无论如何感应,屋里只有三人的呼吸心跳,感觉不出有第四人的存在。
“说事之前,先表明立场。否则七玄大会之上,敌我难分。”那“二师父”开口如虎咆,峻声道:“我不让你小师父留信儿,她偷着留;我不欢迎你这时来,你终究是来了。既然如此,心里该有了准信。我料你在五帝窟不受待见,不如回来,好歹是个娘家。你道如何?”口气虽然严厉,内容却颇见关爱;斥责云云,不过作态而已。
符赤锦沉默了片刻,才道:“锦儿始终是姓符,二师父莫要逼我。此番前来,是想请求各位师父,指点锦儿一门武功。”语调低缓、口气淡漠,仿佛先前的欢快活跃全被一股脑儿地抽干了,又回复成车上那个倚窗蹙眉的小妇人。(
)
那二师父“哼”的一声,冷笑道:“这儿没有能教外人的武功。出去!”
连耿照都讶异于符赤锦的断然,更想不通她怎能在不留情面地拒绝之后,还提出如此过份的要求。那与她感情甚笃的“小师父”甚至难发一言为她缓颊,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怕人的静。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房间的角落里忽然响起一把极其怪异的嗓音,幽幽道:“女徒,你想学什么武功?”尖亢的语调配上缓慢悠长、断断续续的口吻,犹如一名被老妖怪附身的孩童。
那人的声音雌雄莫辨,带着诡异的嗡嗡共鸣,仿佛无处不在,尖亢处浑似一根扭曲的螺旋金针,无论如何闪躲,终不免被刺破耳膜,钻入最疼痛敏感的极深处;偏又不是直进直出,而是绞、旋、戳、拉无所不用其极,闻之心魂一夺,倍感痛苦。
那怪人话语一落,倏又没了声息,屋里只能感应到三人的存在,似乎开口说话的是只木偶一类。
耿照无比骇异,自有先天胎息以来,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除非那人是殭尸,否则……怎么可能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连一丝热血奔腾的极细声息也无,莫非真是非人的妖怪?”
符赤锦不敢不答,审慎地斟酌了一下措辞,小心道:“回大师父的话,锦儿想请三位师父恩许,赐下本门至高的“旱地千里,杀龙吞云”心诀。”
那女子闻言失声:“你说什么?”
二师父更是气急败坏,虎吼道:“放肆!你开口索要此法,是何居心!”
大师父怪异的苍老童音又从不明处响起,伴随着嗡嗡共鸣,倒比另外两人平和得多:“女徒,你看过《岣嵝异策》了,是不是?那你该明白,这部“赤血神针”就连当年范飞强也功败垂成,就算我三人将残页交了给你,你又如何练得?”
“有时候,杀人未必要自己来。”那人尖声缓道:“有什么心思,尽管说出来罢。”
耿照听得一头雾水:““赤血神针”是哪个门派的武功,怎地从没听过?”只觉那段话里似有什么东西耳熟至极,索遍枯肠、绞尽脑汁,蓦地灵光乍现,突然明白过来:“范飞强……“万里飞皇”范飞强!他们三个……竟是游尸门的人!”
原来符赤锦一身的武功非是五帝窟的嫡传,而是出自游尸门。
帝窟之中以女性为尊,这是因为纯血的男性生育力十分低落,纯血女子须与岛外男子通婚,才能令可练帝字绝学的特殊血脉延续下去,不致中断,纯血的男子遂成为完全的战斗部族,生存的目的就是为了守护岛上的纯血女性。
像薛百螣这样的纯血男子,一出生便已注定无后。
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拼命锻炼自己,经历严苛的生存淘汰,终成为强大的战斗机器,担任一岛之敕使、乃至于神君之位。除了守护,他们还必须负担传承之责,收养其他纯血男童为义子,以传承帝字绝学。
在五帝窟里,男性的纯血传承很难被视同亲族:他们的义子、义子的义子……都缺乏血缘的连结。
因此,地位较高的纯血男子也会收养外面的小男孩为义子,一方面可入赘其他的女性族系,透过结缘的手段来拉拢结盟,以巩固自身的地位;另一方面,也可以短暂拥有一个“家庭”的感觉--至少义子与义媳们,会对亲生的孩子充满感情,而非只视作未来的战斗或生产工具。
但凡事总有例外。
先代宗主符承明的独子符宽,拒绝按祖宗家法来过活。他娶了岛外的平凡女子,隐居在一处不知名的小小山村里,那里一逢春末便开满香甜的枣花,宛若人间仙境。他诚实向女子表示,自己毕生可能无法拥有子息,但那个纯朴美丽的小村姑娘仍是非他不嫁,一双有情人终成连理。
然而世间万物,总不免有例外的时候。
百余年来,帝门男子成功令女子受孕的,只有三次。前代的掌刀使楚湛然一夕风流,竟令侍寝小婢生下了楚啸舟;漱玉节下嫁薛百螣的义子,促成两岛联盟,琼飞即为两人间的爱情结晶,血统之纯、资材之高,百年间无出其右者。
而第三次,便是符宽的妻子竟生下女儿。
夫妻两人宝爱至极,小名唤作“宝宝锦儿”,一家三口隐居在山明水秀的枣花村里,直到符老宗主猝逝、使者找上门来。
符宽憎恶祖宗家法,却一点也不恨母亲,听闻噩耗悲痛欲绝,连夜带着妻女赶回火神岛奔丧。“少宗主远游多年,直到母亲不在了,方才记得回来。”夜半灵堂,红岛的老臣们紧闭大门,咄咄相逼:“这女子是谁?这小女孩又是谁?”
“是我的妻子和女儿。”符宽抬头挺胸,昂然回答。
家臣中掀起一阵骚动。“是……少宗主的亲生女儿?”
“我方才说了,”符宽微怒道:“是我的亲生女儿。”
无论如何,小女孩的相貌是骗不了人的。
宝宝锦儿的白腻肌肤得自于母亲,那是山温水软之地孕育出的灵秀,但眉目间却像极了符家人;她姑姑从小就是个骄悍跋扈的大小姐脾性,据说老宗主童年时却是十分的沉静乖巧,便如眼前这个抱着一只木娃娃的小小女孩。
人群排开,颤巍巍地扶出了一名手拄拐杖的白发老妪,瞇得几乎看不见的一双灰翳小眼凑近小女孩,端详了老半天,老妇人的眼角噙着泪,叹息道:“像啊!真……真是像啊!像得都没边儿了。”
“火日玉精”符承明是百年难遇的英主,外柔内刚、精明强干,牢牢压制住门里的各方势力。她一死,拥有“苍岛战神”肖龙形的木神岛封家蠢蠢欲动,火神岛不得不展开宗主大位的防卫之战。
让符承明之女、符宽的妹妹符若兰继位,原是诸策首选,却非是最好的选择--老宗主死得太早了,来不及培养这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她在五岛之间多结夙怨,人望不孚,连红岛内都有杂音。
此时此刻,众人看着这个简直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小女孩,忽然发现另一个方法或许更可行:让少宗主迎娶黑岛的少主漱玉节,两家先行结盟。黄岛的何家独善其身、代行白岛的薛神君为人刚正,都不可能与苍岛连手;一旦肖龙形野心暴露,没准还能促成四岛未有的空前大团结。
--这几年,就先让少宗主代掌大位,漱玉节精明能干,即使让她弄权也无妨;嫁给纯血男子,注定不可能有孕,断她黑岛的一条优秀血脉!待宝宝锦儿长大成人,宗主之位还不是得乖乖将还符家?
众家臣交换眼色,仿佛在黑夜看见一线曙光。
“我说过了,我已娶妻,我的妻女就在这里。”
符宽的脸色十分难看,紧紧握着掌里妻子冰凉柔软的小手,不让她抽去。“要娶漱家的女子,你们找别人去!母亲七七结束我就走,我自会为她老人家守孝,不用你们费心!”
“这只怕由不得少宗主。”
老臣们将一家三口团团围住,白烛焰摇之下,那一张张阴沉狰狞的面孔犹如从森罗狱里爬出的噬人鬼卒。
“你们这是做什么!”说话的人,竟是一直跪在灵前流泪的符若兰。哭肿双眼的少女一掼披麻,跺脚而起,拨开人团冲到兄长面前,张开双手,遮护着未曾谋面的嫂嫂和侄女,对家臣们怒道:“他是我哥哥,谁让你们这样跟他说话!我哥他……我哥哥……我只有这一个哥哥了!你们……你们……”转身扑入符宽怀里,嚎啕大哭:“哥!妈妈她……妈妈她不要我们啦!呜呜呜……”
众人一愕,不禁红了眼眶,纷纷低头。为首的几人跪了下来,举袖拭泪。
符宽轻拍妹妹的背脊,哽咽道:“丫头不哭!你还有哥哥,还有哥哥……”
符家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七七结束之后,符宽一家又多待了两个月,算算回岛已过大半年。
其间他绝不出席任何公开场合,私下倒是频频接见前来慰问的各岛要人,黄岛何家、白岛薛家,甚至苍岛封家都派了人来。符宽性子温和,没什么架子,无论谁来都是亲自出迎款待,人望比妹妹好得多;只有黑岛漱玉节来时,因考虑妻子的感受,委请家臣接待致谢。
一日,金神岛薛神君前来,符宽少年时蒙薛百螣指点过武艺,感情甚笃,特别让妻子女儿出来相见。薛百螣见宝宝锦儿抱了个木娃娃,笑道:“木娃娃抱着不舒服,薛公公改天送你一个布娃娃。”锦儿摇头:“这不是木娃娃,是扯线傀儡。”逗得大人们呵呵直笑。
“你这扯线傀儡,”薛百螣逗她:“怎地没有线哪?”
“不用线。”宝宝锦儿有点不服气。她年纪虽小,却很清楚大人的笑有很多种,这种可不是夸奖或赞叹的意思。
“好了好了,到花园玩去。小心别被猫儿抓伤啦。”符宽摸了摸女儿的发顶,目送小女孩蹦跳而出,对薛百螣笑道:“薛伯伯千万别破费。内人缝了十几个布娃娃给她,这丫头从来不玩,只爱那个没线的小木偶。”
“那肯定是像她阿爹,事事都跟人不一样。”薛百螣捋须大笑。符宽的妻子阿荇亲自下厨,摆布了一桌的好菜,夫妻俩陪着他小酌。
虽是利刃加颈,耿照却夷然无惧,从容回头道:“看来符姑娘这五百名刀斧手,个个都是武功绝顶的高人,五百人全副武装地在外头集合完毕,居然一点声息也无,莫不是踮着脚尖走路?”
符赤锦想象五百名披甲拏刀的魁梧大汉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在院里挤成几排的模样,忍不住噗哧一声,娇娇地白了他一眼,轻哼道:“那是个什么场面哪,亏你想得出!”
这一笑宛若雨雪消融、晓日花开,白皙的娇靥渲开一抹无心粲然,笑意还抢在思路之前,仿佛又回复成那个在枣树小院里,拉着紫衣女子之手喊“小师父”的天真少女。
耿照与她贴面而立,下巴几乎碰着她的鼻尖,只觉兰氛袭人,一时心猿意马,略一后仰,老实不客气地回口:“对不住,等下回你又说谎不打草稿了,我再假装不点破罢。这院子才多大,能挤下五百刀斧手?”
“这么说来,”符赤锦微微冷笑,眸光闪烁:“你在进驿馆之前便醒了,才知道外头的院子多大。真看不出啊,你学过冲穴之法?”
耿照会过意来:“她在套我的话。”倒也不怎么生气,耸肩道:“不止。我在枣树院里便醒啦,看来你三位师父的功夫你没好好学,这穴道封得不严实。”
其实他这话也只是逞一逞口舌之快而已。
“血牵机”能以真气操控活体,闭穴的手法远比一般的点穴更加怪异,就算练有冲穴破封的法门,也绝难脱出禁制。即便是耿照身负天下无双的碧火神功,也须先挪开穴位,才得逃过一劫;万一不小心被点实了穴道,也只能乖乖就范而已。
果然符赤锦正要发作,忽然凛起:“看来当日在五里铺,他是有意隐藏实力。奇怪!他惧岳宸风如猛虎,避之唯恐不及,怎会自己送上门来?”转念恍然,抿着鲜剥菱儿似的水润红唇,瞇眼一笑:“你与漱玉节那骚狐狸连手了,是不?故意被擒,想来解救漱琼飞?”
耿照一瞥身畔的弦子,顿时明白过来:“是了,当日琼飞说出雷丹有解的秘密,她见我行动自如,未受五帝窟留难,是以猜了个八九成。”摇头道:“我不是专程来救她的,我也没这本事。”(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典卫大人客气啦。”
符赤锦嘻嘻一笑,湿热的吐息扑面而来,但觉一阵香风潮暖,雪润润的玉人眼波流转,一派狡黠妩媚的模样,不禁心神一荡。“俗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典卫大人血气方刚,抵受不住狐狸精的那股子骚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也算是风流人物了。”
耿照知她牙尖嘴利,开口就是冷箭,与“血牵机”的武功一样难防。然而如此尖刻的言语,从她香暖的檀口中吐将出来,衬与娇软的嗓音,竟也不觉如何粗鄙。
他面上一红,辩驳道:“漱宗主她……我不是……你……”越急越说不清,憋得恼了,索性双手抱胸,别过头重重一哼。
忽闻“咭”的一声,却是符赤锦忍俊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耿照面红耳赤,顾不得利刃加颈,回头怒道:“你笑什么?满口污言,胡……胡说八道!你……”忽尔出神,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却见她双手环抱,右掌随意刁着那柄青钢利刺,臂间夹了对熟瓜似的傲人乳峰。她的乳质绵软已极,沉甸甸的犹如贮满酪浆的浑圆乳袋,将锁骨以下拉得一片细平,至双乳处才又突出险峰,落差之大,直欲令人失足而死。
圆润饱满的奶脯被纤细的手臂一夹一捧,端出鼓胀胀的两只硕大乳球,大把美肉几从襟布中挤溢而出,撑薄的绫罗底下隐约透出一抹乳肌酥白,细密的织绫网眼中似将沁出奶蜜。
符赤锦又笑了一阵,才注意到他两眼发直,顺着目光一低头,雪靥倏红,本能地揪紧襟口,冷笑:“这般眼贼,还说不是为了漱玉节那骚狐狸?”
耿照益发窘迫,只敢在心中反口:“漱宗主言行合度,斯文有礼,怎么也说不上个“骚”字。倒是你还更像些。”想起帝窟众人对她的轻蔑、背后的诸多流蜚,还有她在车上倚窗发怔的空洞神情,不知怎的心底一揪,不忍再妄加非议;定了定神,低声道:“符姑娘,对不住,我不是有意对你无礼的。是你……生得好看……我不是那个意思……唉!总之,是我不好。”
符赤锦轻哼一声,神情似笑非笑,却未穷追猛打。她面上彤红未褪,置身于暗室一隅,丰润婀娜的身子背光俏立,益发衬出胸颈之白,犹胜新雪。
见她一身风姿如雪,与五里铺那艳若桃李、心如蛇蝎的红衣少妇判若两人,耿照忽想起了明栈雪:“人的善恶好坏,岂能单以一面来评断?说不定她真有苦衷。”小心翼翼道:“我不为琼飞而来,琼飞自有旁人搭救。符姑娘要那三页“赤血神针”的残篇,不就是为了交换琼飞的安全?”
符赤锦娇颜丕变,“唰!”擎出蛾眉钢刺,抵正他的脖颈,低叱道:“你怎知赤血……此事?说!是何人派你来的?”耿照摇头:“没人派我来。赤血神针的事,是我在车里听见的。”
“胡说八道!你--”(
)
“我骗你干什么?”他一脸无辜:“你和你三位师傅要赤血神针的……”
“住口!”
“明明就是你自己开的口。那赤血神针……”
“好啦好啦,我信你便是!”符赤锦几欲晕倒,咬牙低道:“……你莫再提那四字!”见耿照终于会过意来、满脸尴尬抱歉的模样,不禁又气又好笑,心想:“他若是故作伪诈,演技也未免太高了些,看来真是他听见的。这小和尚年纪轻轻,怎能有如此的耳力修为?”
耿照料想自己的猜测便未全中,起码也有五六成,心中更加笃定,又道:“符姑娘,我虽是外人,却有一言相劝,姑娘莫嫌我冒昧。岳宸风武功既高,城府又深,姑娘独力救人风险极高,不若与宗主把话说开,大家合力为之,胜算也能高些。”
符赤锦“呸”的一声,叉腰冷笑:“你懂什么?漱玉节利用内乱的机会,联合白岛、黄岛那些个没良心的王八蛋,篡夺符家的宗主大位,我干嘛救她的女儿?漱琼飞不知是谁的蠢种,脑子里长了虫,为她多牺牲一只蚂蚁都嫌浪费,救来做甚?”
耿照摇头道:“琼飞乃是漱宗主与薛神君的义子所生,符姑娘不可乱说。”
“放屁!”符赤锦斜乜杏眼,冷蔑一笑:“五岛的男子极难生育,怎地她漱宗主才圆房一夜,便一举得女,还是个纯血女子?典卫大人未曾娶亲,以为生孩子便如饮水吃饭一般,是件容易事?”
耿照还是摇头,浓眉之下的一双澄亮眸光炯炯回望。
“凡事总有例外。符姑娘自己也是纯血男子所出啊!”
“你--!”
他一直起身子,登时比符赤锦高了大半个头,符赤锦须抬起一双水光潋滟、眼角微勾的明媚杏眸,才能与他目光直对,鼻中嗅着他身上的男子气息,不觉烦躁起来,心中微凛:“我可没时间与他瞎缠夹,尚有正事要办。”笑意一凝,蛾眉刺贴着颈侧抹出一条血痕,冷笑:“懒得同你啰皂!乖乖让姑奶奶绑了,免吃零碎苦头!”
“恕难从命。”耿照一见她眸底闪现杀意,暗提真气,低喝:“得罪了!”双掌挪移如推磨,一股澎湃气劲沛然迸出,以两臂合抱而成的一个空心大圆为轴,轰地扩散开来!
符赤锦正挥动利刺,蓦觉身前一窒,匕尖仿佛搅入了什么极黏极稠、一碰即凝的怪异液体中,明明距颈侧不过分许,蛾眉刺却硬生生“滑”了开来;便只这么一阻,一股无形气劲迎面撞来,符赤锦不敢逞强,忙点足飞退。
她身子一挪,耿照随之欺近,伸手握住了茶几上的神术刀;“铮錝”一声余波不断,荡开满室电虹,青芒之中隐带血光。符赤锦“哎哟!”向前踉跄,似被神术的青红异芒刺痛了眼睛,温软的身子跌向刀尖。
(危险!)耿照想也不想,运起“不退金轮手”的潜劲一圈一束,搂住了她腴软的葫芦腰。
“典卫大人好俊的内功。”符赤锦咯咯娇笑,双掌轻轻按上他的胸膛,细滑如丝的指触隔着衣布仍清晰可辨,直令人心尖儿一吊,神酥股栗。“你千方百计避着我,是因为君子风度,还是害怕奴家的“血牵机”?”
“都有。”
她毋须转头,就知道神术刀的刀刃停在颈背,冷钢未触肌肤,雪肌上的汗毛发丝已根根竖起,宛若磁吸。有这种凝而不发、收放自如的精准手路,只怕手腕一转便能取下她的头。
“这刀真是快!”符赤锦忍不住赞叹,口气之中,褒奖似还多过了遗憾:“下次谁再说你这“刀皇传人”是冒牌货,瞧我不搧他几下耳刮子。喂,你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内功深湛、拳脚了得,连刀法都有这般火候……像你这种人,怎么可能名不见经传?”
耿照不愿与她瞎缠夹,俯首正色道:“符姑娘,你的“血牵机”秘术,我已领教过啦!对旁人或许管用,对在下的碧火神功却没什么效果;在你得逞之前,我有十成的把握先斩下你的头颅。你把手放开,莫要轻举妄动。”
“你也练有碧火神功?”她微露诧异。
“没错。”
“是了,难怪你能解开雷丹。普天之下,怕也只有碧火神功,才能对付得了紫度神掌。”符赤锦喃喃自语着,忽然展颜一笑,虚捏着两只粉拳举至颊畔,像极了一头雪润润的听话小猫,圆睁杏眼,可怜兮兮道:“我认栽啦。碧火神功是你,刀皇传人也是你,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血牵机须以十指催发,她高举双手,形同弃械投降。耿照才想起还揽着人家的腰肢,那双硕大傲人的酥胸兀自抵在他的胸腹间,触感绵、厚、温、软,滑腴之至,滋味难以言喻。
符赤锦仰起头来,嗔怪似的瞟了他一眼,双颊晕红:“坏……坏人!还不快放开人家?”
耿照慌忙撤下钢刀、小退一步,却觉她眸里似有无穷吸力,万般勾人,居然舍不得移开视线;绮念方息,又坠入另一个混沌梦境之中。
她微噘的樱唇不住歙动,仿佛飞快念着什么咒语,若有似无的声音漏出唇瓣,诱使他坠入梦乡。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已失去神智,然而耿照精通“入虚静”的法门,对迷魂术一类的抵抗力大增,灵台犹有一丝清明,苦守一念:“不能……不能看她的……她的……眼睛……”
谁知双眼全不听使唤,连眼皮也难以眨动,就这么睁到发酸、发疼,泪液激涌,一股莫名的灼刺感从眼眶四周蔓延至头颅深处,仿佛有什么细小的物事在经络血脉间穿行,眨眼便钻进了脑后髓中--“啊--!”
耿照痛得低吼出声,原本动弹不得的禁制忽然解开,伴随而来的却是无比凶猛的反胃恶心、头晕目眩,心脏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挖掘机用力掐绞;剎那间,难以言喻的痛苦剥夺了一切反击之力,浑厚的碧火真气、精妙的薜荔鬼手、野兽般的运动神经与反应……通通派不上用场。
他身子一软,神术宝刀“铿啷!”脱手坠地,烂泥似的四肢撑持不住,“砰”的一声,头脸撞地,两眼翻白,张嘴不停干呕着,模样极是骇人。
--那是种“生命精元遭受撼动”的感觉。
中招的瞬间,耿照只觉浑身气血一震,某种无形的生命能量被撞得剧烈震荡,只差一点便要离体散出;那能量荡出身躯之时,仿佛发落齿摇、血肉干枯,舌底焦苦如焚,体内虚弱到闷痛不堪的程度,直到荡回时才又活转过来。生命精元摆荡欲脱的当儿,连动一动手指头也办不到,只能蜷着身子呕吐呻吟,防卫之力比初生的婴儿还不如。
符赤锦一击得手,喜动颜色,弯细的柳眉一挑,脱口道:“好……好厉害!”对此门功法所造成的损害不明就里,不敢再点他的穴道,径提衣领放落床板,为他抚摩背心推血过宫,淡然笑道:“典卫大人,今儿再给你上一课。女子不管如何放荡下贱,但凡无端端投怀送抱的,其中必定有诈。”
耿照无法开口,只能伏在榻上荷荷吐气,苍白的脸庞沁满冷汗,兀自痉挛。
符赤锦替他号过了脉,取手绢拭去汗渍,轻叹了口气。“对不住啊,我也是头一次试招,不知道威力忒大,你可别怪我。据说碧火神功有通天之能,你的心脉既未受损,想来是死不了的。”
他虽然无法说话,耳朵还是清楚的,闻言心生一念,突然明白过来。
(她使的,便是那一页“赤血神针”的功法!原来……这就是赤血神针!)符赤锦不知他心中骇异,拉开被褥替两人盖好,又解下床牖系绳,放落纱帐,探入一张巧笑倩兮的雪白娇靥:“等你恢复体力,赶紧带弦子出城,别在这儿枉送了性命。弦子是骚狐狸的心腹,身上必有“豨蛇烟”的解药,你且搜一搜,找一只像是胭脂粉盒、贴身收藏得最紧密之物便是。
“那药本身就是剧毒,务必小心使用,先用指甲挑一点搁在舌尖,若觉刺痛便是过量,须立即以茶水冲去,绝不能咽入腹中;将药置在她的舌底咽上,随津唾缓缓化入,一个对时内便能全解。想教她醒得快些,把药盒凑近鼻下,包管一嗅即起。”
“你……为什……救……我们……”
“我为什么要救你们?”符赤锦娇软的喉音自帐外传来,渐行渐远;明明是笑语如铃,其中却透着一股怕人的冷。“你弄错啦,典卫大人。我不杀你们,只因为全无必要,你若是碍了我的事,有几条命也不够死。少自以为是了!”
咿呀一声门扉掩上,斗室里又恢复静谧,只剩下耿照粗浓如兽的痛苦喘息。
他连呼吸都倍觉艰辛。自出江湖以来,耿照也算是多次打滚在生死边缘了,但从没有一门内外武功造成的痛苦,比得上方才符赤锦的销魂一瞥。
那不是被内家掌力打中时的气血翻涌,甚至不是刀伤剑创的锐利痛楚,而是他真真切切感受到身体里的某部份“坏掉了”,有什么被那莫名的细小物事一击瘫痪,暂时失去了作用--呼吸、心跳、血液输送,或是其他不受意志主宰,却是维生不可或缺的机制。
“赤血神针”若是杀人于无形,“碧火神功”便是起死回生的祖师爷,痛苦不过半刻,体内瘫痪的功能即被碧火真气一一接续。耿照从榻上一跃而起,运功检查周身经脉,除了还有少许头晕恶心、胸口气郁之外,一切均属正常,甚至没有什么实质的损伤。
(奇怪!难道赤血神针之能,是让人产生周身瘫痪的幻觉么?)纵使满腹狐疑,此地却不能久留,况且还要把握时间搜查驿馆,赶在岳宸风返回之前离开。弦子躺在床里,俏脸娇斜、浓发披面,裸着一段玉一般的莹润雪颈,兀自昏迷不醒,耿照正想着豨蛇烟的解药,忽然一怔:“符姑娘让我“搜上一搜”,这却要……怎么搜才好?”
须知寻常女子穿着,内袋不是缝在襟内袖里,便是夹在缠腰之中,弦子身为一名出色的潜行都卫,上下都是紧身衣靠,以便行动,窄袖臂鞲(音“勾”,皮革制成的护腕)根本不能置物。解药若不在腰里,便在怀中。
眼看时间无情流逝,耿照把心一横:“罢了!最多等弦子姑娘清醒之后,我再向她赔罪。不管她要如何见责,我总是一肩扛下,绝不推诿。”低道:“万不得已,多有得罪!”伸手去摸她腰侧。
弦子的缠腰极厚,密密里了几匝,腰肢却几乎是合掌可握,可见衣下纤腰之细之薄,便只有小小一圈。如此纤薄的腰板,却一点儿也不觉瘦硬,即使隔着厚厚的绸质缠腰,触手仍是极有弹性,手指随意一掐,少女紧致嫩滑的腹肌便将按捺之力悉数反馈回来,仿佛捏到一条扭腰弹尾的美人鱼。
腰际本就是敏感之处,即使昏迷不醒,弦子仍蹙着眉头“唔”了一声,轻轻扭动蛇腰,窄小的腰部曲线就在掌中扭转舒张,充满弹性的结实肌肉触感曼妙,肌肤却又有着敷粉一般的嫩滑。
耿照口干舌燥,下腹似有一团热火,一物翘硬如烙铁炽红,不得不微微俯身,以免弯折。勉强从缠腰里摸出一枚比拇指稍大些的羊脂玉瓶、一只小巧的绣线荷包,那玉瓶贮有五帝窟独门的金创药“蛇蓝封冻霜”,药气耿照十分熟悉;荷包中除了几枚铜钱碎银,还有一枚小小的金锁片,以及一个红旧护符,系颈的红绳缠在符上,泥金写就的符字已磨损得模糊难辨,是一般庙宇中常见之物,无甚出奇。
缠腰底还有一物微微突起,似是紧贴衣外,但腰索缠得严实,耿照铁匠出身,指节粗大,无论如何都摸不进去,急出一头汗来,心想:“女孩儿家也实在莫名其妙。物事藏得如此贴身,若非解衣,却要如何取出?”考虑到缠腰一解,衣襟两分,内里的春光便一览无遗。此事非同小可,只好先将目标移转到怀襟之上。
弦子身子细薄,双乳本就玲珑小巧,平躺之后只小小隆起两团,曲线虽然平缓无险,弧度却十分柔美,一般的引人遐思。
耿照定了定神,粗糙厚实的手掌插入交襟,顿觉掌中一团柔腻,仿佛揉着一团湿黏饱润的新鲜生面团,与想象中的嶙峋瘦骨大相径庭,不觉诧异:“她的胸脯生得细小,怎能如此绵滑,富于肉感?”
原来弦子的胸乳虽然小巧,形状却是无比浑圆,仿佛只有表皮一层薄薄的细滑乳肌,其中贮有甘洌清甜的泉水,成一只七分满的薄膜水袋,沉甸处极富手感,轻轻一拨又余波荡漾,软滑无比。
距符赤锦离开偏室,至少有一刻钟的光景,要说去了什么地方,只怕已是追之不及。耿照领着弦子返回符赤锦停放车马的地方,果然空空如也,微湿的庭院地面上有两条浅浅的轮辙痕迹迤逦而出,想也知道是谁驾走了那辆髹漆轺车(轺音“摇”,轻便的小车)。
(难道……她是专程把我们俩带回来安置的么?)越想越觉蹊跷,正自狐疑,忽见弦子走向一旁的系马桩,直立的粗大木桩上系了两匹栗毛健马,生得膘肥高壮、毛色发亮,鞍侧饰有整排的红缨穗,连蹄铁都是精光铣亮,一看便知是官马。
耿照差点没晕倒,赶紧将她拉住:“你做什么?”
“你用两条腿追马车?”弦子瞥了他一眼,微蹙柳眉。
“姑娘穿这样骑官马?”耿照忍不住失笑,碧火神功忽生感应,赶紧推着弦子避入树丛之中。直待了半天,远远看见一个半老驿丞领着两名武官模样的中年汉子,一路谈笑而来。
那两名军官身穿貉袖短褂,足蹬半长袎靴(袎音“要”,指靴袜的筒状部分),腰跨长刀,还别着金字腰牌,头戴饰有红缨的短檐毡帽,毡帽一侧插着长长的翎毛,似是鹰羽雁翎一类,装扮威风凛凛,恰与那两匹官马的装饰相映成趣。
耿照毕竟是侯爵府内出身,知道这种刻意夸饰的华丽打扮,军阶品秩反而不会太高,通常都是传令、驿将之流,负责替主子带口信、发号施令,背后都管叫“杂号将军”,没什么实权。
但这种小人物却有一样好处,恰恰是此刻耿照最需要的。
他浓眉一振,喜动颜色:“天助我也!”只听那老驿丞冲二人一拱手:“……两位军爷路上辛苦,老汉便送到这儿啦!”两人连声称谢,直目送老驿丞离去之后,才转身解缰。
驿馆的驿丞虽身在公门,却无品秩,连说一句“芝麻官”都不够格,这两名军官丝毫不敢开罪,可见身分之低,纯是服色威风而已。耿照向弦子使了个眼色,两人飞身而出,“砰、砰”两声制服了二将,拖进一幢空屋剥除衣帽,浑身上下只剩一件单衣,拿绳索捆成了两只一串的大粽子。(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弦子虽然生得修长高挑,身板儿却十分纤细,无须除衣,直接将貉袖、短褂等穿在外头即可,连长袎靴都是直接套上。
耿照却无这等便利,才松开兰衣僧袍,见对面的弦子大大方方地穿衣套靴,不禁有些发窘,讷讷地摸了摸光头,嚅嗫道:“弦……弦子姑娘,不好意思,麻烦你转个身,在下要更衣。”
弦子瞥他一眼,继续低头穿靴。
“你更啊!”
“这……男女……”
他本想说“授受不亲”,突然想起自己还插过人家的娇嫩后庭,揉过玉乳、吮过香舌,说这个未免太过矫情。忽听弦子道:“我身后一有人动,便想拔刀,曾因此误伤同组的姐妹。你若不介意,我可以转身。”说着微微蹙眉,可见是真的担心自己刀快,冷不防地一刀砍翻了他。
“那……还是不要好了……”
耿照心想此姝与寻常女子不同,别当她是异性就好,快手快脚换上公服,又从天字号房里拿来一件猩红衬里的黑绸大氅披上,皮制的尖顶毡帽正好遮住光头,配上帽缘威风凛凛的雁羽标翎,俨然是一名英姿焕发的少年武弁。
两人将兵器佩在腰际,解开栗毛健马,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出了驿馆。
符赤锦的轮辙轻浅,转上铺石大道后便难追踪,耿照却不慌不忙,领着弦子径往城门的方向去;遥遥望见盘查的关哨前人山人海,队伍懒洋洋地要动不动,“驾”的一声猛夹马肚,反而甩缰向前疾驰。
弦子以为他要硬闯,更无二话,跟着加速冲刺,一手按住了腰畔的灵蛇古剑。谁知耿照却在关卡前一勒马,那栗毛马人立起来、昂首嘶鸣,守关的兵卒纷纷走避。为首的军官按刀大喝:“来者何人!想硬闯城门么?”
“大胆!”耿照马鞭凌空一抽,藤制的细直鞭梢“唰!”一指那军官鼻头,大喝道:“将军大人稍后即至,你们这些……这些个作死的,还在这儿发什么鸡瘟!快让开!”
放眼东海,若真有一个无分上下、军民皆惧的人物,决计不会是异族酋王,甚至不是当今圣上,而是镇东将军慕容柔;而官员、军兵惧怕此人的程度,更远远超过一般的庶民百姓。
据说东海各地军所有一个不成文的习惯:但凡军队驻扎处有什么不干净的鬼怪传闻,捻香拜过龙王大明神后,须烧一张书有大鬼阴讳、以辟鬼祛邪的符纸当作阴将镇守,最流行的三个字就是“慕容柔”。烧完人就安心了,从此一夜好眠,什么鬼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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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军官一听“将军大人稍后即至”,吓得魂飞魄散,总算脑子还有点灵光,紧拉着马辔不敢放手,颤声道:“将军……没……没听说啊!你……大人是哪个衙门的?请恕末将眼生……”说着略定了定神,上下打量着二人。
耿照心里有些佩服:“不愧是东海第一大城的门卫,不能轻易唬弄。”装出气急败坏的模样,尖声吼道:“你没听说,我们也是刚刚才听说啊!他妈的!”亮出七品典卫的腰牌,只差没拿木制的金字牌朝军官的脸上殴去:“老子是抚司大人的侍卫,瞎了你的狗眼!小三子,关条!”
弦子会过意来,从怀中取出一封关条递去,正是耿照从两名驿将身上搜来之物。
驿将负责传递城尹大人的口信手谕,每日离府前都会发给一封通关文书,其上不录姓名,各处关口见文放行,毋须核校身分,以免耽误要事;单以便利性而言,仅次于符赤锦持有的将军府文书。
耿照故作狂怒状,一把将关条抢过来,一股脑儿塞进城将手里,尖叫道:“拿去看清楚!赶快让人传告各处城门,不许再醉生梦死!一会儿城尹大人会传正式的命令过来。”
他惊惶狂怒的模样感染了附近的兵卒,众人纷纷想起镇东将军的恐怖,一时都慌了手脚。那城将没见过抚司大人几回,自然不识他身边的人,但腰牌确是七品典卫的金字牌,关条上更是货真价实的城尹官防红印,一听也急了,慌忙命人撤开拒马,放下缰辔:“末……末将这就派人通知各城门!大人好走。”
耿照理都不理他,策马急驰而出,突然又勒马回头,大声问:“岳大人的马车往哪里去了?我要追那车回来!”
城将一愣,手指远方道:“似往西边的望春原去啦。大人沿着小陵河岸往酆江上游的方向追,快马应能赶上。”
耿照微微颔首,忽然睁眼大骂:“拖拖拉拉!还不着人传信去?怠慢了将军,仔细你们一伙的脑袋!”明明是光天化日、艳阳高照,城将却冷不防地打了个寒噤,连“谢”字都来不及说,没命地奔走发令,城门里外乱作一团。
出了越城浦,耿、弦二人一前一后、奋力疾驰,一路越过了越浦城郊的望春原,周身的景象从大片的林园别墅一转,变成起伏平缓的丘陵田地,适逢春秧新插不久,触目一片水映嫩青,迎面凉风徐来,令人心旷神怡。
望春原位于越城浦西郊,原是越浦一带最著名的景点之一,许多大官富商的林园都设在这里,彼此接邻,寸土寸金;一过望春原便算出了越浦,再来便是西边临沣县的地界。
耿照心想:“岳宸风若将据点设在此间,可说高明至极。望春原是达官贵人群聚的地方,谁也不敢在此造次;过了望春原,临沣县又不属越浦地界,往返却也快极,有地利之便,而无地缘之累。”遥见田地里有乡人耕作,正想上前打听轺车的行踪,忽听弦子道:“你对他忒坏,他干嘛听你的?”
原来他一放慢速度,弦子便追上来,两人并辔而驰,这才能说得上话。
耿照笑道:“我不是对他坏,是扮大官吓唬他罢了。”
“是么?”弦子蹙眉想了想,又问:“那你扮得像不像?”
“应该很像罢?所以他才这般听话。其实扮作上位之人简单得很。”耿照笑道:“蛮不讲理、自以为是,目中无人、不听人话,只消做到这四点,你来扮肯定也像。我城中有位世子就是这样,我也算是偷师了罢。”
弦子露出恍然之色,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耿照本是说笑,不料她却正经八百,恐怕当作什么重要的心得情报吸收了,若是赶紧撇清说“我开个玩笑”,指不定她又要问“哪里好笑”,这一路缠夹下去,真个是没完没了,索性将错就错,硬生生将满篇的解释咽回腹中。
他沿途向田里的乡人打听马车下落,临沣县是乡下地方,几天都不见一回象样的车马经过,符赤锦的美艳与轺车的华贵自是乡令人印象深刻,简直是无所遁形。两人再行出里许,道路突然一宽,一路蜿蜒至前方的小山丘之上,丘陵的密树之间隐约透出幢幢屋影,似有院落庄园。
(难道……便是那里?)耿照与弦子对望一眼,正要下鞍系马、检查地上的轮辙痕迹,道上忽有一头青牛摇头晃脑而来,两只弯弯的水牛角一边挂了把用草杆扎起的萝卜、水芹等野菜,另一边却是几卷书,牛背上一名少年光着脚板,全身上下作牧童打扮,正捧着书卷低头吟哦,模样倒与胯下的老牛有几分相似。
耿照心念一动,拍马赶上前去。
“这位小哥,敢问山腰那处是谁人家的宅院?”
牧童的背影看似冲龄,年纪却与他相仿,耿照连喊数声,那牧牛少年才从书中回神,抓头皱眉道:“官老爷既来到五绝庄的地界,怎不知上边便是五绝庄?”腔调奇特,浑不似东海本地之人。
耿照方才沿路打听,发现田地里年岁稍长的乡人都无口音,一如别地的寻常庄稼人,大约二十岁上下的少壮青年,说话却杂有一种熟悉的腔调,经少年一说,这才省悟:“原来这里便是五绝庄!”
当年独孤阀起兵东海太平原,招辑流亡,号召各地的难民加入武装军队。这些流离失所的外乡之人别无去处,为求饥饱寒暖,索性以军旅为家,打完了异族,又接着参与一统天下的央土大战;战后在东海生根落户,称作“中兴军”。
耿照的父亲耿老铁,便是中兴军出身,耿家所在的龙口村即是散在东海各地的中兴老兵聚落之一。
然而耿老铁之流,不过是中兴军里的无名小兵。而中兴军系的将领也在东海安身立命,其中有五人结伴退隐于临沣,朝廷特拨百户食邑赏赐,以五人名讳中的“仁、义、礼、智、信”为封,赐名“五德庄”。
这五人都是中兴军的骁将:上官处仁精于马战,取敌将首级如入无人之境;公孙使义擅用双刀、何遵礼力可举鼎,李知命百步穿杨,而漆雕信之则通晓水战,赤水古渡一役顺风焚毁敌船百余艘,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
五人连手,号称敌阵皆绝,江湖上都管五德庄叫“五绝庄”。久而久之,成了流传通用的名号,连当地土人也如是称呼。
上官处仁等人转战各地,致仕时年事已高,虽娶新妻幼妾、辟广夏良园,迟暮的老将终究不敌岁月流风,人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退隐数年之间,接连撒手尘寰,连最长寿的上官处仁也死了有十五年以上。据说后人与本地乡人相处不睦,家声遂逐渐隐没。
若非耿照曾听邻居老人说起五绝将军的凛凛之威,只怕今日也是马耳东风,不知其所以。
(既是五绝庄,那便不会是岳宸风的据点了。奇怪!符姑娘来这里做什么?)他沉吟片刻,又问牧童:“小哥,你可有见到一辆黑漆马车从这里过?驾车的,应是一位白皙美貌的白衣姑娘。”
牧牛少年先是摇了摇头,一会儿又点点头,见两人面面相觑,这才迟疑道:“说不定是有的。我……我看着书哩,没怎么留心。官老爷是要找马车姑娘呢,还是找五绝庄?”
耿照心想:“小小牧童,竟也如此好学不倦。五绝庄果是朝廷教化之地,风气淳厚。”他是农村铁匠出身,读书不多,平生最敬好学之人,不觉微笑:“我找马车和姑娘。你若是看见马车,还请同我说一声。”
少年打量了他几眼,又看看后边的弦子,点头道:“知道了。”一双睡眼惺忪的无神眸子却颇有戒心。
怀疑生人乃人情之常,耿照不以为意,细辨地上的轮辙痕迹之后,与弦子并辔朝山上的庄园骑去。奔出数丈,却听那少年圈口大喊:“喂,官老爷!你们不是要找姑娘么?庄里可没什么姑娘。”
耿照勒马回头,鞭梢往地下一指,笑道:“可马车往庄里去啦!你看见姑娘跳车了么?”
少年愣了片刻,怔怔摇头:“没看见!”
耿照哈哈一笑,对他轻挥马鞭致意,“吁”的一声掉转马头,继续前行;身脸不动,低声对弦子道:“他不想让我们进入五绝庄,必有古怪。”
弦子轻轻颔首,回道:“我盯着他。”白皙透红的掌心里掠过一抹光,已悄悄将那枚水磨小圆镜拏在手中。镜中那少年兀自看书,一路骑着老牛摇晃而下,既未改变路线,也没有施放火号信鸽之类,直到山脚边上一转,小小的身影才消失在一片碧油油的田畦之外。
两人来到庄院附近前,见大门深锁,门上黑漆斑驳,似乎颇历沧桑。檐下高悬着一块“五德威服”的横匾,阳刻的大字泥金泰半褪去,连四角的红绸扎花都成了不紫不靛的酱缸陈色,看来“家道中落”的传言确实不假。
马车的轮迹没于乌沉沉的庄门之后,符赤锦的确是进了五绝庄没错。
五绝庄的五位当家都是军旅出身,庄园也盖得如堡砦一般,从檐头的角度判断,墙后必有踏脚的平台,墙上每隔丈许留有一处觇孔箭眼,揭开活盖便可窥探外头墙下的动静,必要时可架弩射箭,又或倾倒沸水热油等,完完全全就是堡垒女墙的设计。
但此刻整片白墙却是悄静静的,毫无声息,从墙头蜿蜒而下的茂密爬藤攀住了大部分的觇孔活盖,就算墙后伏得有人,只怕也是睁眼瞎子一个,什么也看不见。
耿、弦二人远远便下得鞍来,将马牵到林中系好,以免惊动庄内之人。正沿着围墙潜往后山,打算找一段僻静无人的院墙翻进去,忽听前方一阵窸窣,两名挽着提篮药锄、农妇打扮的女子从林中钻了出来。
当先的那名女子“哎哟”一声低呼,回臂护着身后之人,低声叱道:“你们是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的做甚!”声音虽不甚响亮,倒是颇有威严,措辞口气都不像是寻常的乡妪村妇。
耿照心想:“她倒无口音,是东海本地人氏。”亮出腰牌,沉声道:“朝廷办事,轮得到你等啰皂!本官问你,你们可是五绝庄的人?”
那妇人肌肤黝黑,猛一看约莫四十许,生得眉眼端正、琼鼻小口,只可惜面带愁苦,唇边眉角略显低垂,以致风姿大减;然而身段却有如二、三十岁的青春少妇,又因长年下田之故,既有成熟妇人的丰腴,腰腿处却曲线宛然,鼓胀胀的肌肉线条似还充满了骄人弹性。包头的布巾下漏出一把乌溜青丝,连些许灰驳也无,更显年轻。
她身后遮护之人,却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眉目与妇人有几分相似,一看便知是血亲。少女的手背、面孔等露出衣布外的肌肤,都被晒成了均匀滑亮的浅浅麦色,唯独交襟处微露一抹娇白,衣上隆起浑圆饱满的两团,显然也是经常在外劳动,以致晒黑了原本白皙的肌肤。
那妇人一听,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反倒不怎么惊惶了,冷冷一笑,淡然道:“朝廷?朝廷几时办事,记得办到五绝庄来?十五年前你们不来,现而今还来做甚?”轻轻一扯身后的少女,低声道:“咱们走。”
耿照听得一凛。这种话、这般说话的姿态口吻,绝非是普通的农妇,赶紧追上前去,歉然道:“卑职失礼了,夫人莫怪。敢问夫人是上官、公孙、漆雕、何、李哪一家府上?”
妇人看了他一眼,拉着少女继续走;少女却突然回过头,咬牙低叱:“我爹姓上官!”瞪大了黑白分明的一双澄亮杏眼,刻意压低的嗓音仍有一股风撞金铃似的清脆爽利,琥珀色的俏脸上却满是腾腾怒火,仿佛有着切齿之恨。
“夫人请留步!”
耿照一使眼色,与弦子一左一右包夹上去,垂首道:“原来是上官夫人!请恕卑职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卑职的父亲曾在上官将军麾下任事,在赤水古渡一役,为将军打造拦江铁锁。家父时时念着将军神威,特别嘱咐卑职若有机会,一定要来拜望他老人家。”
他这话倒不是凭空捏造。
王化四镇的中兴军老人,十之八九是亲身参与过赤水之役的,只不过寡言木讷的耿老铁莫说当年之勇,平日连话都讲不上几句,关于赤水大战的种种惨烈情事,却是耿照打小从左邻右舍的老人口里听来的。
上官夫人微微一怔,重新打量了他几眼,淡然道:“你倒是没甚口音啦。原先是哪里人?”容色较先前平霁许多,口吻一缓,似又年轻了几岁。
耿照与她对面而视,终于确定她年纪不会太大,至多三十五、六,说不定还比漱玉节小些。但一个是养尊处优、悉心保养的五帝窟宗主,另一个却是日日下田耕作的农庄妇人,此消彼长,自是风情两样,截然不同。
“回夫人,卑职是王化镇龙口村人氏,家父姓耿。”他老实回答。
“不容易啊。”上官夫人一瞥他的腰牌,杏眼微瞠,讶然道:“七品典卫?你在爵府当差?”
“正是。卑职在流影城当差。”
视线一黑,耿照索性闭目凝神,神识遁入虚空之境,全身的碧火真气循环自在,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调匀内息,回复元气。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吐出一口浊气,只觉精力饱满,先前的疲惫虚脱一扫而空,忽听几声清脆的“喀搭”轻响,却是自身旁传来,转头倾耳:“弦子姑娘?”
喀啦一声,耳畔掠过一丝风凉,弦子举起右手活动几下,继续专心应付左手的钢镣。
“再等一下,一会儿替你解开。”她口里咬着一根簪钗似的细长钢针,脑后以粉绸扎成马尾的乌浓发束垂落胸前,露出一段白皙雪润的纤细鹅颈,在幽暗中竟微泛光华,分外耀眼。
原来她右腕的皮制臂鞲中设有暗鞘,藏着一长一短、一直一曲两根开锁针。坠入地牢之后,她趁着四下无人,以手指钩出曲针撬开镣锁。这开锁的技能与工具潜行都中人人皆备,弦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逄宫设计的“吸魂功座”固然巧妙,但在她心无旁骛之下,不到半刻便撬开了钢锁的机括。
没想到弦子竟有这等巧妙的翦绺(注)活儿,耿照既惊又喜,只可惜地牢光线微弱,四下幽暗不明,不然还真想观摩一下,开开眼界。正自睁眼探头,蓦地心尖一阵微悚,先天胎息骤生感应,低声道:“有人来啦!”
弦子一怔:“没听见。”兀自喀搭喀搭地转动钢针。
耿照急道:“是真的!有两……不,是三个人!”不一会儿工夫,脚步声由上而下一路盘绕,静止在厚重的地牢铁门前;锁孔中一阵令人牙酸耳刺的擦刮尖响,火光随着一霎变宽的门缝透入。
耿照瞇眼转头,朦胧中见两个影子一前一后,举火而入,身形模样无比熟悉,正是上官夫人与五绝庄大小姐上官妙语。
母女俩合擎一炬,身后的第二把火却停在门边,执焰之人身量不高,生得肩阔腰窄、臂矫如猿,一身布衫草鞋,蓬乱的额发难掩惺忪睡眼,竟是在丘下骑牛读书的那名少年。
耿照习惯了松枝火把的光芒,目光与少年一对,沉声道:“原来,你也是五绝庄之人!”少年耸了耸肩,仍是瞇着一双迷蒙大眼,动作虽似流水随心,却未予人轻佻之感,只觉没什么敌意。(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上官夫人回头道:“何患子,你先上去。一会儿时间到了,再下来接我。”
被唤作“何患子”的少年面露难色,上官夫人之女上官妙语却圆睁杏眼,咬牙冷笑:“我母女俩手无寸铁,你还怕我们劫了人去?”上官夫人一扯她的衣袖,低声喝止:“好了!别为难他。”径对何患子道:“你上去罢。我母女二人不会使你难做的,你该清楚。”言罢拂袖转身,不再说话,虽着粗布衣裳,却自有一股将军夫人威仪,凛然不容侵犯。
那少年何患子神色漠然,微微躬身一揖,低头退出地牢,随手将铁门带上。
这回,他一路盘旋而上的脚步声倒是清晰可闻,仿佛刻意为之。上官夫人竖起耳朵,直听他走远之后,才让女儿将火炬插上石墙,趋前观视二人身上的伤痕。弦子在那“吸魂功座”坐得端正,右腕处的钢镣看似原封不动、完好如初,让耿照几乎误以为方才钢针开锁一事,纯是出于自己的想象,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似有相询之意。
弦子却冷冰冰的,也不来搭理他,索性别过头去,来个眼不见为净。耿照微微一怔,不禁失笑,暗忖:“说她不通世务也不太对。到了紧要关头,倒是机灵得很,一点儿也不胡涂。”
上官夫人整肃仪容,冲他敛衽施礼,低道:“没想妾身一时胡涂,连累了二位,还请二位恕罪。”耿照动弹不得,急道:“夫人快快请起!折煞我二人啦。”见上官夫人拜了几拜,才由一旁上官妙语搀起。
那上官妙语瞥了他二人一眼,小声道:“我阿娘都拼命暗示你们别进来啦,偏生自投罗网!”上官夫人回头责备:“别胡说!没规矩。那金无求老奸巨猾,两位大人既无防备,怎知有诈?”她吐了吐舌头,低头不语,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低溜溜地一转,可没半点服气。
耿照忍不住问:“夫人,那位符姓的姑娘与“八荒刀铭”岳宸风素有勾结,乃邪派七玄中人。我听令公子说什么“主人”……莫非,现今的五绝庄也听从那岳宸风的号令?”
上官妙语抢白道:“你不知道就别胡说!那人不是我娘的儿子,不是我的哥哥,他……他是假的!”
“好啦,你少说两句。”上官夫人叹了口气,低声道:“两位也知道岳宸风,要说便容易多啦。人所皆知,五绝庄五位当家都是中兴军出身,退隐时年事已高,妻子若非本地少女,便是相从于战乱之中;在此经营数年,五位当家接连辞世,除了小女是先夫的遗腹之外,公孙、何、李、漆雕等四家都来不及怀上孩子,一时之间人丁单薄,堂上便只五名寡妇、一个奶娃,还有一位随将军们退下来的管家。”
老夫少妻,这也是可以想见之事。听到“管家”二字,耿照心中浮现那张浑无表情、宛若狐狼般的青白面孔,脱口道:“是金无求么?”
“正是。”
上官夫人神色一黯,标致的琥珀色面孔倏地僵冷,深吸几口调匀气息,这才恢复平静,继续道:“家父原是本地仕绅,在临沣县东很有人望。朝廷将本县东边的几百户人家封给先夫等为食邑,乡绅、农户多有不豫;先夫逝世之初,我娘家那厢多少顾着情分,安安分份没甚作为;过得几年,见小女日渐长大,怕我们结上一门有力的亲家,便联合起来向臬台司衙门请愿,欲收还地籍,各归地主佃户。
“其时,慕容柔入主东海,着意拿先帝爷分封的功臣宿将开刀,一时风雨飘摇,我们五个妇人家困坐庄里,惶惶不可终日。里边儿是夫家的祖宗牌位,外边儿却是娘家的父兄母舅,左右为难,生怕一觉醒来家业化为乌有,此生不知还能依靠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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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无助,耿照能深深体会。
即使在王化四镇,只要一出中兴军眷的村落,便是孩童也会受到本地人的排挤敌视,认为他们占了故乡的土地,是外来的不速之客。因此龙口村的孩子都很团结,经常联合起来与外村的孩子打架,他与葛五义的同村之谊,便是这样你赞一块石头、我偷踹他一脚,彼此拉拔着培养出来的。
五绝庄位于全是东海本地人的临沣县,除了随五位将军退下来的些许亲兵,院墙之外俱是充满敌意的当地土人,直如孤岛。上官处仁等在世时,尚能挟着余威收租使役、强娶当地仕绅的妙龄女儿;一旦身故,积怨爆发再难遏抑。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人带了个男童上门,说那孩子叫适君喻,自称是公孙夫人的侄儿。
五绝庄诸夫人中,只有公孙夫人适氏非是东海本地出身。
适家本是白玉京望族,适大人累官至礼部侍郎,是堂堂正四品的京官儿。城破之日,适家小姐与家人失散,被公孙使义所救,两人一路逃到东海,而后更以身相许,从了公孙使义。
“适家姐姐一见那孩子,眼泪便流了下来,哽咽道:“是我兄长的孩子没错,生得……生得与我哥哥小时一模一样!”姑侄俩抱头痛哭,我们几个姐妹也跟着红了眼眶。”
从此,那两人便在五绝庄住下。公孙夫人极是疼爱那名唤“适君喻”的男童,直将他当作亲生儿子抚养,心中有了寄托,渐渐不再夜中独坐,或自绣枕泪湿之间惶然醒转,又睁眼直到天明。
“有一天,适家姐姐慎重地召集了四府姐妹,当众宣布,要收适君喻为义子。”上官夫人低道:“起初所有人都反对,但她一反平日的柔弱娇软,厉声道:“五绝庄若无子息,朝廷随时要将食邑撤回,谁能抗诘?现今是国家初建,律令草草,可知在前朝,三等侯府若无合格之人袭爵,身故之日,门第便等同庶民?”
“我们都吓傻了,从没见过她如此声色俱厉的说话,当时我隐约觉得不对,却没敢直说,只劝道:“侄儿虽亲,到底不是姐姐所出。万一……”
“她冷冷截断话头,肃然道:“妹子,妙语是你的女儿,将来却要嫁人的。她嫁了谁,上官家便是谁的,赵钱孙李也好,周吴郑王也罢,家祠之内,未必能有一角给上官家的祖宗牌位。”
“后来众姐妹一想,也觉有理。说也奇怪,自从适君喻那小娃娃入庄后,原本闹得沸沸汤汤的请愿上诉,居然自动平息;渐渐乡人也不再与五绝庄往来,我几次派人捎信往娘家,父亲与兄长却避不见面,久而久之众姐妹也乐得闭门谢客,不再为外事烦心。
“适家姐姐自从得了义子,气色益发娇润动人,神采奕奕,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妆红抹艳,不再愁眉苦脸。姐妹们以为她是心有慰藉,也不以为意;过不久,李夫人吴氏也说要收螟蛉子,那人不知从哪里弄了个小孩来,说是李知命将军在西山道的远亲,取名“李远之”,李夫人居然欢天喜地的接受了,一般的不听人说。
“后来,漆雕、何两家夫人接连收了义子,却都是本地人氏,血脉与漆雕信之、何遵礼两位将军丝毫扯不上关系。
“我看不过去,好心提醒道:“各位姐姐,现今五绝庄的家业已无人觊觎,若要收养义子,何不着人返回家乡打听,找些关系近的才好。”不料诸位姐姐只是冷冷看了我一眼,道:“你有女儿,自是一点儿也不着急。”渐渐我开始感觉,自己无形中已被摒除在外。她们经常私下聚会,还当着我的面窃窃私语、彼此嘻笑,却不再与我说心里话。”
耿照听得一凛,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夫人,刚才那位何患子……”
上官夫人点头。
“便是何夫人姚氏的义子。他父母我都识得,是我幼年时乡里间的玩伴。何患子入庄时才三岁多,“患子”是小名儿,据说他出生之时连一声也没哭,家人以为是天生的哑巴,才管叫“患子”。”
耿照沉吟片刻,思绪如水银泄地般奔流蔓延,心想这一切绝非巧合,而是有心之人精密策划的结果,而且所用的手法有种说不出的熟悉……灵光一闪,抬头问:“上官夫人,请恕我冒昧。敢问公孙、漆雕、何、李等四位夫人,是否在收了义子的三两年之内,便相继过世;死前体力衰竭,缠绵病榻许久,周身却无任何可疑的内外伤,也验不出毒物的反应?”母女二人面面相觑。
上官夫人错愕道:“典卫大人是如何知晓?当……当真如此!大人所说,便如亲见。”
“我已知是何人所为。”耿照叹道:“四位夫人不是被毒死的,而是被人以采阴补阳的邪术掏空了身子,以致衰竭而死。夫人适才说公孙夫人收养那适君喻之后,变得面色红润、容光焕发,多半是从那时起,便与那人私通。
“这一切,都是带着适君喻登门认亲的那人所谋划。若我所料无差,那人便是如今的“八荒刀铭”岳宸风!”
上官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黯然道:“这些年来,总算有人知道五绝庄的冤屈啦。当时若有典卫大人这般慧眼,兴许不致到如许田地。”
耿照摇头道:“夫人切莫这样说。那人在别处也有过相同的劣行,一样是处心积虑,占夺他人的祖宗基业。在下碰巧得闻,才有此猜想。”忽觉岳宸风就像是一头恶鸠,不事筑巢,专去侵占其他禽鸟的窝巢,悍然啄食巢里的鸟蛋摄取营养,以图己身的壮大。
对虎王祠岳家是如此,对五帝窟如此,对五绝庄亦是如此。而从上官妙语、何患子的年岁上推算,这几桩阴谋进行的时机似有重迭。
“上官夫人,”耿照提出心中的疑问:“岳宸风第一次带适君喻登门之时,大约待了多久?期间可曾离开?”
“约莫半年罢。”上官夫人想了一想,回答道:“此后便来来去去,每次至多只待一、两个月。最初我并未疑心是他搞鬼,也是因为他在庄里的时间并不长,怎么都想不到他身上去。”
--这样便说得通了。
当时岳宸风的身分,还是阿傻两兄弟的义兄,曾经拿了几车的财货当本金,说是南下省亲,顺便做生意,后来还带回了明栈雪;想来便是那次南下之行,他向五绝庄伸出了魔爪,借机登门入室,将五府的寡妇们连同偌大庄园基业化为禁脔。至于他对五帝窟出手,至少是紫度神掌的雷劲大成之后的事,时间上要晚于虎王祠、五绝庄。
(这人……真是可怕!)该说他是擅于钻营,还是擅于隐忍?观其埋线布局、待时机成熟才一一收割的行事风格,无不是花费数年光景潜伏等待,期间甚至交互布线,不急不缓,要是换了其他歹人,当下看不见的利益便无意追逐,更遑论先投资几年的成本,慢慢等它萌芽茁壮?
难怪以漱玉节之多智、薛百螣之悍勇,五岛之内多有豪杰,仍不得不屈服在岳宸风的淫威下。若无过人的心机城府,他便不是今日的岳宸风了。
“夫人最初怀疑之人,莫非是金无求?”
“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上官夫人咬牙道:“先夫待他恩义备至,那厮却恩将仇报,与岳宸风同流合污。当时庄中仆役还未全换,我多次派亲信出外求救,都被那狼心狗肺的金无求破坏。后来听说岳宸风做了慕容柔的幕宾,连朝廷这条路也没得走了,我们才死了这条心。”
岳宸风手段厉害,却非是施恩大方的人。耿照蹙眉道:“究竟岳宸风给了他什么好处,才能令一名跟着将军出生入死、离开行伍后仍不离不弃的沙场老兵变节,甘做走狗,反来欺凌旧主?莫非……金无求有什么把柄,又或有亲人儿女在他手里?”
上官夫人淡淡一笑,线条姣好的纤细下颔一绷,无声咬紧牙关。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岳宸风用整座五绝庄,终于买通了五绝庄的总管。”
“什么?”
耿照闻言微怔,一旁沉默已久的上官妙语却猛然抬头,杏目圆睁,咬牙恨道:“那个上官巧言,就是金无求的亲生儿子!岳宸风教那厮冒顶了我家的门第!”
半刻的时间倏忽而过,上官夫人约略提了一下庄中现况、屋舍分布等,其余都难以细谈。
五绝庄的食邑本不算少,这几年在金无求的经营之下仓廪颇丰,庄里养了几拨武装人马,只是近日都派出去了,才显得空空荡荡。
岳宸风让金无求的儿子成为上官家义子,凭空造出一名“上官巧言”,交换的条件就是对上官夫人母女秋毫无犯,每月供白米一袋,有僻室栖身,其余的副食菜蔬还须母女俩自行栽种,多的再与附近乡人交换些日用;日子尽管清苦,比起被硬生生采补至死的四府夫人,已不知幸运多少倍。
“何患子那孩子本性不坏,我会想办法说动他,放二位出去。”
耿照心想:“你若知我的身分,便明白此事绝无可能。”摇头道:“夫人!我二人是无名小卒,何德何能,不值得夫人甘冒奇险。”
上官夫人激动起来,咬牙道:“不!乡里间流传,此次三乘论法大会,朝廷不但派遣琉璃佛子前来,连皇后娘娘的凤驾也将亲临东海。
“贵城独孤城主是圣上至亲,恩宠有加,全东海唯有他不惧慕容柔的权势。二位须将五绝庄的冤情上禀城主,请皇后娘娘为上官、公孙等五家作主,如此,我纵死无憾!”
耿照见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唯恐她真去拼命,低声道:“夫人勿忧,我自有脱身之法。今晚请夫人与小姐闭门不出,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如此贵庄的冤情才有机会水落石出。”
上官夫人半信半疑,铁门上忽传几声轻响,门缝拉开一线。
“夫人,时间到了。”何患子的嗓音沙哑而紧绷,显示他所冒的险已至极限。
上官夫人回望了耿照一眼,他冲她微微颔首,澄亮宁定的眸光似鼓舞了妇人。
铁门重新锁上,始终默默无语的弦子飞快夹出钢针,借着壁上火炬光芒,三两下便将镣铐打开,从“吸魂功座”上一跃而起,活动四肢关节。她正要替耿照开锁,耿照摇头道:“不妨!你去研究那门上之锁,看看有无法子打开。我适才说了,我自有方法脱身。”
弦子微一犹豫,更无二话,转身专心应付那门上的锁孔。
耿照经过一轮休息,精神饱满,缓缓沉腰松胯运动内功,果然身下座椅“格格”几声,虽是一阵轻晃,那晃动却巧妙地将加诸于椅身的力道导向支点结构。整张椅子的衔接处便如绞紧的毛巾,椅上之人越是用力,结构便锁得越牢;多余的力量则被导入椅脚,散于地面,想以大力一次震散结构亦是不能。
“好厉害的机关!四明极府的“数圣”逄宫,果然是名不虚传!”
他心中暗赞,当日在城中目睹“响屧凌波”之妙,以为不过是奇淫机巧罢了,直到此刻才是诚心佩服;若非是对人体的肌肉骨骼、内气运行有着极精深的研究,任凭再巧的手艺、再高的机关术,也造不出这样一把椅子来。
弦子对那锁孔试了几种不同的解法,却无一生效,非是工具、技术不行,而是牢门之锁造得怪异,与潜行都所钻研的开锁术大相径庭;宝刀虽好,却万万装不进剑鞘里,非战之罪也。
她拭了拭额汗,见松枝即将燃尽,回头道:“这门打不开!我先替你开锁。”
耿照低喝道:“不必!你别过来,退开些!”沉声一喝,鼓劲而出,忽听椅上一阵炒豆似的劈啪细响,所有的关节接点一齐爆开,钢镣、腹箍等从根部连接处弹迸开来,也用不着开锁了。
他朗声一笑,霍然起身,那专锁内家高手、价值千金的“吸魂功座”在他身后倏然坍塌,眨眼间解裂成一个个的零件,在地上散迭成垒;每个零件均是通体完好,唯衔接处扭曲粉碎,无一例外。
饶是弦子平日心湖如镜、冷若冰霜,此际也不禁睁大美眸,奇道:“你……你是如何办到的?”
弦子未得“琴魔”魏无音传授过《夺舍大法》,自不知其中奥妙,但似乎也不怎么好奇,见他将化骊珠贴身收入军服的绣抱肚之中,终于放下了心,径往洞口走去,迭声催促道:“走罢。”
耿照知她急着去救琼飞,笑道:“咱们不走那边。”自己却钻入墙洞,东弄一下齿轮、西拉一下连杆,声音在甬道中回荡:“你是自个儿跑出来的,对不对?若我料得没错,宗主并未派你来救人。”
弦子双手抱胸,抿唇无语,隔着衣布揣起两团鸽乳,胸口起伏有致,身板儿虽细薄,仍挤出一抹鼓胀胀的小沟。
“琼飞待你不好,你还冒险救她?”
“宗主只有一个女儿。”
沉默良久,弦子突然开口,语气淡淡的只得一句,其他什么也没说。
耿照心想:“没这个女儿,说不定五帝窟还省事些。”弄了几处机关,扳下一处拉掣,隔墙忽起一阵哗啦啦的漩流激响,另一侧的砖墙“喀砰”有声,缓缓升起一堵铁门,光线顿时射入密室之中,映得里外一片白亮。
“打开了!”
耿照钻出墙洞,拔刀与弦子并肩跃出。
密室出口位于一处寝居模样的房间内,书桌几凳无一不备,角落里置着一架偌大的拨步床,床榻铺绒饰锦,一具娇小的赤裸女体横陈其上,白羊似的结实胴体压陷了垫褥,一看便觉柔软舒适。(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那女子生得腰窄臀翘,肌肤紧致、充满光泽,一双浑圆的腿子虽不甚长,却极富肉感,有着少女独特的娇腴。
她全身为小指粗细的猩红绒索捆绑,双手被缚在背后;红索由交迭的臂间,经肩颈绕至身前,一左一右束出两只挺翘玉乳,绕过娇嫩的腿心、雪股,再缠回身后的手腕之间,捆得十分严实。少女的脚踝则以另一条红索捆起。
红索横过少女的阴户,那初初发育的蜜缝仅只一线,黏闭甚紧,就算剥出两片娇腴软脂,也不过一指幅宽,被红索一陷,嫩唇挤翻开来,粗糙的绳面紧贴蜜肉,双手略一挣扎,便是一阵擦刮,真不知是苦是乐。
少女的面孔虽为湿发所遮,但双手反翦身后,只能侧着半趴半卧,两瓣雪臀高高翘起,腿心的红索下压着一线粉润、几绺纤茸,犹如新剥的鲜嫩幼桃。尤其臀股曲线更是浑圆浮凸,裸肤光滑,肌肉却异常结实弹手。
如此绝顶的幼嫩雪臀,令人一见难忘,更遑论被它坐过背门腰腹,贴肉品尝过那惊人的柔软与弹性。
(是琼飞!)耿照认出她的瞬息间,弦子已扑至榻缘,小心将她抱起,伸手去探呼吸脉搏。
琼飞全身赤裸,耿照不便凑近;但隔得远了,反能窥得全豹。
只见陷在腿心里的红索颜色特别深,显是湿濡之后又已干涸,索缘绞着几根幼细耻毛,沾了些许薄薄荔浆,液渍甚至蔓至股间,自非失禁或盗汗,而是自玉户沁出的蜜汁。
她玉门虽被勒得红肿,下阴却是干干净净的,未曾渗血破皮,非是受暴力侵犯所致、才流出如许多的爱液。
而是那红索绑得巧妙,牵一发而动全身,琼飞的性格鲁莽粗暴,受缚之后死命挣扎,谁知肩臂一动,红索便往柔嫩的阴户上一阵擦刮,挣扎越厉害,摩擦越狠;反复折腾下来,未经人事的女娃竟也小丢了几回,累得昏睡过去。
耿照从橱里取了件大氅,将她光裸的娇躯包里起来,一刀划断足踝上的系绳。
琼飞被捆久了,细白的足胫捆出一圈瘀紫,陡地束缚一松,血液下冲,酸、疼、麻、肿……诸般不适一齐爆发,她蹙眉“呜呜”几声,似将醒转。
弦子轻捏她的人中,低唤道:“少宗主、少宗主!”
耿照尽量不看她的胴体,将一双香滑小脚捧至胸前,运起碧火神功,双掌轮流握她胫间瘀处,以内力为她活络气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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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飞的赤足便如其人,白酥酥、肉呼呼的,腴美娇润,说不上纤细修长,却极富肉感;浑圆的脚背透出淡淡青络,趾圆如玉颗,微敛的模样浑似猫掌。或许是因为少见天日,她足上的肌肤特别白腻,与弦子的通透玉质不同,更像是匀了层云母细粉,只脚底、关节等肌肤薄处透出一抹娇红,格外娇润可爱。
片刻,琼飞“嘤”的一声,悠悠醒转,失焦的目光在虚空中乱飘一阵,才慢慢凝起;迷蒙的大眼睛望了弦子老半天,小声道:“你……”似小猫酣睡方醒,模样极为惹怜。
弦子一下不知该说什么,索性闭口,只将她抱在怀中,让她的后脑勺枕在自己胸前。半晌琼飞渐次清醒,眼神一锐,怒道:“……是你!你……你来做甚?”弦子面无表情,低道:“婢子来救少宗主。”
琼飞挣扎欲起,断断续续记起昏迷前的片段,粉脸胀红,抬头见耿照捧着自己的脚,不由得一声惊叫:“走开!”足尖猛蹴他胸口的膻中穴!
她气力未复,红索还捆着玉门,一抬脚顿觉撕裂似的剧痛,这招“蝎尾穿心”威力不及平时两成。耿照怕她伤了筋骨,强抑碧火功的反震之力,不闪不避,以厚实的胸肌生生受了这一脚。
琼飞痛得眼冒金星,杏眸一瞥,私处似是淌出血丝,刺利利的疼痛难当。羞耻还不及暴怒醒得快,小女娃儿目露凶光,咬唇尖叫:“你坏了我的身子,我……我杀了你!”
耿照差点没晕过去:“摸你的脚都算“坏身子”,你未免也太容易坏了。”皱眉道:“你别动!我瞧瞧。”抓小鸡似的箝住她肉呼呼的雪白小脚往上一提,琼飞挣扎不得,臀股下空门大开,白皙的大腿间夹着一只鲜嫩多汁的小粉桃,饱满的外阴沾着些许血丝,似是擦破油皮。
原来琼飞的爱液天生黏稠,绳索贴肉磨了半天,出水极多,将细嫩的内外阴连同耻毛、红索等全都黏在一块儿,于昏迷间慢慢干涸;稍稍一动,便将沾黏的油皮撕扯下来,登时破皮流血。
耿照摇头道:“这没什么。待会解下绳索,还有得你受的。”弦子以灵蛇古剑割开红索,要将缠绕在她腿间的红索取下时,果然琼飞哇哇大叫,夹着腿不让动手,反手便要抽她一个耳光,却被耿照一把抓住。
“你干什么?动不动便要打人!”
“她弄痛我!”琼飞蜷着身子夹着腿,疼得眼角迸泪,神情却极倔强:“你……你们都欺负我!趁我娘不在,便合起来欺侮我一个!呜呜呜……”
“闭嘴!”耿照不觉动了肝火,瞠目如电,低声喝道:“忒也怕痛,还逞什么英雄!知不知道为了救你,我们冒了多大的风险?谁爱提着脑袋,巴巴的来欺负你!”
琼飞吓了一大跳,印象中这小和尚老爱逃跑,看来挺孬的,不想也有充满男子气概的时候,不由噤声,只余一双泪光闪闪的大眼,兀自恶狠狠地瞪着他。耿照对弦子道:“弦子姑娘,劳你取些白巾清水来。”
岳宸风生性谨慎,人不在时,房中连茶水也未摆,省得有被下毒之虞。弦子巡了一匝,遍寻不着,正要冒险外出,却被耿照唤住。
“现在有两条路给你选。”耿照看着琼飞,肃然道:“你忍一时,取下来便是。至多是皮外伤,过两天就好。”
琼飞眼角犹带泪花,抬头怒道:“你放屁!又……又不是你疼!”
耿照又气又好笑,想到她其实也就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只是大一点的孩子,女孩儿家怕疼也是正常,板着脸道:“第二个法子不疼,可是得碰你的身子。再嚷嚷什么“坏了身子”,你就另请高明。小小毛孩,懂什么叫“坏身子”!”
琼飞最讨厌人家看扁她,怒道:“谁说我不懂?你……”本想说“你碰了我就是坏”,但自己也觉得此说太谬,为免多说多错、更教人看不起,索性舍了这个话题,一手掩胸、一手捂着腿心,恨恨道:“你……你快把这鬼绳子弄下来,别这么多废话!”
耿照凑近她耳畔低语一阵,琼飞蓦地胀红小脸,错愕道:“要……要这样?”
“要不我让弦子姑娘帮你?”
琼飞讨厌她的程度,只怕还在这小和尚之上,怒道:“我不要!”犹豫片刻,对弦子道:“你把眼睛闭起来,转过身去。没有我的命令,你死也不准睁眼回头,听到没有?”弦子面上淡淡的毫无表情,依言闭上眼睛,背转身去。
“你……你快些。”琼飞的声音微微发颤,不知是羞是怕。
她极是怕痛,紧并双腿不肯打开。耿照本想以清水毛巾沾湿绳索,化开凝结的爱液浆块,不料房里既无清水也无布巾,灵机一动,索性将手指含入口中,沾着唾沫轻抚红绳蜜肉。
这法子原也使得,谁知摸得两下,琼飞又哇哇叫疼,含泪怒道:“你的手怎么跟粗棉一样?疼……疼!你死也别碰我!”原来耿照铁匠出身,一双铁掌专门伺候烈火洪炉,琼飞大小姐连一丁点儿疼都不能忍,顿时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耿照烦躁起来,心想:“还有多少正事待办,谁来这般伺候你?”怒道:“别吵啦,我换个法子。你再啰皂,我一把将绳子扯下,扯得你血肉模糊!”再怎么黏稠浓厚的爱液,凝结后能扯得“血肉模糊”、“皮开肉绽”,也真是天下奇闻了。
但琼飞被他一喝,不免心惊肉跳,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嘴。耿照抄起她的膝弯往前翻,压在她胸前让她抱住,两瓣雪白弹手的小屁股高高抬起,凸出腿心里饱满的玉户与红绳。
“你……你干什么?”琼飞惊叫一声,却被闷在如熟虾般蜷起的胸腔里。
“闭嘴!”耿照没好气道:“我把绳子弄湿,才好拿起。时间不多,要是弄得不湿化不开来,我便硬扯下来!”
琼飞吓得半死,光听就觉得疼痛,哇哇大叫:“你别……别硬来!慢些弄。”
他埋首股间,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破皮的伤口碰到柔软的舌头津唾,只觉一阵刺痒,并不如何疼痛;舔着舔着,琼飞的吐息渐渐粗浓,时不时的轻“唔”出声,小屁股细细摇晃,抱在怀里的两条腿子微踢动着,夹紧的大腿放松开来,腻白的腿根却不自禁地发颤。
耿照舔得她汁水潺潺,少女的气味带有一股青涩酸甜,未经染指的私处半点腥臊也无,连浓厚如荔汁、舌尖轻轻一转便出浆来的分泌也无异嗅,十分适口。
新出的旺盛泌润,再加上外来的津唾,再次濡湿了红索,也将前度黏结的爱液化开,红绳早已悄悄与蜜肉分离,挤至一旁。少女却似有些意犹未尽,腿酸了,双脚便放落他肩上,抬着小屁股挺动阴阜,自行凑上灵活的舌尖;口中忍不住出声,忙衔住食指,白皙的雪靥涨起一片红。
“好……好奇怪……唔唔……”
她猫儿似的轻哼着,耿照乘机将红绳取下,用大氅将她身子一里,扛在肩上,忙唤弦子:“好了,咱们快走!”弦子收起灵蛇古剑,一拍墙上的机括,密室的暗门喀啦啦地回复原状。
琼飞正自晕陶,那酥痒如蛇钻蚁爬、通体舒泰的滋味儿,是她人生至今从未有过的体验。快活到一半,陡被卷成被筒也似,扁担般架上小和尚的肩头,气都不打一处来,倒有些舍不得骂他,睁眼见弦子闭门断后、行动自如,探头尖叫:“谁让你睁眼了?给我闭起来!”
耿照行至门边,忽生感应,但已来不及了,房门“咿呀”一声推了开来,一名腰胜葫颈、沃乳丰臀的红衫丽人俏生生站在门前,发浓如缎,肌匀似雪,正是红岛之主符赤锦。
他脸色丕变,唯恐再中“赤血神针”的无形攻击,赶紧拉着弦子点足飘退;弦子手按长柄,重心放低,一待她跨槛追来,便要拔刀将她一分为二--但符赤锦却一动也不动,站得直挺挺的,神色凝重。
“耿照,”她刻意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岳宸风回来了!你们现在走不了啦。回屋里待好,待我将他引走,再想办法出庄。往东五里有个渡口,我备有一条快船,顺江而下可至阿兰山。”双手一合,便要把门扉掩上。
(岳宸风回来了?)耿照将琼飞交给弦子,一个箭步抢上前去,伸手拦住门棂:“你果然……你自己怎办?”符赤锦嫣然一笑,翘起幼嫩的兰花尾指从他手背滑过,细润无比的肤触令耿照为之一悚,心尖涌起一阵酸麻。
“担心你自己罢,典卫大人。”她咯咯娇笑:“江湖多巧诈,我此际若使出“血牵机”,你便中招啦,怎生保护里头的俩女娃儿?”砰的一声将门掩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盈盈转过身去。
耿照忽生不祥,仿佛天边有大片阴霾兜头倾落,又似山洪滚滚,无数猛兽咆哮出林……强大的压迫感倏忽而至,碧火真气翻腾不休,犹如发生共鸣。
--是岳宸风!
(是他……岳宸风来了!)碧火神功的感应如此强烈,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耿照想也不想便蹲了下来,躲到门板之下,对榻上的弦子一比手势,弦子正要缩入镂板之后,见琼飞张口欲言,及时点了几处穴道,轻轻将她一翻,成了蜷身面壁的姿态。
耿照背脊发凉,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连忙闭目敛息,神识半入虚空,将呼吸、气息等周身迹兆一一藏起。
门外的符赤锦一动也不动。
这时,岳宸风沉稳的脚步声才转入门廊,来到阶下,朗笑道:“宝宝,你怎么来啦?我可不记得有教你来。”
“哼!”符赤锦冷笑,声音中隐含着难以言喻的强大张力,似是暴雨将至:“我自然是不能来的。我要是不请自来,岂非坏了你的好事?”冷嘲热讽,一点情面也不留。
门后,耿照不禁替她捏了把冷汗:“岳宸风狠毒冷酷,岂容她如此放肆?若是激怒了那厮,当真动起手来,符姑娘却要如何“将他引走”?还是……她从头到尾都在演戏,伺机将我等卖与岳贼?”思之几欲胆裂,暗骂自己粗心,竟忘了有此可能,手指握紧神术刀柄,若有万一,隔着门板也要搠她个透明窟窿。
却听岳宸风和颜道:“好宝宝,我岂有事瞒你?抓到漱琼飞纯是意外,我今日欲往谷城,途中遇着她与楚啸舟,她二人不自量力,这才动起手来。我赶着见将军,总不好带上,暂囚于五绝庄。你若不信,我教患子、上官他们来对质。”竟大有缓颊之意。
他在莲觉寺论功赐丹时意气昂扬,并未对符赤锦多假词色,不想私下也会说软话讨她欢心。
耿照听得一愣一愣,忽想起横疏影对待自己,人前人后也大不相同,既有一方首脑的颐指气使,也有小妻子、情姐姐的缠绵娇羞,心想:“看来床笫之间另有别情,难怪符姑娘她有恃无恐。”
符赤锦却不依不饶,一径冷笑:“藏了个水嫩水嫩的小女娃儿,哪个没心思啊?漱玉节那骚狐狸不要脸,生的女儿也是一路货。”
岳宸风干笑几声,口气仍是十分和缓:“我不过是稍稍折辱她罢了,也没碰过她呀!你见过漱琼飞了,是不?”
“我杀了她!”
门外刃光回映,似是她亮出袖里的蛾眉刺,口气狠烈:“一刀割开了喉咙、放干了血,你要不看一看?”
岳宸风走上两阶,却听“呼”的一声,耿照听风辨位,居然是符赤锦回刃就颈。
“你这是做什么?”
岳宸风闪身而至,一把捉住了她雪白的腕子。
符赤锦捏着粉拳,乱捶他胸膛一通,恨声道:“我……我对你掏心挖肺,身子都给了你,有家归不得,五帝窟那帮人都恨死我啦!你……谁不好招惹,却要那骚狐狸的女儿……偏就要她的女儿!呜呜……”
“好了、好了!”岳宸风轻轻夺走她手中的钢刺,安慰道:“都说没什么啦。我要拿漱琼飞,与她母亲换薛百螣的性命,奇货可居,不会拿她怎样的。”
符赤锦啜泣一阵,才哽咽道:“真……真的?”喉音娇腻,说不出的动人。
“当然是真。”岳宸风笑道:“我一路狂奔而回,便是想你了。五帝窟年年贡献这么多纯血处女,可没一个比得上你的一根脚指头。那些女子玩两天就腻啦,我的宝宝可是怎么玩都玩不腻。”
“我不信!”
符赤锦破涕为笑,细声道:“男人都是骗子,个个都不能信。除非……除非你都射了给宝宝,身子掏得干干的,我才信你半夜不会来偷那个小狐狸。”口吻语声销魂已极,耿照听得脸红心跳,裆间坚硬如铁,弯腰时竟隐隐作痛。
忽听一声娇呼,符赤锦已被横抱而起,岳宸风纵声大笑:“小淫妇!我便先插你几回,补了前几日的份儿!”红衫丽人咯咯娇笑,直说不依。两人渐行渐远,放肆的调笑一路迤逦,终至不闻。
良机稍纵即逝,耿照觑准院内无人,掠至榻边扛起琼飞;几乎在同时,弦子施展“蛇行鳞潜”无声无息穿出镂窗,薄薄的身板儿如水蛇般贴地游墙,沿着檐柱攀缘直上,在制高处四下巡梭后,才对屋里一招手,滑下与耿照联袂奔出。
岳宸风的别院位于五绝庄东侧,两人穿过茂密林苑、几间屋子,院墙便在眼前。
五绝庄院墙内侧,果如城墙般有木造梯板供人驻足,翻出并不费力。两人落地后更不稍停,直奔先前系马林中,两匹栗毛健马犹在原地,正悠闲低头吃草。
耿照将琼飞横放在鞍上,跨上马鞍,与弦子一路急驰而下,沿路均未受拦阻;偶一回头,五绝庄的院墙屋脊悄静静的一片,居然一点动静也无。两人并辔急驰,直到庄头小丘不复望见,耿照才“吁”的一声勒住座骑,对弦子道:“弦子姑娘,劳你先带琼飞回去,我回头瞧瞧。”摸出装有化骊珠的布包递去。
弦子俏脸微红,一径摇头:“我不能碰。”语意十分坚决,不像在开玩笑。
耿照策缰趋近,正色道:“我要去看看符姑娘怎样,若有万一,化骊珠怕又落入岳宸风之手。你为什么不能碰珠子?”弦子也说不清,素来冰冷的俏丽玉颜胀得红扑扑的,羞意宛然,分外动人。
耿照赶到时,正听符赤锦尖声惨叫,掠上树顶一看:榻上的玉人娇躯赤裸,却不似云雨过后的模样。岳宸风的手掌按在她堆雪似的腴沃腹间,头顶冒出氤氲白雾。
两人俱是大汗淋漓,但岳宸风侧脸油亮,黝黑的肌肤下似乎隐含光华;符赤锦却是全身青络暴凸,越靠近手掌,浮现的血络越清晰可辨,泛着淡淡紫红色泽,令人怵目惊心。
耿照修习〈通明转化篇〉已有时日,一看便知是行使“汲”字诀的征兆,此时下手固有机会重创岳宸风,但与他气脉相连的符赤锦只怕死得更快;犹豫之间,只得暂时隐身树冠,等待契机。
他之前的猜想并未中的。
符赤锦不是想用《赤血神针》残页做交换,她真正的目的,是行刺岳宸风!残页所录的心诀,不过是增加成功机率的筹码罢了。
“这“赤血神针”的功诀当真邪门得紧。”耿照暗忖:“她只得残页三分之一,看几眼便能使出,鬼神难测,伤人于无形。若是三页齐聚,说不定就成功啦。奇怪!游尸门坐拥如此功法,何以凋零如斯,竟要隐身僻巷小院之中,形同自江湖上除名?”
他一弄明白何患子所用的“破视凝绝”之后,便知她的行动绝难成功。除非运使赤血神针毋须内力,无论符赤锦再怎么小心,动手之前必会现出原形。赤血神针发于无形,曾瞒过耿照的碧火功感应,但遇上“看见”真气发动的奇术“破视凝绝”,岳宸风的防御再无死角,符赤锦贸然行动,下场便是这般。
眼见岳宸风源源不绝从她腹间“汲”出些什么,耿照不禁犯疑:“难道在替她祓除雷丹?”两人身上都不见雷劲,显然与雷丹无关;眼前所见十分熟稔,似触动了心头的某个场景,仿佛自己也有过极为相似的经验,思绪却无法连贯起来。
渐渐符赤锦的嘶嚎变成了尖叫、尖叫又转为呻吟喘息,而后声音慢慢低下去,几不可闻。耿照心中一动:“糟糕!难道是没气了?”一不留神踩断细枝,发出细微的“啪嚓”声响。
岳宸风撤掌收功,睁眼大喝:“是谁!”竹庐窗门一齐震开,连几上瓷杯茶壶都斜颤着铿啷落地。符赤锦离他最近,首当其冲,雪润润的丰腴娇躯猛地一跳,嘴角溢出鲜血,玉颈低斜,一动也不动。(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耿照一喜一忧--死人是不会呕红的,显然符赤锦还未断气;但岳宸风不管她的死活,近距离一吼,只怕她五脏六腑俱伤,原本没事都有事了,大大不妙。
更不妙的是:此际对上岳宸风,他到底有几分胜算?还是该如对阿傻的保证,赶紧舍了符赤锦逃命?
庐内,岳宸风霍然起身,耿照把心一横,便要握刀跃下,忽见洞门外一人匆匆奔入,叫道:“主人,大事不好啦!”却是上官巧言。岳宸风一见是他,蹙紧的刀眉稍解,突然微瞇着眼四下巡梭,目光亦往树丛间扫来。
耿照心想:“此人果真是疑心病重!”敛息藏机,全身放松已极,连一丝凝聚内力的念头也无,整个人几与枝桠化为一体。
岳宸风环视片刻,不见异状,低头道:“何事慌慌张张的?说!”
上官巧言俯首道:“启禀主人,机关房有些不对,似遭人动了手脚。”
岳宸风略面色丕变:“地牢关得有人?”
上官巧言听出语气不对,嚅嗫道:“是……是符姑娘抓的。她……她说会向主人禀报,没……没让我等多问。”
这话自是胡扯,金无求认出耿照的身分,才设计擒捉,怎会“没让我等多问”?耿照本以为他年纪小,一害怕便推诿塞责,转念想起他与符赤锦的地牢对话,登时省悟:“他见岳宸风一回来便与符赤锦求欢,将抓人的功劳归到她身上去,这是顺水人情。万一岳宸风发现我俩逃跑,大发雷霆,他也能落个“不知者不罪”,无论是好是坏,都推给符赤锦便是。”
须知争功诿过乃是人的天性,但上官巧言权衡利害之后,却能断然放弃到手的功劳以求自保,这份心机与魄力别说是十五、六岁的孩子,便在成年人身上也不多见。
岳宸风身形一动,已然掠出院门,声音随着浑厚的内力远远送回,便如在耳畔一般:“通令人马全庄戒备!让何患子登楼,有车马行出一里方圆的立即回报!你带人到地牢去看看!”语尾穿风,消失在东行的方向。
(琼飞逃走之事,看来是瞒不了了。)岳宸风一走,上官巧言掸衣起身,快手快脚奔出洞门。
转身时耿照一照面,见那张细颔凤眼、剑眉斜飞,俊俏若美貌少女的脸上神色阴沉,原本犹带稚气的五官轮廓扭曲了起来,红艳艳的嘴唇念念有词,不用细听便知是低声咒骂,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嚣狠;衬与他白得略带青气的脸庞,令人不寒而栗。
耿照掠进房中,抱起符赤锦一探脉门,不由失色:“怎地脉象如此衰弱,竟似死人一般?”以碧火真气徐徐渡入。片刻符赤锦“啊”的一声启唇吐声,雪浪似的沃腴奶脯才又上下起伏,娇躯轻搐,终于回魂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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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持续灌注真气,只觉她体内空空如也,内力十不存一,当真是靠着渡入的这一点真气续命,随时一断供输,芳魂便归离恨。
“好狠毒的岳宸风!”耿照咬牙切齿,见她浓睫瞬颤,原本娇艳妩媚的俏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微噘的唇瓣白如敷粉,仍是出气多、进气少,心下恻然:“你为了救琼飞弄成这样,也不知有没有人感谢。”轻声低唤:“符姑娘、符姑娘!”
符赤锦的生命力极强,这取命的劫掠掏空仍未将她打倒,耿照唤得几声,她娇躯一颤,杏眼微睁,嘴唇轻歙:“典……典卫……大……琼……飞……逃……快……”喉间一抽搐,大口吸气,胸臆几被塞断,眸光又朦胧起来。
耿照怕她失去意识,加紧鼓劲,但真气入体不过是治标,循环一周之后又自然散出,灌多少进去都无助于治疗,一旦撤手便有生命之忧。
他微一思索,才知先前那股熟悉的印象从何而来:当夜在法性院的精舍内,他曾以通明转化心诀汲走媚儿的纯阳内力。岳宸风的内功与他同属一脉,只是以更霸道的手法吸走了符赤锦的功力,毋须通过交媾而为之。
那时阴宿冥内功折损,再加上失了宝贵的处子元阴、大量淌出阴精,几乎耗竭而死。碧火神功与役鬼令的纯阳内力无法自行融合,耿照遂将真气压缩于一点,如珠母般置于她腹中丹田,借此留住真气,修补流失的元功,终于救了阴宿冥一命。
更甚者,将此一法门逆转倒行,便是他当日替楚啸舟祓除雷劲之法--这些看似无关的片段一一组合起来,耿照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以碧火真气取代紫度雷劲,种入她体内成丹!将雷丹吸回自身无比凶险,但碧火真气所结之丹却不同……好狠、好歹毒的岳宸风!”
“符姑娘,”他凑近她耳畔,轻声道:“我们先离开这儿。你支持住,我一定能救你……普天之下,唯有碧火神功能办到!”
上官巧言离去不久,庄内便即警钟大作。
耿照以符赤锦的外衫将她里好,小心抱入怀中,抢先一步翻出院墙,取回马匹木匣,载着怀中玉人一路急驰下山。
行进之间,他的左掌始终按住她的胸口膻中穴,又敞开衣襟,以胸膛与她的裸背相贴,保持真气的供输不断。掌心虽密密贴着她软腴酥嫩的奶脯,她的裸背更是难以言喻的极品:软、润、香、腻不说,另有一股黏糯吸力,胸膛一沾即凝,肤触宛若入口极化的鱼胶奶酪;力气一用实了,那雪肌又滑溜溜地分开,如敷细粉,既粘而又不粘,堪称一绝。
饶是如此,耿照却不得不强抑绮念,频频回头。
五绝庄内有一座三层鼓楼,此际相隔已有一段,只见楼底的梯台支架如竹篾,顶端挑空的木造塔楼间犹见一抹黑影,乱发被强风吹得翻飞如旗,身形却十分眼熟。对照岳宸风之命,想也知道是目如鹰隼、能破视真气的何患子。
(他……到底还是奉了岳宸风的号令。)“麻烦!”
何患子一登高楼,耿照便无所遁形。要不多时,五绝庄庄门大开,十余骑蜂拥而出,奔至中途忽然分作二路,一路继续追赶上来,另一拨人却钻进了丘陵边上的林子里,显是要抄小路。
五绝庄下只有一条道路,道旁尽是田畦,虽有农舍、林子等零星散布,笔直的路线上却无可供抄截伏击之处。
耿照暗忖道:“不好!想是往符姑娘说的渡头去了,要不我随便转个方向,那帮人怎知上哪截击?”眼看追兵越来越近,心急如焚,脑海中突然灵光闪现:“酆江沿岸多少支流,难道还少了舟船渡口?”念头一起,碧火真气随之发动感应,隐约嗅得空气中的一丝水气,拨转马头奔入道旁林地,越走越偏,片刻便失去踪影。
后头带队的正是岳宸风,见耿照无预警地脱离驰道,不由一凛:“他在打什么主意?”纵马入林,才发现树丛高低错落,林径又颠簸崎岖,骑马还不如走路,恨得咬牙:“贼小子,忒多花样!”身后的从人们纷纷勒马顿止,以免被横生的枝桠撞下鞍来,只岳宸风一人飞身下马,“飕”的施展轻功一路飞进,毫无转折停顿。
他的座骑全速冲入树林,陡地失去御者,竟不知自停,接连撞断几条臂儿粗的横枝,“碰!”一声折腿倒地,数百斤重的庞大身躯连滚几匝,一头撞上树干,横死在林径中央。
岳宸风百忙中回头,带出来的武装侍卫正徒步越过马尸,眼看追不上了,仿佛又回到那时龙口渡头之后,两人在黑夜荒林中摸索追逐的情境,怒极反笑:“耿照!今日再教你逃出生天,我岳宸风枉自为人!”提运十成功力,一声长啸,身后大氅迎风猎猎,宛若鸱枭扑击!
耿照与他的功力差距甚远,背着刀匣、怀抱美人,更是双重负担。好不容易奔出林子,眼前果是一条潺潺流水,芦苇丛中系着一条篷顶小舟,一名白发舟子正收拾长篙,准备下船。
“老丈,烦请行舟!”
他纵声大喊,两个起落间跃上船头,将符赤锦抱入船舱,随即钻了出来,对那老船夫道:“老丈,开船!”徒手将系索扯断,跃上滩头推舟入水。老船夫如梦初醒,赶紧跳下船,抓着耿照:“年轻人,你这……”
耿照情急生智,忙道:“五绝庄的人要抓我媳妇儿!我若不能救她,还算什么男儿汉!”听背后劲风猎猎,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压迫倏忽而至,宛若洪流泥滚、山石崩坍。
(好快!他……他追来啦!)身旁老人呆呆抬望,黄浊眸里,映着一团从天而降的黑影,从米粒大的黑影剎那间满满占据了整个眼瞳,仿佛怪鸟扑至。他本欲回身接掌,一时竟有些心怯,扯下皮革系带转头一挡,“砰!”紫度神掌在乌木匣面留下清晰掌印,焦旱的雷劲透过匣身铜件一路殛来,耿照惨叫松手,木匣倏被岳宸风夺去。
“可恶!”
他又惊又怒,又是懊恼,岳宸风却一派轻松,粗犷英伟的俊脸上微泛冷笑:“你连我的女人都敢抢,我真是小看你啦,典卫大人!”陡地杀气大盛,满面狰狞,呼的一掌径劈他的面门!
耿照不敢徒手与他过招,神术刀“锵啷”溢光而出,曳开一条青虹紫电,矫若螣蛇。岳宸风脱口道:“好刀!”耿照咬牙:“杀你足够!”更不迟疑,出手便是“无双快斩”!
岳宸风忌惮神术刀之锐,赤乌角刀与摄奴又被留在将军身边,手无寸铁,顿时转为守势,被刺亮的如瀑刀芒逼离江边,慢慢退回岸上。耿照的刀势连绵不绝,更不稍停,速度丝毫不逊于妖刀附身的阿傻;看似压制了岳宸风,却没能劈下他半片衣角,情况亦与当日不觉云上楼之战相仿佛。
耿照的眼界、阅历早已不同往昔,心知不妙。正因要退,反而逼战,出刀速度再快一倍,以刀风迫得岳宸风拉开距离;觑准空隙,便要抽身。
谁知岳宸风双臂一振,竟穿过层层刀芒,仿佛先前的退让全是假象,锋锐无匹的神术刀刃一撞上他的手臂,居然硬生生偏开,只削下护腕的臂鞲;耿照一愕,紫电窜闪的铁掌已正中丹田,腰带、绣抱肚,连锦袍单衣都被瞬间焚毁,腹间如印焦雷!
耿照心知无幸,背脊一凉,突然发现岳宸风的掌力似被什么东西挡住了,窜流不休的狞恶紫电、雄浑无匹的开碑铁掌……全都凝在身前一寸处,被一股奇异的柔和辉芒所阻。
岳宸风须发皆逆,双臂格格作响,显已催动全身功力,黝黑粗犷的面孔被电劲映得青亮一片,似乎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这足以生生劈死犀象、粉碎砖石铜铁的一掌,遇上少年的肚皮却难越雷池一步?
出掌的、受掌的俱都一怔,但紫度神掌的无双之力,以及碧火神功的护体之能都未消失,两股力量隔着中间的不明物持续增压,就像顶着天下间最坚固的盾牌角力,盾牌固然不坏,两侧的撞击之力却能分出高低--岳宸风一声断喝,终于轰得他连人带刀、倒飞出去,万般狼狈地摔落船头,差点弄翻小舟。岳宸风看着自己的手掌,只见掌心紫气消退,点滴不存,竟是在轰飞耿照的同时间,掌中所积蓄的雷劲、掌力全被“吃”掉了,不觉蹙眉:“这是怎么回事?他使的……是什么武功?”正欲纵身上船,忽然“唰!”一根长篙打落,却是老船夫涉水而来,口里怒骂道:“天杀的五绝庄,你们这些个天杀的西山番子!强抢民女……我打你们这些强抢民女的王八蛋!”
他见那老船夫头发灰白,腰悬鱼篓、斜背竹笠,短褐草履,果然是附近渔夫的模样,不觉烦躁,一扯长篙便要将他捅死。
老船夫死抓着竹篙不放,兀自“西山番”、“贼军头”的骂不停,岳宸风一夺不下,顺势前推,竹篙“啪!”断在手边尺许处,老人的背脊撞上船头,居然将小舟撞离芦苇滩。
船体一入水中,便即顺流而去,眨眼滑出一丈有余。可怜那老人噗通入水,便再没有浮起,水面上连一丝气泡也无,就算没有撞碎头颅,只怕也已灭顶。耿照自船舷挣扎而起,怒道:“你……滥杀无辜!”
岳宸风本想以竹篙借力上船,岂料断的只剩两尺余,随手一扔,冷笑道:“逃得了么?”长身飞起,整个人如猫鹰扑击,居然横过两丈来长的水面,便要站上小舟!
耿照咬牙振起,神术刀直取他的下盘;岳宸风足尖一点刀板,并不落下。
两人飞快变招,一似鱼鹰击水,既是攻击又是借力,身躯恍如刀尖打滚,任凭鱼舟箭快,乌氅始终不离舷头;一如灵蛇盘穴,时而阻挡、时而扑救,钢刀浑似轳辘飞悬,无视来人招狠,刀花朵朵都向天开。
但岳宸风身在半空,终不可久,身子稍一沉坠,氅角入水,整个人忽然“唰!”没入水中,随即浪涛大作,简直像锅炉上的沸水。只一眨眼工夫,小船远远离开芦苇滩,连岸边激涌的漩流骚动亦不复见。
这小舟十分简陋,舟上没有桨舵,失了撑篙,只能随波逐流。耿照抱着肚子爬进船舱里--说是“舱”,其实也就是以竹篾席子拱在船体中央,两侧各挂一条布帘便算舱门。符赤锦躺在潮湿的舱底,雪靥弯睫平静无波,仍旧昏迷不醒;真气的供应只中断片刻,胸前已不见什么起伏。
“符姑娘……”
他挣扎爬近,握着她微凉滑软的小手,运功她输送真气,突然脐间一阵剧烈的痛楚,一股莫名的灼热感自丹田中迅速膨胀,一瞬间仿佛胀得无比巨大,所有的筋络血脉被撑挤、拉长、扩张着,别说真气,连容纳血液空气的余裕也没有;而膨胀的感觉仍在继续,似乎永无休止……
苦守着灵台一丝清明,耿照清楚知道身体不可能像吹气一样无限胀大,但自体内鼓溢而出的诡异热流--如果可以计量的话--已经超过肉身所能承受。
他拼命控制自己不向“持续膨胀”的幻觉屈服,但耳膜似也被撑得又紧又薄,能加倍听清心跳的声响:“咚咚、咚咚、咚咚……”单调而剧烈的撞击声,听来像是回荡在极巨大的空间里,他感觉身体已快被那股莫名的热源谷爆,但热流还在持续累积释放着。
这诡异的感觉,其实与心魔障的“易筋拓脉”十分相似,只不过挤进身体里的异物一下多了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所幸,“热流”似乎比无形的内家真气更精粹、更细小,同时也更加虚无飘渺,否则以它每一霎间所释放的骇人巨量,说不定真的会令耿照爆体而亡。
试图扭转澎湃的洪水流向是不可能的,“易筋拓脉”法门也无法将筋脉瞬间扩张成足以容纳洪水的程度。“通明转化”或能一点一点将热流转化成碧火真气,以其所含的惊人生命能量,耿照等于凭空得到了数十年、乃至于上百年的精纯内力。
问题就出在:要化纳如此巨幅的能量,没准也要几十年光阴,在此之前,只怕耿照已被热流谷爆,化成一滩浓血!
--至此,曾救过他无数次、号称天下内家第一神技,一向无往而不利的碧火神功,终于束手无策。在这股莫名的热流精元之前,碧火神功的奥妙心诀可怜到近乎可悲,并不比寻常三流拳师的武技来得高明。
这是耿照今日之内,第二次感到恐惧。
头一次是背对岳宸风鹰攫似的追击,在转身接招之前,忽然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但也不过是一瞬之间。而此刻却是绝望,时间不断流逝,身体万般痛苦,却一点力也使不上……
他勉强收束心神,依《夺舍大法》的千字心诀遁入虚静,这是他从聂冥途的拷打折磨中领悟而来,一方面暂时忘却痛苦,另一方面在虚静中对时间流逝的感觉与外界不同,往往瞬目即一梦,一梦或百年,以争取解决困境的时间。
一入虚空之境,意识抽离悬浮,得以检视体内的状态,发现热流的源头正嵌在肚脐正中,不知是何物。他本猜想是岳宸风的紫度神掌所致,但此际热流之旺盛,早已超过他内息数倍不止,岳宸风的一掌决计无此威力。
热源释放能量的频率,与他的呼吸脉搏若合符节,适才听见的巨大心跳声并非幻觉,而是能量释放的瞬息间,与心室的跳动产生共鸣。而热流的传递也是透过血液,就像蛭虫寄生在人身上一样。
(这物事……似乎是活的!)没时间深究这个惊人的假想了,再不阻止热流肆虐,一盏茶的时间内就会丧命。
耿照当机立断,以虚空之识凌驾于周身之上,依序断去体内真气运行、断去先天胎息的感应,断去呼吸吞吐,最后则是停止了心室的跳动。
--呼吸、心跳均是人身不可控制的活动,这是为了延续生命所致,是造化为保生而做的设计。然而虚空之识抽离了五感六识,乃是夺造化之功的法门,故其不受限制,能任意中止人身不可控制之动。
(杀掉宿主,蛭虫便不能活了。)此举极端冒险,耿照以虚空之识停止身体机能,造成假死的现象,能维持的时间不过几瞬目而已。假死不同龟息,是极端接近死亡、几无差别的状态,稍有不慎就是真死了,连救都没得救。
“来呀,你再赖着不走,连你也要一块儿陪死!”
耿照悬浮于虚空之中,低头俯视着自己渐渐冰冷的躯体。遁入虚静使他不再感到痛苦,然而一旦身体真正死亡,虚空之识也会随之消逝。
(还……还不走么?快离开啊!)但出乎意料的是,占据腹中的热源并未因此脱离宿主,失控的热流一瞬间被吸回脐内,然后再度放出。
这一回却非是毫无节制地释放能量,无数的热流化成细线窜进耿照的四肢百骸之内,渗入血管中的驱动血液、钻进骨髓中的联系筋络,而随血管蔓延至心室里的则一齐绽放能量,沉寂的心脏猛被敲了一记,立时又跳动起来!
耿照“啊”的一声睁眼苏醒,才知道自己被强制解除了虚空之识,全身机能又运作起来,那脐间的热源竟与他连成了一体!
他挣扎起身,赫然发现腰间的衣衫破孔之中,一枚荔枝大小的明珠正嵌在他的肚脐中央,珠上浮露青筋血络,似乎还一跳一跳的收缩膨胀着,自是与他的脉搏一致。那珠上的筋络也与他的身体相连循环,想拿也拿不起来,就像从体内长出来的一样。
(是化骊珠!)方才挡住岳宸风一击的,想来也是这枚古怪的化骊珠了。紫度神掌的雷劲灼去衣衫,使得内袋中的化骊珠贴着脐眼,终被人体所吸收。肚脐是胎儿在母体内吸收营养处,这化骊珠与没有生命的衣布不生感应,一贴脐眼便突然“活”了过来,才有这一连串的奇事发生。
耿照潜运内力,只见那珠子突然绽放光华,一点、一点地没入腹中。那感觉非常诡异,脐上却未破皮流血;片刻,整颗珠子没于脐眼,耿照只觉通体舒泰,周身内息充盈,所有的疲惫不适一扫而空,仿佛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他还握着符赤锦的小手,气脉相连,无意之间便将真气渡了过去。
到底是大船平稳舒适,符赤锦心想。舱顶悬灯不甚摇晃,灯焰从水精制的八角灯罩晕染而出,仿佛头顶窝着一弯溶月,和光浸透了舱房,一点也不刺眼。
这舱房布置典雅,以屏风分隔里外:外头摆着几张几椅,便于会客议事,还有一张书桌,桌上垒着几盒箧装的兵法韬略,几卷小册随意摊卷,似是信手搁下,却又不显凌乱。
看来这位人称“万里枫江”的染二掌院精通文武两道,非浪得虚名,闺房里的书案不光是摆设。
屏风之内,却是偌大的纱帐绣榻,织锦的被褥上平摊着十数件簇新衣裳,从长罗裙、对襟窄袖到贴身的肚兜无一不备,里外均有三五式供她挑选,清一色的都是红。“真对不住,我爱穿红衣,姑娘若觉不合意,我再问姐妹们拿去。”离开寝间之前,染红霞如是说。
“不妨,”符赤锦微笑,随口应道:“我也爱穿红。”
染红霞默然扶剑,片刻才挤出一抹笑容。
“那就不打扰啦,姑娘自便。”微一颔首,跨着那柄鎏金大剑,风一般踅出去。
符赤锦玲珑心窍,立时醒悟,不觉懊恼:“不好!她定以为我向她示威呢!”却听外头“喀登”一响,耿照匆忙起身,随即又是开门、关门,染红霞始终没跟他对上一句。她可以想象耿照的失望神情。
染红霞在船中发现了二人,按水道上的规矩,遇流船不能见死不救,命人回船取两件大氅与二人里身,一并接上去,还让出自己的舱房暂作安置,将衣箱、屉柜里的衣裳通通翻出来任符赤锦拣用,丝毫不吝惜。
符赤锦的身段不如她高挑,丰润处却犹有过之,裙腰甚不合身。(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然而船上触目所及,俱是含苞待放的二八少女,一个个柳腰窄臀宛若风中的宵待草,要将那双傲人的乳瓜挤进她们小小的衣襟里,忒也难为了些。染红霞固然慷慨大方,亦有几分不得不然的无奈。
符赤锦面对满床衣裳,早已拣定--其实她选择不多,染红霞的衣式多是窄袖襦衫、束腰长裙、裈裤快靴一类,只一件压银束腰郁金裙特别有女人味,与符赤锦的喜好略近。
她挑了件滚金边儿的柳红绫罗小兜搭配,肩臂再里一条金红薄纱披帛,对镜梳了个蓬松俏皮的堕马髻。虽已刻意放慢速度,外室依然悄静静的,耿照既未离舱,也没再见染红霞进来。
符赤锦小坐了一会儿,揽镜自照,幽幽暗叹:“不是只你有心思啊,宝宝锦儿。你在这儿等染二掌院进舱,让他们小两口把话说清楚,没准儿人家在舱门外站上一宿,只等你露脸了才肯进来。典卫大人,这回我帮不了你啦。”放落牙梳,袅袅而起,自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耿照正失魂落魄地坐着,眼前一花,一名里金饰红的雪肤丽人款摆而出。
符赤锦本就艳若桃李,容貌身段俱都是一等一的尤物,被束腰金裙一衬,焕发一股前所未见的优雅,仿佛洗净铅华,格外显露出莹然玉质。那样的斯文与何君盼、漱玉节等同出一脉,尽管三人样貌不同,一见便知是帝窟五岛的女儿。
他上下打量,只觉玉人婷婷而立,说不出的可爱,怦然之余,脱口道:“宝宝锦儿,你这样打扮……真好看!”
“是么?”符赤锦被他一赞,又羞又喜,软腴雪腻的胸脯怦怦直跳,双颊晕红。总算她见机极快,听出门缝溢入一丝若有似无的轻响,暗自凛起:“傻……傻瓜!你说这话,还想不想解开误会?”低声道:“别说啦。”杏眸微乜,作势瞟了瞟舱门。
耿照心神不属,忽听一声轻咳,门板“咿呀”推了开来。染红霞扶着昆吾剑当先而入,跟着一名浓发雪履、体态丰腴的素装丽人,一袭葱白绸衫外罩黑纱褙子?,只用一根黑绸束腰,丰满的胸脯与臀股倏然深陷,束出一把圆润瓠腰。
女郎年纪与横疏影相若,亦生得高挑修长,只比染红霞略矮些,打扮虽然朴素,却有股难言的出尘之感。染红霞进得门来,忽然一愣,呆望符赤锦片刻,俏脸微僵;好不容易回神,匆匆让至一旁,对女郎躬身道:“大师姐,这位便是白日流影城的典卫耿大人。万劫肆虐时,多得他仗义,众姐妹方逃过一劫。”
女郎淡淡一笑,敛衽施礼。
“水月许缁衣,见过耿大人。蒙大人援手,敝门不致毁于万劫之下,我心内十分感激;先前上山欲与大人道谢,可惜缘悭一面。不想今日水道相逢,合是天意。”檀口轻启,磁酥酥的嗓音动人心魄,飘散着如兰如麝的旃檀幽香,耿照热血上涌,涨红了面皮。
(她……便是许缁衣!)他慌忙起身抱拳:“不敢当,耿照见过代掌门。”
许缁衣名动东海,行事却没什么架子,见他神态拘谨,微微一抿,轻抬柔荑:“七大派同气连枝,算来都是自己人,耿大人不必客气。来!都坐下说话罢,符姑娘也坐。”说着提起裙膝,袅娜落座。染红霞神情僵冷,木然坐在大师姐身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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舱里共有四把酸枝木的太师椅,两两相对,比邻的两椅间另有成套的小几案,以置放茶水点心等。几椅四脚均固定在舱板上,以防颠簸移位。
船舱不比照堂,坐向顺流改变,时时不同,毋须严分宾主之位。符赤锦本想坐到许缁衣身旁,空出耿照手边的座位;许缁衣却趁着招呼之便,移至内侧的左首上座,原本让至一旁的染红霞,便顺理成章地挨着她,坐上了靠近舱门的左首次座。
耿照是主客,自当坐上右侧首位,与许缁衣相对。反倒是从屏后转出的符赤锦,得提着郁金裙幅越过大半个舱房,坐在右侧的次位上。
许缁衣含笑看她落座,率先捧起瓷盅相敬,掀盖抿了一小口香茗,徐徐咽下,才笑道:“符姑娘不只人长得漂亮,连身姿仪态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应是越浦的名门出身。”
五帝窟绝迹江湖已久,岛上的情况外人无从知悉。符赤锦只交代了自己姓符,其余一概不提,许缁衣故有此问。
其实不只许代掌门留上了心,耿照亦看得挢舌不下--在五里铺衔尾追杀的赤帝神君是催命魔女,马车里倚窗放空的,则是凝愁轻锁的小妇人;而在流船篷底与他翻云覆雨、抵死缠绵的宝宝锦儿,则是一具无比诱人的绝艳胴体……
但他没看过这样的符赤锦。
动作轻细,拎着裙幅的五指纤长,乳一般的手背细白滑腻,指节绷出一抹粉橘,分外可爱。刚失去阳丹、又饱经男儿采撷的娇躯有些倦乏,步子轻轻软软的,说不出的秀气,惹人怜爱。
这样的风情在何君盼、漱玉节身上司空见惯,他却没想过宝宝锦儿也有这样的一面。或许是衣裳的缘故罢?耿照想。
却见符赤锦双颊晕红,摇头道:“许姑娘莫取笑我啦。我家住城中僻巷,一处破落门户罢了,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有些不习惯。”
耿照为她种入丹气续命,起死回生,却无法在一日之内恢复功力。符赤锦聪明机灵,索性装作不懂武功,以免节外生枝。
许缁衣点了点头,笑问:“是了,符姑娘怎生与耿大人结识的?”
耿照背上冷汗直流,浸透重衫。倒是符赤锦不慌不忙,低垂螓首:“我被歹人所掳,差点清白不保。所幸……所幸耿大人仗义援手,及时将我救出贼窟,跳上了那条船。要不……我这辈子都没脸见人啦。”说着眼眶一红,险险掉下泪来。
耿照瞠目结舌,不由打从心底佩服:“她若有心骗我,几个耿照都给卖了。”目光迎上染红霞,见她神情犹僵,桃花般的容颜却略涌血色,已不如先前白惨;一见他视线投来,便即转开眼去,身子坐得直挺挺的,益衬得柳腰一束,胸乳饱挺。
许缁衣怡然笑道:“是么?耿大人英雄侠义,敝门亦承惠许多。以符姑娘之温淑美貌,与耿大人甚是般配,我同流影城横二总管相熟,欲替她的手下爱将做个现成媒人。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染红霞娇躯一震,倏然转头,姣好的樱唇微歙,终究没能出口。
须知耿符二人赤身露体之事,早晚是要传开的,水月门下俱是青春少艾,咬起耳朵来效率惊人。许缁衣的提议至少从表面看来,最能解二人之窘,且不论双方种种心思,倒不失为上策。
耿照这一个多月的江湖历练,在水月代掌门之前全然无用。他的见闻没能教导他应付这种场面--满以为许缁衣一露面,所图必与妖刀有关,谁知她连个“妖”字也没问,一心只想替他作媒!
正没区处,符赤锦低垂粉颈,小手揪紧膝裙,身子轻颤,咬牙道:“我非是不知廉耻的女子,贼人如此辱我,本也想投江自尽,落得清白名声。实是华郎……先夫见弃,英年早逝,家里还有公婆要奉养。待……待两位老人家百年之后,我也……不苟且恋栈,必追随先夫于……呜呜呜……”哽咽之间,眼泪扑簌簌落下,双肩不住颤抖,揪紧裙布的玉手却透着一股火烈烈的倔强。
耿照目瞪口呆,只差没起立鼓掌,大声喝起彩来;听到最后,心中不禁怃然,暗忖:“你所说的,便是你心中所想、所痛么?向岳宸风报仇之后,对世间当真再无半点眷恋?”见她肩头抖动,几乎想伸手去环。
这一下,轮到对面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了。
染红霞正要开口,许缁衣却轻按她手背,笑道:“原来姑娘已有婆家,自当尽心奉养。佛家有云:“孝事父母,当愿众生,一切护视,便成佛道。”以后的路还长,姑娘切莫悲伤。”转头殷嘱:“我唤纨雪在后舱烧了热水,你先带符姑娘沐浴洗身,用点饭菜。我与耿大人谈完,稍后便至。”
“小妹省得。”
染红霞扶剑起身,临走前瞥了耿照一眼,同样一触便即转开,面无表情地领着符赤锦离开舱房。
偌大的船舱之中,又只剩下两个人。
耿照尽量不看许缁衣--不知为何,这名温婉娴雅的丽人带给他莫大的压力,即使被染红霞目睹自己的不堪,即使她手按昆吾剑杀气腾腾,明知她足以迎战万劫,不容小觑……但他并不惧怕染红霞。
许缁衣却不同。她的美貌与和善之下,有着看不透的深,他只能凭借先天胎息似的朦胧感应隐约察觉;通常这意味着危险。
许缁衣放落瓷盅,抬头一笑,如浸乳脂的纤长十指几与骨瓷同色。
“典卫大人,早在今日之前,我便久闻你的大名啦。”
耿照讪讪而笑,正想搪塞过去,见许缁衣眸中殊无笑意,定定注视自己,突然省悟:“她指的是“那件事”!”背脊一寒。
许缁衣浓睫垂落,含笑轻抚裙膝,掸着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师妹与我亲若同胞,大小事情,她一向不瞒我。特别是切身相关之事。”
耿照僵直而坐,犹如被猫盯上的老鼠,冷汗涔涔滑落。
“你可知,我师妹是什么人?”
“是……是镇北将军的千金。”
“不止。”她笑起来,掸完膝头,又捏着袖口轻掸裙腿。
裙布上里出大腿曲线,既丰腴又结实,被葱白亮绸一衬,起伏有致的润弧更是充满肉感,几能想象其绵软弹滑,如卧云端。许缁衣只坐得椅板的一半,腰、膝两端曲线深陷,绷紧的葱银裙筒探入腹间,夹出深深的“丫”字,腿心里隆起饱满,纵有黑纱掩映,依旧引人遐思。
“镇北将军英武豪迈,不拘小节,由一介步军刀牌手做起,从不羞于示人。你若想娶镇北将军的爱女,只消投身军旅、建功立业,未必不是将军府的乘龙快婿。”
许缁衣口吻淡然,动听的磁性嗓音如低语呢喃,却似暴雨将至,令人悚栗。
“但我师妹也是家师最最属意的衣钵传人,江湖上都以为我是未来的掌门,其实我不过代师傅管管帐、看看家罢了。虽无明令,但我知她老人家是想把水月一门交给红霞的。
“历来水月掌门,如非剃度持戒,便是守身如玉的带发女修。我师姐妹三人均是完璧,方有继承一门的资格。你可知你对红霞所做之事,将掀起何等风波?”
这话采蓝也说过。但许缁衣不比采蓝,从她口里说出,可见事态严重。自与横疏影一席长谈之后,耿照对此事已不再迷惘,即使重来一次,他仍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丧命。
“代掌门教训得是。”他沉声道:“在下不明水月门规,事急从权,才冒犯了二掌院,但人命关天,实无选择。杜掌门若要见责,在下也不推诿,愿负荆至断肠湖,任凭杜掌门处置。”望向她身旁空位,仿佛那彤艳艳的丽影犹在,心底轻道:“我虽配你不上,但绝不逃避责任。占了你宝贵身子的男子,不是贪生怕死的鼠辈。”热血上涌更无所惧,双眸昂然迎视。
许缁衣静静望着耿照,似乎想确认他的决心。片刻才淡淡一笑,低垂眼睑:“你有这层觉悟,便好办多啦。此事仅得五人知晓,其中只你一个外人,这一个多月来我始终留心江湖耳语,看来你口风甚紧,未到处吹嘘。”
耿照微微一怔,心想:“我怎么可能同别人说?”横疏影虽知此事,那是她聪明绝顶,窥破端倪后自行推敲而得,不能算在他头上。
许缁衣露出放心的神情,从腰畔摘下一柄青钢剑,置于几案,手按剑柄,一边垂首低颂,宽大的右袖覆着大腿,袖中不住轻轻滚动。
耿照看了半天,才知她正数着小巧的翠玉念珠。
那念珠从袖底小露半截,每颗玉珠约莫荳蔻大小,通体浑圆、色泽莹碧,更无一丝驳杂;即使最大的两枚达磨珠?,也不过龙眼核儿似,做工十分细致。珠串中缀有一把鹅黄流苏,同样做得小巧可爱,似是日常随身之物。
耿照不敢惊扰,片刻许缁衣睁眼抬头,淡然道:“自我代掌门户,已有十年不曾杀人。今日迫不得已出手,内心实属不安。我佛慈悲!”左腕一翻擎出剑来,持剑如玉瓶,剑尖吞吐不定;裙下探出一只尖尖雪履,踏前之际,剑气轰散!
那青钢剑是柄凡铁,比起黄缨、采蓝所佩尚且不如,在她手里却似活物。许缁衣皓腕微振,如洒甘露,游星般的剑芒“嗡”地一颤,倏又凝于一点。
玉人一声轻叱踏地而出,势若山倾、发袂齐飞,但舱里除了异样的压迫感之外,连一丝微飔也无。耿照被压得动弹不得,身子深陷椅中,随着剑芒迫近,压力还在持续增加;喀啦一阵裂响,酸枝椅的扶手、榫点等已迸出碎粉!
(好强……好强大的剑罡!)他平生所遇高手,气势最强者当属岳宸风。芦苇滩一会,耿照未及回头,心中已怯,非是胆气不豪,而是岳宸风的杀气挟着浑厚的内力扑至,霎时感应危机,自然生出反应--“恐惧”,正是身体发出的警讯。
许缁衣这一剑却不同。
剑尖瞬颤,青芒如萤;足尖踏地,娇躯飞倾……这一切的“动”都充满了混沌不明,如山移萍飘,挟绵厚的纯阴内劲,于递剑一瞬转成极端之“静”。动静倏易、极发而凝,终于成就这式“太华青灯”。
再由“静”转为“动”之时,这一式的大杀着、大威力便即爆发,咫尺间绝难抵挡,然而耿照所通晓的一切招数,无法再拆解如此简单的一剑。唯一的方法就是运足内力,以“薜荔鬼手”的刚猛杀招硬撼剑式,拼它个强胜弱败,二者存一--眨眼玉人已至,他端坐不动,紧握扶手,直到剑尖停在胸口,双眼始终不离许缁衣的端雅面庞。
“是江湖变得太多,人都不怕死了,还是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人?”
许缁衣长剑不动,轻叹了口气,喃喃道:“当年我创制这一式“太华青灯”时,师傅说我能放不能收,像内家掌力多过剑法,不予“剑”字为名。我苦练十年,近来方踏入收发由心之境,莫非是天意?”本欲撤剑,剑尖忽地一颤,如陷漩流,发出嗡嗡急响。
(这是……)许缁衣运劲一夺,“哗啦”一声,耿照身下的酸枝椅应声爆碎,却见他腰带中绽出异光,一股无形气劲轰然迸散!
她横剑挥出,青钢剑被罡气“铮!”一撞,刃弯欲折;耿照握拳大喝,腹间异光又缩回去,随劲鼓出的飘尘顿失依托,如细雨般簌簌而落。
两人各退一步,许缁衣倒剑入鞘,拂袖扫去落尘。耿照却因压制化骊珠的莫名奇力,已用上十成功劲,此际压力一松,通体酥乏,踉跄几步仍立身不稳,仰天坐倒在地,模样狼狈。
许缁衣收起轻视之心,心中一凛:“这股气劲之浑厚,若与“太华青灯”硬对,说不定是我要吃亏……他硬生生撤回内力,岂非五内破裂,碎烂如靡?不好!”正要救人,耿照竟一跃而起,红着脸拍了拍屁股襟袍,频频致歉:“真是对不住!竟坐垮了二掌院的椅子。我……这……唉!”
原来许缁衣的剑势虽凌厉,碧火功却未感应杀气。若耿照出手格挡,反将虚招逼实了,以“太华青灯”之威,定是二者存一,甚至两败俱伤。他冒险一搏,索性全不反抗,料定许缁衣不会痛下杀手,果然中的。
耿照已非昔日流影城的小铁匠,与他融为一体的化骊珠却无此灵识。剑罡临门,神珠感应危机,护体的碧火功忽又撤去,为保宿主,登时大放异能,涌出巨量奇力!
剑尖将至,耿照急忙压制奇力;碧火功、化骊珠内外一夹,硬生生将酸枝木椅震成齑粉。如此在发劲中途、硬将劲力收回的举动,由来最是伤身,但骊珠奇力非是普通内功,碧火真气又有护体调息的神效,自不可一概论之。
许缁衣见他毫发无伤,心下骇然:“如此修为,何以能够!”更加印证了心中设想,反手“锵!”一声抽出青钢剑,飞刺少年颈间!
变生肘腋,耿照脖颈一偏,食、中二指夹住剑刃,锋颤一停,难进分许,如陷铁钳。他这一着应变快绝,足以跻身高手之林,可惜许缁衣非是等闲之敌,柔劲一吐,嗡嗡颤动的剑身忽变为左右扭转,耿照的手指毕竟不是铁铸,劈啪两声,被抹开两道锐口,血珠四溅。
他吃痛撤手,许缁衣身形落地,剑刃牢牢架上他的脖颈。
“代掌门!你这是……”
“耿大人,只要为了我师妹好,我不惜杀人。我信你不过。”她持剑的手势十分好看,不但利落而且优雅。“除非,你能给我一个不杀的理由。”
“上……上天有好生之德……”
耿照想起他编撰的《东海太平记》。
这部传抄天下五道、被视为当今显学,洋洋洒洒十七卷的史家巨着以“严谨”著称,无论叙事、记闻、品评月旦,均一丝不苟;就连最具创见的神兽图腾变化之说,也以破邪见、立言说为本,消除神怪妖异的色彩,将神话之中的人物,还原成身死而终的普通人。
而此刻伏踞于书案之后的老人,活脱脱便是这十七巨册《东海太平记》的化身。
(也只有像萧老台丞这样的人,才写出那样卷帙浩繁的大作来!)耿照听他提到“副手”云云,想起琴魔曾提过灵官殿里的混战,以为是指谈剑笏丢了妖刀赤眼一事,垂首道:“老台丞有所不知。赤眼被琴魔前辈取走,用以对付幽凝,辗转落入晚辈之手,带回了流影城。此番本欲携来面呈台丞,在下护刀不力,中途失落,非是谈大人的过失。”
“你才有所不知。”萧谏纸连头也没抬,一边振笔一边说道:“赤眼本就算在你流影城的头上,谈大人丢的是另一把妖刀。横疏影派人飞马传报,说在朱城山附近的无生涧捞到妖刀万劫,已交由谈大人携回。万劫体大沉重,一路运行缓慢,不久前接到辅国的鸽信,说是中了七玄妖人的埋伏,万劫不幸失落。辅国……谈大人正赶来越城浦与我会合,届时再细说经过。”
“辅国”是谈剑笏的字,萧谏纸与他是上司下属的关系,平日均以表字呼之。开头的“谈大人”云云,多半是学着耿照的口吻,自我解嘲,讥讽里别有一丝无奈。
耿照听得一凛:“七玄妖人?是集恶道么?”出口便知不对,却已迟了。
“是天罗香。”
萧谏纸抬头,犀利的目光如实剑一般。
“你与集恶道相熟么?怎这么快便想到了集恶道?据我所知,集恶道已有三十年未履东海,行踪杳如黄鹤。时人若说“七玄”,头一个想起的该是天罗香。”(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耿照本毋须替集恶道隐瞒,但“莲觉寺法性院遭鬼王偷天换日”、冰狱铁箱剥除面皮云云,没有证据恐难取信,只道:“在下在阿兰山附近,遭遇一批自称是集恶道的匪徒,听台丞一说,便想到了他们。”
萧谏纸沉吟:“连集恶道都出现了,倒是棘手得很。”翻至手札后页空白,将此一变量也记录下来。耿照见他不再逼问细节,松了口气,喃喃道:“没想到,竟是天罗香先动了手。如此大张旗鼓,难道不怕正道七大派追究么?”
“玉面蟏祖野心素着,由来已久,只是万万料不到她这么快便动手,看来是掌握了什么筹码,有恃无恐。”萧谏纸摇了摇头,一比旁边的长背椅。“坐。你说罢,我听着。”
耿照依言坐定,深吸一口气,将当夜琴魔的口述内容详细说了一遍,与呈禀横疏影之言大致相同,只略去“夺舍大法”未提。倒非是短短几句的交谈间,让他对萧老台丞有了更多的信任,而是这些话他原本就打算告诉许缁衣,此际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过程出乎意料地短暂。萧谏纸只是静静聆听,不发一语,手上的工作始终没有停下,偶尔抬头蹙眉,锋锐的眼神表示出些许兴趣,也仅是如此而已。
耿照没想到这么快就说到了头,似有些交代不过去,仿佛千里迢迢历尽险阻,只为说上这么一小段,未免无聊,又把失刀的过程概略说了--自是省去五帝窟、集恶道的部分,重点在于:赤眼落到了岳宸风手里。
言谈间,那老舵工又叩门几次,呈上蜡丸、鸽信等,萧谏纸总是立刻展读,有时交办几句,有时则挥手示意他离开;若非如此,只怕耿照更早便已词穷,两人隔着书案经卷相对无话,平添尴尬。
“照你说,这岳宸风占据五绝庄,又窃取虎王祠岳家的家业,乃是十足的恶人,教他潜伏在镇东将军身边,绝非好事。我着人去调查一下这厮的来历。”沉默片刻,老人终于放落朱笔阖上手札,抬头道:“还有没有其他要说的?”
耿照一怔,终究没将夺舍大法一事和盘托出,只摇了摇头。
“那好,”老人又继续埋首工作。“辛苦你啦。你回去罢。”
“回……回去?”他一下反应不过来。
“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这里没你的事了,其他的我来处置。”
“这……”
萧谏纸忽想起了什么,抬头道:“我接到消息,独孤天威的行辇今晚在临江镇外驻扎。他一路游玩过来,车行缓慢,但再怎么拖沓,这两三天内也该抵达越城浦。料想横疏影必定随行,你可在此暂住,届时与她会合,又或待在水月停轩处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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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丞,赤眼妖刀……”
“我会取回。”老人打断他:“慕容柔虽难缠,倒也非不识大体。那岳宸风得了妖刀,必是献给镇东将军,刀一入慕容柔手里,天皇老子也挖不出来。岳宸风不交那也不怕,我同慕容柔说说,教他砍了那厮狗头,一了百了。”
“那岳宸风武功高绝……”
“高不过镇东将军的手段。”萧谏纸连抬头也懒了,淡然一笑:“区区一名江湖武人,慕容柔还不放在眼里。要不,他也用不了这人啦。你回去同横疏影说,她的口信我收到了,一切由我处……”
“且慢!”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喝一声,老人抬头搁笔,饶富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即使如此,那中人如伤的视线仍难以迎视。究竟是何等风霜岁月,才能淬炼出这霜刃一般的犀利眼神?
“你若还有保留,一次说将出来罢,别浪费你我的辰光。”
老台丞十指交握,放在腹间,做好了专注聆听的准备。这是打从耿照进入这间舱房以来,老人头一次放落了书笔,心无旁骛地面对他。“你还有许多光阴可待,老夫的时日却不多了,一刻也放不得。”
书案上置着一组小巧的漏刻,阶梯型的三层玉架分别托着三只酒杯大小的白玉方盅,玉阶最底则有一只玉雕的执槌小人,身前嵌着拇指大小的鎏金铜磬。萧谏纸拨了拨最顶端的玉盅,无数米粒大小的玉颗“沙沙”倾落,倒进下一阶的白玉盅里;当玉颗依次倒到最末一只玉盅,便会触动小人身上的机括,弯腰一槌击在磬上。
“我给你一刻的时间。说罢,我听着。”
耿照这才发现自己进退维谷。他还没做好坦白的准备,甚至不知能否相信眼前这名身容严峻、脾气古怪的老人,但耿照无法就此离去。
“琴魔前辈他……妖刀……我……我是说……”
他勉强定了定神,灵光一闪,忙道:“启禀台丞,魏老师临终之前,对在下说了许多妖刀的习性、昔日的应对等,并嘱咐我贡献棉力,务必将妖刀封印,以防无辜百姓受害。在下心想,台丞或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不必。”
“什么?”
“就算“琴魔”魏无音复生,也不是非他不可。如果你想说的是这个。”老人露出索然之色,原本的兴致勃勃一扫而空,随手从架上抽出一卷图册扔给耿照。
那本黄旧图册中,不但记载着三十年前妖刀血案的经过,每柄妖刀特性、妖魂寄生的方法,连妖刀的模样都绘有图形。随手翻至“万劫”一节,册中绘着一口形似长矛、柄细而长的奇门刃器,线条优美,除了刀末铁链之外,与此世的万劫妖刀判若两物。
次页更有工匠用的定规图制,以三视角度分别绘制。从尺寸看来,三十年前的万劫亦比此世的新妖刀小得多,细长的握柄虽是相差无几,刀刃却只有两尺来长,通体只比普通长剑略长一些。
除了图规,书中的文字更令人惊叹,不但说明“不复之刀”的无形刀气特性,连锻炼时须百年以上的铁心木等亦有记载,甚至比耿照所知更详,仿佛琴魔当夜口述,还是从这本札记里看来的。
“这……这是……”耿照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三十年来,研究妖刀的心得笔记。这本不过是摘要而已,如妖刀所造成的每桩杀戮,都有详细的查察卷宗,包括口供、庭证等,洋洋洒洒数百卷,藏于白城山的书室之中。
“受害之人的遗体经防腐工序,亦辟有专库收藏,有不同妖刀造成的残肢断面,也有剔去肌肉脏腑的净骨,与仵工的勘验文书相对照,能清楚掌握每柄妖刀的特性,只怕连魏无音、杜妆怜也未必知晓。”
老人淡然道:“三十年前,我奉太祖武皇帝的命令,前来东海调查妖刀一案,当时正是央土大战之初,天下的归属还未有定论;我于烽火间往返两道,遍查每处妖刀肆虐的现场,前后共五年,直到我朝肇立,太祖武皇帝召我回平望都,才暂时告一段落。
“太宗孝明帝遣我执掌剑冢,考察东海风土,我将臬台司衙门以及州、郡、县衙所藏之调查文书,悉数集中白城山,建立案档收藏,并写成《建武威宏东海道妖金一案始末考》一书呈交先帝。你手中所持,便是初稿。”
“建武”、“威宏”均是太祖武皇帝的年号。
独孤弋在位时间虽短,期间却换过两次年号,起初定元建武,是年十月才改称威宏元年;驾崩那一年元旦,又应宰相陶元峥之请,改元“靖恩”。妖刀案起于白马王朝建立之前,萧谏纸的调查直到威宏二年才结束,故而以此命名。
(有了这本札记,再团结东海七大门派菁英,必能消灭妖刀!)一瞬间,耿照不由萌生此念。便是琴魔复生,除了绝世武功,所知亦难脱这《妖金一案始末考》的范畴。
“知、力合一,必能降服妖刀。”萧谏纸道:“我毕生研究妖刀,于“知”一道可说穷究所有,现下我需要的是“力”。降服妖刀之力,非是一、二人能提供,昔年东海菁英各自为政,结果被妖刀杀了清光;魏无音等“六合名剑”的出现,代表七门七派终于捐弃成见,携手合作,妖刀之乱才得以平靖。这,便是我现下最需要的“力”。”
“所以,你可以回去了。我不需要你。”
老人饶富深意地看他一眼,淡淡一笑。
“独孤天威不只是笨蛋,还是个混蛋,唯有横疏影掌握流影城的大权,才能提供我所需之“力”。你能穿越重重险阻至此,足见是人才,莫在江湖风浪中白白牺牲,须在正确的位置上做正确的事,方为正途。”
“叮!”一声脆响,小玉人一槌落下,一刻转眼即过,更不稍停。
“去罢!回到横疏影身边,好生保护她。其他之事与你无关。”老人随手一指椅边的小几,以低头握笔做为谈话结束之意。“把书搁在那儿就好,恕我不送。”
耿照不知该如何反应,仿佛肩上重担被人一把拿走,轻得有些空虚失措。
“就……就这样?”他挪动重如千斤的脚步,将手札放落几案,忽觉荒谬:“如此,琴魔前辈又是为何而死?他传我的“夺舍大法”……还有何意义?”
--若灵官殿当晚,萧老台丞亲至现场的话,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以他之“知”,再结合琴魔魏无音之力,非唯赤眼不失,连幽凝亦须臣服。莫三侠的生命、被屠杀的天门弟子、奋力抵抗的剑冢院生……这一切的牺牲,是否根本就不会发生?
毫无来由的挫折与愤怒侵袭了少年,耿照霍然转身,咬牙道:“台丞若是成竹在胸,用不着旁人,为何不及早出手,少添英魂?”
“因为我做不到。”
萧谏纸干瘪的嘴角一动,整张脸突然皱起来。“年老”这个字眼初次在忙碌不堪的老人身上显现威力,仿佛一瞬间抽走了旺盛的生命之力,只留下风干沧桑的衰老皮囊。
他双手平平推送,缓缓自案后“滑”了出来--他坐的不是寻常的纱帽椅,木椅下方并非挑空的四支椅脚,而是四面封板,宛若木箱,其中设有机括轴轳,两侧分别支起牛车似的两只覆革木轮。萧谏纸下身盖着薄毯,灰旧的绒毯下露出干瘪的黑布鞋尖,搁在椅底的踏板之上,死板板的不带半点生气。
老人淡淡一笑,笑容既无奈又痛苦,更多的却是无力回天的麻木。
“怪只怪妖刀现世太晚,一旦现世,偏又来得太快--对一名残废来说,着实应变不易。”萧谏纸掸了掸腿,手劲不弱,薄毡下的干瘪大腿却一点反应也无,恍若泥塑木雕:“如你所见。现在的我,只是个又老又病的瘫子。”
萧谏纸中风已逾一年。在老台丞授意下,剑冢刻意封锁消息,萧谏纸平日深居简出,除了少数亲信,即使在剑冢之内也罕见台丞露脸,大部分的政令都由台丞书斋所出,或交由谈剑笏办理。
赤眼大闹白城山时,谈剑笏正往胜州办事,台内已无高手,被妖刀附身的院生沿途砍死了几人,谁也拦阻不下,一路闯进了萧老台丞的书斋里。
萧谏纸无法行动,眼睁睁看赤眼杀死四名贴身护卫,风风火火地欺进五尺方圆之内,状如风中之烛的半瘫老人突然一拍书案,横桌跃出,将刀尸轰飞大半个书斋,背脊撞上粉壁;接着抽剑一掷,连人带刀钉在墙上。事后叫人凿下整片壁墙,连着地砖浇铜铸铁,这才困住了赤眼。
经此一战,萧老台丞元气大伤,卧病月余,没能赶上灵官殿之战。
否则有他亲临指挥,加上琴魔魏无音的超卓武功,只怕幽凝也非对手。
他见耿照错愕之余,露出懊悔内疚的神情,啧的一声,淡然挥手。“我虽老病,还轮不到你来同情,真要动起手来,三招内便能教你趴下。你信不信?”耿照被他锋锐的眼神逼视得难以喘息,暗忖道:“目为神光,他能一掌打死刀尸,这份造诣放眼东海,只怕没有几人能够。”更生出几分敬畏,垂首道:“是在下唐突了,请老台丞恕罪。”
萧谏纸坐在轮椅上,打量了他几眼,正要开口,忽听“叩叩”几声,门外老舵工道:“台丞,大人到啦。”萧谏纸扬声应道:“带进来罢。”
咿呀一声门扉推开,进来的却不是生人。耿照浓眉一轩,来人虽微露诧异,却仍抢先开口:“原来是流影城的耿典卫!独孤城主已经到了么?”耿照摇了摇头,拱手道:“敝上还未抵达,是在下先来了一步。迟大人好。”
那人身穿油紫章服、佩挂金紫鱼袋,头戴乌纱幞头,足蹬粉底官靴,五绺长须飘飘,容色虽疲惫憔悴,却难掩风采,依旧予人清癯拔群之感,正是本道的父母官、官拜一品东海经略使的迟凤钧大人。
他双手食中二指贴额,小心取下头顶的乌纱直脚幞头,冲萧谏纸深深一揖,恭敬道:“学生参见恩师。公务缠身,叩见来迟,望恩师恕罪。”
萧谏纸似不在意,挥手道:“你也辛苦啦,别说这些官样文章,坐。”回望耿照一眼,眸中精光粲然,颔首道:“你也坐。”轮椅缓缓滑向书案之后,又回到原处。
他中风的消息被严密封锁,连朝廷都不知道,迟凤钧却是一派理所当然的模样,加上“恩师”、“学生”的称呼,两人关系非同一般。迟凤钧笑着解释:“我是太宗朝进士,顺庆四年的二甲第一名,当年主考官便是萧老台丞,故以学生礼事之。”
沐云色一径凝着他,蓦地仰头大笑。
“真有意思!”他一拍耿照的肩头,朗笑道:“依我师父的性子,宁可教毕生所知付诸东流,也决计不肯传予庸碌之人。我想看看他老人家临终之前,究竟挑了个什么样的传人。”
耿照闻言愕然,一时竟忘了提防他。
“沐……沐四侠不抓我回龙庭山么?”
“傻子!”
沐云色收起笑容,严肃回望。“龙潭虎穴尽可一探,独龙庭山不行。你去指剑奇宫,就是个“死”而已。明白么?”
俊朗的白衣青年耸肩一笑,潇洒地挥了挥手。
“既给了你,便是你的!我相信师父的眼光。但你要牢记:不是所有的奇宫门人都如我这般想头,即使是我的师兄们也未必如是。日后行走江湖,须尽量避开指剑奇宫。”
(原来他……是试探我?)沐云色转身走到树下,重又将瓷坛抱入怀中。
“沐四侠!”耿照追上前去,见那坛子忽然明白过来:“这、这是……”(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沐云色点了点头。
“是先师的骨灰。”
他低声道:“我接获宫主与我大师兄的密信,命我就地将师父的遗骨火化,随萧老台丞、许代掌门等在越城浦等候,暂时莫回指剑奇宫。”
沐云色护送琴魔遗体下朱城山,本欲直奔奇宫,却收到韩雪色的密令,着他隐匿行踪,暂勿回转。琴魔之死还有鹿别驾等知悉,恐难封锁消息:韩雪色之信,旨在拖延死讯确认的时间。
合是运气,参与灵官殿大战的四派中,天门、剑冢损失惨重,幸者寥寥,谈剑笏护送万劫回白城山,鹿别驾忙着奔赴一梦谷,请求“岐圣”伊黄粱拯救义儿,都没能走漏消息。
水月停轩方面,经沐云色协调之后,许缁衣也配合封锁,约束门人勿露口风。沐云色先随许缁衣姐妹走了趟断肠湖,又搭顺风船“映月”来到越城外浦,这几日暂住萧老台丞船上,果然避过指剑奇宫的耳目。
消息灵通如赤炼堂等,虽有零星线报,始终未得龙庭山的准信,均抱持观望的态度,“琴魔身殒”一事,竟成了未经证实的流蜚,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正称了奇宫之主韩雪色的心意。
耿照一听是琴魔前辈的遗骨,热泪盈眶,整理服装仪容,肃然道:“沐四侠,可否让我拜一拜魏老前辈?我一路多历险阻,亏得他老人家之遗惠,方能化险为夷。”
沐云色将瓷坛放在柳树根处,让至一旁,双手“唰!”一振横襕下摆,扑通跪了下来。
耿照手按地面,恭恭敬敬对着骨灰坛子磕了三个响头,两眼泪水滚流,哽咽道:“前……前辈!晚辈自受您遗惠,时时念着妖刀之事,不敢或忘;行有余力时,便尽力帮助他人。只是晚辈资质驽钝,不能如前辈一般力挽狂澜,前辈英灵不远,请赐晚辈明灯指引,纵教晚辈肝脑涂地,也不敢辜负前辈所遗!”说完又用力三叩,砰砰有声,额间渗红。
沐云色膝行向前,伸手将他掺起。
耿照省起失态,困窘欲避,沐云色却哽咽大笑:“耿兄弟!我日日思念师父,亦泪流不止。他老人家狂歌狂哭、潇洒自任,一向不理世人白眼。你我都是他的传人,这一点可不能不像。”悲从中来,二少把臂痛哭,旁若无人。
耿照大哭一阵积郁尽出,顿觉星月疏朗,虽仍不知何去何从,已不复前度沮丧,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见沐云色满面泪痕,但伤痛嚎出,眉目间益显精神,不由相视一笑。
“沐四侠!”耿照伸手拭泪,边笑边摇头:“若教不相干的人看见,只怕当咱们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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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云色哈哈大笑。
“岂不闻“能歌能哭迈俗流”乎!都说不相干啦,我自哭我的,谁管得着?”一扯耿照,笑道:“走!咱们喝一杯去,同师父喝!”径拉他往小酒肆走。
耿照不嗜杯中物,本欲推辞,听他说“同师父喝”,忽觉意兴遄飞,热血上涌:“当夜在红螺峪中,前辈本欲与我饮上一杯,只可惜谷中无酒!”遂放开脚步,与沐云色并肩而入。
沐云色似是这间小酒家的常客,当炉的中年汉子朝他微微颔首,就当打了招呼,更无别话。少时端来一坛酱香白酒,还有一只汤滚味浓的瓦盅火锅,将餐具、生料、蘸佐等摆布妥当,又回到店外茅棚下打盹。
沐云色拍开坛口泥封,倒了满满两碗,酒色微黄,液缘挂杯如稀蜜一般,柔润的酱香经久不散,滴在桌上,木桌便发酒香。“哐!”两人举碗相敬,仰头痛饮,耿照只觉酒液入腹,一股暖流直冲上来,至喉头方觉些许刺辣;张嘴吐出一口烘热,失声道:“好……好酒!”
沐云色看出他并不善饮,也未取笑,将陈旧的木箸以手巾抹过,递了给他。
“不但有好酒,还有好菜。”
他神秘一笑:“你可知道,这儿为何生意不好?”拿起木勺往浓白喷香的滚汤里一捞,除了肉片、刺参、干鱿、熟鸡之外,主料竟是烹熟了的猪肚和猪肠。
原来这火锅的汤底是西山口味,当地土人管叫“猪杂肝”,滋味腥浓而油腻,多与泡馍硬饼同煮,也算是市俚粗食。
酒肆的主人别出心裁,以洗净剁碎的猪骨与肥母鸡煨汤,捞去汤上的浮沫,直到汤色转成乳般的浓白为止,再加入花椒、八角、茴香、桂皮等调味。熟肚肠在浓鸡汤中煨得软烂,肉嫩汤鲜,肥而不腻;在碗底搁上一匙猪油,再舀了满勺的鲜汤熟肉浇下,佐以糖蒜、泡菜、辣酱等腌菜,寒夜中吃上一碗,当真是人间至美。
“我家宫主是西山道出身,我在宫中尝过这一道菜,知其味美。”沐云色道:“但越城浦之人嗜食河鲜,谁肯花钱来吃一锅猪杂?居然埋没了这般好手艺。”
那猪大骨与肥鸡煨出的鲜浓白汤,拿来涮鱼脍也极美味。两人边吃边聊,倒了一大碗陈酒搁在北侧的空位前,当是琴魔同座,不时相敬。喝着喝着,耿照突然想到一事,低声问道:“沐四侠,贵派韩宫主为何不让你回去?琴魔前辈不幸仙逝,应及早奉灵,入土为安才是,岂有草草火化、在外漂泊的道理?”
“你且想一想。”
沐云色静待片刻,见他蹙眉苦思,茫茫然不知所以,才伸出食指轻点额头,凑近道:“你受了我师的《夺舍大法》,难道不记得奇宫之事?关于风云峡、韩宫主、真龙之传……或是奇宫其余支派的事?四姓逼宫,血染龙庭?”
耿照努力想了半天,茫然摇头。
沐云色拍肩安慰道:“先不忙。往过也曾听说过有这样的情况,夺舍大法每一施展,造成的结果皆不相同,有人看似与原本无异,过得越久,想起的事越多,不必着急。是了,关于本宫的韩宫主,耿兄弟知道多少?”
韩雪色的故事,全东海……不,该说普天之下无人不知。西山韩氏一门,原本就是传奇。
昔年异族退兵后,原本起兵抗暴的群雄诸藩一下失去了共同的敌人,遂展开争夺新皇宝座的央土大战,斗到后来只剩下东海独孤阀、西山韩阀两虎相持,眼看便要爆发一场极惨烈的对决。
西军兵力虽略少于东军,但韩阀所部乃是天下精兵,战力凌驾群雄,“虎帅”韩破凡更是百年难得的用兵奇才,平生未尝一败,是唯一面对异族仍只攻不守的稀世名将,后人更将他与勇冠三军的太祖武皇帝独孤弋,并列“五极天峰”武榜;在时人看来,韩阀取得天下的机会,恐怕还在独孤阀之上。
眼看大战将起,韩破凡突然约独孤弋灞上一晤,两人单独会面之后,韩破凡率领西山道全军向他俯首称臣,终结乱世。若武登庸的投效加速了天下统一的进程,韩破凡便是生生将皇位“让”给了独孤氏,免去无数军民牺牲。
白马王朝建立至今,西山始终为韩阀所有,镇西将军不但掌理军队粮税、自行任命各州、郡、县治,更享有开立幕府、免岁不朝的特权,权力远超过南陵诸封国的国主,宛若国中之国。
韩雪色本是西山韩阀嫡裔,太宗孝明帝即位之初,锐意革新,挟着威服南陵的势头,欲一举收回西山道的兵权。其时“虎帅”韩破凡已逝,继任镇西将军的是其子韩嵩。韩嵩以退为进,要求在东海封爵,而东海只有两个一等侯,一是流影城主,一是指剑奇宫。
流影城是独孤氏的根本,不可能交出,而指剑奇宫自诩为鳞族血裔,与自称是西境毛族之后的韩阀形同世仇,绝不能够接受毛族后裔袭爵。
此举自是有意刁难,殊不知两朝权相陶元峥手腕过人,硬逼奇宫接受质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成功。这下形势逆转,韩嵩莫可奈何,从没落的长房中找了个六岁的孩子送去,指望奇宫看出此子无足轻重,一不小心给弄死了,西山道便能反客为主,取得兴兵的借口。
指剑奇宫也不是好相与的,岂肯授人以柄?偏不遂其心。朝廷、韩阀、奇宫三方谨慎行事,维持着微妙的平衡,静待他人有过,不知不觉过了十数年。
那孩子在奇宫长大,不但习得一身本领,最后更继承真龙之传,压服奇宫内众多支脉,成为货真价实奇宫主,即为今日之“九曜皇衣”韩雪色。
耿照知悉的版本差不多也是这样,除了“真龙之传”以外--由琴魔口中得知,在应无用失踪后才来到东海的韩雪色,根本没有什么真传;以他幼年在奇宫做质子的际遇,自也无人悉心栽培,传授武功。韩雪色之所以能稳坐宫主的大位,十之八九是靠了琴魔所领的风云峡一系大力支持。
“奇宫内诸派系,均以龙庭山的据点为名,我们风云峡一系实力最强,人数却最少。”沐云色解释:“当年宫主得风云峡之助,斗倒了掌权的幽明峪、飞雨峰、惊震谷、拏空坪四家,血洗龙庭山,这才登上大位。归根究柢,他们是怕了“渌水琴魔魏无音”这个万儿,多年来安分守己,不敢造次。”
他叹了口气,酒碗举至唇边,却迟迟未饮。
耿照低道:“前辈的死讯若传到了龙庭山,韩宫主岂不危险?”
沐云色没怎么多想,直觉点头,片刻才勉强一笑,安慰道:“我大师兄武功高强,人称“小琴魔”,我师父长年不在龙庭山,那些王八蛋也没少怕了咱们。我二师兄外号“天机暗覆”,岂止是足智多谋?简直是奸猾似鬼、卑鄙下流、无血无泪、无耻至极……咳,总之,是厉害得不得了。有他二人陪在宫主身边,天塌了也不怕。要是我三……”神色一黯,仰头干了,又斟一碗。
“风云四奇”的大名耿照如雷贯耳,也替自己斟满,举碗道:“莫殊色莫三侠古道热肠、高风亮节,小弟倾慕已久。料想他英灵未远,虽死犹生,咱们敬他一杯!”
“说得好!”沐云色拍桌豪笑,一扫阴霾,也跟着举起酒碗,双眼忽亮:“你想起我三师兄的事了?我大师兄一向循规蹈矩,二师兄奸诈透顶,犯错捱板子总没他俩的事。我最顽皮了,那是罪有应得,但每回总能拉上老三陪打,倒也不寂寞……”见他愣愣的没甚反应,苦笑耸肩:“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慢慢想,总能记起的。”
两人“哐当”一碰碗,仰头俱干;同哭同笑,同食同饮,不觉到了深夜,双双醉趴在桌上,兀自不肯离去。耿照平生从未如此豪饮,一下喝高了,舌头不怎么灵便,胡乱抬手拉他,乜着眼问:“你……为、为什么……请我喝酒?我……我平日不……不同人喝酒的!”
沐云色也醉得摇头晃脑,砰的一声趴在桌上,闭眼笑道:“我想再……再听一次。我一直想,没……没准儿你什么时候一开口,忽然就是师父的声音……师父的口气……像以前那样教训我,骂我没出息。哪怕……是一次也好……”眼角晕亮亮地一掠光,一行泪水滑落面庞。
翌日清醒,耿照头痛欲裂,口中干得发苦,若非身下垫褥温软,宛若置身于一朵香云,还不如死了干净。面对此生头一回宿醉,耿照抱着头挣扎起身,小心翼翼挪动身体,力量稍用实了,颅中便是一阵巨浪滔天,分不清是船摇还是脑子摇。
捧着脑袋呆坐片刻,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发现周围的纱帐绣榻十分眼熟,连被褥上的熏香都毫不陌生……一抹灵光掠过脑海,他终于明白自己身处何地。
(我、我……怎么会在二掌院的舱房里?)强忍着不适,伸手往身畔一摸,好在被里没有一具白皙软滑、喷香弹手的结实胴体,一下子不知该庆幸或惋惜。正想摸索着下床,屏风外的门扉“咿呀”一声推了开来,门轴的声响一经碧火真气感应,陡被放大了几百倍,在肿胀的脑子里不停撞击反弹--赶在他弯腰呕吐之前,来人已将一只小瓷盆凑至颔下,一边替他揉背顺气,动作既轻柔又体贴。
耿照吐得涕泗横流,感觉五脏六腑全呕进小瓷盆里了,吐完倒是清醒许多。
那人手掌绵软,指触细滑,幽幽的处子体香稍一贴近便能嗅得,自是女子无疑。少女将盛装秽物的瓷盆端至舱外,拧了温水毛巾替他揩抹,先拭去口唇鼻下的秽渍,再取净水新巾为他抹面。
耿照睁眼一瞧,见少女年纪与自己相仿,生得一张俏丽圆脸,笑起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瞇成两弯,模样十分可人,举止自有一股小姐姐般的成熟稳重,相貌却是不识。
“我叫李锦屏。”少女边伺候他梳洗,一边自我介绍。“是代掌门的贴身丫头,亦是本门的录籍弟子。典卫大人先用了这碗醒酒汤,婢子再服侍大人更衣。”
“代……代掌门?”耿照听得一愣:“那我为……为什么在这里?这是二掌院的……”
李锦屏笑瞇了眼,白皙的圆脸红扑扑的,甚是娇美。“这儿是二掌院的闺房呀!昨儿典卫大人与沐公子喝多啦,是代掌门带二位回来的。沐公子尚能走动,便睡在舱后的指挥室里,二掌院特别让出了房间给典卫大人,与符姑娘一起睡到代掌门的房里去。”
耿照听得惭愧:“我居然喝得人事不知,还要麻烦代掌门携回。”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干净清爽,毫无垢腻,连酒气都不甚浓;一摸胸前背后触手滑软,这一袭雪白的绸缎中单绝非他原先所穿,不觉错愕:“这……又是谁的衣裳?我原本的衣衫呢?”
李锦屏抿嘴忍笑,俏脸胀如一只小红桃,一本正经回答:“大人一上船来便吐了一身,所幸昨儿代掌门已先派人进城采办衣衫,这才有得换。是婢子服侍大人除衣洗浴,再换上中单的。”
“除、除衣……”耿照脸胀得猪肝也似,差点没找个地洞钻进去。
李锦屏倒是一派自然,瞇眼笑道:“婢子十二岁以前,都在湖阴的大户人家做婢女,经常服侍老爷、少爷洗浴,也没什么。”
舱门推开,另一名少女提着一大桶热水进来。年纪看似比两人略小,身材却较李锦屏高挑,腰细腿长,尖尖的瓜子脸儿,亦甚貌美,一双柳眉乌浓分明、英气勃勃,倒有几分染红霞的模样。
“大人醒了么?”那绿绸缠腰的少女一抹额汗,卷高的袖子露出两条白生生的细润藕臂,叉腰说话的模样却是大咧咧的,有股说不出的娇憨。
她开口才发现耿照已坐起,吐了吐丁香颗似的舌尖,掠发赧道:“哎哟,原来典卫大人起身啦!该不是我吵醒的罢?”哈哈一笑,提着热水大方地走了进来,毫不扭捏。
“她叫方翠屏,也是代掌门院里的。”李锦屏笑着说:“昨儿便是她与我一道服侍大人洗浴的。代掌门说啦,大人在船上的生活起居,都由我二人照拂,大人若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不必客气。”
方锦屏听她说到服侍洗浴,俏脸微红,顺手打了她一下,哈哈笑道:“哎哟,真是羞死人啦,你干嘛还说一遍!”笑声倒是中气十足,清脆爽朗,看不太出来是怎么个“羞”法。
耿照正用香汤漱口,闻言差点喷了出来。更可怕的还在后头,李锦屏拿出一套簇新的衫裤,瞇眼笑道:“大人,婢子伺候您更衣。”伸手去解他的中单系绳。耿照吓得魂飞魄散,面对两名娇滴滴的美貌少女又不敢施展武功,一身功力形同被废,颤声道:“锦……锦屏姐姐!这便不用脱了罢?我……我自己穿上外衣便是。”
方翠屏起初见二人推来搪去还觉有趣,“嗤”的抿嘴窃笑、作壁上观,还惹来李锦屏娇娇的一抹白眼;看不一会儿顿感不耐,随手拿起绣榻上的衫裤一抖,又气又好笑:“典卫大人!你穿的是睡褛,外袍披上去一束,襟里还要挤出大把布来,成何体统!我们俩是女子都不怕了,你在那儿瞎缠夹什么!”不由分说,一把扑上去加入战团,“唰唰”几声分襟剥裤,果然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束缚尽去,露出一身黝黑精肉,腿间一物昂起,不只弯翘如刀,尺寸便与一柄弯镰相仿佛,青筋纠结、滚烫坚挺,模样极是骇人。昨晚他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双姝几曾见过这怒龙宝杵的狰狞本相?
李锦屏本跪在他腿边,裤布一除,差点被弹出的肉柱打中面颊,吓得一跤坐倒。方翠屏尖叫一声连退几步,背门“砰!”撞上屏风,掩口瞠目,半晌才道:“有……有蛇!”
耿照匆匆拉上裤头,弯腰遮丑,见方翠屏视线四下寻梭,一副要找东西打“蛇”的模样,赶紧摇手喝止:“等……等一下!翠屏姑娘,那……那不是蛇,是男子……男子晨起阳旺,身子自有的反应。”
“你骗人!昨晚我见过的,才没……才没这么大,样子也不一样!”方翠屏可精了,气得腮帮子鼓鼓的,谁也别想唬弄她。
耿照欲哭无泪,他一点也不想与两位初初谋面的妙龄少女讨论此事,迫于无奈,只得耐着性子解释:“是这样。男子某些时候,阳……阳物与平常大不相同,昨晚姑娘所见,是……是平常的模样。”
方翠屏蹙眉道:“那你现在是怎么回事?”
耿照面上一红,尴尬道:“早上起床的时候也会变成这样的,跟我想不想也没什么干系。”方翠屏见他支支吾吾,其中必有蹊跷,小手环着玲珑浑圆的酥胸,一脸的不信邪。
到底是李锦屏见过世面,轻咳两声定了定神,细声道:“典卫大人,我见你那儿大……大得不寻常,色泽深浓似瘀,会……会不会是夜里不小心压着了,血塞不通,故尔肿胀?”
耿照几欲晕倒。
“你……你不是在湖阴大户人家待过么?难道从没见过男子如此?”
李锦屏摇了摇头。她做事一向谨慎小心,绝不说空话。
耿照心头一揪还未放下,又听一人风风火火奔来,沐云色急道:“我听说耿兄弟病了,昨儿不是好好的么?”脚步声戛然而止,如遭阻拦。一把清脆动听的嗓音道:“沐四侠莫着急。他是水月停轩的客,先让我师姐瞧瞧罢。”寥寥几句,淡然的口吻却无转圜,竟是染红霞。
耿照欲哭无泪,分不清那李锦屏是去唤人呢,还是敲了开饭钟,怎地一干人等全来到了舱门外。许缁衣连唤几声,略微侧耳,房中却没甚动静,凝神扬声道:“耿大人,我进来啦!”不待门中呼应,运劲一推。
众人涌入舱中,只见屏风推开,耿照穿得一身雪白中单,盘腿坐在榻上,手拿湿布巾揩抹口鼻,一脸灰白,似是刚呕吐过的模样;符赤锦跪在她身后,仔细为他摩挲背心。两人均是衣着完好,的确不像有什么私情。
沐云色一看,心中的大石登时落了地,笑道:“耿兄弟,你昨夜喝高啦,这是宿醉。头疼个半天,再吐过几回,也就好啦,咱们今晚再去喝!”染红霞瞥他一眼,俏脸微沉,神色颇为不善。沐四公子何其乖觉,立时含笑闭嘴。
许缁衣为他号过脉,唤方翠屏让厨房再熬醒酒汤,那李锦屏细心周到,本想留她服侍耿照,眼角一掠过师妹的面庞,心思已转过数匝,面上却不动声色,温柔笑道:“多亏得有符姑娘照拂。我见姑娘手法娴熟,可是出身杏林世家?”
符赤锦于医药一道,所知不脱习武范畴,又不是打穴截脉,哪有什么特别手法?却不得不顺着胡说八道:“代掌门见笑啦。我公公曾做过跌打郎中,我也只是胡乱学些,不能见人的。”
许缁衣微笑道:“大隐隐于市,符姑娘家学渊源,我等便不打扰啦。待耿大人身子好些,再来探望。”率先起身,行出舱去。她一走,方、李二屏也跟着离开;染红霞扶剑转身,踩着一双长腰细里的蛮红劲靴,看都不看二人一眼,沐云色亦随之退出舱房。
舱门掩上,耿照精神一松,颓然坐倒。符赤锦叹道:“死了,一场白忙!你的染姑娘可上心啦。许缁衣这女人赶尽杀绝,一点余地也不留。你趁早找个机会,向染姑娘表明心机罢,省得夜长梦多。”
耿照摸不透女子心思,回想适才染红霞的神情,猜也猜得是大大的不妙,一时懊恼、颓唐等齐涌了上来,赌气道:“都是你们说的,干我底事!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咬定了我……我……”
“咬定你喜欢染姑娘,是不是?”符赤锦噗哧一笑,故意逗他:“傻子才看不出啊,耿大人。你信不信,就沐四侠看了几眼,现下他多半也知道啦!我们不但看出你对她有情意,她对你也格外不同。若非搁在心尖儿上,放也放不下,谁理你跟哪个女人同一张床?”说着咯咯笑起来。(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耿照说她不过,闭起嘴巴起身穿衣。符赤锦平素牙尖嘴利,此际倒也不追打落水狗,双手迭在膝上安静闲坐,片刻才拣了条素雅的绸带子替他系腰,动作轻柔利落,说不出的动人。
耿照见她双颊晕红、胸颈白皙,模样像极了一名柔顺的小妻子,心中不豫早已烟消云散,暗忖:“她处处都为我着想,我这是同谁负气?”低声道:“宝宝锦儿,对不住,我知你是为我好。”
“谁为你好了?”
符赤锦也不抬头,似是专心为他理平衣褶,菱儿似的姣好唇抿一勾,自言自语:“这么心软,最招女儿家喜欢。但若真要讨到知心美眷,心肠得硬些。”说着俏皮一笑,隔衣拍了拍他结实的胸膛。
耿照也笑起来,叹息道:“宝宝,你这么好,谁要娶了你,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符赤锦娇娇地瞪他一眼,笑啐道:“呸,谁要你来卖好?你想我给你烧饭洗衣、伺候你穿衣裳洗脸么?作梦!我从前嫁人,是因他又乖又听话,什么事都只会“之乎者也”穷摇脑袋,傻气得很,怎么欺负他也不生气,可不是给他做婆子婢女。”
那便是她口中的“华郎”了。是什么样的男子,才能掳获宝宝锦儿的芳心?耿照好奇心起,没怎么细想,脱口道:“你丈夫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才能娶到这么好的宝宝锦儿。”
符赤锦微微一笑,低头不语,继续替他整理衣衫,气氛一下便冷落下来。
耿照自知失言,讷讷抓了抓头,既心疼又懊悔;符赤锦既作若无其事状,再说下去只会越弄越僵,沉默似是唯一的解方。他安静片刻,忽想起一事:“是了,宝宝锦儿,你知不知道“化骊珠”是什么?”
符赤锦敛起嬉戏打闹的神气,肃然道:“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这三字是帝门的大秘密,你打哪儿听来的?是那骚狐狸么?”
耿照说明五绝庄所遇,为掩去珠子被吸入体内一节,同时顾及《夺舍大法》的秘密,故省略开盒之事未提。在符赤锦听来,亿劫冥表自还在庄内密室之中。
“弦子带回这个线报,五帝窟那帮人该乐歪啦。”
她美眸一亮,明明是精神大振的模样,口气却仍是冷冰冰的,尖翘的琼鼻中轻哼一声,抱臂冷笑。“只可惜你二人出入密室之后,岳宸风那厮多疑深沉,必定改变藏宝处,终究是一场白忙。可惜!”
耿照倒没想过自己的刻意隐瞒之中,竟有如此漏洞,强笑道:“五绝庄的机关中枢我见过,知道还有什么地方能藏。既要犯险,起码要知道化骊珠是何物,若只是金银珠宝一类,就免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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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赤锦摇头。
“我有言在先,在我心中,没当自己是五帝窟的人,才不管她们死活。”她正色道:“但化骊珠牵涉太大,我不能对你说,这自也不是信不过你,你自己问漱玉节好了。我只能告诉你:失却此珠,帝窟纯血绝矣!你说严不严重?”
耿照蹙眉道:“既然如此,还是得尽快走一趟莲觉寺才好。”
符赤锦道:“是呀是呀,你救了骚狐狸的蠢女儿,人家正翘着毛尾巴等你呢。”
耿照明明觉得这话不妥,但她一本正经比手划脚,说得有鼻子有眼,脑海中不由替漱玉节的端庄形象勾上了一蓬毛茸茸的翘尾巴,“噗”的喷出一口茶。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静默片刻,一齐捧腹大笑。
“你……你这话真是太缺德了!”
“你笑得这么大声也很缺德啊!”
两人稍事整理,连袂而出。染红霞的舱房位于第五层甲板,自是男宾止步,一出房门,便见李锦屏守在转角廊间,远远见得二人,瞇着弯月儿似的杏眼迎上:“典卫大人好些了么?”
“呃,是……好得多啦,多劳姐姐费心。”
“又不是我们费心。”转角处方翠屏突然冒了出来,没好气的一瞪,翻着美眸啐道:“代掌门来请典卫大人过去用早饭。”瞧她的神情,十之八九已知适才之谬。李锦屏用手肘轻轻碰她一下,方翠屏怒道:“你撞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没事儿骗人。”气呼呼的扶剑转身,结实的小屁股一扭一扭的,分不清是赌气还是带路。耿照尴尬已极,倒是符赤锦一派从容,径自敛眸垂颈,安静跟在后头。
许缁衣在第三层甲板后进的指挥室摆布早膳,命厨工以切细的鱼脍煮成热腾腾的鲜鱼粥。那鱼生极是新鲜,切成细脍后径铺碗底,撒上姜丝葱珠,再以熬得细滑的晶莹滚粥一烫,清香四溢、生熟合度,最是适口。她长年茹素,自己碗里便只盛白粥。
桌上摆着五六碟小菜,同座的还有沐云色、染红霞。许缁衣身边空着一位,她微笑解释:“我三师妹家里乃是京中望族,今儿天未亮便出发去迎接皇后娘娘啦,这是她的位子。”
耿照听过“蝶舞袖香”任宜紫的名号,这位三掌院的年纪虽与他相仿,大名却已轰传江湖,不但剑艺曾受三大剑门的首脑肯定,为其师杜妆怜赢得“天下择徒授徒第一”之誉,更是无数正道弟子魂牵梦系、念兹在兹的梦中情人,美貌家世无一不备。
生鱼粥十分糯滑可口,越浦是东海第一大河港、漕运中枢,这里的鱼货若还说不上鲜,普天下再无鲜鱼可言。符赤锦的座位被安排在耿照身边,染红霞却恰恰在他的对面;席上唯二不交谈、不对眼,宛若分置两界的人偏偏直面相对,当真是尴尬到了极处。
沐云色敏锐察觉,索性东拉西扯,与众人攀谈。他见识渊博,熟知武林各家的掌故,阅历又极是丰富,席间迭出妙语,未有一刻冷场。耿照心中感激,沐云色与他交换眼色,潇洒一笑,心照不宣。
染红霞放落筷子,低声道:“我吃饱了。诸位慢用。”便要起身,碗里的粥还剩下大半,鱼片更是连动也没动。
许缁衣取绢儿按了按嘴角,怡然道:“妹子先坐会儿。待用餐完毕,典卫大人有要事与众人说。”染红霞肩头微动,又木然还坐,宛若一只莹然俏美的玉观音。
沐云色持羹入口,目光扫过席间诸人,暗忖:“代掌门若非不谙风月,也未免太过无情。她师妹咬牙按捺、耿兄弟如坐针毡,两人都痛苦至极,何必硬凑一桌?”正要发话,忽听符赤锦细声道:“我也吃饱啦。江湖之事,奴家不敢与闻,请先容我告退。”便要起身。
“符姑娘怎知我等要议的,是江湖之事?”许缁衣淡然一笑,随口问道。
符赤锦俏脸微红。“几位都是……都是大人物,奴家一介小女子,无论各位议什么,我……我都是不懂的。”语声虽是怯生生的,应对却是不慌不忙。
许缁衣笑道:“姑娘客气啦。翠屏,带符姑娘去二掌院房里歇息。”
染红霞身子一颤,面上冷冷的没甚反应。符赤锦暗自咬牙,总不好说“我去代掌门房里”,这记闷棍算是严严实实吃了下来,既无见缝插针、寻隙反击的机会,索性敛衽施礼,随方翠屏退了出去。
许缁衣命李锦屏收拾桌面,屏退闲杂人等,对耿照道:“典卫大人,沐四侠与我师妹都是亲身会过妖刀之人,他二位忠忱可表,人品、武功也都是挺身抵抗妖刀的上上之选。你答应告诉我的事,我想让他们也听一听。”
耿照心想:“也对。二掌院是水月一门的栋梁,沐四侠更是琴魔前辈的亲传,深受韩宫主信任,他们才是萧老台丞所需要的“力”。”想起萧谏纸之言虽觉气馁,仍勉强打起精神,将对老台丞说的源源本本再说一遍。
沐云色听完,不由皱眉:“老台丞的意思,我不明白。昨晚我与耿兄弟交过手,要说他的武功造诣帮不上忙,那也用不上我了,降妖除魔的力量不是越多越好么?”这话却是对着许缁衣说的。
上回他与谈剑笏、许缁衣齐上流影城讨人时,便对这位娴雅端丽的代掌门很是佩服。她从些许的蛛丝马迹,推出断肠湖与灵官殿的事件背后有耿照这么个人存在,断定横疏影不会爽快交人,条理明晰、眼光奇准,在三人之间隐为马首。
萧谏纸行事难测,沐云色百思不得其解,习惯使然,直觉便向许缁衣寻求答案。
许缁衣含颦不语,凝神片刻,才轻声道:“或许老台丞的意思是:妖刀并非什么怪力乱神的天降魔物,而是一桩阴谋。
“对付妖物,就好比是猎人打虎,利械深壑备齐了,一拥而上便是,人多自是助力,总是不错的。对付阴谋家却不然,稍有差池,自相残杀所造成的伤害,只怕还远在尖牙利爪之上。老台丞要的非是伏虎屠龙的盖世英雄,而是想掌握七派首脑,令其一心。”
沐云色与染红霞目光交会,两人均亲身领教过妖刀的异能,只觉此说未免不切实际--纵使世无鬼怪,妖刀总是异物,汇集众人之力围捕销毁,总比放任拖延、去搞什么团结七派要强。
非是他俩迷信,沐云色熟知江湖运作,染红霞自身更是水月停轩的第二把交椅,正道盟会见得多了,明白“团结七派”云云不过是空口白话。各派既有门户成见,利害纠葛,倾轧又深;林林总总,岂能于一时三刻间放下?萧老台丞所求,实如书生抨政,只见其迂。
“《东海太平记》我也读过,萧老台丞通篇所言,不过“世无鬼神”四字。”沐云色傲然一笑:“他要花偌大心神统合四剑三铸,也须看妖刀等不等他。况且,老台丞毕竟是朝廷之人,只消妖刀没杀过白城山以西,朝廷未必当作一回事;若要信他,不如相信自己。我师父与三师兄俱折于幽凝,我与妖刀势不两立!”
染红霞道:“妖刀至邪至恶,流落在外一天,不知要害多少人。我也以为不能久待,妖刀是魔物也好、阴谋也罢,都须尽快毁去或封印,免增伤亡。”
沐云色抚掌道:“二掌院说得是。老台丞若再观望拖延,不肯出来领导除魔,我们就自己来!三十年前,先师与杜掌门等“六合名剑”降服妖刀、拯救黎民之时,也不见有什么朝廷来协助。”见许缁衣始终未开口,转头问道:“代掌门说是么?”
连唤几声,许缁衣才回过神来,轻摇螓首。
“我思虑较慢,一时想出神啦,沐四侠莫怪。”
“莫非代掌门发现了什么蹊跷?”
许缁衣轻掠发鬓,悠然道:“我是想,在萧老台丞心中,倘若当真团结了七派,令其一心,该由谁来领导?是天门鹤真人,还是贵宫韩宫主?青锋照的邵家主博施恩而周济众,声望极隆,赤炼堂雷总舵主更是一呼百诺,手绾数万帮众的大豪杰……谁来担任这个七派盟主,才能服众?”
沐云色心中疑惑:“她说思虑尚不及此,居然非是客套。不可能发生的事,有甚好想的?”信口回答:“自是由他自己来做了。鹤着衣虽较年长,声望远不及萧谏纸,我家宫主年纪尚轻,且无意于此,自也不来争抢。青锋照、赤炼堂两家素来有隙,谁做盟主,另一家必定退出。而邵咸尊澹泊名利,约莫不肯居首;赤炼堂却是做惯朝廷生意的,不会开罪老台丞。算来算去,也就萧谏纸自己最合适。”
许缁衣娴雅一笑。
“我也是这么想。”
沐云色心领神会,一下子突然明白了她的思路,沉吟片刻,淡然笑道:“统合四剑三铸、选出个令出必行的盟主来,这都是不切实际的念头,想到头发白了,也不可能成真。代掌门识见过人思虑深远,若要主持灭魔大计,我头一个参加。”转对耿照一笑:“耿兄弟本领高强,若没别的话,我便算上你一份啦。”
耿照见许缁衣含笑投来视线,竟未出言反对,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回答。
萧谏纸要他走,许缁衣看样子并不反对他留,他与沐云色甚是相得,一加一减,似没有拒绝的道理;但对席染红霞冷冰冰的模样,又令他坐立难安,恨不得抛下这一切夺门而出,再也无须面对这些……
耿照忽道:“代掌门,我今日想出门一趟,送……送符姑娘返家。她不是武林中人,原不该涉入武林之事。”沐云色、许缁衣闻言微怔,都觉此时说这话不适当,染红霞面如死灰,直挺挺的僵坐不动,目光径投舷窗之外,焦点却凝于虚空中。
总算许缁衣反应机敏,颔首微笑:“如此甚好。我唤二屏登岸雇车马,陪两位走一趟。”
莲觉寺内有集恶道潜伏,李、方二姝花朵似的妙龄少女,别说驱车上山,就连靠近也有危险。耿照胡乱摇手:“不、不必……不必客气!我来即可,毋须劳烦二位姐姐。”黝黑的娃娃脸胀得枣红,说是无事,任谁也不信。
许缁衣不动声色,微笑道:“那我让她们雇好车马,供典卫大人使用。是了,不知符姑娘家住何处?若是路程远些,须雇一辆结实大车,跑的路才能长些。”耿照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但不答又显得太过奇怪,只好说:“说是在阿兰山附近的一个小镇集,符姑娘认识路的。”
“典卫大人何时回来?还是……便不回来了?”她问。
耿照估量在莲觉寺与漱玉节会面、商讨化骊珠之事,最少也要一天。为防时日说得少了,许缁衣派麾下的弟子去阿兰山附近寻找,害了这些天真烂漫的无辜少女,便道:“约莫三天罢。途中若遇本城人马,我会派人回报代掌门,再约期拜望。”
许缁衣含笑点头:“还是典卫大人设想周到。”命二屏登岸雇用车马。耿照要自行驾车,连车夫都没要--上回宝宝锦儿在莲觉寺,已害死一名无辜车夫,他心中顾虑,能不要还是不要了。
两人登岸之际,几乎全映月舰上的少女都趴在船舷上围观。
当初孤男寡女同乘一船、在江上漂流之事已够引人遐想了,虽在染红霞的严令之下,“两人均是赤身裸体”的流言到今晨才慢慢传开,再加上“二屏撞见大蛇”的轶闻,少女们都认定典卫大人救了美貌的符姑娘后,符姑娘以身相许,两人情难自己,私订终身,纷纷来争睹这对历劫鸳鸯,人群中独不见染红霞来送。
一名约莫十三四岁、容貌极艳的少女,似与沐云色特别亲昵。少女身穿紫白相间的嫩绸衫子,个子娇小,身形才初初长成,胸前犹如乳鸽娇伏,略微膨起两团玲珑嫩乳,神情甚是桀骜不驯,只在沐云色旁边才稍露笑容;泰半的时间都被许缁衣带在身边,少女阴沉的脸色有着超龄的成熟,令人难以亲近,也绝少与其他同门师姐交谈。
耿照对她似也有一丝莫名的熟悉,然而临行匆匆,不及细问。
沐云色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等你回来,我们再去吃酒。”
“好。”见他一如昨夜,耿照松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阿兰山位于越城浦近郊,耿、符二人午后出发,半个时辰就转上起伏平缓的丘陵山道,阿兰山的苍郁山形近在眼前。白日里香客众多,车行极缓,两人乘坐一辆篷顶骡车,能遮阳阻风,耿照在车座上持缰驾驶,符赤锦便卷起遮帘,坐在他身后聊天,倒也不甚难捱。
为防万一,耿照对她说了集恶道的事,符赤锦蹙眉道:“想不到连那班牛鬼蛇神也出笼啦,看来这个七玄大会还真有名堂。”
其实他的感知并非如此具体。
碧火神功增强了耿照的五感,但危机交感并非依靠耳目。他不是真听到或嗅到了什么,距离没有近到可以借由五官察觉,然而这种感应又真实得无法忽视不理,已救过他许多次。
篷车里逼命似的偷欢方起了个头,耿照欲火稍解,还未有泄意,碧火真气的微妙感应一攫取他的注意力,顿觉危机四伏,自是欲焰全消。符赤锦却已小丢了两回,紧绷的娇躯一放松,登时手足酸软。
膣里热辣辣的刨刮感犹在,昂藏的巨物退将出去,她那较寻常女子更窄小的玉门旋即闭起,肉圈似的酥红嫩指耷黏起来,便如一条密缝,却觉有什么还嵌在身子里,又粗又硬,烫得怕人,柱儿似的形状宛然,连余韵都美得隐隐生疼。
符赤锦极是好强,咬牙整好衣发,也不吭声,撑坐之际身子一软,才意外露出娇疲。耿照正系着裤腰,及时伸手搂住,心疼怀中玉人,低声道:“下回我再轻些。若还弄疼了你,宝宝锦儿一定要同我说。”
符赤锦又羞又喜,咬唇垂眸,声音轻细细的,烘暖的吐息带着兰花似的温香。
“我受得住。狠……狠些也挺美的。”
耿照凑上樱唇深深一吻,反手将神术刀插入腰后,低声道:“我们去瞧瞧。”符赤锦本想劝他别管闲事,陡被吻得心尖儿一抽,浑身晕陶陶的,不由叹息,莫可奈何道:“小心点!莫惹麻烦。”
“嗯。”
山边斜阳几已隐没,抬头能见半空星子,约莫再迟一刻,夜幕便尽垂阔野。(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也不见耿照低头搜寻轮辙血迹,或使用地听、嗅风之类的追迹法,信缰而行,漫无目的。符赤锦正自狐疑,他“吁”的停车跃下,按刀钻入杂草矮树间。
符赤锦的功力剩不足两成,幸有阳丹供应,也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忍着骨酥体乏跳出篷车,快步跟上,突然“啊”的掩口惊呼,圆睁杏眼,讶色仅只一剎便即沉凝,冷静打量着地上的黝黑物事。
那是三具无头尸。
死者俱是男子,身穿夜行衣,颈部的断口平滑,宛若生剖的带骨牛腿肉;三人倒地后,动脉的血才鼓动喷出,均是横向喷溅,溅渍离地不过一尺,不知是刀法绝伦,抑或宝刀锋快。
鲜血在三尸当中流汇成池,土地不及吸收,恍如一洼深色小潭,稍一接近便感其温,似是刚死不久。
符赤锦胆子虽大,但生性好洁,嫌其腥秽,环抱酥胸远远站着,视线四下巡梭,忽低唤道:“是那儿了!”绣鞋尖儿一点,旋在三丈外的草丛驻足,寻树枝挑起了一团浑圆物事,却是枚覆着黑巾的头颅,包头的布上印有半只泥印子,应是断首后被凶手踢出,沿着飞出的轨迹,依稀可见点点喷渍。
就着余晖悉心观察,不多时便找到其余二首,以树枝挑回陈尸处,并排着勾开黑巾:三人俱是三十开外,眉眼端正,枭首一瞬的诧异神情被生动地留在首级上,而非是吐舌暴眼的扭曲死状。
“好快的刀!”符赤锦喃喃道。
耿照将尸体一一翻过,扎紧的腰带、襟袖里空空如也,不像被搜过的样子;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口袋,除了这身夜行衣与手中钢刀,三人并未比初生时拥有更多。他低头合掌轻诵佛号,片刻才道:“宝宝锦儿,你猜发生了什么事?”
符赤锦沉吟:“天未黑便守在此处,应是埋伏杀人,可惜点子太硬,踩盘不成,枉送了性命。这三个人断首之后,倒落地面才开始出血,这刀快得不可思议。手底下忒硬的主儿,只派三人未免儿戏,我猜他们是斥候,后头尚有伏兵。
“还有,身上没有通牒文书,无法进出越浦城,若是来自外地,也应该有埋伏地点的路观图。我猜若非有人接应,便是将衣衫牒书等杂物藏在某处,待任务完成之后再起出更换。”
耿照由衷赞叹:“你可真精细!看得几眼,便瞧出忒多事来。”
符赤锦心中欢喜,娇艳无方的俏脸晕红,嘴上却不肯让,咬唇抿笑,水汪汪的明艳眸中满是衅意。“任你夸上了天也没用,有这么好混赖么?来来来,换你说说瞧出了什么。”
耿照指着左首那具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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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右手背的四指骨节全碎,像是被石磨、铁楯之类的重物所砸。”
符赤锦眼角瞥去,果然那人指背瘀肿一片、红中泛紫,柳眉一挑:“约莫以拳头殴击铜牌铁楯之类,自个儿撞碎了骨节罢?”
耿照摇头。
“既然有刀,若要杀人,何必用拳头?可见挥拳所向,并非是此行的目标。这人掌中生有刀茧,擅使刀而非拳脚,更无对盾牌挥拳的道理;拳头是用来打人的,所向处必是肉身。”
他迈开步伐绕行现场,一边以手臂为度量,比划方位距离。
“敌人有两名以上,而且不是预期的目标。其中一人持有那柄锋锐无匹的快刀,另一人则是空手,练有金钟罩之类的横练功夫。
“双方遭遇之后,左首这人想赶走不速之客,但刀锋染血后无处擦拭,势必影响任务,于是改用拳头。这一拳用上了全力,不料对手练有极厉害的硬功,或穿有铁衣之类,反而撞碎了他的手骨。此时--”手刀一挥,比出镰割之势:“另一名不速之客拔出宝刀,一口气割下三人之头,蹴鞠似的将头颅踢出去。”
符赤锦在心中试演一遍,只觉陈尸的方位、颅飞的轨迹无不妥贴,毋须闭目,便能想象那电光石火之间、五人交手的惊心动魄,犹如亲见,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叹息道:“江湖仇杀,无日无之,哪一天哪一处不死几个?我们也不能一一都管了,是不是?”
耿照牵着她棉花似的温软小手返回道上,指着泥土地。“你瞧。”
陈尸现场外的道路上蹄印紊乱,踩坏了原本的印迹,但杂沓的马蹄印子漩涡般转得几转,最后两两并列而去。这是最后、最清楚的印迹,可以判断是那两名不速之客在此下马,杀人后扬长而去。
其下被踩坏的印子较难辨认,耿照点了火把,她才依稀辨出两道清浅的轮辙与驴蹄印子,还有更浅的细碎脚印--从步幅与大小判断,步行之人应是女子。
符赤锦抬起头来,脸色丕变。
驴子拉着的是女车,随车步行的自是侍女婆子之类,看来便是寻常的进香女客,刚由阿兰山上参拜回来,不小心走上了远路。问题是:这条看似寻常的荒僻小路上,至少有一路夜行伏杀的黑衣刺客,磨刀霍霍,更遑论那两名恣意逞凶、把断首当球踢的拦路煞星!
两人交换眼色,心念俱同,携手一跃上车,奋力追赶。
“砍头的那两人最是危险!”
符赤锦半身探出车厢,小手攀住车座侧柱,迎风叫道。
“嗯!”他用力点头,拼命鞭策拉车的骡子。
纵使是江湖仇杀,一刀断头的作风也不多见。“留人全尸”这条通则对黑白两道一体适用,只有集恶道那种凶狠至极的残毒邪派,又或冷北海之流悬红买命的杀手,才干断头的勾当。
“我们要找的,是两个年轻人!”耿照无暇回头,逆风大叫:“一个体格粗壮,另一个则带着宝刀。两人两骑,并辔而行!”
符赤锦是玲珑心窍,一点就明,连问都没多问一句--树林里的三人都是三十出头,什么样的对手最容易使人大意轻忽?老人、小孩、女子,除此之外,就是比自己年轻很多的人。
如无意外,年岁大约等同修为,小着十几二十岁的对手,意味着比自己少练了这么多年的武功,最易诱人轻敌。那刺客拳捣来人的鲁莽行径,就是最好的证明。
骡车行出数里,前头炬焰闪烁,两骑分持火把,一前一后夹着驴车。
前座的老车夫举火呼喝,像是壮着胆子回护众女客,可惜他年纪太大,身子骨也单薄,实在没什么效果。一名仆妇缩靠在车门外几欲昏厥,窄小的驴车被推得不住晃动;风吹帘卷,只容一人的车厢似挤了两名女子,贴鬓并头,可能是在遇贼之际,车中女主也让丫鬟躲了进去。
骑马包抄的那两人,一个精壮结实,方头阔面,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长相却有些温吞,全不似拦路悍匪;眼如丹凤、眉似卧蚕,频频举掌安抚那老车夫,被火光照亮的额头一片油亮。
另一人也不像路匪,一脚跨鞍,一脚跷起盘坐,尖瘦的脸庞有些青白,柳叶形的倒三角眼宛如枣核尖儿,乱发黄燥。他神经质地抖着脚,头也未抬,仿佛一切全与他无关,皮褂毡靴的打扮活像猎户,背了把皮鞘大刀,鞍侧还挂着弓胎箭壶。
二人年纪与耿照相近,方头阔面、乡下人似的壮汉兴许还要大上几岁,应有二十出头,老成的气质也像。黄猴子似的那人则年少得多,至多不会超过十八。
耿照与符赤锦对望一眼,感觉古怪难言。
所有的推测均对应成真,双骑的形貌、被追赶的驴车……无一落空,若有人听得两人之言,怕要当耿照是铁口直断的半仙。虽说如此,但又与原先的预期有着难以言喻的微妙差异。
那老车夫吼得声嘶力竭,耿照唯恐他脱力伤身,一勒缰绳,牵着宝宝锦儿跃下车来,扬声道:“老丈!可有什么要帮忙的?”与符赤锦并肩上前。那拦在驴车之后的壮硕青年掉转马头,蚕眉皱得更紧,就着鞍上抱拳拱手:“这位兄台请了。车里是我家主母,在下正要护送主母回城,请勿多心。”
车座上的老人回过头来,操着一口北地方言,嘶吼:“胡说,滚你妈的!你们这帮拦路匪,再不让开,老子劈了你们!”
耿照一按腰间刀柄,刻意让那壮硕青年瞧见,偕符赤锦绕过他的马前,于两骑之间停步,冲着车厢侧的青布吊帘一拱手,朗声道:“夫人请了。在下官职在身,乃堂堂七品王府典卫,不是什么坏人。请夫人说一句,这两位若非府上家人,谁也不能强要夫人上哪儿去。”说着递出金字腰牌,给靠在厢门上发抖的中年仆妇。
那仆妇如溺者见了浮草,死命抓着耿照不放,仿佛一松开便要晕倒。车厢里窸窣一阵,传出一把清丽喉音:“姚嬷,拿来我瞧瞧。”声音微颤,却十分温柔动人,自有大家闺秀的娴雅端庄。
被唤作“姚嬷”的妇人好不容易松开耿照,颤着手将腰牌递入,片刻伸出一只白生生的柔荑,让姚嬷归还金字腰牌,皓腕如玉,臂似鹅颈,腕间一只翠玉镯子,更衬得五指纤长,掌心柔腻,说不出的可人。
耿照有过合体之缘的女子,多是世间极品,于女子胴体的美丑好坏,不知不觉已具备非凡眼光。光看这掌臂便知车中女子定然美貌,非是庸脂俗粉。
车中的女子揭起吊帘一角,颔首道:“确是王侯府的金字腰牌没错。旁边这位,是大人的亲眷么?”炬焰投影中,但见她下颔尖细、唇珠小巧,嘴型斯文秀美,编贝也似的皓齿宛若玉颗;未见全貌,端的是人间绝色。
耿照听她语带保留,心想:“我夜里带着一名姑娘上路,恐难取信于她。”回答道:“夫人,这位是内子。我俩上莲觉寺拜佛,正下山寻客店投宿。”符赤锦何等乖觉,羞赧一笑,怯怯低头,确是新婚小妻子的模样。
那女子隔着布帘打量片刻,似是下定决心,道:“既然如此,我等便与贤伉俪一路。这两位自称是我夫君手下,但我从未见过他二人,并不相识。”言下之意,是拒绝与二少同行了。
那温和的壮硕青年神情错愕,翻身下马,抱拳道:“夫人……”
车中女子截住了他的话头,语声虽轻柔宜人,口吻却很坚决。“莫再说啦。你若是我夫君的手下,便说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他专心处理公务便了,无须挂虑。我见到他之后,自会为你求情。”隐有几分落寞。窸窣片刻,帘下递出一根金钗,钗上伏了头敛耳舒腿的掐金雪兔,錾工超群。那金兔线条利落、造型洗练,双眼处嵌着两粒血红宝石,模样娇巧生动。
“姚嬷,把钗给了这位壮士。”
“使不得呀,夫人!”仆妇死揪着金兔钗儿,叫道:“这两个拦路蟊贼,杀一百次头也不够,拿了夫人的钗,这钗就当扔水里啦,使不得使不得!”
车中女子道:“他俩若真是大人的手下,没带信物回去,大人要砍头的。人命关天,抵不过一支钗儿么?”对青年道:“你二人拿钗回去复命罢。你们所说若是真,就说我回娘家啦,与兄嫂家人相谈甚欢,不肯回去;若不是真,便拿钗儿兑了金银,做点安生的买卖。大好身躯相貌堂堂,别做这辱没父母的勾当。”仆妇不敢违拗,又没胆子上前,索性将金钗扔青年脚下。
青年一愣,叹了口气,弯腰拾起雪兔金钗。
还待开口,老车夫回过头来,连珠炮似的破口大骂:“滚你妈的小蟊贼!好手好脚的,却来当路匪!你他妈的……”
车前的枯发少年突然抬头,仿佛被吵醒了似的,无神的细目中迸出骇人精光,大吼:“吵死啦!”语声未落身已离鞍,“铿”的一声大刀出鞘,刀光划出一道耀目银弧!
“住手!”
耿照拔出神术刀扑过去,然相距甚远,怕在格住刀锋之前,刀芒已先扫过老人的咽喉--(可恶……差一点!)“笃、笃”两声,少年与耿照双双刀落,两柄锐锋分斫于一人的左右臂,竟是那名壮硕青年!耿照与少年一齐收刀,青年的双臂却未齐腕而断,仅被劈开衣袖臂鞲,留下两道血痕;创口虽长,入肉却轻浅,不过皮肉伤罢了。
神术之锐,镔铁都能一击削断,中人岂能是皮肉之伤?青年举臂挡刀的瞬间,破裂的袖中掠过一抹奇异的暗金辉芒,旋即刀刃偏开,如中打磨光滑的青石;但他袖中并无护腕内甲之类,刀过肉裂,立时渗出鲜血。
耿照想起曾于何处见过这种武功,不觉一凛。那青年不顾手臂渗血,回头喝止同伴:“跟你说了几回?下次先问过我!”
“连这种也要问?”
少年咂了咂嘴,横刀就口,伸出血红色的舌头“啧--”滑过刀板,一反先前痴呆,咯咯笑道:“你那一口,也是好杀人的刀!”却是冲着耿照说的。血丝密布的双眼径盯着耿照,整个人仿佛活了过来,周身邪气逼人,如兽欲噬。
壮硕青年撕下衣摆里伤,正欲发话,忽听远方“呜呜”连响,犹如秋猎时吹动号角,铺天盖地而来,风咆不能掩,闻之惊心动魄。流影城少主独孤峰好田猎,耿照每隔三五日便听一回,但这号似又不同,旷野中听来宛若狼嚎。
壮硕青年与同伴对望一眼,翻上马背,对车中女子道:“夫人!这是大人急号,前方定然有事,请恕小人先行一步!夫人请在此等候,我等稍后即回!”看了耿照一眼,掉头纵缰急驰,片刻与少年没入夜色,再不复见。
老车夫与仆妇都松了口气。吊帘掀起,露出一张白皙的瓜子脸蛋,年纪不过二十许人,还比符赤锦小些,对耿、符二人敛眸颔首道:“多谢大人仗义。请教大人高姓大名,待我回禀夫君,定有重酬。”果然相貌极美,难得的是斯文有礼,令人大生好感。
耿照抱拳道:“夫人客气。在下耿照,忝任流影城典卫一职,因错过了入城的时辰,想在附近寻店投宿,夫人若不嫌弃,同道也好有个照应。是了,敢问夫人是哪位大人的府上?”
女子迟疑片刻,淡淡一笑:“我娘家姓沈,在城里做些买卖,许久未回越浦,竟已不识路途。我家夫君的职讳,恕我不便擅称,请耿大人见谅。”耿照也不在意,拱手道:“不妨,夫人莫放心上。”
沈氏放下心来,露出微笑;犹豫了一会儿,似是鼓起勇气,对耿照说:“实不相瞒,方才那两人我虽不识,狼角却是我夫君平日所用,号角声急,怕是出了什么事。我见大人武艺高强,人又仗义,能否护送我前去看一看,我担心……担心夫君安危。”一瞥他身旁的符赤锦,又道:“大人若担心亲眷涉险,尊夫人可与我的丫头奶妈在此等候,不会很久的。”双手合握,眸光盈盈,引颈企盼的模样令人难以拒绝。
耿照心想:“荒郊黑夜,总不能教她们一车的老弱妇孺自生自灭。”担心符赤锦恼他,正要相询,她却转过小手,反握他粗厚宽大的手掌,甜甜一笑:“夫人,无论去哪儿,我与我夫婿绝不分开。夫人若放心不下,我们陪夫人走一程。”
耿照低道:“多谢你啦,宝宝锦儿。”嘴唇歙动,却未发出声音。
沈氏一怔,微微出神,喃喃道:“绝不分开么?真……真教人羡慕呢。”车内小婢伸手轻推,沈氏骤尔回神,连粉颈都红了,低道:“如……如此,有劳二位啦!”
事不宜迟,众人分作两车,循着号角的方向驰去。
驴车窄小,那小婢瑟香与姚嬷只得坐来骡车这厢,耿、符既是“新婚夫妻”,蜜里调油的,同挤车座自是不妨。驰出里许,听得杀伐声大作,野地里熏烟四起,烟雾中只见火光点点、刀剑铿然,不时传出惨嚎,竟是有男有女。
耿照远远停车,草丛突然里扑出一条黑影,将他撞下车来。
两人着地一滚,“不退金轮手”劲力所至,来人顿飞出去;定睛一瞧,周围鬼火荧荧,无数人影“飘”了过来,被他抛飞的那人浑身赤裸,只腰间围了条皮裙,绿肤红面,獠牙暴突,竟是一名阴曹小鬼!
车内的瑟香、姚嬷双双惊叫,吓得晕死过去;驴车那厢则无此运气,老车夫被一名小鬼扯下车座,横刀割喉了帐,另几名小鬼则拉开厢门,欲将花容失色、浑身瘫软的沈氏抱出车来。
耿照纵身扑救,一边回头道:“小心,是集恶道!”符赤锦微微颔首,出手点倒一名小鬼。集恶道的鬼卒不是他的对手,三两下便倒得一地,耿照刀都没拔,一拳一个打晕了事,将沈氏抢了过来,抱回骡车与符赤锦会合。
他轻捏沈氏的人中,按住她的腕脉渡过真气,沈氏“嘤”的一声悠悠醒转。他低道:“夫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符赤锦便要驱车。沈氏清醒过来,抓着他的手:“耿大人!那儿……有个人我……我认得,是我夫君的贴身侍卫。我夫君他……必在此地!”颤抖着伸出玉指。顺势望去,驴车边倒卧着一名武人装束的青年男子,身上不见有伤口,面孔略呈青紫,周围未染血污,确是清晰可辨。
(难道集恶道的目标,竟是沈氏的夫君?)集恶道自非什么善男信女,将法性院全员剥除面皮,来个偷天换日,玄异邪乎,是他们的作风;袭击朝廷命官却殊为不智,尤在这当口,若引来公门注意,不仅惹上东海道臬台司衙门,怕连镇东将军慕容柔也要出手,以一门一派之力对抗十万精兵,五峰三才都不顶用。
况且,越城浦是赤炼堂的地头,邪派更应小心行事;如此大张旗鼓,却是要杀何人?
耿照忽然有股冲动,想杀入阵中找媚儿问个明白,前方又有一团混战卷至。匹练似的刀光如龙卷扫动,所到之处,断首残肢冲天飞起;持刀之人脚踏泥泞血污,大笑奔杀,若非砍飞的都是些青面獠牙的鬼首,都弄不清谁更像集恶道的阴曹本家。
“是那白眼猴儿!”符赤锦眼尖认出,持刀的正是那枯发吊眼的疯癫少年。与他同行的壮硕青年也看到耿照等人,铸铁似的臂膀抡扫,清出一条道路,施展轻功奔了过来。
“典卫大人!”他面上溅满血污,均是敌人所出。连神术刀亦砍之不伤,凡兵于他,实与软铅薄铜无异,随手抓来拧作一团,不费吹灰之力。“大人怎会来此?我家主母呢,她……她可好?”一瞥不远处车夫之尸,脸都白了。
耿照点了点头。
却听车中沈氏颤声道:“壮士……真是我家夫君麾下?”
“是!小人姓李,名远之,使刀的那位名叫漆雕利仁。”青年不敢直视,唯恐于礼有僭,低头抱拳:“我等奉命前来迎接主母,往城外客栈与大人会合,途遇数名刺客,要对大人不利,才想赶到前头示警。冒犯夫人之处,小人万死难赎,恳请夫人勿疑!”
沈氏闭目片刻,才道:“是我太多疑,误会了你们。大人……大人现在何处?”
那青年李远之道:“贼人似是包围了此地,按说大人应在其中,据险而守。我与漆雕正要杀进去,探得虚实,再杀出来回报夫人。”远处挥刀冲来杀去的少年漆雕利仁福至心灵,回头大笑:“喂!你还进不进去?这儿都快杀完啦,我换别处杀。”反手一刀如虎爪扑剪,一具鬼首应声旋起,犹如踢上天的鸡毛毽子,无头的身躯兀自奔前几步,失了方向般前后踉跄一阵,“砰!”倒地之后始得涌血,汩汩有声。
沈氏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娇躯簌簌发抖,雪靥上连一丝血色也无,兀自咬牙振作,忍着不晕过去,低声问:“大……大人身边,为何只有这么少的护卫?衙司呢?怎无人出城来迎接?”
李远之一愣,摇头:“小人不知。大人只吩咐来接夫人。”
沈氏闭目摇头,片刻才说:“我……我也没说是今儿来。”叹了口气,睁眼道:“耿大人,多谢你和尊夫人为我冒险,你们赶快离开罢,我与这两位壮士一同进入。”
不止耿照为之失色,李远之更是摇头:“这……这太危险了!请夫人先与这位耿大人避至安全处,待小人们探了内中虚实,再--”
耿照略一思索,这才恍然大悟。
这名白衣病容、看似弱不禁风的中年文士若是镇东将军莫容柔,自称其妻的“沈氏”便是浦商五大家中庆东沈家的千金、时人誉为“三川第一美人”的沈素云了。
她气质温婉,教养良好,的确是出身豪门大户的模样,只是耿照万万想不到:堂堂镇东将军之妻、执浦商珍玩玉器牛耳的沈家大小姐,竟是如此俭朴,坐的是轻便驴车,随身也仅一名小婢、一个婆子而已,淡扫蛾眉衣妆素净,直如芙蓉出水,不染纤尘。
在他心目中,慕容柔就算不是三头六臂铁角铜额,好歹也是东海一方之镇,谁知武臣身上惯见的金盔铁甲、绣衫抱肚,竟都付之阙如;单以气色论,半瘫的萧老台丞怕还比他神采奕奕得多。这白衣秀士不仅身子骨单薄,耿照一见其容光眸采,便知此人决计不懂内功。
(他……便是镇东将军慕容柔?)男子端坐不动,瞇眼静静观视,既不心焦,似也不打算开口,与其说冷静沉着,不如说是漠不关心。
先前调动人手、隔空布局之时,他看来还有生气得多,闭目凝神如下盲棋,连与妻子说话都顾不上。此际天罗香、集恶道的人马杀至眼前,他反倒意兴阑珊起来,目光神色里读不出心思,宛若旁观。
但雪艳青说他是镇东将军、阴宿冥也说他是镇东将军,连方兆熊、沈素云,还有岳宸风的手下人都说是,此人多半真是镇东将军慕容柔了。就算受困荒郊废驿、手无缚鸡之力,镇东将军就是镇东将军,杀不杀得了他是一回事,担不担得起杀他的后果则又是另外一回事。
耿照愕然片刻,旋即恢复冷静,见雪艳青慢慢转头、对阴宿冥蹙起秀眉,想起她现身以来,对慕容柔说话尚知进退,态度虽强硬,言谈间却以“使君”呼之,心中暗忖:“打劫归打劫,“镇东将军慕容柔”这块招牌她毕竟招惹不起,本想含混带过,不想却被媚儿叫破。她天罗香明火执仗地来打劫镇东将军,事后慕容柔若未加清算,于面子上也挂不住。”
集恶道隐于黑暗、形迹无定,想寻这帮妖邪鬼物的晦气亦无从着手,阴宿冥自是一点儿也不怕。天罗香却是有分坛有总舵,在武林中打着万儿做买卖的,同样是对镇东将军出手,状况却全然不同。
阴宿冥哈哈一笑。“八脚婆娘!你眼儿瞪得比铜铃还大,当心“骨碌”一声滚了出来。抢都抢了,还怕人秋后算账?”(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忽听方兆熊道:“一把刀不能交两拨人,玉面蟏祖,刀若给了你,你的保证依然有效么?这是谁说了算?”绝口不提“镇东将军”四字,所虑应与雪艳青同。一旦实心实眼扯了个直,今日便是鱼死网破。为防慕容柔事后报复,这帮邪徒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众鬼卒不明所以,听他只对玉面蟏祖说话,大有贬低鬼王之意,不由呱呱乱叫,群情汹涌。阴宿冥辨出他话中仔细,手按剑柄,左袖一绕一搭,丁步而立,笑嘻嘻的也不作声,只瞧雪艳青要如何应对。
雪艳青却不理会方兆熊,冷眸睨视,缓缓开口。“阴宿冥,待我取得赤眼妖刀之后,这笔帐再与你一并清算。大敌当前,不必无谓相斗。”
阴宿冥笑道:“谁跟你大敌当前?集恶道万不敢与镇东将军府为敌,只消刀在将军手里,本王便只路过看看,绝不出手。我等江湖草莽,岂能与朝廷相斗?”袍袖一振:“众家小鬼!咱们出去!”鬼卒们怪叫着涌出,将屋子团团包围起来。
雪艳青知他是落井下石,蛾眉一蹙,也不还口,目光终于落到方兆熊身上。
方兆熊是老江湖了,看出她二人颇有嫌隙,本想借机挑拨,趁隙保护将军突围。“腾霄百练”原是北方水道上放排为生的排帮,飞钩、飞挝等便于在水上勾拿排筏,久而久之拉帮结会,出身远不如其余三家,连“世家”也说不上,地位在四家中一直是敬陪末座。
岳宸风加入幕府后,遽然跃于四大世家之上,俨然成为将军心腹,代他处理江湖事务,腾霄百练更显尴尬,方兆熊迫不得已,只得力求表现,以图在新旧同僚之间杀出一条血路。此间遇险,对他而言正是一展长才的机会,将一门的前程全押上了今夜之战。
他踏前一步,提声大喝:“玉面蟏祖,方某领教了!你可要说话算话。”语声方落,身边飕飕两声,一钩一挝已曳索而出,如银龙矫矢,“呼!”径朝雪艳青脑门抓落!
屋内檐低,本不利钩索等飞器施展,但这一钩一挝似生了眼睛,不见主人如何抛甩,却狠厉快绝。形如鬼爪的铁挝盖下时,五枚尖锐利爪突然合拢,眼看便要插入玉人发顶;另一只银钩却越过了头顶往下沉,蓦地倒拖而回,雪艳青若向后挪闪,欲避头顶之灾,钩尖立时刺入肩胛!
上下二路俱已被封,雪艳青不闪不避,金杖挥出,“匡”的一声钝响,钩、挝双双抛高,势头却慢得有些怪异;蓦地一串劈啪劲响,钩挝的连索应声爆开,贯穿索筋的气劲如游蛇般一路窜回!
方兆熊回头大喝:“撤手!你们--”赫见两名弟子口吐鲜血,脏腑已被杖劲击伤,余劲波至,一时无力松脱。方兆熊双臂一振,分握住两条银索,索上游劲如浪贯至,他臂上十二对铜环喀啦啦一撞,迸出无数粉尘,已将劲力悉数散去。
他本次南下携行的弟子中,属“断魂钩”赵烈、“阴风爪”曲寒两人武功最高,这套“回天纵地”的合击之法在门中更是少有人敌,却难当雪艳青一击。曲、赵二人失了兵刃,委顿倒地,面色一片白惨。
雪艳青面无表情,蹙眉道:“奇淫机巧,却无气力!这便是腾霄百练的武功?”听似挖苦,口吻却出奇的严肃,似感“见面不如闻名”,难掩失望之情。
方兆熊扔下断索,双拳对撞,腕臂上的铜环铿啷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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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器之能,你还不算真正领教。仗着那柄杖子护身,说什么大话!”仿佛呼应其言,被磕飞的铁挝银钩双双坠地,牙刃四分五裂,就算雪艳青劲力沉雄,也须有一柄无坚不摧的重兵配合,才能凌空击碎百炼精钢。
“那好。”
雪艳青将那柄蛛首金身的奇形长兵“虚危之杖”往下一掼,杖尾的尖锥贯穿青石板,没地两尺余。她上前一步,信手解开披风,左手叉腰昂立,身形之颀长高大,异常迫人,玲珑有致的曼妙身段虽散发无比魅力,在场诸人却觉威压沉重,直如暗潮没顶。
方兆熊首当其冲,气息微窒,暗忖:“这婆娘好强的威势!”却听她平平说道:“有什么招数,尽管使来!我若动兵刃,也算是输。”这话本是狂妄至极,但与她的口气却不相称,仿佛不觉话中有衅,说的是件既平淡又无趣的条陈琐事,照本宣科而已,免生误会。
方兆熊腹中暗笑:“婆娘恁地托大,一会儿有你苦头吃了!”腕臂一抖,两环已拏在手中,扬声喝道:“我腾霄百练使的是“明器”,不占你耳目便宜。留神啦!”飕飕两声掷环而出,也不见有什么花巧。
雪艳青蹙眉道:“就这样?”螓首偏转,毫不费力地避过。正要发话,忽听脑后铿的一声清击,双环一左一右在身后对撞,陡地弹回,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铜环虽快,毕竟非是逼命杀着,雪艳青踩着露趾的金甲凉靴跨步一扭,双环贴着美背肚脐掠过,又回到方兆熊手中。
“按照约定,是“后退一步”算输。”虬髯大汉咧嘴一笑,挑起浓眉:“雪门主这一回,咱便不予计较啦。留神!”手腕微振,双环再度掷出。
方兆熊嘴上占她便宜,雪艳青却并未如预想中暴跳如雷,只是秀眉微蹙,似觉这把戏十分乏味。但方兆熊二度出手,却比他的口头逞威更加无聊,同样是双环一左一右、身后互击,旋又倒飞回头,这回雪艳青早有准备,蛇腰微扭,袅袅娜娜让过,皱眉道:“方兆熊,你若只得这样,我可要出手啦!”
方兆熊笑道:“可惜你错过了出手的机会。”褪下两环拏在手中,照定飞回的双环一撞,掌中铜环同时掷出,四环分从四个截然不同的方位奔袭雪艳青,一反先前的温吞盘旋,破空声咻然大作!
两人相距不远,四环突然变速、几乎同时飙至,雪艳青本要跃起,心中一动:“若然双脚离地,这厮又有话说!”玉一般的双掌拨风搅尘,一股螺旋气劲轰然迸散,及时震开两环;另外两枚一走大弧、一似乱蝶,轨迹难辨,至身前时已不及闪避,眼看要撞上坚挺的酥胸,雪艳青手甲交叉,“铿、铿”两声将铜环弹开,余劲震得臂间隐隐生疼,不由微诧:“这环……好沉的劲力!”
四环被她格开,本应力尽坠地,忽见“嗡嗡”四道流光分出,一阵金铁交鸣,方兆熊竟又掷出四环,八环空中对撞,先前四枚骤尔反弹,急向雪艳青旋去;其余四枚弹向梁柱、墙阶等,一撞借力,亦“飕”地射向雪艳青!
众人至此,方知方兆熊的子母鸳鸯环何以能居诸般飞器之首,飞挝、飞钩等均须绳索操控,方兆熊却能以高超的巧劲与计算,令铜环盘旋伤敌而不落,堪称“无练之练”,难怪能卓然于百练之上。
一样的腾挪空间,陡地挤进八环,纵使雪艳青体若无骨,腰臀如蛇般闪躲伶俐,也知铜环空中一撞,倏又奔杀回头,徒然压缩应变的时间罢了,把心一横:“通通将你打落,还能变出什么花样!”以手甲为盾牌,接连打落四环,低头拧腰避过两枚,一枚接入手中;最后一枚不及相应,香肩微侧,生生以肩甲挡下。
方兆熊得理不饶,嘿嘿一笑,抖环连掷,满室铜光飞绕,飕飕不绝于耳。每有铜环飞离常轨,他便新掷一环,借由撞击加以修正;掷得几枚,偶又将一、两枚铜环斜斜撞回,手里始终不空。
这位腾霄百练之主貌不惊人,言语粗鄙,便如市井之徒,谁也料不到竟身负这般“无练之环”的奇技。耿照看得矫舌不下,暗忖:“纵使练得掷环巧劲,临阵若不能准确预测铜环的飞行轨迹,出则无回,便有百枚、千枚也不够使。”与符赤锦遥遥对望,均露佩服之色。
雪艳青身陷铜环阵,面色凝肃,双掌周天划圆,左揽右旋,不住磕飞铜环,却无法瓦解如有灵性的飞环阵势。铜环来势劲急,经常是前后左右、数枚齐至,她双臂难以一一应付,总有一两枚须以身上金甲承受,撞击声闷钝异常,既显环势猛恶,又见金甲之坚,绝非凡物。
耿照见她仍将接下的那环抓在掌中,心想:“格开铜环绝非上策!且不论方门主计算之精,何以能够,格挡不过是助长飞旋之势罢了,不如抓下弃置,才能避免被飞环所困。”
忽听方兆熊大喝,臂间四环齐出,铿啷啷的撞进阵中,所触之环于瞬息间一齐转向,廿四枚铜环飕地射向女郎!
这“百鸟朝凤势”乃子母鸳鸯环的杀着,眼看雪艳青避无可避,众人皆失声道:“危险!”心头掠过那张白皙雪靥被十几枚铜环击中,颅骨凹碎、血肉模糊的画面,不觉攒紧拳头,掌心一阵湿痒。
千钧一发之际,雪艳青娇声清叱:“落!”双臂划圆一收,所有铜环突然慢了下来,犹如射入一块软腴饱水的巨大鱼胶;飞环一凝,雪艳青的动作却骤尔变快,两条藕臂如纺轮飞转,手甲缫成了一团金绿残影,三尺方圆内的散尘粉灰被抽成一条条无形丝线,飕飕卷入双臂之间。
众人目瞪口呆,这凝物抽丝的奇景却仅一瞬,雪艳青旋臂一扯,廿四枚铜环上所附的劲力如丝抽离,点滴无存,飞环于原处空旋几下,铿啷啷掉落一地。
--是洗丝手!
耿照蓦然醒觉,想起明栈雪曾谈过这部武功。
洗丝手是天罗香的入门武学,门中人人皆习,“洗”字原作“蟢”,乃蜘蛛之古称。“蟢丝”也者,即指如蜘蛛吐丝般黏缠,不仅仅是卸劲擒拿而已,练至极处,临敌能将对手的劲力硬生生缫出,如煮茧抽丝,在七玄第一武典《天罗经》中设有篇章专论,不容小觑。
雪艳青以拙对巧,早在接住那枚铜环时便知格挡无用,唯有釜底抽薪方能奏效,等他将铜环悉数打出,才以“洗丝手”一举破之,不唯技高,更显沉着。
耿照心想:“明姑娘的师姐殊不简单!难怪以明姑娘偌大本事,亦须谨慎应付。看来天罗香一脉不唯人多势众,这雪艳青总领群伦,绝非泛泛之辈。”
雪艳青破得子母鸳鸯环,明眸一扫脚边地面,心中暗数:“廿二、廿四……尽缴了你的兵刃,教你败得心服口服!”挥开尘雾,扬声娇叱:“方兆熊!你兵器俱已丢失,还有什么把戏?”
“有!”一条壮硕的乌影穿破飞灰,布鞋“啪嚓!”踏裂青砖,大笑声中一拳击出:“这才是老子的杀着!”拳劲如涛,搅动四方气流,原本飞散的粉灰漩涡般附拳而至,直捣雪艳青胸口!
(他居然是一名内家高手!)谁也料不到以飞器著称的“腾霄百练”,门主竟练有如此深厚的内家硬气功,这一拳踏地而出,拳劲旋扭,若中人身,只怕要硬生生破体而出。天罗香手下众多,若失群领,只怕汹涌之情难以节制,李远之急得踏前一步,大喝:“拳下留人!”慕容柔的贴身侍卫任宣亦按刀而出,叫道:“门主莫杀……”
“啪”的一声,旋扭如矛尖的粉尘应声撞碎,仿佛前方有堵看不见的无形城垒;下一瞬间,溃散的轻尘微微一凝,倏如涟漪般四向迸开,滚出火舌浓烟也似的惊人波形!
强大的气劲反馈沿着手臂迭至,方兆熊脚下青砖“喀啦”一声迸碎开来,两腿一软、单膝跪地,一抹殷红溢出嘴角。抬头才见接住拳头的,非是那高耸坚挺的饱满乳房,甚至不是鎏金嵌碧的异邦金甲,而是一只温软的掌心。
“心机百出,终是无用!”
雪艳青捏住他的拳头,微蹙秀眉,似颇不以为然,淡淡道:“你难道不知,行走江湖,唯有“实力”二字方能说话?”运劲一送,方兆熊摔了个四仰八叉,再也站不起来。
她弯腰拾起一枚铜环,随手往金杖敲去,劲力所至,铜环崩去一截,却见环中硬芯是黑黝黝的乌深铁色,竟连一丝反光也无。耿照浓眉大皱,低声脱口:“是“连心铜”!”
雪艳青移目而来。“什么是“连心铜”?”
耿照自知身分,不敢僭越,回头望向居中的白衣秀士。慕容柔浑不着意,淡然挥手:“说罢,我也想知道何谓“连心铜”。说起冶金铸炼,白日流影城也算个中行家了。”
“是。”耿照躬身一揖,恭恭敬敬禀复:“这“连心铜”乃是一门镶嵌工法,以玄铁或磁石等做芯,再包以铜衣。连心铜多用于机关芯材,或制成彼此相吸追逐的子母滚盘珠等玩意儿,要做成这么大一枚,技艺也不简单。”
如此一来,子母鸳鸯环的谜团便解开了。方兆熊利用连心铜环彼此相吸、相斥的原理,使飞环不坠,撞击之后反而加速射出,虽然要控制如此沉重的铁芯环,内力手劲亦非泛泛,但比起纯以铜环为之,到底还是取巧。
漆雕利仁咧嘴一笑:“他妈的,原来是个郎中!”
李远之瞪他一眼,低斥道:“噤声!”
雪艳青将铜环一掷,冷道:“你的内功不坏,若不做这些无聊想头,倒也算是人才。”方兆熊捂着心口,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喉头略一抽搐,涌上大口鲜血,兀自咬在嘴里,苦苦维持尊严,额间豆汗涔涔,连一句话也说不出,瞪着她的铜铃大眼不知是怨恨恚怒,抑或惭愧。
雪艳青的目光越过了委顿在地的虬髯汉子,径投居间的白衣书生,扬声道:“使君!事已至此,请速将赤眼刀交出,以免自误。”满以为一掌废了他的护卫高手,便能与慕容柔对话,谁知他只是淡淡一笑,依旧毫不理睬。
一身金甲灿然的高挑女郎终于动怒。
自四岁入得天罗香以来,她一直被当作未来的掌门人选之一教育长成,所受的对待,所衣所食、所学所用,无不是门中至高。雪艳青非是跋扈飞扬的性子,对比她在天罗香之内如同女皇的尊贵地位,这位年方廿四的女郎算得上是稳重端方、不恃骄矜的了,继位前后并无不同,于门中甚孚人望。
今日拦路取刀,原也无意伤人,不过想以重兵围之,稍加恫吓罢了。岂料那跃渊阁的陆云开陆老儿二话不说便拧枪杀人,挑了做为使者的两名迎香副使,同行的弟子无一得回,这才爆发激战。慕容柔毕竟是东海一镇,随行护卫均是千中选一的精兵,弓马娴熟,能征惯战,再加上当世名将的调度指挥,在弓矢用尽、弃马据险之前,天罗香已蒙受重大伤亡。
为追捕盗走《天罗经》的叛徒,一个多月以来,她麾下的“天罗八部”折去诸多正副织罗使、迎香使等,连八大护法都折损过半。现下,每再多死一人都令她心痛不已,如同刀割。
(早知道……便杀进车队里劫了慕容柔出来,也不用死这么多人!)“忒多人流血送命,你端的什么架子!”
雪艳青柳眉一轩,叱道:“是男儿汉,就别躲在人堆里头,出来应战!”露出雪趾的金甲凉靴喀喀叩地,长腿交错,纵身飞跃而起,挥掌拍向慕容柔!
要不多时,山下卷尘飙至,一条雄健衣影滚落马鞍,金冠耀眼、赭袍飒动,正是领军的“奔雷紫电”适君喻。这位“风雷别业”的主人约莫二十许,至多不超过廿五岁,浓眉大眼,肌若古铜,额间一点殷红的朱砂痣,眉头一动,眉心便深刻如镌;身长膀阔,猿臂通肩,英伟之余更显矫健。
他靴一沾地,身若离弦,倏地掠过高槛,上衣的云肩两隅飞锐,形如鹰翼,衬与内袍的双肩团纹织锦,像极了铠甲披膊,兼有大将剽悍与书生斯文,宽大的袍袖猎猎舞风,胜似振翅鹰飞,煞是好看。
适君喻一掠而至,单膝落在慕容柔身前,俯首道:“迎驾来迟,惊动大人,君喻罪该万死!”慕容柔手掌轻挥,淡淡说道:“风雷别业距此逾百里,你算来得快啦,起来罢。你师傅怎样?”
“尚未拜见,不得而知。使者绝口不提,只说速来接应将军。”
耿照心中一动,回想前度李远之所言,暗忖:“难道……岳宸风受了伤?那厮武功忒强,谁能伤他?”沉吟未止,不觉望向符赤锦。她正搀沈素云缓步行来,目光与他一碰,旋即低垂粉颈,桃花般的眼角往旁边勾去,正对着适君喻处。
耿照与她默契极佳,立时会意,正要移开视线,适君喻双目电扫,见得沈素云身畔的雪肤丽人,不禁皱眉。只是囿于将军在场,未敢丝毫有僭,异色一现而隐,几乎难以察觉。
“君喻,这位是流影城独孤天威麾下典卫,耿照耿大人。你来见见。”
慕容柔顾盼从容,与受邪派围困时浑无二致,信口道:“亏得有他,今夜得保不失,否则便是撑到你来,后果亦不堪设想。”凤目微睨,透出一股寒意。方兆熊面如白纸,瘫坐着抚胸低头,不敢吭声,不知是内伤沉重,抑或心中有愧。
适君喻乃五绝庄“小五绝”之首,与李远之、漆雕利仁等同在岳宸风座下,岂不知“流影城耿典卫”六字代表的意义?面上却平平淡淡波澜不兴,抱拳拱手:“在下墉州适君喻,多谢典卫大人仗义援手。”不卑不亢,颇有大将气度。
(墉州?墉州在央土道北方,怕没有千里之遥,岂能从墉州来?)耿照想起上官夫人的话,登时省悟:“适家是前朝的显贵将门,世代封侯,墉州应是其郡望。”他猜测无误,由慕容柔授意筹建的基地“风雷别业”位于东北方的易州,距此约百里,适君喻率骑队兼程赶路,傍晚才抵达越城浦;人未下马,便得岳宸风谕令,立刻掉头来搜寻将军车驾。(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符赤锦搀着沈素云袅袅而至,将军夫人似受了极大惊吓,粉面煞白,偎在符赤锦腴软的胸怀间,勉强支持。慕容柔斜乜了她一眼,忽道:“多谢你照拂我的夫人。你是……”
沈素云低道:“她是耿大人的妻子。她俩感情好得很。”慕容柔本有些话要问,一听她如是说,面色微沉,索性闭口。适君喻在易州掌理风雷别业,等闲并不轻来,符赤锦他却是见过的,知道她的底细,闻言一挑浓眉,望了李远之一眼。
李远之与他交换眼色,两人虽未交谈,短短一瞥却已说过了许多事。
漆雕利仁的伤势很重,鬼先生本拟一刀挑了他的手筋,但漆雕拥有野兽般的灵敏反应,那一刀虽快逾耳目,他仍在刀锋着体的瞬间侧转手腕,避去筋脉被废的危险,被砍中腕间动脉,大量出血。
他受伤后仍冲杀不止,悍猛绝伦,血染半身衣袍,深浓如泥墨,待得敌退才脱力仰倒,倚在李远之臂间荷荷喘气,唇面白如烁雪,更衬得眼袋乌青浮肿,眉发焦黄。
“老……老大……”他瞳光涣散,嘴唇扭曲,兀自咯咯笑道:“这……这回我有听他吩咐……杀的……都是能杀的人。你……你问……问问他……”皮靴在地面上无力踢动几下,反手揪住李远之的衣襟。
“知道了,你闭嘴。”
适君喻点了他周身大穴,取出一只玉瓶倾药入口,唾在他右腕伤处,撕下衣摆紧紧扎起,缠了一匝又一匝,抬头吩咐:“一会儿骑快马带他入城,压紧伤口不许放,知道么?”李远之沉默颔首。
耿照嗅得一丝清凉药香,暗忖:“他身怀“蛇蓝封冻霜”,必知岳宸风与五帝窟等枝节。此人貌似磊落,毕竟是岳宸风的同党,且不论他前朝名门出身,何以自甘下流,去附那岳贼的尾巴,既知其勾当,决计不是什么善类。”暗自留上了心。
思虑之间,门外马鸣萧萧,十几条大汉跨马而至,劈啪作响的炬焰照亮阶台。适君喻振衣起身,扬声问道:“伤亡如何?”众骑士未敢下马,散作半圆遮护门前,人人均弓刀在手、背向厅门,不顾行礼问候,乃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劲旅。
一人应道:“无人伤亡!可要继续追击?”
适君喻道:“不必!分做四队,两队戒备,一队斥侯,一队伐些树木来做担架,携出此间伤员。”一声令下,骑士们各自行动。慕容柔静静看他发号施令,完毕后才问:“你带了多少人来?”
“回将军的话,两名旗令、三十名马弓手,共卅二人。”适君喻恭敬回答。
耿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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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罗香、集恶道加起来将近四百人,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便是扣掉伤亡,也远超过三百之谱;适君喻如何能以低于敌方十分之一的人马突击,令其仓皇撤退?方才那阵凌厉箭雨,至少也需百名弓手才能办到……
适君喻似是读出了他心中所想,转头一笑。
“耿大人有所不知,我风雷别业之下均是射手,此番南来,随身的弟兄无不擅发连珠箭,在马上能挽百二十斤的强弓,有个名目叫“穿云直”。适才卅位弟兄每人三箭连珠,九十支箭作一波,用以欺敌,幸而邪派草莽不晓军事,这才侥幸得手。”
马背上止有鞍镫可供借力,尚能挽得一百二十斤的铁胎弓,下马踏地,弓力必然更为强劲。本朝军制,能挽弓百二十斤以上者,称为“虎力”,是难得的射手;他随身三十名穿云直卫士,竟个个都是虎力劲弓,无怪乎几轮便射得外道抱头鼠窜,以为黑夜里掩来大批官军。
慕容柔点了点头,罕有地露出一丝笑容,赞许道:“你练兵练得不错,确有乃祖之风。”适君喻抱拳躬身:“能有将军的百十分之一,君喻便心满意足啦。”口中谦逊,神色却十分欢喜。
大敌既去,穿云直卫士砍来粗枝捆作担架,将伤员固定在架上,运下小丘,亦带走了几具黑衣刺客的尸体。原本弃于战圈外围的两辆篷车亦未损坏,连沈素云的贴身小婢瑟香与那婆子姚嬷也逃过一劫,耿照让出车辆给慕容柔夫妇乘坐,另一辆车载运婢女与伤员,他自己则与宝宝锦儿同骑一匹马。慕容柔一行的目的地是越浦驿馆,想起岳宸风正在那厢等待,耿照当然不会傻得自投罗网,便向慕容柔辞行;谁知将军大人只冷冷一瞥,淡然道:“独孤天威未至,你且与我一道。他有什么话,尽管找我便是,不干你事。”眼角稍掠过身旁的妻子,不再言语。
沈素云面露喜色,拉着符赤锦的手道:“耿夫人,我还没谢过二位的恩情呢!请两位一同进城,至少让我做个东道,与贤伉俪敬一杯,好不?”明明是少妇装扮,神态却是不折不扣的天真少女,软语企求的模样当真我见犹怜,令人难以拒绝。
符赤锦轻抚她的手背,笑道:“将军夫人盛意拳拳,小妹便却之不恭啦。”耿照先扶她上了鞍,才跟着一蹬而上,稳稳坐在她身后,双手持缰,将雪酥酥的温软玉人拥在臂间。
大队开拔,一路向城头而去。
耿照策马缓行,他这一骑载了两人,走得慢些也不奇怪,渐渐落在队伍后头。押队的那名穿云直卫正是破屋前应答之人,似是适君喻的亲信,名叫程万里,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生得豹头燕髭、矮壮结实,两侧太阳穴高高鼓起,下马上鞍身手矫健,绝非寻常军户。
他拍马上前,与耿照并驾,低头抱拳:“耿大人!我这匹“浪雪黄骠”是西北望朞之地的名种,脚力甚健。夫人若嫌颠簸,不妨将马换与小人,也能走得舒坦些。”西山道北的望州、朞州为著名的产马之地,名震天下的韩阀劲旅“飞虎骑”,其赖以冲锋陷阵的良马即取自二州。
程万里的坐骑远较常马高壮,膘肥腿长、毛色滑亮,一看便知是名种。对戎武之人来说,好的马匹可能比一口神兵更加名贵,战阵之上,神兵固可杀敌无算、克建殊功,良马却是立身保命的依凭,不能轻易予人。
耿照拱手谢过。“多谢程兄美意。拙荆随我一路北上,惯乘车马,此间道路尚称平坦,亦没甚妨碍。”程万里笑道:“如此甚好。小人便在后头,耿大人若有什么需要,喊我一声便是。”
“程兄客气啦。”
程万里“吁”的掉头,又回到队伍后头。要不多时,另一名身背铁胎巨弓的中年汉子策马行来,与耿照错身时仅微微颔首,不发一语,径自到队伍的最末与程万里并辔,两人亦未交谈。
此人也是卫士中直接受命于适君喻者,身分不同一般,耿照记得他姓稽,似是叫稽绍仁,所用之弓几与一人同高,弓身非是竹木角材中夹入铁脊,通体黑黝黝地回映着钝光,竟全是铁制,拿来当兵器也使得;若无两三百斤的膂力,等闲拉不动此弓。
适君喻把稽、程二人调至队末,用意不言自明。
耿照暗叹一口气,低道:“一会儿我找个机会,放倒那背大弓的稽绍仁,咱们骑马逃跑,最好引得程万里追来,再夺他的黄骠快马。”符赤锦依偎在他怀里,咬唇娇娇一笑:“你拒绝那厮的提议,便是不让他起疑心、暗生提防么?”
耿照拥得满怀温香,轻磨她白腻的颈背,笑道:“我的宝宝锦儿好聪明。”
符赤锦缩颈呵笑,娇躯乍软,腿心里温腻腻一润,魂儿都飞了,唯恐马上失态,慌忙夹紧腿根,着他臂上一拧,佯嗔道:“别乱来!这……这里不行。再说我是“拙荆”,木柴一根,典卫大人太过谬赞,拙荆可担待不起。”
耿照为之失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个!心中柔情忽动,双臂一紧,在她耳边道:“我不怕岳宸风。不……说不定见到他时,心里还是会怕的。我在芦苇滩边与他交手时心中就很害怕。但就算是心里害怕,我也不怕面对岳宸风,总有一天要打倒他的。”
他贴着宝宝锦儿的面颊,飘动的鬓丝挠得他鼻尖有些痒。
“我不能让你犯险,教你再落入岳贼之手……连一丁点风险我都不敢冒。我们一定要逃,决计不能进城。”
符赤锦摇了摇头。
“我不怕。”
“我怕。”耿照低声道:“等你身子大好了,我一定陪你回来诛杀岳贼。那厮也是血肉之躯,只消布置停当,一定能杀死他!我会让你亲手刺他最后一刀,再平平安安带你离开。不必为此赌命,岳宸风的死活,与你的人生无涉。”
符赤锦娇躯一颤,突然没了言语。
耿照环着她见不着神情,正要贴颊细看,忽听符赤锦低道:“我想……想亲眼瞧瞧那厮的伤势。一有机会,便一刀杀了他!”声如碎珠迸玉,切齿之至,可见决心。
耿照听得头大,还未加劝,她又续道:“你莫以为我昏了头存心送死,我不傻,莫说死得毫无价值,光是落入岳宸风手里,绝非是“生不如死”四字而已。你可知,岳宸风有多惧怕那人?”下颔微抬,遥指前队里的驴车。
这点耿照也觉奇怪。
本以为镇东将军慕容柔是勇武奇英、疾风怒涛似的人物,如太祖武皇帝、虎帅韩破凡,身负绝世武功,所到之处精甲罗列,刀兵簇拥,才能压服猛虎般的岳宸风。谁知废驿中一见,竟一副弱不禁风的病容,看来连迟凤钧都比他身子强健,精神饱满得多。
抚司大人若然镇不住岳宸风,慕容柔却又是凭什么?以他身边军士武人的能为,一百个慕容柔都教岳宸风给杀了,说岳宸风是忍耐图谋,勉强有些道理,“惧怕”云云委实太过,难以让人信服。
“不,不是图谋忍耐,他是打自内心地畏服那人。”符赤锦轻道:“这点连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但据我侧面观察,岳宸风超乎想象地畏惧着他,他是真的尽心竭力为镇东将军办事,如犬狗讨好主人。如非万不得已,他决计不敢不来。”
“你的意思是……”
“他必定伤得很重。谁能伤他?怎能伤他?又将他伤得如何……这些,难道你不好奇么?”她斜颈嫣然,微勾的嘴角抿着一抹淘气:“有镇东将军在场,岳宸风乖得猫儿也似,这是深入虎穴的大好机会。他决计不敢教慕容柔知晓五帝窟之事,我若突然现身驿馆,且看是谁吓得魂飞魄散!”
耿照迟疑起来。
“万一……”
“没有万一。便有万一,也坏不过现在。”符赤锦怡然笑道:“你道那程万里平白无故,干嘛换马给你?我幼时在红岛有匹小马,也是西北名种,我爹请了位驯马西席,不管小马跑出多远,一声长哨,它便即回头,哆嗦都不多打一下。此乃“请君入瓮”之计。慕容柔不但没理由对付你,说不定还有些喜欢你;岳宸风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不能与将军之意相抵触,那只好让将军自己,把矛头指向你啦。”
耿照登时恍然大悟。
他自报了家门姓字,就算顺利逃跑,除非此生再也不归流影城治下,否则镇东将军一纸公文快马递去,随时都能将他提回,逃跑乃是天下至愚之举。现时他对将军夫妇有恩,以谗言谤之,恐怕被慕容柔看穿,若是耿照自己中途逃跑,以将军之多疑,便有机会能颠倒黑白,反客为主。
大队甫动,不曾与人通过消息,岳宸风也不可能预见今晚诸事,此计必是出自适君喻。耿照喃喃道:“我见他豪迈磊落、指挥若定,端是青年英杰,不想却如此工于心计!”
符赤锦笑道:“是我家夫君心如朗月,一片光明,猜不透小人心机,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这等卑鄙下流的心思,就交给“拙荆”好啦!”
他被逗笑了,搂了搂怀中玉人,感叹道:“宝宝锦儿,你真是聪明。若没你在,我险险中了他人算计。”
符赤锦双颊晕红,心里甜丝丝的十分受用,故意板起面孔,轻拧他手臂,咬牙狠道:“知道就好!你要再说拙荆什么的,下回人家问:“哎呀,耿大人如此英明神武英雄了得,是你什么人哪?”我便回答:“没什么没什么,家中贱夫而已。”听见了没?”
耿照“噗哧!”失笑,背脊弓如活虾,抖得差点从马背滚下,兀自咬牙忍耐。符赤锦自己亦“咭”的一声,连忙双手掩口,雪绵似的温软娇躯倚着他厚实的胸膛不住轻颤,两人贴面并头,远望便似一对新婚的小夫妻,蜜里调油、如胶似漆,再也自然不过。
驴车上的沈素云远远望见,不禁幽幽叹了口气,放落布帘,垂首不语。慕容柔缩在车厢一角,环着厚重的貂裘,正自闭目养神。两人自上车以来莫说交谈,就连目光也未曾稍对;人前人后,均是一般的冷淡疏离。
穿云直卫护着车辆抵达越浦城下,适君喻持了将军手谕,唤醒城将开门。
那轮值的军官一见镇东将军的朱印,吓得差点晕死过去,慌忙开门放行,只差没伏地送远。其时夜已深沉,经过整天的折腾,慕容柔面上难掩倦色,骑队径往驿馆驰去。
驿馆的乌漆大门映入眼帘时,耿照这才有了“重入虎穴”之感--无论真伤或伪诈,岳宸风就在此间,到得此际,已是无路回头。符赤锦的掌心沁出薄汗,蓦地小手一紧,原来是被耿照的手掌所覆,她倚着他结实的胸膛,任由马匹缓步载入;身后咿的一声牙酸漫响,厚重的乌漆木门重又闭起,漆黑一片。
车马一入驿馆,适君喻便派稽绍仁领一队接管前后门户,划出将军起居范围,撤去原有的婢仆侍卫,全由穿云直卫取代;有擅入禁区者,不问身分一律格杀。毕竟镇东将军遭刺客埋伏,此事非同小可。
穿云直的卫士人数不多,无法涵盖迭屋重院的偌大馆区,居中的明间大堂既是接见宾客的主要场合,自须优先划入卫禁,慕容柔与沈素云夫妇和衣于堂内稍事歇息,以便集中人力保护。程万里率一队武装卫士,领着瑟香、姚嬷至后进整理厢房,沿途所经处亦留人把守,堪称滴水不漏。
耿照见适君喻调度井然,手下办事利落,不禁大感佩服:“都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岳宸风那厮一介布衣,不涉军旅,看来这适君喻的戎事之师,竟是镇东将军慕容柔。”
适君喻命人取出自携的粮食酒水,均是干饭、肉脯一类,呈上慕容柔夫妇。“将军,此际夜深,难以外出采买新鲜的菜蔬,埋锅造饭,请二位先以干粮果腹。馆内的食物并不安全,君喻认为还是莫食用为好。”
慕容柔点头道:“你考虑得极是。”随手撕了一条盐腌的干肉送入口中细嚼,和水徐徐咽下,神情看似半点食欲也无,仍勉力吃喝,只是不动酒囊。沈素云见盛着食物酒水的木盘端至眼前,低道:“我不饿。”靠着椅背垂敛弯睫,娇靥写满了旅途风霜,体力已至极限。
耿照“夫妇”是将军的座上嘉宾,自也分到了干肉食水做为款待。耿照正斟酌着出言婉拒,腹中却“呱--”的一声枵鸣起来,才想起自己整日未食。沈素云被逗得噗哧一声,精神都来了,慕容柔亦微微一笑,淡然道:“两位请用,不必客气。”
符赤锦美眸滴溜溜一转,笑吟吟地福了半幅,垂颈道:“多谢将军。”从盘中撕下肉脯与耿照分食,正是慕容柔取剩的那一块。耿照恍然:“就算岳宸风亲来,也不敢对镇东将军下毒。”接过入口,又取慕容柔用过的水囊斟了满杯,与符赤锦一同享用。
须臾间,那将军的贴身刀卫任宣扶刀而入,躬身禀道:“大人,岳老师求见。”
李远之搀着漆雕利仁起身,适君喻也迎了出去。耿照与符赤锦闻言一震,四目相望:“来了!”不由全身紧绷。
慕容柔拈袖轻挥,抬颔道:“快请。”一振襕袍,霍然起身。将军离座,耿、符二人也跟着站起来,手掌交握,汗触既湿又冷。全场只有沈素云一人端坐不动,这会儿倒是向从人招了招手,从木盘中取了小片肉脯入口,又饮了杯清水,精神远较前度健旺。
门外泼啦一声,乌翼般的黑氅鼓风猎猎,一条魁伟的影子跨入高槛,瞬间仿佛厅外炬焰皆绝,不知是被昂藏挺拔的身形所阻,抑或被黑霾似的绒氅吞噬。
眼前乍黑的错觉不过一霎,岳宸风进得厅来,单膝跪地,垂首道:“属下有失远迎,请将军恕罪!”声音宏亮,震得众人气血翻腾,哪有半点受伤的模样?耿照与符赤锦交换眼色,面上俱是一白:“莫非……这是陷阱?”反手按住神术刀,以防岳宸风暴起伤人,精神绷至极限。
“起来罢。”慕容柔细细打量了几眼,径自坐下。
“听说岳老师身子不适,我瞧不像啊!”
岳宸风自行起身,似乎不觉尴尬,旁人亦习以为常。
他虎目一睨,精光自耿、符二人面上扫过,诧异不过转瞬之间,嘴角旋即绽出一抹狠笑,抱拳向慕容柔禀报:“属下前日巡城之际,遭遇一名江湖异人袭击,受了点伤,现已无甚大碍。多谢将军关怀。”
慕容柔似是饶富兴致,俯身道:“普天之下,还有谁能伤到岳老师?”
岳宸风道:“天下之大,奇人异士所在多有。我也不知那人是何来历,一时不察遭受暗算,这才吃了亏。”慕容柔点点头,淡然道:“坐罢。我在城外遭遇刺客,岳老师亦同时受到袭击,看来这幕后之人也算有心了。幸有流影城耿典卫夫妇相助,此番才能脱险。”
岳宸风坐到耿、符对面,虎目迸光,微笑道:“典卫大人上回在流影城出手帮助岳某,今日又救了敝上,与将军府真是有缘。这位……便是耿夫人么?”
耿照淡然道:“岳老师客气。这位正是内人。”岳宸风笑道:“果真是郎才女貌啊!耿大人艳福不浅,岳某好生羡慕。”阶台之上,沈素云闻言蹙眉,投来责备的视线,似怪他出言无状,好生无礼。
岳宸风淡淡一笑,拱手道:“属下是江湖粗人,言语不当处,还请夫人海涵。”
沈素云面无笑容,平平道:“不怪岳老师。但耿夫人于我有救命之恩,耿大人亦有官职皇命在身,岳老师说话时,可得谨慎些。”
要不多时,请来的大夫揉着惺忪睡眼,手提医囊匆匆赶至,号了半天的脉却号不出个所以然来,岳宸风呕血依旧,难以开口。适君喻皱眉:“大夫!家师究竟受了什么伤?这般喀血下去,铁打的身子也挺不住。”
那大夫一抹额汗,面色惨然,嚅嗫道:“这……小人实是不知。令师既无风寒暑湿燥火之邪症,亦非喜怒忧思七情惊扰;不见火灼血热,下注于胃,肝、脾又未有损伤……小人行医已久,从不曾见过这种情形。倒像是……像是……”抖着手以绸巾拭汗,嘴唇发颤,未敢直视主位上的将军大人。
他被人从府里拉出来时,并不知道要看的病人乃是镇东将军的幕府首席;早知如此,就算推诿不得,也必先与家中老小挥泪诀别、妥善交代后事。迄今还能支持着不晕死过去,纯是担心一己之失祸连满门,无端端害死了父母妻儿。
适君喻看出他吓得魂飞魄散,强抑怒气,温言道:“大夫但说无妨。”
大夫道:“倘若用错了针,误伤了心脉,阴血妄动,也可能会如此。”
适君喻不觉沉吟起来。
适才一阵慌乱,他也曾为师尊搭过腕脉,并不觉得师傅有内伤的迹象;况且,以岳宸风的内功造诣,当世能将他伤到喀血不止、难以自制的人,恐怕今时今日四海宇内还数不出一个来。有无内伤,岳师自己还不清楚么?
但若无内外伤,这般吐血吐个不休的病征,也算邪门至极了。他本以为是毒物,但岳师亲口对五位弟子说过,他少年时有奇遇,服食过一种叫“金珥紫皇”的丹鼎至宝,对毒物的抗力远胜常人,药倒他绝非易事。
经大夫一说,适君喻又觉有几分道理,师傅可能是中了牛毛针之类的暗算,故身无外伤,针尖却残留在体内,使阴血妄动,五脏六腑皆禀气而逆,胃血登时一发不可收拾。
“师尊!”他凑近岳宸风耳畔,低声问:“您可有什么地方疼痛不适?”(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岳宸风面如淡金,捂着口鼻的指缝间仍不时汩汩渗血,围着脖颈下颔的白棉巾子洗了又拧、拧了又洗,始终赶不上血渍晕染的速度。他闭目摇头,掌中捂着一丝瘖哑闷声:“没……没有。”
适君喻皱眉起身,转头问那大夫:“依大夫之见,该如何是好?”
大夫手足无措,片刻才道:“小……小人想,先由中脘、脾俞、足三里等几处穴道用针,倘若不成,再试内庭、曲池、内关、血海……”一旁漆雕利仁突然睁眼怪笑了一阵,舐唇道:“倘若你只有一次的机会,要扎哪里?”
大夫闻言一怔,愕然道:“怎……怎只有一次机会?”
漆雕利仁苍白的薄唇微微扭曲,咧嘴笑道:“你的脑袋没了,还晓得扎针么?”大夫这才会过意来,双腿一软,坐倒在地簌簌发抖。漆雕利仁撑着扶手摇晃欲起,捆满白布的右臂细如枯枝,既像蛛虫长肢,又有几分僵尸模样,咧着白唇血口,歪斜低俯:“说呀!只有一次机会的话,你扎哪里?”
“漆雕!”李远之皱眉上前,低声道:“躺好!莫添乱。”
漆雕利仁如傀儡一般的任他挟回原处,咯咯笑道:“他自己都不知道要扎哪儿,难不成一针一针试?这能做大夫我也会!咯咯咯咯……”
适君喻与李远之面面相觑,知他所说是实。大夫为了活命,硬着头皮乱扎一气,徒然断送岳师的性命而已,这个险决计冒不得。正自发愁,忽听岳宸风道:“找……找“岐圣”伊黄粱来。让……让他瞧瞧。”语声略见中气,众人转过头去,见他坐起身来,面上血色略复,居然一瞬间便好转许多。
适君喻微微一怔:“师尊……”立时会意,点了点头,并未接口。
那“血手白心”伊黄粱名列儒门九通圣之一,乃当今一等一的医道大国手,尤精外科,以“神锋、续断、死不知”三绝闻名于世,人称岐圣。
太宗朝初年,封央土东北墨州四郡的长镇侯郭定性格暴躁,在领内稍不顺心便要杀人,经常将犯错的婢仆、囚犯,甚至无辜的农民等解至荒郊,在马前为其松绑,要他们尽力逃命,然后放狗纵鹰如逐猎,或以弓箭射杀,或以钢叉戮背,称为“慈悲道口”。三年之中墨州山郊埋骨数百具,尸臭不散,人莫敢近。
兴许是杀孽太重,有伤天德,郭定患有严重的头风(偏头痛),发作之时痛不欲生,于是专程派人请伊黄粱来治。伊黄粱连号脉也无,看了长镇侯一眼,便说:“侯爷这病没治。要除病根,唯有开颅一途。”
郭定杀意萌生,命人架起锅鼎烧水,若伊黄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要将他活生生烹死。
“大夫说劈开脑袋,”因杀人太多而两眼赤红的长镇侯冷笑:“本侯征战沙场多年,刀剑残体见得多了,却不见有能劈开脑袋的神锋。便是骨朵、钢鞭,至多砸个稀烂而已,如何能开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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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黄粱回答:“我用刀一切就开。”郭定又问:“便能切开,本侯疼也疼死了,还治什么病?”伊黄粱道:“我有一方子,比寻常外科的麻沸散更厉害,名叫“死不知”,包管君侯丝毫不觉。”
郭定打定主意要烹了这名浑郎中,邪笑:“就算麻药厉害,开完后本侯的骨肉生不回去,还不是死路一条?”
伊黄粱大摇其头。
“人体自愈之力,堪称造化之极。只可惜生肌愈骨的速度快不过血液流失、伤口腐败,才有性命之忧。我有一帖奇药,能迅速止血、隔绝空气,直到骨肉生合为止。君侯若然不信,请为我牵一头犊牛来。”
郭定冷笑不止,命人牵来一头小犊牛。伊黄粱先在小牛的后腿涂抹那麻药“死不知”,药力所至,小牛当即跪倒,却非是屈膝而跪,两条后腿瘫如大开的“八”字,前半截兀自挺立,模样十分诡异。
他取出一柄鱼骨似的半透明小匕,当场将小牛的后腿齐膝卸下,筋骨分离得干净利落,宛若熟肉,出血量极少,小牛也没多挣扎一下,一双湿润黝黑的大眼骨碌碌地张望,天真无辜,浑不觉两条后腿已然分家。
众人尚不及惊叫,伊黄粱迅速在断口抹上厚厚一层秘药,竟将左小腿接到右髀之下、右小腿接至左髀之下,钢钉续骨,肠线缝肌,以药布密密缠起,包扎停当。这手神技震慑全场,连一贯好杀的长镇侯郭定都惊呆了。
“君侯若不放心,”伊黄粱以清水布巾清洁双手,怡然道:“不妨再等三天,瞧瞧这牛犊恢复的情况。更无疑义之后,我再为君侯操刀。”
郭定以为他身怀什么邪术,不敢留在府中,派人送至远处的客栈安置,以甲士重重包围,严加看管。三日之内,郭定天天去牛棚观视,小牛既未痛得惨嚎,饮食更是一如平常,本想唤伊黄粱前来,转念又想:“不对!说不定是什么障眼法,来赚老夫送死。”等了三天,小牛的后腿隐隐能撑持站立,一跛一跛尝试行走。郭定又惊又诧,还是放心不下,过了三天又三天,三天之后还三天;拖了大半个月,见小牛无恙,头风又疼痛难当,终于派家将去接伊黄粱,谁知已人去楼空。
是日郭定突然暴毙,百姓无不额手称庆。事后墨州地界的大夫都说,长镇侯的头风入脑已深,不针不药,最怕的就是一个“拖”字;伊黄粱为他表演过“续牛如生”的奇术之后,郭定虽犹豫着不敢信他,却再也看不上其他名医,拖着拖着,枉自送了性命。
其时太宗孝明帝正欲裁撤外姓藩镇,此事竟无人追究,最后不了了之。倒是乡里之间津津乐道,迄今墨州仍有俗称“岐圣庙”的生祠多处,或曰“杀牛公”、“血手祠”、“报恩爷”等,年祀月祀必有乡人携牛酒来拜,香火十分鼎盛。
郭定死后,杀人盈谷的罪行被揭发,朝廷查封侯府,将郭定举家革去荫封,发配北关充军;据说郭氏满门养尊处优惯了,不堪北地寒苦,于短期之内相继死去。那头犊牛被邻里带回饲养,又活了两年有余,比郭家的每个人都命长。
岳宸风指明要找“岐圣”伊黄粱,显然受的非是内伤。适君喻熟知江湖掌故,了然于心,盘算着要如何派人往一梦谷,将这位传说中的古怪神医请来为岳师疗伤。
却见岳宸风朝上座一拱手,勉力道:“启……启禀将军,属下每……每日便只发作一次,发作时虽然严重,时间却极短暂。有君喻辅助,不会碍着三乘论法之事,请将军不……不必挂心。”
慕容柔蹙眉静听,片刻才点了点头,挥手道:“其他的事,明儿再说罢。君喻,送你师傅回去歇息。”适君喻躬身领命,唤来软榻,抬岳宸风离开大堂,李、漆雕二人也随之离去。经过连番折腾,慕容柔与沈素云已疲惫不堪,耿照二人乘机告辞,慕容柔并未留难。
两人并肩走出驿馆大门,挽着手信步转过一条巷子,交换眼色,不约而同地施展轻功狂奔!符赤锦轻车熟路,拉着耿照穿花绕树、绕堂过弄,两人在城南朱雀航的复杂巷道中乱转一阵,忽然消失了踪影。
沿路跟踪的黑衣女郎不禁一凛,诧异地自檐影中现出身形,在死巷底抚着砖墙壁面,试图寻找暗门密道之类,蓦地身后一声银铃轻笑:“别找啦,奴家在这儿呢。”吃惊回头,赫见巷口两条身影斜斜曳地,即使被拉长得失去原形,仍能看出女子丰润窈窕、胸腰如瓠,所傍的男子结实挺拔,却不是符、耿二人是谁?
“符、符姑娘……”女郎心尖儿一吊,还来不及摆出应战的姿态,话头已被符赤锦挥手打断。
“好啦好啦,别照搬这套,难看死了。”符赤锦咯咯娇笑,怡然道:“回去同你家宗主说一声,明儿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我与典卫大人在此相候。城中风声鹤唳,岳贼便在左近,到时若不见人来,我们即刻便走,请漱玉节莫搞什么排场,独个儿前来,以免误了辰光。”说着侧身一让,轻抬柔荑:“你可以走啦,恕我俩不送。”
那被看破行藏的潜行都女郎垂头丧气,朝二人一揖,扶着腰剑快步低头,逃命似的从两人当中穿了过去。耿照忽然开口:“对了,弦子……姑娘可曾平安回到了莲觉寺?”女郎娇躯微震,停步回头,低道:“回典卫大人的话,弦子平安回转,少宗主也没事。”
耿照点头:“如此甚好。岳宸风已回到城中,他的爪牙遍布四周,你自己也要小心。”女郎低道:“多……多谢典卫大人。”垂颈碎步离去。
耿、符二人目送她离去,符赤锦勾着他的臂弯,半晌才叹了口气:“那条小母蛇拧腰扭臀,浑身都快滴出蜜来,怕是春心动啦。也难怪,我们家典卫大人温柔多情、体贴善良,生得又强壮俊俏,哪个女子不爱呀?”
耿照被挤兑得面红耳赤,皱眉道:“人家挂着覆面巾你都看得出?胡说八道。”
符赤锦笑道:“她脸都红上额头啦,瞎子才看不见。再多跟我家典卫大人说一会儿话,小蛇脑怕都蒸熟了,蘸些豉汁姜醋,滋味只怕不错。”边说边比划,自己也笑起来。
耿照被她逗笑了,双目一亮,故作恍然:“我懂啦,这叫醋眼儿,难怪我看不出来,只有宝宝锦儿看得出。”符赤锦俏脸一红恼羞成怒,大发娇嗔:“是啦是啦,我是醋眼儿,见了哪个女人都发酸,行不?”重重在他臂上一拧,又狠又怒的模样居然倍增娇艳。
她是真的用力拧下,耿照唯恐震伤她幼嫩的白皙玉指,不敢运功抵抗,疼得微皱眉头。符赤锦得意洋洋,咬牙狠笑:“这是小惩大戒。以后同老婆说话,看你还敢顶嘴不?”
耿照只觉她可爱极了,一把将她拥入怀里,抱得她足尖虚点,比例修长的结实小腿不住踢动,裙摆搅如波乱,柔肌直似波中雪鲤,若隐若现。两人鼻尖轻触,他柔声唤道:“宝宝锦儿……”
符赤锦娇躯微颤,慌乱不过一瞬之间,旋即闭目轻道:“别……别!别那么样地同我说软话。别……对我这样好,我不爱。”丰腴细嫩的上臂轻轻挣扎,巧额抵着他的胸膛,莲瓣似的鞋尖儿踩实了,身子向后退缩。
耿照本不肯放,仿佛一松手她便会随风飘去,但恐弄痛了玉人,终究还是顺从地将她放开。符赤锦落地转身,向前行出几步,双手环肩,曲线动人的背影不知怎的有几分单薄;片刻才回过头来,双手负后,灿然笑道:“你……别跟我这么正经八百儿说话,我不惯的。打打闹闹的不好么?”
耿照胸中微郁,宛若骨鲠在喉,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符赤锦伸手掠了掠发鬓,笑道:“你怎不问我,为什么要跟漱玉节约在这儿?”
“我不知道。”耿照摇头。
“若教漱玉节知道你的行踪,今晚哪有好觉睡?”她噗哧一笑,眨了眨眼睛:“走罢,咱们回枣花小院去。路还远着呢。”也没等耿照来牵,径自转身走出巷子。
耿照三两步追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
越浦城中繁华热闹,每过几条街航便有晚市,行人熙熙攘攘,分茶食店、酒馆青楼,俱都是通宵达旦,歌舞升平。符赤锦含笑四顾,偶尔停下来挑挑首饰小玩意儿,与小贩东拉西扯,颇为自得;耿照还未从刚刚的尴尬中回过神来,符赤锦既未主动与他攀谈,他也不知如何开口,只得一路默默伴随。
“怎么,生气啦?”行到一处晚市之前,她忽然笑着回头,眨了眨眼睛。
“没有。”耿照松了口气,认真摇头,才意识到这个“松了一口气”的反应十分滑稽,两人都笑起来。符赤锦挽着他笑道:“别说你不饿,我饿得能吃下一头牛!刚才在驿馆可有多费劲,抖得奴奴脚都酸啦。”不由分说,拉他在一家卖熟食的分茶铺子坐定。
所谓“分茶”,是指规模较大的食店,门前搭了枋木棚子,架上扎满各式五彩绸花,整片的大块猪羊肉便吊在棚下,跑堂的伙计应付客人之余,还不住向行经棚前的路人招呼攀谈,一人可身兼数职而不乱;客人点的菜不须笔记,无不一一摆布,常常平举的右臂由肩至腕迭着十几二十碗的菜肴,在堂中到处奔走,又管叫“行菜”,乃是越浦城中一景。
符赤锦生得明艳动人,行止端雅大方,伙计更是不敢怠慢,殷勤招呼。
她点了以大骨精肉熬成浓稠肉汁的石髓羹,几碟白肉、炒肺、旋炙猪皮之类的杂嚼小吃,如何切肉、要蘸什么调料,无不交代得清清楚楚,另又温了一小壶白酒。两人坐在街边的座位上大快朵颐,吃得眉花眼笑。
“堂倌!再上一碗插肉面可好?”她举起莹润如玉的小手招呼,笑容盈盈:“要红油浇头的,且辣些不妨。”伙计机灵灵一哈腰,唱喏似的一路喊了进去。
“宝宝锦儿这么能吃啊!”耿照大感诧异。
“是给你点的。”她美眸流沔,笑嘻嘻道:“你的口音虽淡,听得出是中兴军出身。我听人说,中兴军的都爱吃辣。”
耿照心想:“她嘴上不说,却是这般细心体贴。”心头乍暖,笑道:“中兴军来自天南地北,也不是个个都爱吃辣的。”符赤锦俏皮一笑,皓腕支颐道:“那我相公府上吃不吃辣?”
耿照笑道:“也算能吃罢。我姐姐做菜,总要切条新鲜的红椒下锅。”
符赤锦朝他碗里夹了几筷菜肴,拈着细颈圆腹的小酒瓶子斟满,正色道:“我三位师傅,都是游尸门出身。三十年前,游尸门遭受正道七大派围剿,他们三位是最后的金殭末裔,便是摊上我,也只剩下四个。”
耿照早已知悉,点了点头,并未接口。
符赤锦淡淡一笑,低道:“我本想让你发个誓,此生绝不泄漏这个秘密,但转念一想:什么发誓赌咒都是假的。不会说的人死也不会说,至于狼心狗肺之徒,揭过便揭过了,几曾见过天雷打死人?”
耿照摇了摇头。“我不会说的。”
符赤锦嫣然垂眸,也不接过话头,自顾自的续道:“三十年前的那场灭门逼杀我也不曾亲与,不知道游尸门有甚劣迹,要遭致如此恶报;就我所见所知,我三位师傅都是大大的好人……当然,或许也只是对我而已,但我不想追究,也没兴趣追究。
“他们教我武功,年年都来旧家村里探望我,只是因为我阿娘舍过他们一碗水。虽然他们从没向我提过,但我知道他们复仇的心很淡,所求不过是安然度日而已。这或许正是我大师傅睿智之处,他们是连一碗水的恩情都放不下的人,要放下仇恨,我不知他们心里都经过了什么,又看淡了什么……那些,都是我还不懂的事。”
她兰指细勾,秀气地掠了掠发鬓。
“连游尸门的仇都不值得打破他们的平静淡然,何况是我的?”玉人笑靥如花,凝着他的潋滟杏眸却无比郑重。“答应我。决计,不能教他们知晓岳宸风之事,当是我求你。”
耿照的筷子停在半空,不觉痴了。他并非被她的严肃正经所慑,只是瞬间头皮发麻,眼鼻似有股温热酸涩,便如胸中的暖流一般,又忍不住想发笑。当真是什么样的师傅,便教出什么样的徒弟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们有多么相像?
耿照与符赤锦携手回到枣花小院时,已过了二更天。
符赤锦轻扣柴门,又说了一回“我打无桃无镜处来”的游尸门切口,门扉“咿”的拉开小半条缝,仅容一名成年男子侧身挤过。门后的老家人抬眼一瞥,冲符赤锦点点头,将一小盏竹丝灯笼交给她,摸黑往偏屋去了。
两人鱼贯而入,闭起柴扉,符赤锦握着他的手低声道:“先找我小师父去。”掌心汗滑温腻,触肌微冷,檀口吐息却是热烘烘的。
她天生娇质,汗嗅、津唾等俱无异味,又不爱用脂粉,连情动时分泌的爱液都没有味道。即使埋首于酥红的玉谷之中,也只嗅得她清爽的肌肤细泽,一丝腥味也无,水润肌柔,反觉甘美。
耿照沉默点头,顿生“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之感,仿佛与她瞒着家人夜里幽会。符赤锦忽然回头,颊畔云鬓蓬松,柔丝如沾上一只鲜滋饱水的薄皮熟桃,晕红悄染,显是与他想到了一处,连身子也温热起来,咬唇瞟他一眼:“淫贼!打得什么坏主意?”话一出口,心儿卜卜直跳。好不容易借夜色半掩玉容,终于肆无忌惮地大羞起来。
耿照手掌紧了一紧,握着她滑软的柔荑,苦着一张脸道:“宝宝锦儿,你别再逗我啦。这样我又想抱你,又怕被你师父看见,那可大大不妙。”
符赤锦噗哧一笑,心头暖洋洋的,故意瞪他:“知道就好!规矩些。当心我二师父拧了你的头!”笑吟吟地拉他越过庭院,裙下一双莲瓣似的绣鞋尖儿翻飞如蝶,片刻便至廊下。
她停步定了定神,叩门低唤:“小师父!是我。你睡了么?”
屋内灯盏一亮,摇颤颤的晕黄透出窗纸,几声跫音细碎,门后之人带着呢喃似的娇慵鼻音,略显沙哑的嗓音却富磁性,听得人骨酥耳栗,虫爬蚁走似的直钻进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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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小师父。”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师父面前,她连应答都变得童稚起来,说不出的依恋。“我……我带了人……”
门扉咿呀一声,推了开来。
紫灵眼一手禀烛,一手揪着肩上的淡紫披衣,身上仅着棉白中单,腰下一条柔软的白绸女裤,显是就寝时才换穿的;脚下趿拉着墨青素缎丝履,脚背至脚跟俱都裸露于外,肌肤白中透红,十分娇润可爱。
那棉布中单形制保守,甚是宽大,却被她穿出一股无心之媚:锁骨以下至胸前交襟,被拉成了大片细滑,饱满的双峰突起,撑开中单下缘,本该垂覆至腿根的衣摆被盈乳悬空支起,反觉短促,几乎露出香脐;傲人的峰顶隐约浮凸两枚肉荳蔻,娇翘昂指,一如主人般浑无所觉。
烛焰下,隐约见她腰肢丰盈,连一双长腿都充满肉感,云鬓蓬松、玉足半趿,周身俱是醉人的闺阁风情。玲珑有致的胴体熟到了极处,既有妇人风韵,又似少女般结实,宛若瓜果沁蜜,无不香甜。
她一边长发垂覆,自然而然遮住右眼,似是经年如此,骤然间惊醒亦不甚乱。耿照与她算是初见,只觉声如其人,果然妍丽不掩其清冷,秀婉中更见淡然,堪得闺名里的一个“灵”字。
紫灵眼揉了揉惺忪的左眼,还未全醒,符赤锦一见她开门便纵体入怀,搂着她轻唤:“小师父!”将脸蛋儿埋入她的颈窝,宛若娇憨的小女孩。
紫灵眼吓了一跳,抚摩她的背心,嘴角抿着一抹笑,忽见爱徒身后有人,眸底讶色一掠,陡地明白过来:“快进来!莫……莫惊动了人。”樱唇微噘,“噗!”吹灭蜡烛,侧身让二人进入,探头望了望院里,小心闭起门户。
她将余烟袅袅的烛台搁于桌顶,往桌下的长条凳一比,自己拉着披衣坐上床沿,未被秀发遮住的一只左眼也不看耿照,径对爱徒道:“你又闯了什么祸,同小师父说罢。”
符赤锦咬着唇挤上榻缘,紫灵眼拉起披衣往里一坐,道:“你知不知道,私带外人,是犯了本门的大忌?若教你二师父发觉,连我也保不住。你怎么……怎么这么胡涂?”
耿照听得直发愣,一想也对:游尸门被屠灭至此,行踪本是保命的关键,自须严加守护。符赤锦委屈道:“他……也不算外人。”紫灵眼似不意外,淡然道:“他,便是宝宝锦儿的华郎么?”
符赤锦双颊晕红,捏着衣角嚅嗫道:“是,也不是。”
这下紫灵眼也寒不住脸了,坐近身旁与她四手交握,低声道:“你跟小师父老实说,这是怎么回事?我瞧他的年纪,也不像是你的郎君。莫非你……”欲言又止,神情却不甚自然。
符赤锦不慌不忙,低道:“六年前,我以本门秘信向三位师父禀报,说我要成亲了,嫁的人家姓华。那是骗人的。”紫灵眼皱眉:“这种事也能骗人?你……”樱唇动了一动,终究没舍得骂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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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赤锦续道:“那时我出红岛游玩,在龙口村遇见了他,很是……很是欢喜,他也很欢喜我。我俩情投意合,可惜他家里人反对,我一气之下就与他私定了终身,发信跟三位师父说要成亲了,当是明志。此后年年去瞧他,便如宝宝小时候,小师父年年来瞧我一般。”
紫灵眼听到“小师父年年瞧我”不禁微笑,捏捏她的手,片刻忽然想到什么,蹙眉道:“他看来至多不过二十岁,六年前……那不是才十三、四岁?”殊不知耿照少年老成,举止神气比实际成熟得多,紫灵眼所识男子不多,又更估不准了。
符赤锦玉靥绯红,扭着衣角道:“我不管!我、我就欢喜他!别个儿宝宝锦儿不要,便只要他。”语声又娇又烈,明知她是做戏,耿照仍听得面上红热,荡气回肠。
紫灵眼听傻了眼。
十六岁的少女爱上十三岁的男童,两个小毛头互订终身,成什么体统!此说自然谬甚,她想着想着,突然“嗤”的失笑,缩了缩玉颈,露出悠然神往的表情,抚着爱徒的掌心:“这种事,只有你做得出来!小师父就知道宝宝锦儿不是三心两意的人,不会舍了夫君华郎,又欢喜其他的男子,原来他就是你的小丈夫。也好,自小情真,总是不错的。”
符赤锦身子微颤,勉强一笑,仔细着不露出马脚,继续道:“原本好好的,谁知他家里人还是察觉啦,强将他送去外地学艺。我费了几年工夫,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团圆,决计不与耿郎分开啦。”说得泪眼汪汪,弯如排扇的浓睫眨得几眨,终于滑下一行。
紫灵眼伸手为她抹去,低道:“不分开就不分开。谁能逼得你来?”发中紫芒闪掠,口气虽淡,眉宇间大有煞气。
符赤锦抽抽噎噎止住啼哭,红着眼眶道:“他家里知道我是五帝窟出身,特意把他送上白日流影城,想教我死了这条心。小师父能容,宝宝锦儿怕两位师父须放不过耿郎,将来却要如何厮守?”
紫灵眼的纤纤素手凝在半空,眸光一散,神情愕然。
宝宝锦儿的浓睫在她指腹边搧了几搧,夜凉细细轻绕指,她才回过神来,抹了抹爱徒的面颊,放落柔荑低道:“我陪你见大师父去,他若不允,最多再搭上小师父一条命。本门在世上,只剩四人相依为命,你爱嫁谁便嫁谁,他待你好便是,流影城弟子又怎的?”牵她的手起身,衣摆裤绸泼啦啦的一振,容颜虽仍清冷,自有一股火烈之气。
耿照心想:“原来宝宝锦儿的性子也像她。”不觉多生出几分亲近。
紫灵眼捏了捏衣摆,道:“我且换件衣裳。”这枣花小院什么都是小小的,她的闺房仅得一张拨步绣榻,镜台、方桌、长凳、衣橱各一,除此之外,连放座屏风的余裕也无;若要更衣,旁人自须回避。
符赤锦道:“不妨,我们出去候着。”娇娇瞪耿照一眼:“还杵在那儿做甚?小师父要换衣裳啦,呆子!”
紫灵眼忍不住微笑,见她二人目光投来,赶紧收敛神容,轻咳一声,拉着她的手道:“罢了,就这样去,你大师父不会见怪。他待在这儿就好,莫……莫撞上了你二师父。”符赤锦笑容一凝,朱唇轻启:“二师父他……”
“应是不在。”紫灵眼淡然道:“以你二师父的嗅觉,他若在此,早发现你俩行踪,还容他安坐?你二师父白日行走不甚方便,常趁夜间出去透透气,寻觅合适的土金之地,约莫还未回来。走罢,莫耽搁了辰光。”一径拉爱徒向门外走去,经过耿照时也不看他,低头快步而行,乌亮柔滑的长发曳开一抹淡淡的苜蓿香,引人遐思。
符赤锦笑道:“你乖乖候着,不要乱跑。”笑意盈盈,微瞇的杏眸里却有一抹水光,也不知是不是适才眼角积泪。耿照虽觉奇怪:“怎么宝宝锦儿说话像换了个人似的?”仍是依言坐定。门外紫灵眼“嗤”的一笑,低道:“你怎……这样同自个儿的夫君说话?忒没规矩!”
“不止呢,”符赤锦嘻嘻轻笑:“他要是不听话,我还揍他。”
“不象话!”双姝并头喁喁,言笑晏晏,不多时便去得远了。
紫灵眼的房间收拾得片尘不染,衣物等想来都妥善收迭柜中,外头连一条随手披挂的布巾也无,甚至清冷单调。
他静静坐着,索性低垂眼帘、遁入虚空,本想将废驿之战重新回味,细察鬼先生那神出鬼没般的奇诡刀法,以及玉面蟏祖一击压倒三人的绝学,末了却不由自主翻看起关于宝宝锦儿的片段;看着看着,蓦地醒觉:“原来她和她的华郎说话,一向都是这样!”
她那勉强一笑、目含泪光的模样,剎那间充满胸臆,耿照再难维持空明,猛被抛回现实中,浑身气血一撼、天旋地转;半晌才慢慢回神,忽觉窗隙间一片湿冷扑面,屋外淅沥如炒豆,不知何时竟下起雨来,远处雷声隐隐,似是春霆发响,惊蛰飞竞。
耿照起身至窗边,正欲推开,忽觉雨声有异,“碧火神功”的先天感应所及,毋须亲睹,便知院中多了个近七尺的昂藏巨物,被雨水打得沙沙作响,表面似是蓑笠一类,心念微动:“有人!”
轰隆一声,窗外电光闪动,耿照要退已然不及,身影陡被映在窗纸上。
门扉“喀搭!”迎风吹开,那身形魁梧的蓑衣人已伫于廊间,仿佛自来便在那儿似的;院中原驻足处雨幕淡薄,似还有个空灵灵的人形在,直到他开口瞬间,纷落的雨水才将残迹洗去。
“人呢?”滴着水珠的笠缘下喉音滚动,宛如兽咆。耿照尚未接口,来人虎目微睨,见房中齐整一如既往,不似有打斗痕迹,放心点头:“那你可以死了。”蓑衣翻起,瞬目间铁爪竟已束喉,余劲所至,耿照的背脊“砰!”重重撞上粉墙!
(好……好快!)同使爪力,此人却与狼首聂冥途的“狼荒蚩魂爪”不同,劲力强绝霸道,以耿照现时功力,爪间竟难求生,被扼得束息吐舌、目渗血丝,怕在气绝之前,筋骨已被硬生生扼断!
耿照抓住来人腕臂,逆运“碧火神功”心诀,忽听那人怪叫一声,“唰!”松手疾退,开口时声音已在门外,沉声咆哮:“你这是什么邪术!”频频甩动臂爪,如遭电殛。
耿照接连替阿傻祓除雷丹、替符赤锦种入阳丹,对“紫度雷绝”、“火碧丹绝”两门武功的关连体悟更深,虽不能自行悟出紫度神掌的心诀秘奥,对其理却非一无所知。他放不出雷劲,便以逆运碧火真气的法门,引动对手全身气血共鸣,果然一举奏功。
奇袭得手,耿照抚着脖颈背靠墙壁,摆出接敌架势,以防来人那鬼魅般的攻击速度,争取时间调匀真气;耳目一恢复灵便,忽嗅得屋里一股浓烈兽臭,如兽毛浸水。凝目望去,门口的巨汉解下蓑笠,反手扔至廊下,屋外电闪雷鸣,一道青芒劈落,映出来人形容--身长近七尺,肩阔腰窄、双臂如猿,手掌异常粗大,十指的指甲焦黄如骨质,尖钩微弯,胜似兽爪;通体生满刚硬白毛,夹杂漆黑虎纹,头颅宽扁、吻部突出,一双黄眼熠熠放光,乌瞳竖如枣核,仅只一线,仿佛猫眼。
这哪里像是个人?简直是后脚撑立、缓缓站起的一头白毛巨虎!巨汉咧嘴一笑,以舌舐唇,露出四枚尖锐虎牙,轻咆中带着痰唾滚动的呼噜声响:“有趣!”白影一闪,爪风已至!
尽管耿照早有准备,这下仍快得超过眼力能及,所幸碧火真气的先天感应不囿于五官知觉,眼耳未察、手脚已动,铜墙铁壁般的“榜牌手”一出,硬生生格住狞恶爪势。
虎形巨汉一击不中,兽爪如暴雨狂风,更不稍停,牢牢将耿照压制在屋角,爪上却无先前巨力。耿照以“不退金轮手”应付,斗得片刻,恍然大悟:“他在指爪着体的瞬间才发劲。游斗须兼顾速度,便不能使出全力!”
须知武学中,“速度”与“力量”既是相辅,亦有相悖:一击决胜,速度即是力量,但到了缠斗拆招时,却是快拳不重、重手难持,须择一而专,难以兼得。巨汉的速度似聂冥途之上,爪力又大得骇人,内功修为却未必高过狼首,其中必有蹊跷。耿照初遇时不由惊心,直到此刻才瞧出端倪,信心渐复,竟与巨汉斗了个旗鼓相当。
耿照惊魂甫定,已认出此人身份,不敢拔刀,只得施展拳脚固守,以保不失;又换过十余招,益发奇怪:“我不敢全力施为便罢,他出手亦有保留,却又是为何?”他虽知巨汉是谁,巨汉却决计不知耿照何许人也,既动杀心,断无容情之理。
斗得片刻,虎面巨汉呲牙一笑,点头赞许:“好功夫!”路数倏变,易爪为掌,所用招式与耿照一模一样,亦是“不退金轮手”!
耿照暗自心惊,本以为他与狼首一般,亦不知从何处得了《薜荔鬼手》的密传,忽觉不对:巨汉与他所使“一模一样”--并非同以鬼手对拆,而是耿照右手一动,他左臂便随之而出,招式相同、方向相反,几乎是后发并至,浑似揽镜自照,难分彼此。
(这是……“镜射之招”!)他虽未亲与灵官殿一战,因琴魔夺舍使然,危急之际,反倒涌现出清晰的印象,出招忽快忽慢、时攻时守,意图打乱巨汉的镜映。巨汉冷笑:“耍什么小聪明!”蓦地虎吼声动,梁顶粉尘簌簌撒落,雄浑的吼声夹着宏大劲力,直透雨幕雷霆,震得屋子格格作响,似将倒塌。
耿照有碧火真气护身,自不惧震天虎吼,心想:“这是向二位师父示警么?”忽生一股奇妙感应,自家的招数似在不知不觉间受人箝制。两人虽仍同招同式、镜映对反,却是主客易位,奇变将起。
金风未动蝉先觉,耿照猛然抬头,神为之夺,赫见巨汉睁目狞笑:“好小子!可惜迟啦!”左臂微沉,似不退金轮又非不退金轮,却与不退金轮相朋,牵得耿照双臂沉落,全身气机、内息节律等,无不随之而动;虽只一瞬,但他咽喉、胸腹间空门大开,巨汉右手五指一并,如剑搠出!
“住手!”
喀啦一声掌剑穿墙,扬灰挫粉,距耿照的脖颈仅只两分。那莫名牵引稍纵即逝,耿照双手恢复自由,立即圈臂鼓劲,雄浑的碧火真气所至,硬生生将巨汉震退。巨汉低咆一声,本欲挥爪再战,门外之人喊道:“别打了!”伸出一只纤润玉手欲挽,正是紫灵眼。
巨汉鼻翼微张,轻轻扬手避开,低道:“你没事就好。打烂了你房子,我会负责修理。”五指屈成虎爪,便要拱背窜出,忽听紫灵眼喝道:“我说了住手!都到我屋里来。”语调尖亢、口吻悠断,竟是当日屋中那“大师父”的声音。
巨汉如遭雷殛,颓然放落了爪子,振臂而去。紫灵眼等他走远了,才对耿照道:“跟我来。”目光垂落,并不与他相望,声音又恢复成略带沙哑的磁媚,转身径向廊底走去。
她的背影更见婀娜,臀股浑圆,双腿修长,行走之时步子细碎,腰肢款摆,丝缎般的长发随之轻晃,衬着雪白单衣、绷紧的绸裤,益发精神。
紫灵眼是宝宝锦儿之师,年龄断不能少于卅五,周身却散发着一股不通世故的天真,再加上与生俱来的清冷,胴体既有妇人之丰润,苗条又似少女,梨臀柳腰尤为一绝。耿照不敢多看,低头走进廊底的偏间内。
屋中一灯如豆,四把椅子分置两侧,巨汉与符赤锦相对而坐,紫灵眼则在巨汉身边坐下;符赤锦向耿照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身畔。
居间榻上,一人盘坐于阴影中,形体小得异常,宛若童尸。乌亮的黑缎由他头顶覆下,几乎盖满全身;黑缎的末端略显参差,扎扎刺刺地延到灯光所及处,竟是大片髪毛。
方才交手时,耿照已认出巨汉便是宝宝锦儿的二师父“虎尸”白额煞,他那把椅子较其余宽大,才容得异常魁伟的身躯。焰光下无所遮掩,赫见他上身精赤,肌肉纠结,亦生满虎纹细毛,甚是奇异。
兴许是意识到耿照的视线,白额煞“哼”的一声目露凶光,尖锐的指爪拈过一件灰褐大氅披上,仍是开襟袒胸,露出白毛茸茸的壮硕胸膛,配上那双鲜黄猫眼,便如一头白毛大虫踞椅而坐,跷起了二郎腿,形容是活脱脱的猛兽,举止却像是人。
照这情形看来,榻上之人便是那浑无声息的“大师父”了。
耿照凝目望去,却看不透幽影中的实体,自也不闻呼吸、心跳之类,细辨下竟连一丝气味也无。紫灵眼的苜蓿幽香、白额煞的湿浓兽臭,俱逃不过碧火神功所察,只有那“大师父”所在之处,声音、光线,乃至气味都被吞噬殆尽,再无点滴发散,犹如具体而微的无底深渊。
“少年,你的事,我已听女徒禀报。”那“大师父”尖亢的枯老童音从幽影中传出,覆盖全身的浓发动也不动,声音仿佛自虚空发出。耿照一凛,立时醒觉:“是腹语术!”
却听“大师父”续道:“我叫青面神,乃游尸门一系、下尸蹻部的大长老,不过你应该没听过我的名号。你叫耿照?”
耿照隔着衣布,攫住她巨硕的绵乳,抓得乳瓜恣意变形,十指陷进大把美肉,指尖犹不能相接,掌中妙物既软到了极处,又滑溜溜的捏不紧、握不实,仿佛乳浆被揉成了湿软饱水、一掐便又化掉的绵酪,衣布就是挤水的乳袋,香汗浸透软绸轻纱,被揉得滋滋作响。
“啊啊……”宝宝锦儿的乳房最是敏感,被他一阵狠揉,细嫩的乳尖在掌中揉来捻去,疼痛、欢悦纷至沓来,忍不住昂颈衔指,放声娇啼。耿照欲火大炽,动手去扯她衣襟。
符赤锦睁大星眸,抱着他的手埋怨:“别……别这么粗鲁!我身上只得这一件,要扯坏了,明儿……明儿怎么见人?”俏脸羞红,玉靥、胸口布满薄汗,更显得万般动人。
耿照强抑欲念,轻抚她的小脸,以唇相就:“那好,宝宝自个儿来。”
符赤锦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含着他的嘴唇,鲜菱儿似的姣美上唇微噘,被津唾沾得湿亮,时而自他口畔滑过,时而黏着唇瓣拉尖,兀自不放,吻得情致缠绵,若即若离,片刻也不舍得松开。
耿照上身稍仰,让她缓出手来解衣带。她双乳傲人,一躺下便摊成了起伏绵润、周圆却大得吓人的两团,衣带被压入乳肉褶中,结子恰又在腴厚的乳胁下,以男儿的粗鲁大手,的是不好解。
弯翘的龙杵既已嵌入膣中,胀得蜜缝里一丝罅隙也无,耿照抬起胸膛,巨物便如撑竿般顶着膣管向上勾,角度刁钻贴肉,弄得符赤锦一阵哆嗦,衣襟里外乳浪连波,揪着结子的小手一软,娇喘道:“你……坏!好好一个老实人……啊、啊……怎……怎地也欺负人?”
“我给娘子帮手呢。”一边笑着,下身里着浆腻徐徐进出,刮得两人一阵肉紧:“宝宝锦儿快……唔……快将衣裳解开,相公要剥下你的兜儿,亲亲宝宝锦儿的大奶脯。”
欢好时以淫靡言语助兴,本是他两人的床笫默契,但这话一出口,见她纱襟锦兜几乎束不住胸前伟岸,一对水滋滋的雪白玉兔呼之欲出,耿照加倍硬挺,撑挤欲裂不说,那股火劲更是烫得符赤锦大叫起来,娇躯一翻,顿将衣结压在身下,埋首呜咽;别说是解了,连摸也摸不着。
“哈、哈、哈……呜呜……不、不解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宝宝锦儿上身扭转,半趴半卧地偎着锦榻,索性闭目耍赖,娇喘着恨道:“相……相公坏坏!宝宝……啊……宝宝锦儿不解啦,没……没有大奶脯了……啊啊……”
耿照一听那还了得,这不是官逼民反么?赶紧俯身拍哄:“宝宝锦儿乖!给相公瞧瞧。”谁知下腰一送,巨物长驱直入,“唧!”撞上花心,膣里痉挛着狠狠一掐,竟从密合的蜜缝边口喷出一注,磨都没得磨,淅淅沥沥的流了一榻清水。
符赤锦连话也说不出,受伤似的绷紧娇躯,俏脸埋在枕内,昂颈翘臀,抖得像是一尾离水活虾,竟小丢了一回。
耿照知她十分敏感,刺激太甚只怕苦多于乐,不敢再乱动,抚着她的美背柔声密哄:“宝宝锦儿乖,相公疼你。”她泄身后汗出如浆,背上薄纱浸透,裸肌线条清晰浮现,半透明的苏木金红透出象牙润泽,光看便觉极美。
片刻她回过神,仍不抬头,闷着绣枕撒娇:“宝……宝宝解不开啦,宝……宝宝没力气。”耿照怜惜地抚着她的头发,轻声道:“宝宝锦儿乖,把衣裳褪下。都湿透啦,着凉了怎办?”忽觉膣中一阵掐挤,美肉蜜缠,销魂已极,显是她闻言情动,身子生出了反应。
还未开口,符赤锦已先自抬头,花容酡红,娇声求饶:“不……不是那样的,相公……让宝宝锦儿歇会儿。宝宝锦儿褪了衣裳,给相公看大奶脯。”耿照不禁失笑,抚着她的脸蛋道:“都依宝宝。”符赤锦心头甜滋滋的,羞喜一笑,勉力撑起身子,探手至腋窝摸索衣结。
她本是仰躺在榻上,适才胡乱挣扎,不知不觉侧身而卧,初时只是上身扭转,揪着绣枕锦被婉转娇啼,末了被耿照前前后后推撞几下,雪臀抛跌、玉腿跨开,顿成了个姣美的“冫”字。
耿照见她娇乏可人,忽起玩心,笑道:“相公疼宝宝锦儿,来给宝宝帮个手。”淫念一起,胀硬的巨物跳动了几下,符赤锦“啊”的一声,赶紧双手抱胸,夹着一对傲人乳瓜,蹙眉道:“你……你又打什么坏主意?别来添乱,弄坏了衣裳,明儿小师父一定笑我。”
“啧啧,”耿照一本正经:“为夫一言既出,岂止驷马难追?便是骑着我的宝宝锦儿也追不回。我是给宝宝锦儿帮忙,绝不添乱。”
符赤锦“噗哧”一声,细喘着瞪他一眼:“你骑宝宝锦儿追宝宝锦儿,宝宝锦儿也累死啦。说好不许添乱,你让我好好将衣裳褪下,我……我什么都依你。”说着晕红双颊,眼神却十分警戒,抱着沃乳不放,唯恐他忽然发难。
耿照笑道:“不添乱、不添乱!娘子压着衣结子,怎能顺利解开?夫君帮你翻个身。”捉住她两只脚踝并转,由左至右,将侧卧的玉人掉个头,摆成了“ㄑ”字。
符赤锦的身子里嵌了根烧火棍,雪股转了个圈,阳物却是坚挺不动,肉壁箍束着干坤倒转,紧里的蜜肉几乎是从头到尾,细品了一遍肉菇、硬杵的形状,连狰狞暴起的青筋都历历宛然,她长长“呀--”了一声,圆睁杏眸,死死吐气,唇际泛起一抹迷离憨笑。
“好……好大……好……好硬……”
耿照抬起她的右腿扛上肩,却将左腿压在胯下,阴茎顶得更深,抬起她的葫腰雪股悬空抽添,笑道:“宝宝锦儿,衣结子露出来啦,你快解开。”啪啪撞击雪臀,插得蜜汁汩溢,弄脏了她的大腿。(
)
“不、不要……啊啊啊啊……好、好深!好深……啊、啊、啊、啊……”
“宝宝再不褪衣,”耿照加紧动作:“相公就把衣裳撕开,将宝宝锦儿剥得赤条条的,亲亲宝宝锦儿的大奶脯,明儿光溜溜的没衣裳穿。”
“不……不行!啊……你慢……慢些,要……要坏啦!啊啊啊!”
她被插得手足酸软,一口气尚且缓不过来,原本拿着衣结子的两只小手死死揪住锦被,抓得身下山河破碎,鸳鸯被上陷壑推峰,几将被子扯裂,织绣上汁液晕濡,令人怵目惊心。
耿照索性抱着绵股一翻,将玉人摆成一头翘臀俯腰的小牝犬,支膝跪立,抓得满掌雪肉奋力挺腰,“啪滋”、“啪滋”的声响回荡在偌大的西厢闺房,伴随着符赤锦闷在绣枕中的尖声娇啼。
“呜呜呜呜……要、要坏……要坏了!呜呜呜……”
“衣裳坏了正好。”
他双手箍住葫腰,符赤锦的身子柔若无骨,已被插得酥乏,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他两手间,膝盖向内并起,略为歪斜,若耿照手掌一松,只怕便要倒下。上半身更似烂泥般趴在榻上,腰低如猫弓,压平的巨乳几乎鼓爆胸衣,美肉满满挤至胁下,恍若堆雪。
“明儿你谁都不见……”
他俯身向前,磁酥酥的低沉语声振得她耳蜗发麻,浑身瘫软。
“……只给相公插好不,宝宝锦儿?”
符赤锦美得魂儿都飞了,顾不得左手压在身下,仅余的右手握住美乳,揉得浑身酥麻仍觉不足,只盼那双粗糙大手来恣意蹂躏,差点儿脱口迸出“好”字;衣领猛被一提,华贵的金红蝉翼纱“嘶”的一声轻响,便要裂开,压在乳下的左手赶紧往右胁一摸,奋起余力拉开衣结。
耿照提着她的后领,将她整个人拉了起来,符赤锦“嘤”的一声,也不知是疼是美,火热热的蜜膣里兀自承受龙杵挞伐,双臂齐往后揽,顺势褪去上身的纱衣。
她双手高举,让耿照将松脱的裙筒套头翻起,扯开肚兜系绳,终于将她剥得一丝不挂。他攫住饱腻的胸乳,胸膛贴着美背,符赤锦转过头来,两人吻得津唾横流,咂咂有声。
这个姿势囿于女子雪股,交合不深,便以耿照之粗长,也只能插入半截,但嵌合的角度却极是刁钻,硬杵卡着膣管肉壁,擦刮更甚。符赤锦只觉膣口上端某处被顶得又酸又麻,快美之余,忽有股难以言喻的强烈尿意,来势凶猛,死死抓住爱郎手臂,哀声剧喘:“我……我想……啊啊……想尿尿,你……啊……让我歇会儿……”
耿照本以为她要丢,正打算一举将她顶上高峰,见她指甲几乎掐进臂肉里,才知不是浪语调笑。只是正至美处,放开玉人总不心甘,便未退出,轻哄道:“想尿就尿呗,相公又不是外人。我舍不得拔出来,还要宝宝锦儿。”滚烫的龙杵在膣里弹跳几下,火劲正炽,似是呼应主人。
符赤锦眼看便要泄身,被巨物一烫,尿意泄意更浓,忍不住抓着他的大手揉捏双峰。耿照以为她允了,挺腰一顶,符赤锦“呀”的一声抓住他,颤声道:“不……不行!想尿……尿得紧,我……不成啦。”
耿照柔声哄她:“尿给相公好了。我想看宝宝锦儿尿。”身下不停,又顶又磨,缓慢而有力。
“啊、啊……不行……啊、啊、啊、啊……”
符赤锦慌了,此处不是荒郊野店,明儿结了帐拍拍屁股走人,留下合欢秽迹亦无妨。要是小师父或那老奴进来收拾,见榻上留有尿渍,她哪还有脸见人?但身子里已美得快不能思考了,耿郎那冤家的妙物又粗又硬,针砭又狠,当真是……她明白自己只余一丝清明,完全无力、也不想阻止他的肆虐,颤声道:“尿在榻上不成,尿……尿地上……啊、啊、啊、啊……”
耿照揽着玉人退至床沿,自己坐下,让宝宝锦儿背向他蹲坐在怀里,抄起两条玉腿,玉蛤正对着床外。宝宝锦儿的双手反举,搂着他的脖颈肩背,扭腰套弄龙杵,青筋暴露的肉柱沾满浆白,勃挺不动,被窄小玉蛤上上下下、进进出出的套着,滋滋作响。
他捧着她傲人的乳瓜,只觉宝宝锦儿越扭越急,原本“啊啊”的轻喘忽然静止,呼吸却越发浓重,偌大的房里除了粗浓的吐息,便只淫靡的唧唧水声,还有玉人那不可思议的扭腰旋动。
“我的宝宝锦儿好会骑!”他捏捧着她巨硕的乳峰,咬耳赞道:“相公……真舒服死啦!”
“呜呜呜……”符赤锦婉转娇啼,放慢了扭腰的速度,每一下却越磨越重,突然娇躯一颤瘫软下来,呻吟:“要……要尿啦,相公骑宝宝……相公骑宝宝锦儿!”
耿照搂着她的胸腰奋力挺耸,撞得汁水四溅,再无保留。
符赤锦甩着浓发尖声浪叫:“要尿啦、要尿啦……啊啊啊啊啊啊啊--!”身子一僵,清澈的花浆自交合处涌出;高潮猛至,膣里剧烈抽搐,耿照腰眼一酸,滚烫的浓精喷薄而出,灌满了她那小小的销魂洞。
忽听一阵淅淅轻响,一道清澈水虹自蛤珠下迸出,划了道长弧,在地面汇成小小一滩,竟真个“尿”了出来。
宝宝锦儿大开的腿根微微抽搐,玉蛤垂着几颗晶莹液珠。她连尿液都不带强烈的臭气,味道淡薄,只有一丝微麝;与其说是尿味,更像沾染了阴唇嫩脂的气息,离体后兀自温热,蒸散着淡淡玉蛤香。
符赤锦正丢得死去活来,胴体浮现片片娇红,勉强睁开星眸,不由得羞红了脸,轻声呻吟:“真……真羞死人啦,怎……怎这么丑?”她平生从未如此,思前想后,自是耿照不好,软软地偎在他怀里,伸手拧他臂膀:“都是你!弄……弄得人家这样,丑也丑死啦!”
耿照扶她躺下,消软的阳物“剥!”一声拔出玉门,白浊的浓精淌了出来,其量甚多。符赤锦的高潮未退,娇躯轻轻颤抖,却急着拿布巾擦拭,唯恐在锦被上留下秽迹。
耿照怪有趣的看着,符赤锦没甚好气,娇娇瞪他一眼:“笑什么?还不都是你害的!射了这么许多……你是偷偷存到了什么地方,怎都看不出来?”耿照接过她手里的巾子,将她温柔放倒,俯身搂笑:“我的宝宝锦儿好傻,真是白费功夫。”
她蹙眉道:“怎是白费功夫?明儿……”
耿照“嘘”的按住她的唇瓣,笑道:“相公疼宝宝锦儿,才一次怎么够?”分开她的大腿,坚挺的龙杵里着残精蜜润,“唧!”长驱直入!符赤锦被一贯到底,爱液激涌而出,身体深处的合欢欲焰再度复燃,搂着爱郎脖颈扭动腰肢,放声呻吟,像要揉化了似的将一双腻乳贴紧他的胸膛,奋力迎凑……
直到两人精疲力竭为止,耿照一共在她身子里射了三回。
做到后来,鸳鸯锦被已紊乱不堪,爱液、浓精、汗水等濡得东一块西一块,也顾不上清理了。空气中弥漫中暖湿的交媾气味,虽无龙凤烛烧,却是再贴切不过的洞房风情。
耿照心满意足地搂着玉人,憋了一整天的熊熊欲火,终于获得宣泄,不由得踌躇满志,只觉天上地下,仿佛无一事不可为,大有小登科的丈夫伟慨。他方才射过头两回,本想为她喂养阳丹,但在紧要关头时,谁能抵挡宝宝锦儿在耳畔娇唤“给我”、“射给宝宝”的惊人魅力?一念狂驰,便通通缴给了她,射得这头雪润润的小媚羊魂飞天外,丢了个死去活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耿照却无睡意,睁眼盯着古旧的梁间,忽然开口。
“宝宝锦儿睡了么?”
“宝宝锦儿睡了。”她枕在他臂间,偎着爱郎的胸膛,喉音娇腻,虽未刻意扮作童音,听来却似顽皮的小女孩。
耿照笑起来,半晌又道:“三位师父这么疼爱你,我们这样骗她们,是不是不大好?”这事其实已困扰了他一晚。青面神深不可测、白额煞暴躁刚猛,而紫灵眼却像符赤锦的姐妹淘,以符赤锦摆布她之得心应手,说不定宝宝锦儿还是姐妹淘里的小姐姐……
游尸门的过往姑且不论,他们对宝宝锦儿却是真心的好,好到愿意接纳一名流影城弟子做徒婿,只要宝宝锦儿幸福就好。对这样的慈爱长辈说了假话,耿照心中甚觉不安。
“我们又没骗人。”宝宝锦儿搂着他,浓重的鼻音似将睡去,又如呢喃般稚嫩动人。“你不喜欢宝宝锦儿么?”
耿照微笑,抱着她温暖娇躯的手臂紧了一紧。
“喜欢,喜欢死了。相公最喜欢宝宝锦儿啦。”
“我也喜欢你。”符赤锦闭目含笑,正打算舒舒服服地沉入梦乡。
“这不就行了?我们俩也没骗人呀。”
“宝宝锦儿……”耿照望着房顶,又道:“等这里的事情都结束,你跟我回朱城山好不?我领了七品典卫的俸禄,打算将我阿爹跟阿姐接上山来,共享天伦。我阿爹虽然沉默寡言,但人很好;我阿姐耳朵有些不便,但她温柔美貌,在村子里人人都爱她,你们一定很和得来的。”
符赤锦无语,温温的鼻息呵暖了他的胸腋。
“你睡着了么?”
“睡着啦。”
耿照哈哈大笑,符赤锦也笑起来。
““等这里的事情结束”……指的是你的事,还是我的事?”她仍侧卧在他的臂间,动也不动,说话时吐气在他赤裸的胸胁之间,温温湿湿的有些刺痒,仍令他觉得很舒服很心安。
他对横疏影是倾心相爱,可惜两人聚少离多,除了临别的那一夜,并不曾如此谈心;明姑娘于他有恩,两人在一起之时十分快乐,他对她既佩服又感激,却没想过与她说心事。至于二掌院……也不必说了,她便是他的心事。
回想起来,这一路管过他心里欢不欢喜、痛不痛快的,除了短暂相处过的小黄缨之外,便只有宝宝锦儿了。他们本是生死搏命,而后又相从于危难之间,连手对抗岳宸风,直到宝宝锦儿将他带到这里来,把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和秘密与他分享,不曾有过什么犹豫。
翌日清晨,天方蒙蒙亮,窗外还笼罩在一片幽蓝灰翳中,耿照便已睁眼。宝宝锦儿兀自酣睡,峰险壑深的曲线圆润起伏,雪腴的身子在被筒里窝了大半夜,将整床锦被窝出一股子温甜,轻揭一角,烘热的乳香便扑鼻而来,宛若埋首胸间,中人欲醉。
耿照唯恐玉人着凉,没敢揭被起身,轻手轻脚滑出了锦被,忽听宝宝锦儿咕哝一声:“你……上哪儿去?”被里温触细细,一只小手滑了过来,软绵绵掠过手背,玉钩似的幼嫩尾指勾着他,满是依恋。
他不由一笑,满心温暖,本要离榻的身子又坐回去,反握她的小手:“你再睡会儿,天还没亮哩。”
符赤锦睡得迷迷糊糊的,哪听得他说了什么?只觉手掌被握实了,心满意足,将他的手抱入乳间,浑圆的玉腿一并,整个人都偎上来,噘着小嘴闭目撒娇:“再……再陪我一会儿。”
“好。”
耿照隔锦被轻抚她的肩背,不多时香酣细碎,宝宝锦儿又沉沉睡去,嘴角微抿,似做着什么好梦。他陪了好一会儿,才为她盖好被褥,穿衣出门。
尽管他说服她暂时放弃与敌同尽的念头,情况依然没有改变。
要刺杀岳贼绝非易事,那怪伤每日只发作一个时辰,除开呕血不止,看不出对武功有什么妨碍;在发作前,岳宸风说话中气十足,震得人五内翻涌,就算因此折了三两成功力,“八荒刀铭”还是难取之敌,至少不是目前的耿照与宝宝锦儿能对付的。
要杀岳宸风,他们需要更多的助力。
早春的清晨沁寒入骨,耿照顶着冷风在中庭活动筋骨,挑了鬼手中几路熟的、不熟的试演些个,练到身子发热,才至穿堂无风处盘坐,潜运“火碧丹绝”心法,搬运数周天方止,只觉百骸之内如沸水滚流,神完气足,无不舒泰。(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如何打败岳宸风,耿照心中尚无定见;最好的方法,便是再与那厮打上几回。他屏气凝神,遁入虚空,杂以明栈雪所授,将夺舍大法的“入虚静”与“思见身中”结合,重回到当日渡头,于幻境与岳宸风交手。
夺舍大法罗列记忆,连潜藏在表层下的五感知觉、呼吸心跳等亦纤毫毕现。耿照一睁眼,赫见黄昏日暮、江风习习,岳宸风的黑氅宛若扑天之鵰,飞卷而落,气劲压得他呼吸一窒,怯意陡生!
(好……好强的势头!)以耿照现时的功力,纵使遁入虚静,应能观视内外,进退自如;兴许是与岳宸风交手的记忆太过恐怖,骤尔重临,耿照一时失去清明,竟陷惶怖,忘记自己是幻境的主人,要进则进,要出则出,兀自与岳宸风困斗,渐渐失去控制。
须知虚境中的一切,乃以耿照的记忆为本,按理不逾他经历过的范畴。
但耿照被脑海中虚拟的岳宸风所迫,一时迷失自我,就像梦里不知身是梦,无法任意支配;而失控的梦则从记忆中挖掘材料,来填补脱序所衍生的空白,故耿照的招式俱被“岳宸风”所制,这回岳宸风非但没有落水,甚至站上船头,掌风呼啸,牢牢将刀势箝住,防御圈越缩越小,轰得耿照五内翻涌,一路退到船舱前。
虚境的脚本脱离现实太远,江边的老渔夫、水面突现的巨涡漩流……通通未得再现,连布帘后亦空空如也,江风吹起一角,只见黑黝黝的一洼深潭,竟什么也没有。床舱、甲板,便如仓促搭起的竹架戏棚般,剥去了表面薄薄的糊纸,背后仅余一片虚无。
耿照心中骤寒,忽想不起自己为何而战,不由得迷惘起来,只有身前那逼命的掌风、狰狞的笑容无比真实--(醒来!)--谁……谁在唤我?
一把尖锐沙哑的异声在脑中响起,余音回荡,耿照神为之夺,几乎被岳宸风一掌劈中。
(尔为神主,彼岂能伤?快快醒来!)“你……你使什么妖法?”
耿照太阳穴隐隐刺痛,正欲按抚,才发现手中钢刀竟已不在,岳宸风双掌并至,只得以“白拂手”卸去。
岳宸风似精熟鬼手套路,右掌回作雀尾,半勾半缠,铁一般的胳膊竟化成金丝麈尾,宛若蛇上青竹,缠着耿照的左臂一绞,“喀啦!”将他的肘关卸脱,使的正是白拂手!
耿照肘间剧痛,咬牙轰出一记“跋折罗手”,勉强将受创的左臂抢回,又听脑中的怪声道:“虚境受创,一如实伤!你再不清醒过来,当心丢了性命!”他听得“虚境”二字,心思又陷迷惘,迷迷糊糊想:“虚……虚境?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那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心念所至,眼前景象为之一颤,船头、流水、黄昏……俱都散摇,独独岳宸风清晰不坏,面上的狰狞卑鄙坚如铁镌,既虚假又真实,黑氅卷风,宛若一头巨大的妖鸟般扑来!
耿照左臂动弹不得,右掌正欲挥出,忽觉锐风袭来,便如兽爪,明明岳宸风还在数尺之外,掌势亦不能发出如许风压,但恶招临门不及细想,举臂一格,剎那间岳宸风的形象与爪势迭合,眨眼便至;耿照单掌接应,虽仍左支右绌,眼前的“岳宸风”却开始崩解,臂上撞击、刮面劲风,乃至于眼观耳闻等,仿佛来自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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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便是如此。”
脑中的刺耳异声再度响起,语气中微露赞许:“快醒过来罢。山岳伏形,青鸟开道;灵丝满路,映现昆岗……着!”
耿照猛然睁眼,赫见穿堂内夜翳未褪,晨光稀薄,身前一人发毛如戟,一股浓重兽臭袭来,五只利爪挟着劲风,叉喉掼至!
同样的招数难以在“薜荔鬼手”前二度奏功,耿照单臂一圈,青蛇般攀上来人臂膀,用的正是虚境中“岳宸风”卸断肘关的那手。
来人“咦”的一声,笑道:“来得好!”虎臂连挣带甩,眨眼间竟连使七八般手法,各见巧妙,却始终难以摆脱,反越绞越紧;再一施力,便要自己绞断了关节。
他不怒反笑,笑声宛若虎咆,血口中露出四根森森尖牙,点头道:“好小子,有一套!”臂间肌肉一软,亦成游蛇,反向旋出,两人倏分。这“走影剑”的镜射之招耿照已非初见,正欲拱手谢罪,谁知左肩一动,肘关节却痛得难以忍受,只得单膝跪地,垂首道:“弟子一时失神,多有得罪,请二师父莫见怪。”
来人正是那“虎尸”白额煞。
他一个箭步将耿照拦住,抓小鸡似的提将起来,伸手一捏左肘:“疼么?”
耿照面色煞白,咬牙不哼出声来,微颤着点头。“疼。”
白额煞微皱浓眉,喃喃道:“怪了。”卷起他的袖管,见肘关节处既未浮肿,也无瘀红,蹙眉低道:“你且动一动试试。”耿照见手肘并无异状,也觉奇怪,欲活动左臂却又疼痛不已,分明是骨节脱臼的模样。
正自惊疑,脑海中忽掠过一把磨砂也似的怪异童声:“带他过来。”正是虚境中不断侵入神识、提点自己的声音。
耿照回过神来,恍然大悟:“原来是大师父救我。”
神识也者,本是玄奥难言,自知世上有夺舍大法、赤血神针以来,耿照已见怪不怪,只觉大师父功力之深,竟能凭空侵入脑识,比之江湖盛传的“传音入密”不知高了几筹。
白额煞尖耳一动,显然也收到指示,随手将他放落,咧嘴道:“走罢,你大师父要见你。”两人一前一后,又来到了后进的枣花小院中。西厢紫灵眼的闺房窗纸上一片幽蓝,并未点光,似还没起身。
白额煞领着他推门而入,青面神房中仅一盏豆焰,被晨风吹得明明灭灭,倍显森幽。床铺一角仍是光照不透,视线无论如何望之不进,一凝目便觉头疼,颅内如有万针攒刺,教人不由自主将目光移开。
耿照心中雪亮:“非是灯光不及,定是大师父用了什么宰制心神的法子,教人视而不见,以藏其形。”却听青面神道:“坐。老二,你先出去。”末二句却是对白额煞说的。
虎形的魁伟男子耸了耸肩,却未移步,呲牙笑道:“老大,不是我信他不过,这小子盲拳打得不坏,比醒时厉害,方才我险险招架不住,吃了闷亏。”青面神哼的一声,淡淡还口:“你是怕他暴起伤人,还是我一不小心,失手杀了他?”
白额煞闻言一怔,点头道:“也是。我出去啦,自己留神。”
青面神道:“给我护法,谁都不许进。老三和女徒也一样。”
“知道了。”
门扉闭起,耿照依言坐定,忽听青面神淡然道:“你可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耿照的思绪略一恢复,便知是“入虚静”与“思见身中”合用时出了什么差错。
但这并非是他初次合用,在莲觉寺他日日以此法在漱玉节的眼皮子底下用功,或于虚境中与薛百螣较量拳脚,或与胡彦之琢磨刀术,内外武功大进,如有神助,而外人却看不出端倪。此番失控,兴许与岳宸风有关,个中因由却无从知悉。
他摇了摇头。
“我……我像做了个梦,在梦里被敌人折了臂膀,醒来只觉疼痛不堪,却不见有什么伤痕。”
青面神淡淡一笑。苍老的童声虽然刺耳,语气却十分悠然。
“有人被砍断臂膀之后,即使创口愈合,肢断处甚至已生出新皮包覆,依旧时时感觉疼痛,一如断臂之初,称为“幻肢痛”--受创的非是实体,而是虚无飘渺的神识,因此永远无法痊愈,一生将被可怕的断臂痛楚折磨,至死方休。”
青面神怡然道:“你身兼的两门奇术,一者助你遁入虚空,观视内外,一一历遍所记所闻,如临现场;道者毕生所求,不外如是。另一个则是武者梦寐以求的“思见身中”,凭冥想便能锻炼内外武功,不受时空限制,进境如飞,更胜常人。
“但你莫忘了,无论道者武者,都不是凭空掌握,或道心通悟,得观至真,或由武入道,一合天人。你的奇遇赋予你这两门稀世奇能,却跳过了相应的心性修持,在我看来,是祸非福,须得更谨慎应对,方能转危为安。”
耿照闻言一凛,若有所得,垂臂起身揖道:“多谢大师父提点!”
青面神道:“坐下罢。虚境中受的伤,须在虚境之中方能有治。我的“青鸟伏形大法”若用于寻常人身上,必先夺其神而役其躯,此举与杀人无异,用以杀人亦无不可。但你似练有一路玄门正宗的高明内功,已至“凝神入虚”之境,受得我这一路大法,这个忙我还帮得上。”
“我……该怎么做?”
“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青面神笑道:“梦醒之时,你的臂膀便能好啦。”
耿照出了房门,屋外已无白额煞的踪影,但见晨曦洒落檐瓦,灿烂如金,沁凉的微飔穿花绕树,说不出的清爽宜人。他一边活动臂膀,穿过洞门回廊回到厢房,唯恐惊扰了屋里那朵春睡海棠,正要轻轻推门,忽听门后“哼”的一声,传来一把清冷娇喉:“进屋也不先敲门,老爷真是好大的架子啊。”正是宝宝锦儿。
耿照忍不住微笑,乖乖叩了几下,低声道:“娘子,为夫来啦。”
“不许进!”符赤锦一声娇叱,几能想见她柳眉倒竖、凶霸霸的狠媚模样:“一大清早的便不见人,你跑到那儿去啦?”
耿照被骂得不无冤枉,他可是将她哄睡之后才出的门,谁知她睡醒便忘了,全不当有过这么回事,低声道:“我……我就在院里打了趟拳,练练内功,也没去哪儿。宝宝锦儿,你让我进去罢。”
门里安静了一会儿,耿照就当她是默许了,推门而入,却见桌上摆了几色小菜,一盅白粥。
那粥熬得细润亮滑,米粒颗颗晶莹分明,又无不通透,脂甜梗香,却是与肉末一起煮的。粥盅之上犹有热气,小菜却已放凉,符赤锦换过一身袒领小袖的束腰裙,锦兜里着她雪酥酥的丰腴奶脯,当真是比新鲜的脂酪更加嫩滑喷香,令人垂涎。
她凭桌斜倚,浸了香草的红纱裙下翘起一只饱满如肉菱的凤头丝履,若非寒着一张娇靥,直是一幅最美丽的新妇图画。耿照心想:“她专程替我煮了早膳,我却生生捱到菜凉了才回来,也难怪她不高兴。”微笑道:“你看看,都是我不好,差点错过了这一桌的好菜。”挨着宝宝锦儿坐下。她却挪过身子坐上另一只绣墩,冷冷道:“谁说是给你吃的?我摆桌子哩。”
耿照差点笑出来,忙咬牙憋住,夹起一筷鱼脍入口,只觉鱼鲜肉嫩,自不待言,先浸过醋使鱼肉半熟,取干布将水分漉尽后再拌以芹泥芫荽,不水不柴,十分的清爽可口,显是用心烹调,赞道:“宝宝锦儿,你真是煮得一手好菜!”
符赤锦心中大喜,差点噗哧出声,赶紧板起俏脸。
“我随便弄的,小心毒死你!”
“忒好的菜,毒死我也认了。”耿照被勾起食欲,自己动手盛粥,也给她添了一碗。符赤锦见他吃得美滋滋的,险些将舌头也吞了去,不由绽开娇颜,掩口笑道:“瞧你吃的,饿鬼上身!”举筷与他并肩而食,不时往他碗里夹菜。
两人并头喁喁,像极了一对如胶似漆的新婚小夫妻。
原来符赤锦一觉睡醒,稍作打扮便去了趟早市,采买菜肉白米,为爱郎洗手做羹汤;谁知耿照却迟迟未回,她端了一份与小师父同吃,吃完回来仍不见人,越想越不是滋味,一个人怔怔生起闷气来。
“我以为宝宝锦儿是不洗衣煮饭的。”眼见玉人重拾欢容,耿照故意与她调笑。
符赤锦娇娇地瞪他一眼,睁眼狠笑:“姑奶奶不做烧饭洗衣的老婆子,可没说我不会。老爷下回再夜不归营,我劈了你当柴烧。”两人相视而笑。吃得片刻,她又正色道:“今儿少不得要走趟驿馆,你怎么打算?”
他举箸沉吟,旋即夹起一片被醋汁濡得雪白晶莹的软糯鱼脍,展颜笑道:“咱们现在最要紧的,便是找帮手。既然非走一趟不可,便到驿馆里找帮手去。”符赤锦哼的一声,笑啐:“说得轻巧!镇东将军能帮你杀岳宸风么?”
“虽不中,亦不远矣!夫人真是好生聪明。”耿照神神秘秘地一笑,又夹了满筷好菜,稀里呼噜的扒粥入口。“将军身边,不定便有我们的好帮手。”
用完早饭洗净餐具,符赤锦又与紫灵眼说了会儿话,耿照便在小院中闲坐发呆,槐荫下十分凉爽,街市的熙攘吵杂仿佛都被隔绝在院外,充耳俱是鸟啾虫鸣,啁啭细细,倒也舒心。
白额煞似习惯夜行,日出后便不见人影。
耿照有意无意往青面神的厢房一瞥,只觉内外浑无动静,仿佛无有生机。
未几,符赤锦笑吟吟推门而出,撒娇似的平伸藕臂,娇唤道:“走罢,老爷。”门缝里仍不见紫灵眼的身影。看来这位小师父怕生得紧,如无必要,竟连一瞥也不给见。
耿照非是对她有什么遐想,只觉既奇怪又有趣。出了小院之后,符赤锦抱着他的臂弯,绵软已极的大酥胸紧挨着他,隔着衣布犹觉温腻,如敷珠粉,抬头笑道:“没见着小师父,你很失望么?”
耿照吓了一跳,忙摇头撇清:“不……我……不是……唉!宝宝锦儿,你怎地老爱捉弄我?”符赤锦咯咯一笑,眨眼道:“在这世上,我最喜欢小师父啦。要是敢打她的主意,我绝不饶你。”
耿照不觉失笑,摇头:“这也太冤枉啦。她既是你师父,便也是我的师父,我敬爱她都来不及,怎会……唉。只是你与她便像是一对姐妹花儿,你像姐姐多些,小师父倒像你妹妹,真是有趣得很。”
符赤锦噗哧一声,娇娇白他一眼,佯嗔道:“老爷这是嫌奴奴老了?”
耿照赶紧陪笑:“夫人说得哪里话?观夫人姿容样貌,不过十五六人许,谁敢说老,我抄扫帚打他。”符赤锦轻拧他一把,笑道:“嘴贫!瞎扯淡。”过了一会儿才叹口气,低声说道:“我小师父少年时目睹门派惨变,失去父母至亲,从此不爱与生人说话。其实她性子好得很,既温顺又可爱,我若想有个妹妹,也要像她这样的。她不嫁人也好,没遇上疼她的,我宁可她不嫁。”
“反正小师父不嫁,我与宝宝锦儿便奉养她终老,当作亲人一般,不也挺好?”
“喂,这话怎听着像便宜了某人?”
两人未雇车马,相偎着信步而行,一路逛到了驿馆前方才收敛。负责门禁的仍是适君喻带来的穿云直卫,恰巧程万里正巡至前门,一阵寒暄,程万里便将二人引入馆内。
大厅之内,慕容柔夫妇仍坐于阶上主位,一如昨夜;不同的是厅中挤满了越浦左近的大小官员,六品以下的还没得坐,只得在两旁站着。
慕容柔居高临下,遥望耿照“夫妇”一眼,淡然道:“你们来啦?很好。稍坐些个,一会儿我有话说。”口气虽冷漠,满厅人等却纷纷转头,瞧瞧来者是谁,竟让镇东将军破例多说几句;一见符赤锦丽色骄人,便如牡丹绽放,又不觉看痴了,厅中原本一片低语细碎,忽尔收停,焦点集中在耿、符二人身上,静得连针尖落地亦可明辨。
慕容柔察觉有异,暂止评议,抬头蹙眉:“怎么?”
玉之原石又称“籽玉”,品目繁多,或与石英玛瑙等共生,外表便如带雾的琉璃水精;或如石中含翠,莹碧之外又覆有丝丝乳白,若迭浪千层,又似里有一层脂润膏腴的雪花猪网油。
黄玉外鞘如肤如肉,墨玉则与寻常溪石无异。最上等的羊脂白玉若大如鸽卵,对光便觉剔莹,毋须雕琢,三岁孩儿亦知价值不菲;但越大的白玉藏得越深,非拦河淘沙、俯拾可得,更需超卓眼力。
那木档上的石头个个大逾手掌,小者仿佛瓜果,甚有山猪獠牙似的尺余石笋,外表粗砺,不易鉴别脂质、皮色、油润等。往好处想,石下若有玉,便是堪琢大器的连城之璧;反过来说,这自称“玉匠”的刁研空老人只消在山脚下掘几锄,照样能摆满一木档,一点儿也不费功夫。
符赤锦见老人貌似忠厚,规矩却近乎赖皮,想起江湖上诈财骗色的郎中,亦不乏外表老实之人,专骗沈素云这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闺阁相公、不知世间尚有其他的良家妇女,面上不动声色,双臂环抱酥胸,捧得纱襟鼓溢,美肉几乎满出兜缘,咯咯笑道:“老伯,你这档上的石子忒大,若刨得有玉,岂非价值连城?”满以为老骗棍定喜得接过话头吹擂,谁知刁研空大摇其头,一本正经道:“玉不是用刨的。”
“这……”
符赤锦俏脸一凝,浑没料到这老骗子铁了心扮傻,总算她反应快极,勉强笑道:“老伯,我是说你挑的石子无不大得吓人,内里若藏得有玉,那可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啦。”
刁研空神色茫然,片刻才皱着稀疏的白眉,讷讷道:“姑娘……是说换成钱么?说不定是罢,老朽也不顶清楚。”
符赤锦冷笑一声,抱胸道:“要鉴一鉴如许值钱的宝玉,少不得要花个十两八两罢?一不小心走眼,白花花的银两当是缴给您老人家的学费,花钱长见识,挺合算不是?”
刁研空一愣,终于听懂她的话意,老脸一红。
“姑娘误会啦,鉴一鉴石子不要钱的。老朽不收银钱。”(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这下轮到符赤锦傻眼了。
“开石取玉”这套把戏的神髓,便在诱得人跃跃欲试、偏又屡试不中,投入的本钱越多,越不肯认赔走人,非开出一块货真价实的籽玉回本不可。莫看这市井间的小小把戏,被它弄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者不在少数。只是这老骗子分文不取,却要如何敛财?
符、耿二人面面相觑,耿照想了一想,小心开口:“老伯,您的意思是谁都可以鉴定玉石,您分文不取,一旦鉴出石中真玉,才开价购买么?”此法虽古怪,毕竟不能诬为郎中手段,只能说老人善于吸人目光,也算别出心裁。
刁研空仍是摇头。
“老朽不收银钱。”
他总算弄懂这几位少年人的心思,回的虽是原话,神态却宁定许多。
符赤锦蹙眉道:“老伯,鉴你的玉石不用钱,鉴出了真玉,难道也是拿了就走,不花一文?”
“不只鉴玉,你还得说出石里的玉是何模样。”刁研空正正经经道:“琢磨出来若无二致,玉便是你的了,姑娘。”
耿照不觉失笑。“老伯,如此却要如何营生?”
刁研空又是一愣,半晌才微露恍然,笑得眼眉弯弯,眼角的鱼尾纹密如蛛吐,仿佛被丽日晒干的陈木,隐约飘开一缕老檀烟。“小兄弟,豚驴也不使银钱,又当如何营生?”
“这……”
耿兆为之语塞。
忽听一阵大笑,前头那窝在摊里睡觉的小贩伸个懒腰,起身道:“几位别费心神啦,这老头是疯的,多跟他说上一会儿话,只怕也要发疯。”
符赤锦蹙起柳眉,隔空叫道:“喂,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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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贩咂了咂嘴,一脸悻然:“怎么不是?我见他年纪大了,怕夜里冻死晦气,拿些酒水肉干与他吃,他也推拒,净吃碎饼炒米;干粮吃完,居然在屋后头种起了萝卜青菜,众人怕不及收成便饿死啦,要分些食物给这老头儿,又只拿些残羹剩饭之类,天生的乞丐命。”
出外行旅少带干粮,却要自种萝卜青菜为生,的确够荒唐的了。
刁研空笑笑不辩驳,双手拢于袖中一揖作道谢状。小贩皱眉挥手,啐道:“他妈的,别给老子烧空香!你咒我早死么?”刁研空不以为意,瞇眼微笑,也不知是和气还是傻气。
他天生眼角细垂、眉帚疏落,就算咧嘴笑开还是张苦瓜脸,难怪小贩嫌他晦气。
符赤锦看得蹊跷,趋前压低嗓音,问小贩道:“怎么?你们不是一道的?”
小贩哼的一声。“谁识这老疯子!都怪老三广那小子多事,惹来这尊瘟神。现在可好,赶也赶不走,连累大伙儿倒霉。”
原来数日之前,这自称“玉匠”的老人刁研空背着竹架行囊而来,打听附近哪一处的市集最是繁荣,小贩口中的同行老三广有意相戏,骗他说“此地初一十五游人最多”,老人便留下来,死活不走。
鬼子镇的小贩头疼得紧,深怕老人饿死或冻死了,还得掘坑掩埋,故意将他安置在杂物堆放处,还给了座笨重难使的大木档,希望他知难而退,刁研空却甘之如饴,任由众人摆弄。
符赤锦江湖走惯,一时却弄不清这奇怪的老人所图为何,与耿照交换眼色,不欲生事,亲热挽着沈素云的藕臂,柔声笑道:“妹子,不如我们再往下走罢?这儿也没甚好瞧的。”
沈素云正凝眸俯首,目光不住在档上巡梭,巧额微蹙,罕见地露出认真的表情。符赤锦连唤几声,她才“啊”的回过神,俏脸晕红,垂颈道:“是我失神啦,姐姐勿恼。”
符赤锦笑道:“妹子看得仔细,可是看出了什么宝贝?”
沈素云羞红粉颊,眸中却是熠熠放光,视线不由自主移回调上,指尖轻抚着一枚枣皮沉艳、油润顺滑的肾形圆石,点头道:“不瞒姐姐,依小妹看,这张档上放的全都是籽玉,没有一块是混充的。若我猜得不错,这块籽石对光一照,该是透出黄晕才是。”
那肾形石不过巴掌大,虽有几道裂缝,外表却不甚粗砾,触感光润,引人抚摩,不忍释手;通体覆满橘皮似的枣红皮,浓油艳彩十分夺目,别说“透出黄晕”,以其皮色之厚重,只怕连光也透不过来。
符赤锦半信半疑,拿起对艳阳一看,赫见流辉隐隐,枣红近乎褐色的石子竟透出温润黄光,缝间甚至泛出雪白,哪是金枣橘皮?简直就是一枚破鞘而出的耀眼黄玉!
她一时难以置信,反复将石子举起放落、举起又放落,看着看着“噗哧”一声,竟尔笑了起来。
“我猜里头藏的是羊脂玉。”沈素云笑着解释:“这款料子白度甚佳,外皮少见漏肉,对光却能如此剔莹通透,乃是一等一的玉材。”
前头的小贩一把跳起,睁大眼睛满脸贪婪,本欲上前争看,忽停下脚步,“呸”的低头吐唾,冲刁研空竖起拇指,嘿嘿笑道:“老头!我真小瞧你啦。原来你不是光棍,还带帮手的,一家伙来了仨,这般人模狗样、一搭一唱,老子都差点儿教你给蒙啦。”
符赤锦暗忖:“你若知自己指镇东将军夫人是骗子帮,脑袋还不吓得自动滚落,便似一只冬瓜?”红唇抿着一抹妩媚,正想上前给他点颜色瞧瞧,细圆的葫腰却被爱郎揽住,身子一酥软,兜上乳波颤摇,晃出一片盈目酥雪。
耿照遥对小贩道:“大哥误会啦,我们与老先生今日是初见,并不相识。”
小贩撇嘴冷笑:“是啊是啊,这儿谁不是初见?他奶奶的熊!”钻入摊后倒头便睡,再懒理会。符赤锦恼他无礼,轻轻挣脱未果,抬见耿照笑意温煦、摇了摇头,不知怎的大羞起来,芳心怦怦直跳,求饶似的细道:“沈……沈家妹子看着哩,快……快放开我!”身子却软绵绵偎着他,一松手便要瘫软在地,浑似一团温融融的香甜蜜膏。
所幸沈素云正一一检查玉石,符赤锦松了口气,灵机一动,对刁研空扬了扬枣皮籽玉,妩媚笑道:“老伯,我选这块。”
耿照心想:“这也未免太过赖皮。”才想开声阻止,刁研空却一本正经点头:“无妨。请姑娘说明,这石中之玉,该是什么模样?”
符赤锦一吐娇红舌尖,咯咯笑道:“我瞧这石子不小,这样好啦,请老伯给我琢一副羊脂玉镯,再替我家相公做个玉扳指。余料若还使得,奴家想要一对玉坠耳饰,正好来配镯子。”
耿照皱眉轻道:“宝宝锦儿!”
符赤锦笑着说:“有什么关系?老伯若说不成,那便罢啦。若给我说中,老爷有个漂漂亮亮的玉扳指,宝宝锦儿又多了副白玉首饰,岂不甚好?”
刁研空似乎全不放在心上,伸手向她要回籽玉,仔细掂量,片刻才道:“这件料子皮色正品、光感油润,只可惜缝裂甚深,若要全然取净,不免要杀去许多玉肉。为此有人说应全雕,也有力主巧雕的,似乎任其一都不免可惜,却从未想过分成零碎小件。”
沈素云见耿、符二人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微笑解释:“玉石之属,小件不如大件,零碎不如完整,器用不如摆饰。这籽玉质地虽好,只可惜裂隙颇深,顺着裂缝的形状局部雕刻,可保留最多的玉肉,即为“巧雕”。”听她的话意,似也觉顺着裂纹巧雕成山水、人物之类,最能凸显这件玉材的价值。
符赤锦吐舌道:“那可闹笑话啦。我要捞什子扳指镯子,又小、又碎、又都是身上用的,还不屈死了这块好东西?”
刁研空摇头。
“姑娘之说,乃是大破大立,如金钟玉磬,振聩发聋。这块玉材曾历许多方家法眼,提出的见解均不脱求全求大,或磨去裂纹,或变造裂纹,却无人想到分成小件,直置裂纹于无地!兴许姑娘是有缘人,我愿为姑娘一试,请姑娘三日后再来。”
符赤锦愣不过片刻,忍不住拍手大笑,娇娇地瞅了耿照一眼,得意洋洋:“你瞧!不试一试,怎知有没有机会?快,你也来选一个,这回我想要只好看的玉坠子。”耿照赧笑摇头,忙不迭地推拒。
刁研空皱起疏眉瞇着细眼,仔细端详二人,喃喃道:“依老朽看,姑娘要的不是玉坠子。二位戾气外露,眉间带煞,玉坠子玉扳指都不能解两位之急,姑娘要的是杀人钢刀。”
两人一凛,却见老人垂眉咧嘴,仍是讷讷傻笑,一时难辨他是话中有话,还是胡说八道。符赤锦定了定神,指着一旁写有“玉匠刁研空”五字的布招,乜眸强笑:“老伯拿着算命先生的布招,莫非精通看相?”
刁研空听得微怔:“看……看相?我不会啊。”又道:“姑娘,人心里想什么,都映在脸上,便如石中藏玉,终非顽石,在方家眼中,那仍是块玉。你二人皆非狠戾贪暴的性子,一旦起了杀心,可比狠戾贪暴之人显眼。老朽看见便说了,姑娘勿怪。”
符赤锦听不出深浅,点头微笑:“老伯忠告,奴家会放在心里。多谢老伯。”
沈素云忽然抬头,伸手道:“老伯伯,我选这个。”她专注石上,对三人的谈话充耳不闻,此刻才回过神,一比那獠牙似的嶙峋石笋,神情极是认真。
刁研空点点头。
“请夫人明说,这石中之玉,该是什么模样?”
沈素云檀口微张,霎时间竟有些踌躇,微带透明的指尖在石上轻轻抚摩,如绘形影,片刻才道:“我瞧制成玉如意……不,还是玉笏好了。”犹疑之色并未稍减,颦蛾深蹙,沉吟不决。
符赤锦大感奇怪:“不是说“器用不如摆饰”?玉笏、玉如意还不算器物,都不知什么是器物啦。”果然沈素云又喃喃自语:“或雕一只玉云龙纹镇纸……”
刁研空道:“老朽明白啦,便如夫人之意,开石一试。”
符赤锦只觉好笑:“到底是玉笏、如意,还是云龙镇纸?姑奶奶都没听出个准信儿来,你明白什么?”不欲久留,挽着沈素云笑道:“走罢,妹子。姐姐饿啦,咱们回城寻间分茶铺子,打打牙祭。”
三人将行出鬼子镇,沈素云骤尔省起,回头道:“老伯!我几时来与你相看?”
刁研空正取工具要碾玉,抬头笑道:“缘来即至,夫人自知。”不远处小贩一声冷笑,似杂几句粗口。
“妹子勿忧。”符赤锦径拉着她的柔荑往前走,直将那郊道荒集抛在脑后,笑劝道:“三日后我来取镯子扳指,再瞧瞧你的玉笏如意云龙镇好了没。”
沈素云噗哧一笑。
“说不定开了出来,仍是块哑巴石,里头连一粒玉渣也无,哪来的玉笏如意云龙镇?”
符赤锦笑道:“妹子多厉害的眼!奴奴姑且蒙到一副手镯耳饰,你拣的自是档上最最值钱的玉籽,怎能是块哑巴石?”
那牙状石笋是木档上最粗砾、最不似玉胎的一块,别的籽玉多少有些许油润剔莹的部分、行话中称为“漏肉”者,又或与石英玛瑙等矿脉共生,仔细端详可见其异。唯独这石笋灰扑扑、骨嶙嶙一条,半点不起眼,符赤锦见她拣选时毫不犹豫,似是成竹在胸,其中必有玄机。
沈素云以袖掩口,正色道:“不瞒姐姐,我挑的是全桌唯一一块瞧不出端倪的。其余各块均是货真价实的籽玉,我料老伯伯断不会掺块哑巴石在里头;越是不显眼,越可能藏有奇珍。”
此举胆大之至,近乎妄为。耿、符二人听得面面相觑,俱都说不出话来。
符赤锦料不到她一个娇滴滴的深闺贵妇,明明身具名家慧眼,却舍了满桌宝物不要,专赌一着暗子,不觉失笑:“妹子,看不出你还是个赌徒啊!干坤一掷,忒也豪气,真个是艺高人胆大。”
沈素云也被逗粉颊酡红,轻缩粉颈,俏皮吐舌:“我自小便是小赌鬼啊!我阿兄带我来鬼子镇寻宝,我专挑看起来最旧最破的下手,要是押对了宝,那才叫一本万利呢。那时我才六岁,我阿兄可从没教过我这些道理。”
这话从镇东将军夫人的口里说出,委实太过匪夷所思。
偏生她又生得娇俏可人,口吻神态均是文静秀美,教养良好;说有多不相称,便有多么不衬。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十分怪异,蓦地不约而同捧腹弯腰,放怀笑作一团。
慕容柔既说了申酉之交用膳,三人虽不敢耽误时辰,回到驿馆时也将近黄昏。一路上符赤锦与沈素云并头喁喁,状甚亲密;耿照则不远不近跟在后头,不致打扰她姐妹俩谈心,一旦变生肘腋,亦能及时护持,小心戒备之余,暗自又转心思。
“妹子,”进门之前,符赤锦停下脚步,握着她的手肃然道:“姐姐与你说的心事,断不能对人说。连将军大人亦不可说。”
沈素云神情凝重,点头轻道:“我理会得,姐姐不用担心。但你我既结成异姓姐妹,我……我想为姐姐分忧。将军大人英睿如镜、清澄如水,眼底颗粒难容,他若知晓个中因由,必有明断--”
符赤锦一按她的手背,严肃摇头。
“你夫君不比我夫君。”她轻声道:“指挥万军,将军纵横疆场无人能敌,但若变故生于一榻之外,万千兵马都不在身畔,试问谁人堪救?单论武功,那厮当世罕有敌手,冒冒然打草惊蛇,只怕对将军不利。”
一听“对将军不利”,沈素云旋即沉默,片刻才道:“我早知他不是好人。只是我一介妇人,不宜预闻夫君事业,但身边留着这等狼徒,早晚要受其害。便不为妹子着想,也断不能蔽了大人的清明,未能及时防范。”
符赤锦抚臂微笑:“此事我有计较,妹子尽管信我。”
沈素云似受鼓舞,俏脸上阴霾顿扫,露出花儿一般的灿烂笑容,便如依偎着长姐的天真少女,说不出的娇憨可爱。三人跨过高槛,姚嬷、瑟香已在院前候着,相偕迎了上来,伺候夫人往后进更衣梳洗。
耿照本以为慕容柔公事繁忙,席上定是高朋满座,价水流的官场应酬;谁知慕容柔屏退左右,四人围着桌子吃饭,让姚嬷、瑟香布菜伺候,任宣守在厅外,除此更无旁人,吃的也是六菜一汤的家常菜。
耿、符二人大出意料,连沈素云也难掩诧喜,这顿饭吃得比想象中更轻松愉快,沈素云破例饮了一小盅酒,雪靥醺红,分外明媚。慕容柔用膳时几不说话,三人自也不敢放肆,但将军的好心情俱在面上,席间悄静静地只闻持羹碰碗、牙箸点盘之声,反较白日厅里自在。
宴罢,慕容柔让人收拾桌面,沏了壶御赐贡茶,四人相对啜饮。
沈素云似惯了静默用餐的气氛,并无丝毫不快,对丈夫只留耿照夫妇用膳十分欣喜,微醺地端茶就口,巧致的唇瓣轻抿着细瓷杯缘,杏眸笑成了水汪汪的两弯,二十啷当的妙龄女郎顿成了天真烂漫的少女,欢快犹如一头小雪兔。
慕容柔全看在眼里,淡然道:“夫人今天可玩得尽兴?”
沈素云乖顺点头,瞇眼回答:“我爱符家姐姐陪我。”她不胜酒力,席间又无旁人,连口气也变得娇憨可喜,浑无将军夫人身架。
慕容柔望了符赤锦一眼。“有空常来走走。拙荆不爱官场应酬,难得有谈得来的姐妹淘,我让任宣与夫人一块腰牌,可自行出入驿馆。”符赤锦听得一凛,难辨其真心,正要敛衽施礼,却见将军一摆手:“坐下罢。茶余饭后,不必多礼。”
“谢大人。”
慕容柔淡淡一笑,目光移向耿照。
“我不想扫兴。十日之期眼看又短去一日,耿典卫如此蹉跎,我料岳老师必加紧追查。此消彼长,不可不慎。”见耿照神思不属,笑道:“镇东将军府内,没有虚立的军令状,稍不留神军法临头,你未必吃罪得起。岳老师久任本镇幕僚,你要多向他学习。”
耿照回过神来,拱手低道:“在下失仪,请将军恕罪。”
慕容柔淡淡回答:“好啦,二位回去罢,明日早些来。瑟香、姚嬷,扶夫人回房歇息。”耿、符二人起身道别,相偕出了驿馆。
行至大路,符赤锦挽着耿照的臂弯,突然咯咯一笑。
“看来慕容柔挺喜欢你的。”
“怎么说?”
“他怕你输哩!暗示你盯紧岳宸风,必能得到赤眼的线索。”
或因药物催情,抑或牝犬般的姿态带来强烈的羞耻,意识稍复的少女旋被推上高峰。
阿纨身子一僵,处子元阴激射而出,一注接着一注,竟不稍停。
初经人事的玉户被插得满满的,红肿的洞口撑似薄膜,充血的阴蒂阴唇扩成了一只艳丽的桃环,死死嵌着肉柱根部;嵌合处明明无一丝缝隙,却不住汩出花浆,丰沛的液量迅速漫过棉絮的含水限界,淅淅沥沥而下,在舱板积出浅浅一洼,宛若失禁。
“啊、啊、啊、啊……”
少女的喘息与紧缩若合符节,夹着非自律性的抽搐,上身酥软于榻,将饱满的胸脯压成两团娇绵;双膝更是软似烂泥,紧并着斜斜歪倒,雪股挂在男儿掌间,一松手便要“啪!”一声瘫下。
泄身之后,膣内依旧烫得吓人,处子元阴却是寒凉之物,阳物仿佛被一张漱过热汤的小嘴含着、喉底又有一团异凉涌至,汁水填满了所有绉褶缝隙,里着粗长溢出洞口,溅湿了男儿股间--滚烫的依旧滚烫,清凉的却异常清凉,水火绝不交融。
若是昔日的青涩少年,怕已丢盔卸甲,一泄如注。此刻耿照却稳守精关,犹能细品少女的初次高潮,但觉汁凉肉烫纷至沓来,龙杵竟又粗硬些个,弯翘着要将少女顶起。
阿纨“嘤”的一声雪股大颤,埋首细细呜咽。
耿照料她出汗极多,又泄出了大量的阴精,阳燥稍解,该是醒转的时候,怜其破瓜,柔声道:“阿纨姑娘,你醒了么?是不是疼得紧?”
阿纨颤抖摇头,半晌才呻吟道:“大……好大……好……好硬!呜呜呜……”那“硬”字一出口,火热的膣中一掐,掐得浆水泥泞,雪股颤摇,大大勾起男儿欲念,直想抱着圆翘的大屁股狠狠蹂躏,双掌微收,十指都掐入股中,却无一丝骨硬,最后才为骄人的弹性所阻。(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耿照捏得兴起,阿纨却悄静静的没甚反应,阴中又黏腻起来,滚烫一如前度。耿照警醒:“不好!交合一停,阳毒又渐次积累,这……却要如何问话?”只得狠起心肠抽送。
阿纨翘臀趴卧,被插得垂颈乱摇,股间唧唧腻响,蒸去水分的爱液十分厚重,三两下便刮出大片乳白,涂满整个阴部,微带腥麝的强烈气味极是催情;抽插一急,还不时发出打入空气的呼噜声响。
这景象本就淫靡,少女的臀股又是难得的腴美,耿照低头见紫红的怒龙杵进进出出,沾满乳沫,被阿纨细小艳丽、沾满落红的肛菊一衬,更觉阳物威武难当,淫兴大盛,“啪啪啪”地悍然进出!
桃红色的裸背沁出大片汗珠,片刻阳毒抒解,阿纨又迷迷糊糊哭叫起来,揪紧锦褥摇头:“好……好难受……大、大人……大人……啊、啊、啊……”玉趾蜷起,破瓜痛楚渐渐麻木,快美旋将理智吞没,少女既害怕又无助,沾着处子落红的臀瓣不自觉地抛挺,承受身后男子推撞,不知是闪躲抑或迎凑。
激情的爆发飞快抽干了她的体力,阿纨“呜”的一声瘫软如泥,连扭臀的力气也没有了。
耿照不敢半途而废,索性让她趴下,屁股微拱,跨上她腴软多肉的腿根,双手掰开臀肉,连充血的处女阴户都拨成了两瓣山茶花似的浓艳,龙杵长驱直入,“唧!”挤出大把乳浆,沾得雪股间红白一片。
“啊----!”
阿纨受伤似的昂颈,娇躯一颤,将脸埋进枕中呻吟。
耿照“啪唧!啪唧!”撞着雪白的屁股,这样的姿势插入极深,但阿纨的屁股几乎反馈了所有冲击,腹底一撞入绵软的臀肉便即弹开,紧并的大腿反使阴道更紧凑,仿佛抵抗着男子的侵入。
阿纨美得死去活来,双手掐紧绣枕,几乎将织锦揉碎,忘情叫唤起来。
耿照见她神智渐复,两手向后一撑,慢慢将阳物抽出,直到肉菇卡住洞口肉膜,扯得她一哆嗦,才又里着浆腻深入。没了撞击的反弹力道,股间酥嫩抵挡不了坚挺,随着巨物深入不住轻颤。
阿纨尖叫起来,双腿死命颤抖,雪臀却不由向上挺翘,仿佛被阳物抛顶着,身子越拱越高。
“阿纨,你说弦子将被剖腹,可是宗主命你说的?”
“唔、唔……哈、哈……是……是……啊啊啊……”(
)
她迷失欲海,竟是有问必答。耿照略微放心:“幸好弦子姑娘平安无事。”加紧挞伐:“你说宗主派人去擒符姑娘,也是假的?”
阿纨想要点头,却被插得乱摇螓首,片刻才勉力呻吟:“假……啊啊啊啊……假的……我骗……大人……啊啊啊……”所虑皆得圆满答复,耿照再无挂碍,用脚分开少女的膝盖,手掌插入榻间铲起一双玉乳,整个人俯贴她汗湿的裸背,插得阿纨满满的:“阿纨这么乖,典卫大人弄得你美美的,好不?”
“好……好……阿纨要、阿纨要……呜呜呜……”
她被搂得侧转身子,屈起左腿,每一插均是全根尽没,美得魂飞九霄,高高抬起的左脚无助晃摇,玉趾忽张忽蜷,几欲痉挛;股间的浓厚气味更随汗水大量蒸腾,如兰如麝,无比催情。
耿照伸颈探前,与她四唇相贴,堵住少女的尖声呜咽。两人腿心嵌成十字,龙杵一轮逼命急挑,蓦地阿纨舌尖发凉,失控的呻吟拔尖儿一飘,闭目抽搐,似将气绝,阴中涌出大片腻浆,又痛丢了一回。
五帝窟纯血女子的元阴乃练功圣品,阿纨所出十分滋补,竟不下宝宝锦儿,但量不及宝宝锦儿丰沛,泄身的美态也不如她销魂。
耿照守住精关收敛心神,一一将元阴吸化。处子元阴增益功力,效果非凡,碧火神功所至,心头忽生微妙感应,不及拔出阳物,径抱起娇小的阿纨返身疾退,口中叫道:“尊驾既来,何不一见?”
“哗啦”一声舱隔碎裂,一条乌影破墙而出,双掌推送,所对竟是--阿纨!
“杀人灭口么?”
耿照重重一哼,鼓动真阳,双臂挟雄浑内力抡转,却苦了挂在身上的阿纨。他全身内劲澎湃,尚未消软的阳物更是坚逾金铁,真气鼓荡的瞬息间怒龙暴胀三分,饶是膣里腻滑依旧,阿纨却已抵受不住,抱着他的颈子嘤嘤尖颤:“好硬……好硬!啊啊啊啊----!”竟又小丢了一回。
来人出手飞快,一击不中随即变招,劲力不强,仗的是出招刁钻,极是难防。
可惜世间徒手之巧,难出“薜荔鬼手”其右,耿照回护阿纨,冒险与之拆解,两人越打越快,砰砰之声不绝于耳,忽然耿照倒退几步,踉跄坐倒在汁水狼籍的软榻之上,面色煞白。
他臀股重重一顿,阿纨被顶得身子大跳,腿心“唧!”漏出花浆,呻吟娇腻,分明极是动情,嘴角却淌出一抹血丝,脸蛋软软偎在他颈窝里,一动也不动。
“我错了。”
耿照一口真气转不过来,本欲伸手抚胸,手臂却软绵绵地抬不起来。
“你从头到尾都是针对我。佯攻阿纨不过是诱我出手罢了,宗主真是好心计。”
“那也亏得典卫大人怜香惜玉。若换得是岳宸风之流,此计不过是徒劳而已。”
来人抿嘴轻笑,发上的飞鸾金簪不住晃摇。只见她大袖长裙、云肩披帛,一身打扮形制雍容,周身却只有白绫、黑纱二色,正是五帝窟之主“剑脊乌梢”漱玉节。
她假意攻击阿纨,诱得耿照出手相格,招式看似轻巧,却暗藏一门刚猛无匹的重手法。耿照吸化元阴不及收功,过招本就凶险;等他察觉时,真气已被重手法打乱,连带使身上的阿纨也受了内伤,晕死过去。
漱玉节轻移莲步,姿态优雅,似不觉眼前景况有什么好尴尬的,怡然行至榻前,瞥了阿纨乳沫狼籍的股间一眼,鼻端嗅得浓烈的爱液气味,轻哼道:“没用的丫头!连点小事也办不好。”
耿照心中有气,沉声道:“还请宗主惠赐解药。”
优雅的贵妇人淡淡一笑。
“阿纨是我手底下人,典卫大人倒比妾身上心了。”大袖一挥,昏迷不醒的阿纨自耿照身上飞起,越窗而出,“噗通”一声落入江中。夜间江水冰冷,不小心失足坠落即有性命之忧,何况是阳毒未尽、身负内伤的阿纨?
耿照眦目欲裂,怒道:“你--!”挣扎欲起,无奈动弹不得。
漱玉节看在眼里,露出满意之色,随手点了他的穴道,转头吩咐:“捞将起来,带回莲觉寺去。这里用不着你们了。”舱外掠过两抹苗条的漆黑衣影,冲她一躬身,旋即消失不见。
“她中的“火融冰消”药性还未全退,冻不死的。典卫大人既亲身尝过,当知那体内火炽欲融的滋味,非是舞文弄墨而已。”漱玉节见他神色不善,微笑道:“此方没什么解药,甚至不是害人毒物,不过是帖催情助兴的偏方罢了。”
耿照心想:“原来这害人的淫药叫“火融冰消”。”且不论对药的观感,这名儿又勾起了适才在阿纨体内热烘烘、晕凉凉的销魂记忆,绮念顿生,龙杵不由一跳,益发昂扬。
漱玉节面颊微红,水汪汪的妩媚杏眸中闪烁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狡黠,仪态仍是端庄华贵,眼神却与印象中素衣礼佛的“帝门宗主”大相径庭。倒是耿照无比尴尬,强要收束心神,偏偏真气又难以运行。
(难怪宝宝锦儿一直喊她作……)一缕香风飘过鼻端,打断了他的思绪,漱玉节竟轻轻巧巧坐到身畔。
榻上的垫褥泰半浸湿,还闻得到阿纨膣中的黏腻腥甜,异嗅浓厚,夹杂着落红血气、汗味刺鼻,光闻就觉淫靡不堪。漱玉节竟不避腥秽,一屁股坐了下来,圆润的香肩轻挨着耿照。
耿照一颗心怦怦直跳,不知怎的却有些厌憎,吞了口唾沫,涩声道:“宗……宗主为何不按约定来见,却……却要使这些个手段?你……宗主!”嗓音一紧,原来她以指尖挑开他半掩的衣衫下摆,滑腻的玉手探了进去。
“宗主请……请自重!在……在下有要紧之事要同宗主说。”
“大人以为妾身做甚?这些安排,便为同大人说这“紧要之事”。”
漱玉节的口吻一派淡然,凉滑的指甲在他腹肌上轻轻擦刮,檀口方吐出“紧要”二字,玉指已“啪!”一声剔开衣布,令他的肚脐完全袒露--此际自然不见有丝毫异样。
“这件事,只能你跟我谈,毋须旁人。因为珠子在你体内,而只有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微笑着伸出食指,以尖细的指甲轻刺着脐眼,似觉耿照蹙眉忍痛的模样很是有趣。
“化骊珠是从这儿进去的,是也不是?”
“你……宗主却是如何得知?”
世间唯一知晓这个秘密的只有宝宝锦儿,耿照不曾告诉别人。但若要找个宁死也绝不会泄漏给漱玉节知晓的人,世间大概也只一个宝宝锦儿而已。
漱玉节淡淡一笑。
“有些事不是所有人都能知道,但总要有个知道的人。”正色道:“这是帝门宗主代代相传、绝不能泄漏的秘密:化骊珠,是活的。据说一遇血肉活体,便会钻入其中,那日弦子回报珠子在你身上,我便猜到会有这种结果。”
耿照暗忖:“她倒是沉得住气。”
漱玉节似读出他的心意,笑道:“大人不用佩服,妾身实没安什么好心。依本门历代宗主秘传,化骊珠乃鳞族圣物,非真龙不能当;一旦钻入凡夫俗子体内,必定鼓爆凡躯,便如闭镬煮水,炸得尸骨无存。”言下之意,是她迟迟等不到化骊珠破体而出,逼不得已才来赴约。
耿照没理会话里的尖锐讥诮,暗自凛起:漱玉节所言不虚,若非当日他以“入虚静”的法门死中求生,逼得化骊珠与他融合,妇人的盘算应不致落空。
漱玉节见他面无表情,以为他不信,曼声道:“毕竟三百年来,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故老遗言,难免会有些出入。但无论如何,妾身总知道得比典卫大人多些。”
耿照本想问“可有取珠之法”,话到嘴边又吞回去,片刻才道:“我猜宗主并无取珠之法,否则动手取出便是。又不能杀人剖腹,化骊珠与我血脉相连,既是活物,只怕宿主身亡,珠子也有危险。我猜的是也不是?”
漱玉节闭口不答,俏脸掠过一丝霜寒。
“你很聪明,典卫大人。”
“这话宗主已然说过了。”
耿照宁可她出言嘲笑自己、尽情发泄怒气,或许狠狠折磨他一顿后再将化骊珠取出,也不愿听她认得这样干脆,闭目叹道:“既然如此,宗主可有打算?”
漱玉节的声音出奇地冷静。
“能纳化骊珠而不亡者,唯真龙之体耳。就让妾身瞧瞧,典卫大人究竟是不是化骊珠等待了千年的真龙之身……”温温的香息喷在颊边耳畔,令腿间的狰狞巨物硬翘更甚。
耿照脸红耳热,忽觉胯间一暖,赫见漱玉节取来一方柔软布巾,以几上的温茶浸湿了,细细替他揩抹阳物上的秽迹!漱玉节生性好洁,手脚又利落,眨眼便将龙杵上半涸的爱液血丝等擦去,一路往股间抹去。
她的手比象牙还白,玉指修长,动作十分灵巧;掌心的色泽是淡淡的绯樱,又似梅渍糖膏,拇指指丘玲珑饱满,即使隔着温茶布巾,仍觉绵软腻润。
这景象连在耿照的梦境绮想中都不曾出现过:素来高高在上、一呼百诺的高贵美妇人亲身服侍,来做这等侍床婢子的羞人私活儿,是何等的香艳!回过神时,下体已硬得发疼,弯刀似的怒龙胀成了艳丽的紫红色,杵身上青筋暴虬,圆钝的龙首不住上下摇晃、一跳一跳的,大显雄风。
漱玉节正将阴囊轻托掌间,拈布擦拭囊间绉褶,见阳物昂扬,不禁微眩,红着脸别过头去;想自己堂堂一尊、守贞十七年,平生只给过一个男人,一夜缱绻便怀上女儿,此后再不曾为其他男子所染指,连岳宸风再三逼迫,亦难越雷池一步……今日却为一名陌生少年行这等娼妓之举!
她突然羞怒起来,索性扔去布巾不再打理,左手五指一捏,又尖又细的指甲微微刺入绷得紫亮光滑的阴囊表皮,皮肉之痛倒还罢了,膨大肿胀的囊丸却是男子全身阳气所聚,是无数软硬功夫的罩门。
漱玉节只是轻轻一掐,蓦地耿照身子剧颤,发出痛苦的闷哼,无奈仍动弹不得,只能不住抽搐,面色煞白。漱玉节出了口恶气,倒不敢真坏了他,见胯间的雄性象征竟不消软,依旧勃挺傲人,淡然笑道:“典卫大人真真好男儿!如此异禀,威武不屈,你早些出来,也不用多吃零碎苦头。”
耿照倒抽一口凉气,腹股间闷痛未绝,咬牙道:“你……你说……什……什么出来?”额间冷汗涔涔,恍如雨下。
漱玉节乜眸微笑:“大人装什么傻?化骊珠乃延续帝窟纯血之物,你若是真龙之体,与化骊珠结合后,阳精中必有使我族女子受孕、诞下纯血的龙涎。你还能不能活命,就看这个了。”素手轻捋杵身,忽被阳物的滚烫吓了一大跳,又缩回来;片刻一咬牙,以食、中二指捏成小圈,上下套动。
起初动作并不纯熟,然而她心灵手巧,再加上指触极是腻润,套弄渐趋滑顺;见耿照闭目咬牙、昂首抬颈之余,不时睁眼来看,心中羞怒莫名,随手抓起那条浸了温茶的湿布往他脸上一盖,冷道:“非礼勿视!大人见谅。”但听布底呜呜有声,也不知是抗议或呻吟。
没了男子的灼热注视,雍容华贵的美妇人稍觉安心,胆子也大了起来,移目细看那条昂藏巨物:粗、硬、烫手自不待言,更兼色泽艳丽,光滑饱满,便似最最上等的紫檀剑柄,握感十足颇为称手,竟觉有些可爱。
她将那物事反手握住,便如持剑一般,于绵软的掌心捋进滑出,生涩渐去,益觉顺畅。原来掌里出了层薄汗,更加细腻润滑。
套弄片刻,见耿照抽搐呜声,心中一喜:“来了么?”脸烘耳热,分不清是大功告成松了口气,还是心湖隐起波澜,漾起多年未有的涟漪。谁知狠套一阵,仍不见阳精射出,忽觉不对,赶紧揭开布巾,耿照这才吸到空气,忍不住大口吞息。
他差点被湿布巾闷死,怒火登时盖过欲焰,怒道:“你好歹是一门之主,这样做不觉荒唐么?你……让阿纨姑娘……你设计我玷污她,就为了什么真龙之体?”
漱玉节亦觉尴尬,恼怒却大于羞赧,冷冷道:“阿纨那个不中用的丫头,她的身子污洁比起鳞族千年之传、帝门血脉延续,又算得什么?她若办事牢靠,何须我这般作贱!”
“你……”耿照虎吼道:“可恶至极!”长身暴起,猛将她撞倒在榻上!
这下变生肘腋,漱玉节全无防备,背脊一碰垫褥才又弹起,耿照与她身子相贴,几乎撞进怀里,臂围已失,情急下右肘一收,无声无息往他脑后撞落,应变不可谓不高。
“天佛降世?”
“嗯。”
漱玉节颔首,不自觉地揪了揪襟口。她交领虽高,无奈衣下已无里胸的兜儿,襟布一紧,两颗沉甸甸的玲珑玉乳便在绫罗布面上一阵晃摇,不仅浑圆的乳形宛然,连两颗乳梅都挺翘浮凸,比赤身裸体时更加引人遐思。
“便在玄鳞徘徊尘世之际,“佛”来到了东海。传说天佛降世之时,仿佛日坠星沉、流火蔽天,兽禽走避,地动山摇,世人皆惊惧不已,但玄鳞身负六百年的武功智识,当世绝无敌手,遂往佛降处一探,成为东洲大地上第一个面佛之人。”
耿照突然想起了凌云顶。
--那个神秘莫测、被“天观”七水尘以芥子须弥之术隐藏起来的秘境,就是当初龙皇玄鳞与天佛初遇的地方吧?
那是“佛”踏上东胜洲的第一步,更在那里留下无数谜团,成为人人竞逐的神秘宝藏,因而有了凌云三才的巅峰论战,写下智绝传说的新页。但在漱玉节所说的故事里,同样还是那处凌云顶,却摇身一变,成为玄鳞之愿的契机……
在那里,到底还藏有多少秘密?
漱玉节不知他心中计较,继续道:“天佛倾听玄鳞之愿,在东海之滨起出了玄鳞三百年前所抛弃的真龙残躯,以无边法力淬成化骊珠,珠中蕴藏了龙之一切本然,境比身而为龙的玄鳞还要透彻。
“天佛对玄鳞说:“龙若吞下化骊珠,便有足够的神通力令苍龙之血回归,但你已不是龙,吞下此珠,你的身躯将化为齑粉,雾散烟消。因你创的这门移魂术,违反了天地间的自然生灭,故有此报。”(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玄鳞又惊又怒,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来。他潜入皇宫,以奇术占夺了其二十二世孙少腾的身躯,又回到天佛面前,道:“这具肉躯流着真龙的血脉,总可以使用化骊珠了罢?”
“天佛只看了他一眼,摇头:“这具肉身与先前那具,差别极小,龙的血裔已十分稀薄,几近于无,同样受不得化骊珠的神通。”玄鳞听出佛的话语中似有保留,便说:“世尊若能让苍龙之血重临大地,吾便教吾之子民潜心事佛,千秋万世,绝不离弃。””
这个说法令他想起了莲觉寺的大佛机关、转经堂秘构,还有那只无比精巧、神秘莫测的金盒“亿劫冥表”。明姑娘说制造这些难以想象的精巧奇器,或许正是大日莲宗的修行法门之一……这个传统,说不定还是从佛世尊处传下来的。
“天佛答应了么?”耿照追问,不觉微蹙浓眉。
他自小家中诵经念佛,所奉与东海流行的粗浅末道不同,乃是央土带来的大乘经典,只觉故事里的佛世尊远不如经中超然,再加上研制机关奇器的嗜好,倒像身具神通法力与超凡智识的普通人,虽不免突兀失望,又觉颇为可亲。
漱玉节严肃点头。
“天佛留下玄鳞一臂,道:“此血肉中兼有人龙,我将从中化出一心法,令汝不论移至何身,均能结成龙血,吞珠化骊。”玄鳞大喜,便让天佛的侍者们四出传道,东海遂成为东洲最早受佛法教化的地方。玄鳞则返回皇宫,以少腾的身份执掌国政,静待天佛完成心法的那一日。”
时光飞逝,转眼又过四十年,少腾的身躯又老又病,已不堪使用,玄鳞只好将皇位传给少腾之子翔颛,然后再夺取翔颛的身体……对已等待了六百年的玄鳞来说,四十年不过一晃眼罢了,他的耐性早已超越尘世间的悲欢离合、爱憎喜怒,沉砺得像是幽穷九渊下的海底岩山,历经千万年的深水动荡也磨之不平。
然而佛却辜负了龙皇的期待。
凌云顶一别,玄鳞再也不闻天佛之语,直至灭度,佛将教团传给了弟子,对心法却只字未提。玄鳞并不死心,他坚信佛已完成心法,只是不肯拿将出来,他一代一代的占夺子孙的躯体,与天佛教团的领袖们勾心斗角,探查结成龙血之法,始终无法如愿,倏忽而又三百年。
期待落空的玄鳞终于发怒,倾王朝之力对天佛僧团展开了毁灭性的报复--当然是假他的五十六世孙滂坠之名。玉螭王朝的武装军队冲入寺院,抓走教团的首脑们,疯狂屠杀僧侣信众,再将尸体残垣付之一炬。被捕下狱的高僧遭到恐怖的严刑拷打,却拷掠不出任何有关于心法的事来。
僧团残众纷纷向西、向南逃出,只有极少数不肯离开,躲了起来,静静等候黑夜退去、黎明到来的时刻。但黎明将至之前总是特别黑暗,北方的异族亶父消灭了衰颓的玉螭王朝,肆虐东海,而后央土人族与南方的神鸟族又驱逐了亶父人,成为东海的新主……纷乱的时代持续了整整一百年。
百年之后曙光终现,暗地里养精蓄锐的教团,带领徒众占据东海一隅,建立起以僧团为中心的佛国净土,主其事者自称“大日莲宗”,由此揭开了东海三宗共治的序幕。
按萧谏纸的考据,玉螭朝的信史最多三百年,龙皇应烛是鳞族部落的共主,在位短暂,其子玄鳞放逐父亲取而代之,但篡夺者的王位注定难以久长,不久便被另一支部族推翻,该部族酋成为新的共主,接受了各族献上的“少腾”帝号,意即“飞上青天的年少英主”。首开灭佛先例的滂坠则是暴虐的王朝末帝,其号寓有“久候大雨不至的天上坠龙”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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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太平记》记载的历史写实而血腥,漱玉节的故事却是神话传说,荒谬得令人战栗不止;虽是难以置信,复觉兴奋刺激。
“宗主的意思是……”耿照心中充满疑惑,但又非毫无道理:“由少腾至滂坠的三百年间,玉螭王朝的皇帝通通都是玄鳞?”
漱玉节一双妙目凝着他,淡淡一笑。
“我初听之时,也觉不可思议。”
但比之漱玉节,耿照不应如此惊讶。在她的世界里,甚至没有“夺舍大法”,耿照亲身经历过琴魔之夺舍,玄鳞用这种方法在世上多活了六百年,似也不是难以想象之事。
“就算化骊珠能使真龙复生,”耿照蹙眉:“像这种毫不犹豫夺取自己骨肉之驱的人,活转过来又如何?更遑论屠杀僧众、压迫人民等恶行。宗主举族数百年间所期盼的,便是这般“真龙”?”
漱玉节一点也不生气,平静垂眸,面露微笑。
“善恶诸行,因时、因地而异。大日莲宗既是理想佛国,如今何以不存?鳞族压迫人民,为何我族之天元道宗能与其他二宗并立?央土王权压服东海,抑道宗为“薮源魔宗”,魔宗亦与莲宗、儒宗余脉相互结合,共抗外敌……世事流转,岂能一概而论?”
耿照仍是摇头。
“诚如宗主所说,既然世事流转、不可一概而论,又何必苦苦等待真龙回归,平白做出偌大牺牲?倘若世上无有真龙,五帝窟这些年所受的牺牲荼毒,岂非枉然?”
“正所谓:“吉凶未来先有兆。””美妇人理了理云鬓,淡然道:“典卫大人平日烧不烧香、拜不拜佛?信不信图谶,讲不讲运合命数?三十年之间,前后两度妖刀乱世,异族入侵、天下大乱,央土皇权几易……这些,算不算是兆头?若还要不信,那么琉璃佛子将履东海,欲带回出走多时的大乘佛法,促使三乘归一,重现大日莲宗之盛;这会儿连能纳化骊珠而不灭的人都出现了,你还说这不是征兆?”
耿照哑口无言,忽然省起:“说不定她礼佛虔诚、遍履寺院,也是为了寻找那部传说中的化龙心法。”想了一想才道:“我非指宗主之言为虚,但宗主的故事却有个极大的漏洞。连玄鳞子孙的肉身,都被佛世尊说“血脉稀薄”,受不得化骊珠的威力,但我祖上来自央土圻州阁莱郡,没有一丁半点儿的东海血脉,显然帝门故老遗说之中有所疏漏,与实际发生不尽然相符。”
“请恕妾身无礼。”
她微微一笑,水汪汪的杏眸中掠过一抹狡黠,衬与微勾的眼角,当真有股说不出的妩媚。耿照突然发觉:她只有在人后才会显露这一面,在众人之前端庄高贵的“宗主”,其实有着少女般淘气的眼勾,只是青涩尽去,酿以岁月风霜、江湖历练,淬成了甜熟馥郁的醉人韵致。
“典卫大人的身世,尚有许多不明处,要说“没有一丁半点的东海血脉”,稍嫌武断。大人知晓自己的母亲是谁么?尊君耿翁可是你的亲生父亲?”
耿照面露诧色,随即明白过来:“她派人调查过我的来历。”欲言又止,摇头低道:“总之我出身平凡,总是不会错的。我不是什么鳞族之后。”
漱玉节淡淡一笑,目光转锐。
“既然如此,或与大人打开“亿劫冥表”的法子有关?”
她怡然笑道:“妾身研究过盒上的文字,虽不明所以,但似是一门心法口诀。大人可能在不知不觉中练了一门武功,恰巧便是佛世尊秘传的化龙之法,早已成真龙之躯……”忽然闭口,妙目凝着眼前的少年,神色十分古怪。
耿照的思虑与她同样飞快,严肃接口:“倘若如此,我已纳了化骊珠,怎还没变成一条神龙破空飞去?”说着低头检查双掌,又瞧瞧身后,大摇其头:“没长爪子没长鳞,屁股也没尾巴。惨了,我真的不是龙。”
漱玉节被逗得忍俊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最后索性扶腰掩口,放怀大笑。
耿照绷紧的精神略一放松,也笑得直打跌;勉强定了定神,正色道:“宗主,打开盒子的方法,恕我不能奉告,但我保证与天佛心法应无关连。如若不然,我现下该要摆着尾巴飞上天去。”
漱玉节雪靥酡红,屈指轻抹眼角,弯着柳腰轻揉小腹,又娇又恨地瞪了他一眼,还未开口,又“嗤”的一声低头抖肩,笑得花枝乱颤。耿照叹息:“宗主,我说笑话不顶在行,也难为你这么捧场。”
漱玉节好不容易收了笑声,手按腰腹,摇头道:“我十几年没这样笑了,原来笑起来是会要人命的。典卫大人,你真是深藏不露啊。”两人相视而笑。
“关于这枚化骊珠,宗主有何打算?”
“请典卫大人给妾身一天的时间,明日此时,我们在此地相见。当然是一……一个人来。”她说这话时俏脸微红,旋又恢复。“倘若珠并未融入大人体内,珠是珠、人是人,那便容易许多。妾身有位相熟的医道大国手,眼下正于本门处作客,以其神技,自体内取珠不伤筋脉应非难事。”
耿照几次听她提起,忽然一凛。
“莫非是“血手白心”伊黄粱?”
“典卫大人好识见!”漱玉节赞道:“妾身特请伊大夫前来,为贵友换接双手筋脉,目前所需的药材、场所都已准备停当,这几日之内便要动手。伊大夫乃当世无双的外科圣手,有他亲自操刀,贵友双手复原指日可待,大人勿忧。”
“伊黄粱在莲觉寺?”符赤锦圆睁杏眼,不由得叫了出来。
“不止。”耿照两手一摊:“昨儿咱们陪将军夫人逛鬼子镇时,伊大夫已至驿馆,给那厮诊治。我们在大厅的那会儿,说不定伊大夫就在后院厢房之中。”
符赤锦扼腕道:“可恨!千载难逢的良机,骚狐狸怎不趁机弄死他!”嘴上虽这么说,却非是咬牙切齿,反倒低首蹙眉、久久不语,看似凝然多过懊恼;不是真恨漱玉节办事不力,而是心知必有不可乘势的困难,正在苦苦思索其中关窍。
耿照心想:“宝宝锦儿虽与宗主不睦,要说到彼此相知之深、默契之好,世间难有出她二人者。”须知宝宝卧底在岳宸风身边,以美色侍敌,却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连薛百螣、杜平川这等老江湖亦被她瞒了过去,唯有漱玉节摸清她的性格,知其必有图谋。
两人表面针锋相对--说不定心里也还是--却有意无意相互配合、彼此掩护,符赤锦成功移转岳宸风对美色的贪婪,令他无暇染指漱玉节母女、何君盼;漱玉节则有意使她在五岛之内的处境更加艰难,正释岳宸风之疑,无形中保护了符赤锦……
关于这些,这两个女人从未形诸言语文字,甚至连直面相对的机会也无,把她们联系在一起的是聪明才智、细腻观察,女子天生的灵敏直觉,以及对共同敌人的深恶痛绝。
耿照在画舫柳岸与漱玉节分手后,施展轻功直奔枣花小院,进门还未过戌时,符赤锦与紫灵眼正准备出城接应,院中熟悉的兽臭略显淡薄,问起才知白额煞已先行一步。小两口相见自是甜蜜惊喜,符赤锦见他左眼眉上创口凄厉,心疼得不得了,取清水布巾处理过后,细细敷药包里,俏脸微寒,冷道:“是骚狐狸下的毒手?”
“没事,一点小误会。”耿照伸手挽她,宝宝锦儿咬唇狠笑,杏眸里杀气腾腾,轻轻一挣便要起身,却被爱郎搂住。“好啦好啦,坐着陪陪相公……咦,宝宝锦儿的手怎这么凉?”
她回过神,脸上又浮现温柔心疼的神气,柔顺地偎着他。“我怕死啦,怕你有个什么万一……我心里想,骚狐狸要真敢动你,我几百刀、几千刀的剐了她,绝不让她好死。”
耿照对她全无隐瞒,将画舫上的事如实说了,连差点射在漱玉节身子里的糗事也和盘托出。原以为宝宝锦儿听了要生气,不料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嘻嘻笑道:“老爷就是忒好骗!心软什么?依我说,合该狠狠地捣进去,这么弄她、这么弄她……死去几遍又活转过来,再一把灌得骚狐狸满满的,让她呼天抢地的哭叫讨饶,末了还要怀上几尾小狐狸才好。偏生就你,滥好人一个!”促狭似的瞟他一眼,连说带比的,又自顾自地咯咯娇笑。
比拟交合的手势自是不雅,但她素指纤纤,圈起圆儿来又细又巧,还勾着兰花尾指,玉笋似的一根尖长食指往圈儿里进进出出,又抹又挑的极不老实,竟藏有许多花样,淫亵之余,又说不出的俊俏好看。
耿照赶紧将她双手按下。
“别!好好一个姑娘家,多不象话!你不怕给小师傅看见?”
符赤锦见他脸红得像颗大柿子,可爱极了,忍不住逗他:“有什么不象话的?你对我做的……可不象话多啦。小师傅见了正好,我跟她告状去,说相公坏死了,夜里都这么弄宝宝锦儿。”
耿照被逗得心痒难搔,一把将玉人抱到腿上,作势解她衣带。“那好,咱们实做一回,夫人给说说怎么弄才象话,着下回一定改。”符赤锦惊叫起来,知道这玩笑开不得,连连讨饶,才哄得他将此番积极检讨押后一些,待夜里回闺房再议。
枣花院里是三位师傅的居停,耿照也不敢太放肆,嬉闹一阵,叹息道:“宝宝锦儿,我怕你生我的气,但你不生我气了,我又觉得对你不起。你要是骂骂我、数落我几句,我心里舒坦些……总之,我下次不会啦,会再警醒些。”
符赤锦坐在他大腿上,轻轻抚摸他的面颊,温香的吐息呵在他鼻尖唇畔,中人欲醉。
“说我不喝醋,那是骗人的。但我不喝阿纨、甚至不喝漱玉节的醋,因为我知道在老爷心里,一百个她们都比不上一个宝宝锦儿。”见耿照拼命点头,忍不住咯咯娇笑,片刻轻叹了口气,正色道:“你是老实人,是她们设计你,占了你的便宜,也不是你对我不住。好在我家老爷厉害得紧,在这种事情上是决计不吃亏的,明儿你去跟那骚狐狸见面,找机会奸了她,狠狠插她几回,等她尝到了滋味,醒着也想作梦也想,咱们偏不给!到时你再当着骚狐狸的面好好弄……弄宝宝一回,馋也馋死了她!”
说到后来自己也觉害羞,但脑海中的画面香艳旖旎,漱玉节那骚狐狸吃不到却又饥火燎天、可怜兮兮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她红着脸咯咯直笑,连身子都烘热起来。
耿照费尽千辛万苦,才抑下将她就地正法的淫念,脑袋都快被熊熊欲火烧干了,勉强吞咽馋涎,赶紧将话题转开,兜回正事上。
无巧不巧,漱玉节口中的“医道大国手”正是一梦谷的神医伊黄粱。此人与五帝窟的渊源甚深,漱玉节竟能请动他来为阿傻移植天雷涎接续筋脉,还掉耿照的这条人情债。适巧岳宸风放出消息要找伊大夫,五帝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输诚的机会。
更巧的是:因带沈素云出城去游玩,耿、符与漱玉节的人马失之交臂,来不及交换岳贼负伤的情报。以伊黄粱出神入化的医术,连断臂牛腿都接得起来,说不定便治好了岳宸风的伤势。
“不,恰好相反。”耿照见她露出沉思的模样,突然展颜一笑:“宗主说,根据伊大夫事后的转述,岳宸风的伤势无可救之药。”
符赤锦愕然抬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老爷,你别卖关子啦。”
岳宸风生性多疑,受伤的消息自是秘而不宣,只派人层层戒护,将伊黄粱送进驿馆。伊黄粱脾气古怪,漱玉节以为是将军有疾,反复叮咛适君喻:“伊大夫行事出人意表,说话直来直往,不管什么武林规矩。但他本事极大,于朝野施恩广博,不能轻易伤害。请主人上禀将军,务必多多担待。”适君喻再三保证伊大夫的安全,这才顺利将人带出了莲觉寺。
谁知伊黄粱一见岳宸风,便冷笑道:“你这人满脸阴鸷,鹰视狼顾,平生绝不信人。我本事不够大,治不了你的伤,请!”竟连拱手也懒得,转身便走。岳宸风不由一凛,忙起身陪礼,向他问个究竟。
伊黄粱冷笑:“我要探你的脉象,摸清你全身行气的理路,你给不给看?若要以金针探穴,你太阳、膻中、命门这些要害让不让刺?我平生最厉害的就是动刀,开膛剖腹、切胳膊接腿,你不让我干这些,何不上街随便找个郎中?反正也差不多。”
岳宸风被挤兑得说不出话来,面色阴晴不定。
这“血手白心”伊黄粱毕竟是五帝窟荐来的,谁知她们有没有勾结?别说动刀,便是金针刺穴也不行。
伊黄粱冷笑几声,负手道:“这样就给难住,我还叫什么神医?早知道你是这副德行了,刁民败症,理所当然!怨得谁来?你的毛病,我用眼就看出了九成,针刺刀切不用,这脉嘛,悬丝听一听就算了,当是补那一成。”取出红线,让岳宸风自缚手腕胸口。
以岳宸风的修为,凭几根红线想震死或勒死他,连在江中伤他的神秘老渔翁也做不到,这话说来纯是糟蹋人。岳宸风面上不好发作,默不作声绑好红线,伊黄粱按、挑、捻、勾,如抚琴弦,片刻松手道:“很好,果然与我所料相同。这伤没治,请了。”回头便走。
“大夫留步!”
岳宸风霍然起身,一晃眼便拦在门前,残影如黑羽翻飞,余光依稀可见。
“请大夫指点一二,在下必重金酬谢。”
伊黄粱冷笑。
“你再动真气,死得更快!你此刻心俞、肺俞两穴是不是隐隐刺痛?环跳穴的酸麻,应该比昨儿更加强烈了罢?运气之时,身上是不是有几处痒如蚊叮,却又隐带酸涩?”随手比划几处,岳宸风面色越来越难看,忽然抱拳俯首:“还请大夫施救!”
“我说了,没治。”
不理会他的阴沉面色,伊黄粱取出一根刺穴金针,拈至岳宸风面前。
“伤你的,乃是五道无形的锐利真气,比这针更细,故你毫无所觉;却比玄铁乌金更坚,准确刺进五处真气运行的必经处,如下楔打桩。你一运动内功,真气经这五处的削切磨砺,已与原功不同,搬运间必伤心脉。
“不能治,是因我找不到比它更细微的医具,你拿铁锹掘得出鱼刺么?伤你的这门武功,我平生闻所未闻,精准犀利之至,堪称天下间第一等手眼。我的本事大不过这人,所以没治。”
岳宸风听他说得分毫不差,疑心稍去,兀自沉吟。一旁适君喻急道:“这该如何是好?”
伊黄粱乜他一眼,冷笑:“放着别管就好。你不运真气,那五根气针难不成绷出来刺你?那人若要杀你,不用五道真气,小小一道扎你心口,利落省事,大伙儿都不麻烦。他真正的目的,怕是要你一生别再动武。”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岳宸风凝思片刻,虎目微抬。
“大夫知那五道真气扎在何处?”伊黄粱冷笑着一哼,答案不言自明。
岳宸风拱手道:“我料当今之世,再无第二人能识得,大夫必有解法。”
伊黄粱看了他半晌,忽然一笑。
“你杀人的念头全写在脸上,只差没说出“若不能治,今天休想活着离开”这种老掉牙的坏人声口。眼前,你只有两条路走:第一,终生不动武,同那五道真气比命长,看是你先阖眼,还是它先完蛋。
“这会是场漫长的比试,以你的根基身骨,说不定真的能赢。至于这五道真气寄体引发的杂症,有我在就不用怕。”
翌日清晨天未全亮,往阿兰山“礼佛”的队伍便已整装待发,驿馆内马鸣弓响火炬炽亮,一片抖擞景象。
适君喻从携来的三十名“穿云直”马弓手中,再挑出十人组成护卫队,加上程万里、稽绍仁两名旗令,人数虽少,堪称精锐中的精锐,便要再从风雷别业挑出十二人来,也决计强不过这个阵容。
岳宸风按伊黄粱所言,不再运功自疗之后,果然其症大见缓解,一夜不曾呕红,欣喜之余心亦一沉:“难道真如那伊黄粱所说,这伤若要根治,非得大破而后大立?我多年来费尽心机、迭有奇遇,方有今日修为。若想从头来过,哪有这么容易?”反复思量,彻夜未眠。
适君喻跟随他最久,最知他脾性,心想:“师傅甘冒奇险,走一趟莲觉寺,可见伊大夫的话颇令他动摇。但眼下形势,岂能容得师傅自费功体、重新练过?”
须知五帝窟、五绝庄、将军大人的重用恩赏、虎王祠的威名基业,乃至于身背赤乌角、惟命是从的杀奴,均来自岳师的超卓武力;一旦失去武功,这些可堪利用的资源将不复存在,只剩无尽的仇恨与麻烦。
但岳宸风是不能劝的。
适君喻深知师傅的多疑,保持沉默才是座下弟子的本分。
三乘论法大会在即,还有寻回妖刀赤眼的军令,于公于私,伊黄粱的第二个建议都不应被考虑。岳师聪明绝顶,心计城府非同一般,断不会不明白其中的利害,问题是:岳宸风无敌于东海太久了,暂时搁置“无敌于天下”的野心,是为了效命镇东将军,取得晋身之阶;不进则退,况乎专退?
骄傲,是绝强之人才有资格犯的错误。
他们自视甚高,不容许自身存有一丝丝的不甚完美--适君喻一方面希望师尊不要做出错误的决定,然而心底深处又隐约觉得:无法容忍功体出现缺陷、终生难有寸进,宁可废功重练的一代枭雄,才是他心中无敌于天下的“八荒刀铭”。(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但这些挣扎绝不会显露于表面。漆雕的使刀之手受伤不轻,亟需静养,然而受伤的疯狼依旧是狼,疯起来便要砍人的毛病丝毫未变,唯一看得住他的只有李远之,索性将他二人留在驿馆,保护将军。适君喻连夜派遣快马,自五绝庄调出二十名武装庄丁,命何患子于平明前入城会合,以补护卫队人手不足。
慕容柔的贴身护卫任宣亦出现在队伍之中,身跨骏马傍着沈素云的车驾,亦步亦趋,须臾未离。想来将军心系爱妻,加意派遣亲信照拂,但慕容柔本人并未现身,仿佛是为了掩饰这趟“礼佛”的目的。
适君喻领穿云直卫担任前导,岳宸风亦乘一车,跟在将军夫人的车驾后,后头是何患子与五绝庄的廿名庄丁押队。驿馆门开,大队正欲出发,却见一抹俏生生的绯红衣影立在门畔,雪肤酥盈、胸沃腰窄,明明是动人已极的冶丽尤物,敛衽施礼的模样偏又斯文端庄,正是符赤锦。
““夫人”来此,有何见教?”适君喻勒住马缰,微微冷笑。
“奉将军夫人召唤,同往阿兰山参佛。”红衣丽人低垂浓睫,答得不卑不亢。
“适庄主,是我教耿夫人来的。”香车帘卷一角,沈素云脆声唤道。符赤锦冲他微微颔首,轻移莲步,径上了将军夫人之车。后头岳宸风所乘的髹漆轺车毫无动静,车前的吊帘稳稳垂落,符赤锦却觉周身冷刺,仿佛有一柄锋锐无匹的巨大刀器透帘而出,穿颅断体无有不中。
符赤锦强忍悚栗上车,见沈素云面色苍白,勉强向她挤出一丝笑容,伸手去握柔荑,才发现她柔嫩的掌心里无比湿凉。
“别担心,”她柔声安慰沈素云:“都安排好了。”
沈素云摇了摇头。
“我不担心。”
符赤锦强抑下芒刺在背的不适,抿着唇捏捏她的手。香车随即轻晃起来,马鸣萧萧、轮轧嘎然,领头的适君喻一声令下,队伍立时出发。行至城门附近,忽见前方火光烛天,人马杂沓,数十名举火佩刀的衙门公人聚在一处,为首的却是抚司大人迟凤钧。
“抚司大人!”适君喻不禁蹙眉。“你这是……这是何意?”
迟凤钧一捋颔须,正色道:“适庄主,我原可随意编造一个理由搪塞过去,如往阿兰山执行公务、巡视栖凤馆工程等,要信不信随你。如此这般,不过徒令你我难堪罢了,于事无补。
“我只说我不许之事:不得拘提,不得刑讯,不得惊动王舍、阿净两院之中的贵客,不得破坏寺中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庄主守此三条,你我便只是恰好同路而已,你等在莲觉寺中的作为,本官无意干涉,这五十名越浦衙役就只是本官的护卫,绝不阻挡夫人礼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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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适君喻不曾见他如此坚持,略一沉吟,正想着要不要唤人请将军来,任宣已策马上前,手扶佩刀,就着鞍上凑近低语一阵,说罢微冲迟凤钧一颔首,又掉头返回夫人车边。
适君喻换过一副神气,抱拳笑道:“便依大人之意。迟大人,请。”作势一比,竟是请他先行。迟凤钧本以为该有些相持,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适君喻如此干脆;正自惊疑不定,却见后头香车帘卷,符赤锦探头唤道:“迟大人!夫人说了:既要同行,不知是否有幸请大人移驾共乘?”
迟凤钧不好推辞,拱手道:“下官遵命。”撩起蟒袍横襕,让身边的衙差扶进了车厢,坐在双姝对面。
他猜想适才任宣上前,传达的正是夫人之命,拱手道:“多谢夫人体恤。下官情非得已,但皇后娘娘将至,莲觉寺中实经不起折腾,此非为了下官个人荣辱,而是为了朝廷与东海之间的和睦。事关东海万民福祉,下官代本道廿九郡百廿六县生民,谢过夫人。”
沈素云摇了摇头,低道:“抚司大人误会了。”旋即闭口不语,至于他“误会”了什么,却未曾明说。便在迟凤钧满腹狐疑之间,大队又继续前进。那五十名衙门差役不比穿云直卫,甚至远不如五绝庄豢养的私兵,一见大人上了车,连假作抖擞状也懒得,三三两两、打着喝欠,跟在队伍的最后边。
迟凤钧隔窗望见,不禁摇头。
东海道臬台司衙门的权力早被架空,他上任以来用心政务,努力奔走,拉联地方势力、修补朝廷关系,算是少见的“有所为”的抚司了,但能在越浦城内紧急调动的人马,最多也就是这散漫的五十人。越浦城尹梁子同是人称“中书大人”的权臣任逐桑嫡系,用不着买迟凤钧的帐,所幸两人一榜登科,私交倒是不坏,肯出借这五十名衙役还是看在同年之谊的份上;换了别人,谁肯惹慕容柔这等煞星?
只可惜出得城门,迟大人终于明白自己白费心机。城外一阵尘沙飞扬,两百名精甲铁骑整整齐齐列队,一起奔至,弓刀铁槊无一不备,当真是飒沓如流星、寒光照铁衣,那帮越浦衙役看得目瞪口呆,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任宣“驾”的一声策马趋前,对着大队一亮令牌,两百名精甲武士一齐下马,抱拳叫道:“我等奉将军号令,前来保护夫人!”洪亮的声响随风远送,竟似一名巨人怒吼,整齐划一,更无一丝杂沓。
原来慕容柔早已料到迟凤钧必不肯罢休,教任宣派出快马传令,连夜从榖城大营调来最精锐的铁甲骑队两百人,黎明前一刻堪堪赶至,竟连适君喻也不知。适才任宣与他附耳交谈,说的就是这事。
眼见强援到来,适君喻精神大振,拱手朗道:“诸位辛苦!劳烦诸位弟兄在后押队,以保护夫人安全。”谁知两百名武士站在原地不动,除了零星几声马嘶,现场一片寂然。
任宣举起令牌,叫道:“夫人的安全,就有劳诸位了。上马出发!”众人轰然相应,一齐翻身上马,自动散开,将沈速云的座车团团围起,便如铁桶一般。适君喻自诩练兵精到,见这两百人行动起来便如一身,不禁佩服:“要说到治军严谨,将军果然是天下无双!”策马来到将军夫人车边,朗声道:“夫人,我们这便出发啦。夫人想先去哪一间名寺古剎?”
他本是做做样子,岂料车内沈素云慢条斯理道:“我想先去一间儿时常去的小寺院,请庄主往旧浦那厢行去,遇到该转弯的地方,妾身会先与庄主说。”适君喻听得一愣,骑虎难下,见后头师傅的座车亦无甚动静,硬着头皮道:“都依夫人吩咐。”掉转马头,领着队伍往旧浦的方向出发,一路弯弯绕绕,来到一条废弃多时的旧驰道。那铺石路造得结实,仍见得道路痕迹,两旁被摊贩流民占据,夹道盖起了整片夯土陋屋,搭棚兜售物品,似是俗称的“鬼子镇”。
适君喻观察街道形势,心中一凛:“这儿可是埋伏突袭的好地方。”
街道长约半里,却非是笔直一条,而是略带弯弧;宽仅容二车并行,人马须前后相接、鱼贯而过,车辆周围的防护薄弱,带上两百人与二十人皆无差别。
“夫人,”他不敢轻进,举手停止,又来到将军夫人车窗前。“此地偏狭,若有刺客埋伏两侧,恐大兵无用,只得任人宰割。夫人究竟要去哪里,可否示下?属下可为夫人另觅一条平坦大道,方便通行。”
沈素云淡然道:“这分明就是条官道,哪有什么不平坦的?庄主若不敢过,且让妾身先过如何?”转头叫唤:“任宣!”单手扶刀的年轻侍卫微微躬身,举起右手,便要下令铁甲骑队通过,对前头的穿云直卫竟是视若无睹。
在军中,后队无视前队、径从队伍中穿过,分属大忌,担任先导的程万里、稽绍仁二将见状,纷纷勒马回头,虽未开口,面色均极为难看。风雷别业麾下的穿云直卫士们亦是精兵,怎吞得下这等奇耻大辱?十名卫士停在原地不动,大有“有种你上前试试”的意味,竟无一人让出道来。
冲突似将触发,适君喻仅能在一瞬目间做出判断,伸手急唤:“慢!”在马上低头,对车内的少年绝色躬身一揖,沉声道:“就依夫人。街道狭窄,易受侵袭,夫人的安危,就有劳各位多多担待了。”最后几句却是对任宣说的。镇东将军府的七品带刀侍卫微微颔首,就当是应了他。
适君喻移目后车,见师傅那厢也没什么表示,略觉心安,“驾”的一声策马,率队继续前进。穿云直十二人分成两列,鱼贯策入鬼子镇,随后是簇拥着夫人座车的两百名铁甲骑队,以及五十名越浦衙差,再来才是岳宸风所乘的车辆,由何患子率领的五绝庄庄丁押后。
长街两侧的摊子里,只有三五名小贩倒头睡觉,对如此大队招摇过市毫不上心。
适君喻策马缓行,眼看便要出得长街,心想:“莫非是我担心太过了?”本想驻马回头,但后方的铁甲军跟得很紧,穿云卫队若稍一停步,不是前后相撞,便是任宣又要领着大队径行穿过。
忽听后方一声霹雳雷响,一物冲天而起,无数血红小珠飞旋溅出,“砰”的一声马匹倒地,已然无头,中招的却是岳宸风的车驾!越浦衙差距离最近,人人被泼得满头满面,那马血触脸温热,犹如己身之血,衙门公人们吓得魂飞九霄,顿时轰散,惊叫:“有刺客!”
适君喻闻声回头,却听远方任宣大叫:“快出此地!”这才警省过来,甩动缰绳一夹马肚,率队冲出了鬼子镇!其后两百名精甲铁骑拥着夫人的车驾跟着撤出,队伍有条不紊,一出了狭窄的街道,长列立时变作方阵,将居中车辆围得铁桶也似,固若雷池金汤。
空荡荡的长街上,只有岳宸风的车辆停在中央,拉车之马被一条呼啸长鞭割去了头颅,庞大的身躯倒卧在地,颈断处不住汩汩溢血,令人怵目惊心。何患子率领庄丁将车辆团团围起,适君喻亦领穿云直卫回头,提运真气大喝:“何方鼠辈,竟敢行刺镇东将军夫人!”
屋顶上一人纵声大笑:“你说得什么瞎话!那车里坐的可是将军夫人?”对面一把苍老的声音道:“今日之事,只与岳宸风一人有关!惊扰夫人芳驾,草民等罪该万死,请夫人见谅。”
适君喻闻言一凛,正要发话,忽见长街尽头,铁甲骑队竟拥着夫人的座车头也不回,继续开拔。他策马追上,挽着马车的车辔道:“夫人!您这是……”任宣唰的一声拔出腰刀,指着他的后颈,冷冷道:“你再不放手,我就当你是犯上。”
适君喻又急又怒,不顾刀锋尖冷,猛然回头:“刺客当前,你摆什么官威!”
任宣面无表情,冷道:“我的职责是保护夫人,你也一样。来人寻的是岳老师,还是你要夫人去帮忙抵挡?”适君喻顿时语塞,正待辩驳,忽来一阵风吹开车帘,见车厢里只有沈素云与迟凤钧二人对坐,符赤锦早已不知去向,登时省悟:“这是五帝窟的圈套!”还不及开口,风一般调转马头,急驰而去。背后任宣叫道:“你的职责乃是保护夫人,擅离职守,如何与将军交代?”
“我自与将军说去,不用你管!”
任宣冷冷一笑,下令大队继续前进,不多时便离开视界,消失在道路远方。
五绝庄的庄丁与穿云直卫将岳宸风的座车团团围起,却未如预料中涌出大批帝门异士,两边房顶上各只一人起身,手持长鞭的是“奎蛇”冷北海,而对面身穿葛布宽袖、白发锐目的黝黑老人,正是金神岛的白帝神君、“银环金线”薛百螣。
“哼!”岳宸风车里传出一声令人悚栗的冷哼,东海第一名刀的口吻带着无比冷蔑:“薛百螣,你装死装腻了,专程前来送死么?五岛之中,只剩你们这两个有点出息的男人?”
老神君与冷北海对望一眼,两人哈哈大笑。
“岳宸风!不是他们不肯来,而是正忙着哩!”老人笑道:“咱们惊扰了将军夫人的车驾,总要有个交待。帝门五岛精锐尽出,眼下正由宗主率领,倾全力攻打五绝庄!待攻破你那肮脏的贼窝,起出你占夺他人庄子的证据,再呈交慕容将军,想来将军应能原宥我等惊驾的过失。”
适君喻与何患子闻言一惊,相顾失色。五绝庄的据点若被攻破,则岳师近年来与五帝窟勾结、暗中训练武装兵士之事将悉数暴露,以将军的脾性,此事绝难善了。适君喻盱衡情势,飞快做出了判断:“患子,你先带人赶回庄子,助上官一臂之力!”
车内传出岳宸风低沉的语声:“你也去!兹事体大,绝不容有失!”
适君喻咬牙道:“师尊,我带一半的人去,其他留下,保护师尊!”
岳宸风哈哈大笑。
“你若非是我最疼爱的得意弟子,这一句便能教你丢了性命!”语声一冷,肃然道:“临机决断,莫要婆妈!保住庄子不失,才是你该拼死之处。”
适君喻再无怀疑,策马率队而去。何患子正随后出发,忽见一人巧笑嫣然,自街头的破落屋角转出,手持青钢蛾眉刺,红衣雪肤花容冶丽,正是符赤锦。
适君喻急驰中偶一回头,大叫:“老四!别耽搁太久,尽快解决,速速赶上!”语声未落,黄沙已卷出接天尽头处,五绝庄众人亦随他而去,留下何患子殿后。他今日统领卫队,自非平日的牧童装扮,一身利落的皂色箭衣,黑靴黑氅、青布围腹,再配上皮革护腕,俨然一名少年武将,服色与岳宸风相仿佛;连头发都梳理齐整,以青巾里髻,系上皮绳,显得英气勃勃。
符赤锦与他说不上认识,但每回去五绝庄总会照个面,见他的模样与平日不同,抿嘴轻笑:“何患子,你这样打扮可精神多啦。这头发,可是上官夫人为你梳的?”
何患子闻言一凛,不敢回口,双掌一立拉开架式,沉声道:“符姑娘得罪了。”双腿交错着连跨几步,忽地侧身跃起,一脚蹴向符赤锦的腰眼!符赤锦笑道:“来得好!”却不闪避,素手径拿他足胫,竟似要拼个两败俱伤。
“血牵机”是何等妖异的邪功,威名素着,果然何患子不敢与她手掌相触,身形硬生生一顿,凌空倒翻了回去,模样虽有些狼狈,身手反应却是一等一的利落。他不知符赤锦只余不足三成功力,难以施展“血牵机”,本想趁她闪避腿功之时,施展轻功一钻而过;他对自己的轻功身法极有自信,岂料符赤锦摸透他的心思,拼着生受一腿也不闪避,何患子投鼠忌器,难以施展,暗忖:“只消迫得她稍稍后退即可……看来,只好施展“那个”了!”目光微聚,“破视凝绝”神功所致,前方岳宸风的座车处果无动静,料想隔着厚厚车板,车中之人也难望见这边的景况,略微放下心来,双掌运化,忽然打出一股风雷奇劲!
何患子修习的“破视凝绝”非以内功见长,按理绝不能有如此掌力,若非符赤锦早有准备,只怕要被轰得措手不及,心想:“耿郎所料无差,他果然有这般能耐!”不敢硬拼,点足飞退,故作惊讶状:“这……这是紫度神掌!”
何患子比她还怕,陡被喊得魂飞魄散,居然收掌急退,心虚得摆出防御拳架,忍不住回头,暗自惊惶:“大意!她与岳师关系亲密,自是认得神掌套路。我怎么……怎么这般胡涂!”脑后锐风忽至,符赤锦得势不饶,挥着分水蛾眉刺抢攻上来,几乎削下他一只耳朵。
何患子着地一滚,狼狈避过,见她擎出兵刃,这才想到要拔出腰刀接敌,心中又有些安慰:“毋须与她指掌相接,便不怕“血牵机”了。她迄今仍未使内力,必有图谋,我须小心应对。”心系庄中诸人的安危,不愿耽搁时辰,唰唰几刀连出,刀势沉雄飞锐兼而有之,竟是严谨有度,非同凡响。
鳞皮响尾鞭冷锐肃杀,对应的鞭法却有个好听的名儿,叫“千耀蛇珠”,是黄岛列名的廿七门帝字绝学中,唯一毋须纯血即能修练的武功。
因为在冷北海身上,没有一丁半点的纯血。
生长于黄岛北端的奴户之子,没拜过半个师傅、练过一天的武功,他的人生从出生起的那一刻就已注定,这一生除了放牧还是放牧,和他的父亲爷祖一样。娶枯发红面的邻家牧羊女、生俩娃儿,定期往岛中赶送牲口,然后在朔风凛冽的高原上终老一生--要能这样就好了,喜获麟儿的双亲心想。但这孩子却走出了他们的眼界,远远超过所有人的预想。
瘦弱的少年在苦寒的高地磨练出强健体魄,以补内力的不足;套牲口的绳圈越玩越长、越玩越重,也越见精准犀利。很多年后,他跃居土神岛四大敕使之一的高位,那个习于逆风睁眼、在天寒地冻中抛索的少年却依然没变,他的冷静、沉默与韧性仍是每次取胜的关键,超越他所知的一切武技。
奴户是不配拥有姓氏的,他凭双手挣来的东西,高原村落里的人连想都不敢想。
少年管自己叫“冷北海”,以纪念从小看大的那片云下之地。
即使冷北海因缘际会习得奇功“守风散息”,屡次立下大功,依旧无法改变卑下的奴户出身,直到尊贵的神君大人为他创制的鞭法命名的那一天。
“如许犀利的武技,当有个堪匹配的名儿。”
清癯俊逸的锦袍秀士单臂负后,从书案上拈起一张干透的墨迹,带着一贯的温文笑意。冷北海识字不多,但神君这么有学问,写的字自然是极好的。“我想了几天,就叫“千耀蛇珠”罢。”
此话一出,全场陷入一片死寂。(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冷北海的听力与目力同样出色,一瞬间他却怀疑自己听错了:奴户之子创制的武功,怎能以“蛇”字命名?“神……神君!”拥有尊贵纯血的长老敕使们终于回过神来,纷纷提出抗议:“下人们的艺业再好,岂能跻身“帝字绝学”?这……这不是全乱了么?”
面对激动得几乎失去分寸的家臣,中年文士微笑摆摆手,毫不在意。
“你们也觉得这是门厉害的武功,不是吗?或许有一天,五岛再也诞不出纯血的子嗣,我们就要靠这门鞭法来保护祖宗基业了,是神君还是奴户所创制,又有什么干系?”
家臣被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吓傻了,一时竟都无话。
他转过头来,饶有深意地望着手足无措的苍白青年。
“北海,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管它叫“千耀蛇珠”?”
冷北海微一转念,忽想起“蛇珠”的含意,惭愧地低下头,手心冒汗,忽觉方才的一瞬狂喜当真愚蠢至极。奴户之子就是奴户之子,怎能妄想与纯血贵冑同列一榜,百世流传?
世袭家臣中也有人心思飞快,立时想到了同一处,惊惑全消,得意讪笑:“蛇吐之珠,乃是贱物!俗谚有云:“蛇珠千枚,不及玫瑰。”一千枚蛇珠该有一斛了罢?却比不上一枚玫瑰珊瑚珠的价值!依属下看,奴户的儿子始终是奴户,一点儿也不……”忽然闭口不语,见神君双手负后、缓缓回头,目光还是一贯的温和平静,毫不炽烈,只是定定望向自己,不觉冷汗涔涔,再也不敢开口说话。
与手段苛烈的先代神君何蔓荆不同,印象中男子从未动过真怒,非是城府深沉、天威难测,而是他豁达的心胸能容万物,总令人不由自主惭愧起来。
神君转向垂手而立的苍白青年,鼓舞似的一笑。
““蛇珠”二字,亦可作“灵蛇之珠”解,喻指超卓的资材。天生万物,各有其禀,莫说草莽之中多出将相英杰,帝王之家里,难道就没有昏庸无能、为祸百姓的暴君?以出身、血裔论断人的才能,我不能认同。”
中年文士一一目视众人,朗声道:“现今五岛之内,莫不竞相以纯血为要,为求宗脉延续,弄得纲常紊乱、人伦相悖,夫妻难以厮守,父子对面不识;只知有神君宗门,不知家庭和乐之可贵,不近人情,岂能久长?”
这番话若在其他四岛公然散播,怕不被安上个“大逆不道”的罪名,然他处事公正,绝不徇私,众人又敬他学问高超,所说均与旧时观念不同,一时间竟无人出声反驳,反倒低下头去,在心上细细咀嚼,各有领会。
他虽是岛外出身,因娶了何蔓荆的独生女儿才得坐上神君大位,但在黄岛老臣心中,这话也只有从他口里吐出,才不会被质疑是师心自用。中年文士回过头来,含笑望着冷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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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忠诚与才能,无一丝可疑处。愿你将这路“千耀蛇珠”鞭法发扬光大,为黄岛培育更多人才,如握灵蛇之珠,光华千耀。”
冷北海记得当时自己伏在地上,热泪盈眶。那是他此生最后一次流泪。
为了男子唯一的骨血,他什么事都愿意做。若岳宸风有一丝半点试图染指神君,他不惜千刀万剐,早与那厮拼个同归于尽!如今歼灭大敌的良机就在眼前,岂能受阻于区区一名猿臂飞燕门的弓手?
--纵然意遄心高,眼下却是自他出道以来,罕遇的狼狈困境。
鳞皮响尾鞭的优点是及长,临敌时以逸待劳,鞭梢所至,两丈内莫不中的,再加上“守风散息”之术,能洞悉对手的长处弱点,攻敌之无救,故尔稳坐江湖买命榜前沿,多年来难以撼动。
然而,世间若有较两丈长鞭更长的兵器,则非弓箭莫属。
稽绍仁快马驰近,疾锐的狼牙羽箭飕飕而至、间不容发,冷北海拖着沉重的响尾鞭无以趋避,万不得已撤手,就着茅草房顶一滚,所经处羽箭洞穿,连成一排,几乎将横梁射塌。
冷北海连抬望的余裕也无,抱头滚入一处破口,压着草杆坠下,“砰”的一声背脊着地,撞得身子弹起,正向一旁滚去,一枝箭杆已“咚!”标入原处,声如铜锤击地,震得尾羽嗡颤,宛若索命低吟。
(好……好沉重的箭势!)冷北海豹子似的撑地疾起,身体弹向土墙,鱼跃般跳出墙上的方窗,滚入相连的另一幢土屋中!不过眨眼功夫,这条动线已接连插上三枝羽箭,最近的一枝甚至将衣角钉在地上,若曾稍稍停步,狼牙箭便自贯穿胸腹,而非仅留下一片残布。
但冷北海的亡命之行还未结束。
羽箭像生眼似的分至沓来,逼得他连转换路线的空隙也匀不出。
--这是传说中猿臂飞燕门的绝技“及时雨”。
向天开弓、箭落如雨,是只有稽绍仁背上那把及顶长弓才能使出的独门箭艺,毋须瞄准,羽箭仰天射出后,又如雨水般自天穹斜落,箭势劲急,配合加重加长的特制狼牙箭,连铁楯都能射穿,就算置身高处、躲入障壁亦不能避,堪称“无漏之射”。
冷北海奋力窜逃,心中却明白:若此刻有谁比自己更着急的,必定就是那名出身猿臂飞燕门的骑马弓手。一只箭壶最多二十枝箭,鞍侧各挂一只,也不过才四十枝;如这般不要钱似的滥射,待得箭壶一空,便是攻守易位之刻。
况且,随着马匹驰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越短,莫说长弓,就连寻常的弓箭也将无用武之地,“及时雨”奇技不攻自破,何须应对?眼前首要,就是别让这轮急箭射中自己!
“廿一、廿二、廿三……廿八、廿九……卅一!”
他埋首跨步,飞也似的穿窗过墙,耳中辨着箭镞入土的钝重声响,暗自默数,忽觉身后的连珠箭势一停,目光飞快扫过屋内布置,心中大喜:“来得忒巧!”擎起事先藏在屋里的另一条长鞭,哗啦一声破窗而出,果然满目扬尘,一骑飙至!
这等距离弓箭无用,却仍在长鞭的攻击范围之内。
“轮到你了!”正欲挥鞭,赫见鞍上一条冷面大汉挥开尘沙,左手食、中二指间绷着一条缠丝牛筋,右掌紧扣一物搭上弦丝,拉满疾放;“飕”的一声劲响,眼前银光暴绽,正中面门!
便在冷北海翻身栽倒的同时,稽绍仁策马驰过,不禁佩服:“我自得传本门三绝以来,头一次遭遇这等强敌,须连使三绝方能取胜!”余光所及,见冷北海忽又一跃而起,口中吐出一枚血淋淋的箭头,扬鞭道:“好杀招!这一式……叫什么名儿?”语声含混,显是接箭时伤到牙舌,鲜血长流,说话间不住溅出血沫,令人怵目惊心。
飞燕三绝以“远、中、近”三段射程区分,稽绍仁连用了中距如游鱼般不断改变射向的品字箭阵“云边雁”、长弓远射的天穹之箭“及时雨”,均难以克敌,才使出二指架弦的近距杀着。如此属性相悖的三式箭艺竟可于一身同使,刁钻异常,几乎要了冷北海的命。
他与程百里奉命驰援岳宸风,程百里深知这位老搭档的弓术惊人,一旦占据有利位置,一人可抵一支射队,特将心爱的座骑换给了他,以仗“浪雪黄骠”的神骏脚力先行赶回。
稽绍仁见最后的杀着居然落空,心下冰凉,一夹马肚奋力驱策,欲冲出鳞皮响尾鞭的范围,百忙中拈起最后一枝折去箭头的狼牙箭,回头疾放,叫道:“此乃飞燕三绝中的不传之秘,名唤“一串心”!你--”语声未落,首级已被鞭风扫落,无镞之箭却射中冷北海左肩,几乎入肉,但终究还是不及箭镞之利,微略一阻,被他及时接住。
冷北海小退半步,心知伤处必定瘀肿严重,咬牙不吭一声,弯腰将骨碌碌滚至脚边的断首停住,以指尖抚阖眼皮,低声道:“好汉子!你去罢。尘世种种,再不须你挂心。”
他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这无名弓手虽然失败,到底是死在执行任务的中途,求仁得仁、俯仰无愧,而他也有非完成不可的任务--想指望那个半调子的耿家小子?哼,真真妇人之见!
冷北海嘴角微动,不顾乱发披面,垂着动弹不得的左膀,拖着响尾鞭朝街心的岳宸风走去;偶一抬头,不禁目瞪口呆,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这……便是漱玉节的盘算?难怪她执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目不转睛看着眼前怪异的景况,一时竟忘了该要挥鞭杀入、诛灭大敌,只觉不可思议;看着看着,持鞭的手掌一紧,掌心沁出冷汗--仔细算来,杀奴离开家乡该超过十五年了--随着清醒与失神时的分际越来越模糊,他已无法忆起太精确的数字。
连最初,自己究竟是怎么踏上这条飘泊之路,近来也渐记不清了。还残留在记忆里的,反而是在海上的暴风雨之夜、那冰冷得难以想象的刺骨雨水,或是漂流到某个不知名的岛屿,抓到第一个妇人将她剥得赤条条的,和着温血浆腻一插到底的充实快感……之类。又或差不多的东西。
只是不管这些那些,都离他越来越远。
就像在依稀梦寐间那逐渐模糊的故乡。
--都是那条该死的“失魂带”害的。
即使在故土,他和他的孪生兄弟亦罕逢敌手。从长成的苦行僧院逃出后,两人一路摧枯拉朽,将随后追来的戒律僧残杀殆尽,仿佛要弥补从小锻炼武技所遭受的非人待遇,反出僧院的双胞胎兄弟疯狂奸淫掳掠,最后惊动了伊沙陀罗之王,派出精锐卫队将两头嗜血凶兽驱逐出海,永远流放异域。
即使来到东胜洲,摄杀二奴仍是强得绝难抗衡。他俩于南陵恶水国弃舟登岸,所经之处恣意烧杀,无数武者前仆后继想要消灭恶魔,终落得残肢碎体、尸骨无存的凄惨下场。
若非两人无意间闯入凤西凤翼山地界,撞着一柄号称“天下第二”的当世无双之剑,被杀得仓皇而逃,还不知有多少南陵英雄要惨绝在“摄杀二律仙”的毒手之下。
伊沙沱罗僧院秘传的“三摩地之术”与东洲武家的内功相似,然而威力更强,遑论自钉床刀梯里锻练出的强韧肉体。即使凤翼山那人剑艺卓绝,照面一剑便将他二人封穴闭脉,仍教兄弟俩踣地复起、逃出生天,全赖这三摩地的奇异法门,与东洲内气理论绝不相同。摄杀二奴奋力奔下凤翼山,逃出那人的守誓范围;此役虽是一合之间便即落败,却未令他二人胆寒。
直到遇上岳宸风。
岳宸风最可怕的并不是武功,甚至不是折磨人的残忍手法,而是他那超乎寻常、以“摄杀二律仙”之凶残也不禁胆寒的无边恶意。“失魂带”的铜钉暗合道门医律,令狡猾的杀奴失智,嗜色如命的摄奴则一蹶不振,尽丧雄风;岳宸风以取笑两人的窘迫为乐,长年不疲。
摄奴一去不回,杀奴一点也不替兄弟难过,只觉愤恨。岳宸风将摄奴剩余的刑期一丝不漏加给了他,轮流给他上那两条失魂带,一般的笑谑取乐,驱役如猪狗。先走的人反是解脱。
(可恶!)杀奴将满腔愤怒通通发泄在这干瘪黝黑的糟老头身上,毕竟错过这次,他不确定下一回神智清醒会是什么时侯--薛百螣的动作已明显慢下来,净绕着他周身打转,时不时地撮拳偷打几下,点落如雨,犹如一只恼人的蚊子。
“你闹够了没有?糟老头!”杀奴突然开声,全身真气鼓荡而出,薛百螣正一拳捣他腰眼,方触及肌肤,膏油似的一圈肥肉倏地暴胀如铁,反馈的力道再加上怒吼声波,震得薛百螣身子离地,向后倒飞!
“老……老神君!”
随后赶至的符赤锦掩口失声,却还隔着几丈的距离,难以扑救,咬牙将防身的蛾眉刺朝杀奴掷去;谁知蓝汪汪的青钢刺呼啸落空,眨眼杀奴已不在原地,黑鼎似的胖大身躯后发先至,反抢在薛百螣身前,巨掌迎着脑门“呼!”一声击出,眼看便要将头颅捏爆。
他所练的“胜王轮转功”擅于刚柔转换,肌肉柔软时如流沙陷地,一发劲又坚逾犀象;用于行动趋避,则快如闪电,丝毫不受庞大身躯所影响。薛百螣人在半空,硬生生坠下身形,双脚踏地兀自前滑,勉强使个“千斤坠”止步,回头一拳,正中杀奴掌心!
杀奴无论刚劲或柔劲都大得吓人,见老人披发裂襟形容狼狈,犹自挣扎,不禁冷笑,巨灵掌去势不变,欲捏烂他右拳骨骼,岂料掌心一疼,如遭锥刺,才发现薛百螣中指的第二指节凸出,即东洲武家俗称之“弹子拳”,冷笑道:“老头儿,你还有气力玩啊!”
薛百螣白发逆飞,闭口不语,左右两只“弹子拳”暴雨般呼啸而出,杀奴不闪不避,以一对蒲扇似的黝黑巨掌相接,“啪啪啪啪”的拳掌交击声更不稍停,风压迫得尘沙满地回旋,难以消散。
间不容发的激烈对打不知持续了多久,杀奴肥厚的嘴唇微一扭曲,阴笑恻恻,觑准老人出拳渐慢的空档,粗如象腿的右臂抡开,猛将薛百螣挥了出去!
老人及时接住砂锅大的铁拳,仍被轰得身子一弓,不由自主离地,半空中体势散乱,仿佛坏掉的傀儡连打几个旋,“砰!”背脊重重落地;余力所及,侧身滑出一丈有余。
薛百螣“呸”的吐出一口血污,披垂着散乱的斑白灰发,撑地颤起,不知是伤势沉重抑或气力用尽,整个人浑似一条破抹布,只余一双布满血丝的黄浊瞳眸,兀自透着骄悍不屈的神光。
“老头,咱们就别打了罢?”杀奴冷笑:“瞎子都看出你没劲儿啦,还打得动么?”
薛百螣缓缓屈张五指,即使用力握住手腕,依旧停不住右掌簌簌颤抖。
自从屈于岳宸风手下为奴后,江湖已久不闻“摄杀二律仙”之名。然而对年迈体衰、久病初愈的老神君来说,正当壮年的杀奴的确是无比棘手的敌人,比武争胜未必不敌,生死相搏则太过沉重。
老人的模样虽然狼狈,神情依旧十分高傲。
“的确不用打了。”他强支起酸疲的膝盖,转身往街心的战圈走去,竟置杀奴于脑后不顾--对老人来说,这场战役的敌人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阻挡在前的只能算是障碍,非是敌手。
杀奴怒极反笑,捏得拳头喀啦作响。
“老匹夫!你傻了么?老子在这里!”
薛百螣越走越远,灰扑扑的散乱白发搅动尘沙,嘶哑的喉音似金铁磨地,自风中迤逦而来:“我同个死人有什么好打的?”
杀奴气得半死,松开拳头要追,喀喇喇的骨碎声响却未稍停;才刚迈步,肥大的身子一矮,倒地时“砰!”扬起大片黄沙,原来膝盖骨不知不觉间竟已断碎,再也承不住惊人的重量。
但炒米爆栗般的骨碎声仍未歇止。
臂间、腰后、脊柱……直到小腿,曾被那只干瘪细小、枯如松球的拳头击打过的地方,都不住传出细密清脆的爆碎声。胜王轮转功的刚力确实难当,柔劲更是稀世之宝,能将一身血肉化为数百斤重的铁砂贮囊,生生抵消掉拳脚刀剑的冲击。
可惜“蛇虺百足”的透劲足以穿透铁砂、击碎骨骼,杀奴纵能将肥肉化为刚柔并蓄的铁砂囊袋,却无法改变骨骼易碎的性质。薛百螣拖着伤疲的身子缓缓前进,身后符赤锦一刀割断惨叫不绝的杀奴咽喉,匆匆赶上;两人来到持鞭伫立的冷北海身畔,齐望向长街中心、那至关重要的一战。
狂风忽起,风沙满目。
毁坏的车辆撞入半堵土墙,车轴崩塌,若非还斜斜压着两只大轮,几乎辨不出车形。耿照手持一柄豪光刺眼的脱鞘大刀,静立于街心一角,闭目低头,似在倾听着什么。
而在他对面,岳宸风横刀当胸,不住扭头倾耳,仿佛追踪着某种难以闻见之物,目光涣散、面色苍白,周身至少有五处以上的刀伤,创口的衣布被鲜血浸透,血珠一粒粒滴碎在脚下的黄泥地里,岳宸风却浑然不觉,五感如受惊的野兽一般,追逐着看不见的影子。
这场战斗是谁占上风,一眼就能明白。
“赤乌角”刀如其名,乌沉沉的巨大刀身隐泛血光,所指之处,令人不寒而栗。
但耿照清楚知道,这不过是岳宸风施压的手段罢了。
换作是他,现场只有一人,是必须优先打倒的对象--狞恶的血光乌芒“呼!”一声映日回风,前一刻岳宸风还手按腹间、身子微佝,眨眼人已不在原地,黑翼般的披风旋作一团,挟着无匹刀劲卷沙扬尘,径取护着薛、冷二人掩退的宝宝锦儿!
尽管只余三成元功,符赤锦却是在场唯一一名未曾负伤、行动自如的宝贵战力,未免横生枝节,必须先予摘除--便以薛百螣、冷北海等人的老练,易地而处,只怕也是如此作为。
“宝……宝宝锦儿!”
耿照几乎忍不住吐气开声、起身援护,但这也正是岳宸风所盼望。
身为最后的反击希望,耿照若于一刻间调息完功,尚能与负伤的岳贼一斗;袭击符赤锦除了断绝后患,更是岳宸风“攻敌之必救”的险恶心计。假使耿照沉不住气,这着不仅要取符赤锦,甚能将冲动上前、未及调复的耿照一并杀除,一石二鸟,远比直取耿照更加上算。
符赤锦非是初出江湖的雏儿,心知无幸,嘴角浮露一丝微笑:“便是老天收我,也要拉你岳宸风同行!”未及闪躲双手一扬,将薛、冷向后一推,身子不动,昂然迎向岳宸风!
岳宸风一凛:“莫非……这仍是计?”忽生犹豫,这十拿九稳的一刀为之一挫,乌氅落影还形,赤乌角刀的乌锋停在符赤锦身前,距她千娇百媚的小脑袋不过三尺,劲风刮得柔鬓逆飞,飘下几绺发毛。
四周既无伏兵也无陷阱,符赤锦却不闪不避,饱满的胸脯挺得高高的,俏脸上掠过一抹夷然无惧的清冷蔑色,银牙咬碎,朱唇轻启:“鼠辈!”抿嘴而笑,满是鄙夷讥嘲。(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岳宸风怒道:“找死!”忽听一声虎咆,一抹白影窜出屋墙,足不沾地,顷刻已至岳宸风身后,两只兽爪压风刨影,绞得衣布粉碎、鲜血点点,宛若漫天黑蝶血雨,四散而出!
众人这才闻到湿臭的兽毛气味,见白额煞翻腾旋绕、出爪迅捷,竟无一丝间隙;岳宸风料不到他重伤之下,还有这等惊人速度,回身已被欺入臂围之内,赤乌角刀连着一条右臂竟无用武之地,只出得左掌相对。
白额煞不唯指爪尖锐,足趾亦生作弯钩状,色泽黄如角骨,攻击时四肢齐上,杀得性起,还频频呲牙咆哮,挟着爪下骇人风压,便似一头攀着猎物疯狂撕咬的大猫,奇伟雄躯竟不落地,牙爪间不住刨出鲜血碎布,令人胆寒。
武功卓绝的高手或可击杀虎狼,然而一旦遭遇武功卓绝的凶兽,人兽间的力量差距、反应速度等,立时便分出高下;亘古以来人不如兽者,皆源于此。岳宸风难以招架,以左臂护住头脸,运起不足八成的“金甲禁绝”勉力抵御,动作完全跟不上兽一般旋绕电转的白额煞。
经伊黄粱的诊断,岳宸风这两日不运内气自疗,只服用些温补药物,果然吐血怪症不再复发,伤势渐有起色,心知伊黄粱所言非虚,更不敢妄动真气。
即使遭逢突袭,也仅用五成功力御敌,避免催发体内针劲,使异创复萌;但白额煞的速度委实太快,爪劲又强悍难当,五成功力的“金甲禁绝”恐难抵挡,不得已催谷到七成顶峰,临界八成,只觉五内翻腾,真气所经处无不隐隐作痛,仿佛下一刻异创便又要爆发。
(若能使八成真力,岂容……岂容这班跳梁小丑猖狂!)在出发前往莲觉寺之前,岳宸风已辗转反侧了一整夜。
伊黄粱的能耐无庸置疑,接下来,只是如何取舍而已。
--把这身遇合神奇、万中无一的绝顶功力通通舍弃,只为求一个重头练起的机会?岳宸风几乎忍不住大笑起来。若非伊黄粱严正警告不得妄动真力,他很想不顾一切,上街杀几个人来泄愤。
若未遇慕容柔,恐怕终其一生,他都不会考虑如此荒谬的提议。但如今,已到了不能逃不能避、不能再自欺欺人的境地;江畔那无名老渔夫的出现,不过是再次提醒他罢了。岳宸风整夜睁大眼睛无法成眠,回忆着那难以忘怀的一夜。
那时,他方归入将军麾下一月有余,被破格提升,晋身武僚诸首。
镇东将军府不比权力早被架空、纸糊老虎般的东海道臬台司衙门,有兵有粮、有权有势,难得的是慕容柔书生掌兵,居然半点武功也不会,出门乘车坐轿,比迟凤钧更像文臣。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
鸠占鹊巢、移花接木,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乌城山虎王祠不唯武功、基业,连岳氏宗脉都被他连根刨起,变成了自己的东西;五绝庄爵勋盖世,何等尊贵!还不是教他手到擒来,成了养兵授徒的基地?更别提高手如云的五帝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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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柔手无缚鸡之力,一枚雷丹种将下去,此后他岳某人便是君临东海的地下将军,手握十万精兵,休说称霸武林,便要问鼎天下五道,谁敢说他没有帝皇之命!
那一个多月里,他连睡觉作梦都会笑。当年师父说他“无有道心”、威胁要将他驱逐下山时,可能想过那个瘦弱青白的小徒弟,有朝一日乘云化龙,将成逐鹿天下的霸主?
岳宸风一向谨慎,慕容柔威震东海,压得朝廷、武林喘不过气来,为防这书生将军还藏有什么手段,岳宸风夜夜以“蹑影形绝”溜进将军的起居内院监视,看他是否诈伪欺人,实则身负绝学。
结果令人非常满意。慕容柔非但不懂武功,更早与千娇百媚的年轻妻子分房,沈素云号称“三川第一美人”,容貌身段均是一等一的上货,岳宸风见她走路时身姿挺拔、昂颈直背,分明是未经人事的处子,不觉暗忖:“莫非慕容柔身有隐疾,不能人道,才能忍住不染指这样的美人?”顿时色授魂消,更觉心痒,就近挑了个乌云蔽月的夜晚,准备让慕容柔毕生难忘--除了被种入雷丹的剧烈痛苦,岳宸风还打算在他面前,将娇柔尊贵的沈家大小姐剥得赤条条的,狠狠替她开苞、恣意蹂躏,直到尽兴为止。当然这香艳淫靡的精彩过程,她平日高高在上的将军相公绝不能错过,他会用削尖的竹签撑开慕容柔的上下眼睑,教他淌着血泪好生欣赏自家妻子的淫姿……
他潜入内院时,下身已硬得发疼。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岳宸风心想。
慕容柔不近人情,严禁下属应酬,将军府每日戌时一到,大门便即深锁,谢绝外客,非军情急报不得叩入,违者军法处置。影响所及,靖波府内连歌楼舞榭也早早关门,街上亥时不到便罕见行人,堪称是东海一大奇事。
慕容柔一如往常,屏退左右,独自待在书斋,偌大的屋里仅得一盏豆焰,别无其他--很少人会说慕容柔吝啬,实因他律己之严,远胜过对别人的疾厉苛烈,常人自问难以做到,至少在这事儿上谁也不敢妄加批评。
岳宸风伏在对面的檐瓦上,轻拗指节活动筋骨,强自按下奔腾色欲,正欲一掠而入,书斋忽传出慕容柔的声音:“是你么,岳老师?”
岳宸风悚然一惊,差点从檐间滚落。以他当时的形绝造诣,莫说是不懂武功的书生将军,便要在满座武僚之前无声来去,自问也非难事。莫容柔……是怎么发现他的踪影的?
他硬着头皮一跃而下,俯跪阶前。“属……属下参见将军。”
“你来这里做甚?”慕容柔声音一冷,隐约透着一股诧然。
岳宸风总不能说“我来暗算你,还打算在你面前奸污你夫人”,心念电转,俯首道:“属下见有人影出入府邸,担心将军安危,故来一窥究竟。”书斋内沉默半晌,慕容柔才轻道:“你说谎。”
忽听另一人大笑:“自是说谎,何须你看!我要出入此间,谁人能见?”
岳宸风不由得浑身一震,惊愕莫名:“书斋之中……竟还有另一个人!”
那人笑道:“喂!我说你啊,该不会是想找他来对付我吧?”听他的口气,仍是对慕容柔所说。岳宸风猛然起身,喝道:“来者何人?竟敢潜入将军府邸!”本欲掠进书斋,忽觉有异,霍然回头,赫见树下似有条人影,随手攀枝,笑道:“不坏,你居然看得见我。”正是方才书斋里那人。
岳宸风却连他何时出来、又如何而出亦不知晓,掌心不觉生汗。
那人越过他的肩头,径对屋里笑道:“慕容柔,除开刀侯府那红毛老不死的,你总算找到个象样些的了。”岳宸风自出道以来,从未受人如此调侃,又想借机为自己的擅入之罪开脱,把心一横,纵身往树下扑去,双掌击出:“刺客看掌!”
喀啦啦一响,碗口粗细的槐树干应声而断,树下哪有什么人影?
岳宸风心中骇异,余光瞥见一抹流辉,徒手虚劈一刀,正是七式“杀虎禅”里的极招,谁知依然落空。那人的声音由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恍然:“原来如此!”
来人的身法之高,实是平生未见,岳宸风不敢稍稍滞留,施展形绝向前极跃,凌空运起十成碧火真气,禁绝护体、杀绝诱敌,凝绝照定黑暗中一抹流光,转身并掌,雷绝轰然而出!
谁知身前仍空空如也,蓦地双目一暗,两根指头按上眼皮,那人笑道:“原来你是追着我的真气而动,好厉害的眼术!”剎那复明,岳宸风眨了眨眼,那人仍是站在树荫深处,双手拢于袖中,平平垂落,形貌俱融于幽影之间,只在微笑的一霎才见得齿间雪亮:“现在,你还见得我的气脉运行么?”
果然看不见。
原本如流萤飞舞的真气光晕,如今点滴不存。岳宸风排除了“破视凝绝”突然失效的可能性,恶念陡生:“你刻意不动真气,岂非任我宰割?”心念一动猱身扑至,掌劈刀掠绝学尽显,招招欲取其命!
那人双手并拢,画圆似的一一接下,次序井然、应对分明,身子连晃都没多晃半点,忽然笑问道:“你从靖波府施展轻功入京,最快须得几日?”
若不歇息,最快三至五日--岳宸风自不会开口回答,只是被冷不防一问,语声方过,脑中已浮现答案,迅辣一如手底之招。那人露齿一笑:“我一夜间便可来回。在我眼里,你慢得乌龟也似。”忽觉无趣,反掌一压,按得岳宸风跪地俯首,与前度一般无二。
岳宸风直到额面触地,犹不相信自己落败,忆起方才已是竭尽全力,再打一次也断不能更占上风,一时难以接受,俯首喃喃道:“刀……我的刀……若赤乌角在手,我必定……必定……”
那人怡然走过他身畔,笑道:“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被打趴在地,挨的还是拳头。给你刀也没用,你武功算是了得啦,刀、掌、身法、眼术、内力、硬功……集六门绝学于一身,常人自是打你不过。然而顶峰争胜,刀不够刀,掌不够掌,没一门顶用,若能重新练过,你挑一门潜心钻研,当胜大锅同炒。”
(重……重新练过?)岳宸风跪俯在地,连汗水滴落阶前的声响亦清晰可闻。他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上一次被这般澎湃如潮的恐惧与无助所淹没是什么时候的事。
喀喀两声,书斋前的镂花门扇被推撞开来,那人并未顺手掩上,只是随意而入,仿佛信步闲庭;间或传出极细极微的“匡当”轻响,清脆如铃甚是动听。透过书桌顶上的豆焰微光,岳宸风初次看清那人的背影:他身量不高,一身锦衫绣袍、粉底鳞靴,装扮华贵,却披散一头及腰黑发;缀金边的蟒纹襕袍下摆不时掠过乌金暗芒,两踝间竟戴着铁链脚镣,直如天牢里的不赦之囚。
想起此人鬼魅般的身法,居然是在刑具拘束下所为,岳宸风简直不敢想象取下脚镣之后,这披发怪人的武功将是如何可怕。锦袍怪客径行坐落,翻起几上瓷杯自斟自饮,连尽几盅,才长长吁了口气,笑顾慕容柔:“喂,他是你的人,要杀要剐你自己决定,不干我的事。话先说在前头,接下来的事若教这厮听了个全,你别指望我杀人灭口。”
阶下岳宸风闻言一惊,汗湿背衫:“将……将军要杀我!”却听慕容柔淡然道:“不妨,我没什么怕人说的。倒是你,既已认罪服刑,能这般要来便来,要去便去么?”那人哈哈大笑:“你不服气,派人抓我啊!”俯仰之间,袖里一阵风铃般的叮咚细响,显然腕上也戴了一样的刑枷。慕容柔闻言不禁莞尔:“若真有这么个人,你还想跑?我肯定让他逮你回去。”
“那有什么关系?”那人嘻皮笑脸:“再逃就是了。你的人不用吃饭拉屎么?”
慕容柔又气又好笑,凤目一睨:“再逃,我让人打你板子,打到你再不敢逃!”
“呸,好个酷吏!”
“乱世用重典啊!”
两人相视大笑,片刻笑声沉落,气氛才又渐渐凝重起来。
“我只有一句话问你。”沉默半晌,终是那人先开了口:“人,是你杀的么?你知我一向不聪明,推敲了这么些年,内贼只想到你一个疑犯。那年京城方圆百里,我以为只有你有胆子有能耐下手。”
“怎说不聪明?普天之下,就你看穿了这事啊。”慕容柔低头微笑:“我也只有一句奉答。对,是我,人是我杀的。”
那人说翻脸便翻脸,一拍桌顶,霍然起身:“你……乱臣贼子!”
屋外岳宸风只觉劲风刮面,檐下整排花树应声一摇,剎时竟如土龙翻身、天地震动;骇异不过一瞬,眨眼身畔草木静立如旧,静夜之中连风都没来一丝一纹,显然那人的修为已臻化境,盛怒之下雄浑气劲迸出,却能在伤人及物前硬生生收回。
比这份绝顶造诣更惊人的,是书斋里仍持续进行着的对话。
慕容柔面对如此武功,连一丝惊惧也无,抬起锐利的凤目,微一冷笑:“这四字从你口中吐出,当真是再讽刺不过。”锦袍怪客顿时语塞,悻悻然拂袖落座,怒极反笑,森然道:“我怎比得过慕容大将军?你这个弒君逆臣!”
慕容柔的口气居然比他还冷,闻之不寒而栗。
“你,难道就没有弒君么?”
锦袍怪客微略一怔,摇头道:“我不算。我可没动手杀二哥,那晚我只是坐在御榻边,凑近脸静静瞧他。他吐的气可比吸进去的多,脸颊凹陷,灰扑扑的一点也不像人……对,你也见过的,我差点儿忘了。
“他差太监去唤人,我趁空档溜下梁,坐在榻边瞧他。约莫人快死了,知觉变得灵敏起来,他眼皮子簌簌几颤,还没睁眼,张嘴便唤:“慕容……”得意了罢?忒多顾命大臣,他头个念的还是你。”
慕容柔低垂眼帘一动也不动,仿佛入定。
只有从睫上栖蜓似的一颤,才能窥见他心中的云波浪涌。知道自己在“那个人”心目中如许重要,对孤高冷傲、无友不群的镇东将军该是莫大的宽慰吧?
“他睁眼一见是我,吓得气都停了,整个得比干参还僵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本想,看见许久没见的麻烦弟弟,能吓成这样?忽会过意来:他以为自己看见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已死之人的鬼魂。”
锦袍怪客轻笑起来,笑里却不带丝毫笑意,令人毛骨悚然。
“那时我终于明白,真正的凶手是谁;什么都不用再问了,那表情已足够说明一切。这么多年来,我们疑心韩阀、疑心应无用、疑心南陵诸国、疑心魔宗余孽,甚至疑心是异族派来的刺客,却忘了谁才是真正从这事里得到好处。我们都太笨了,是不是?”
慕容柔当然不会回答。锦袍怪客似不在意,又自顾自续道:“他打了个寒噤,突然清醒过来,端起架子,板着脸斥喝我:“你……你不在东海好好思过,来此做甚?谁……谁人让你进宫的?”我当时真想一掌打死他,然而见他上气不接下气、连吞口唾沫都痛苦的模样,又觉得这样也不错,一句话都不想同那厮说,只叉手抱胸,望着他发笑。”
他突然笑起来。
“那厮吓死了,全身发抖,又骂又叫的,稀里呼噜鬼扯一通。”
慕容柔倏然抬头,眼中精光暴绽。
“你口中的“那厮”,一手领着这个百废待兴的新国家,从前朝的残垣断瓦中站起来,乃至有今日之繁荣;无数百姓吃饱穿暖,不怕朝不保夕,不用卖儿鬻女,十里之间必有炊烟,家家户户能安生度日,遑论兴学教化……”
“真奇怪。”锦袍怪客耸肩一笑,忍不住摇了摇头:“你这话跟他当夜说的像极啦,一模子倒出来也似。这些浑话是有本的么?”
“你--!”
“我不懂什么朝廷教化,说不定你们真是对的。我只知道天下本不是他的东西,想坐龙庭大位可以,去讨、去骗、去哭、去赖,要不就学我造一造反,多的是门路。用卑鄙手段谋杀兄长,那不是人,是畜生!”
锦袍怪客抬起头。“你从以前就是个怪人,慕容柔,我不怪你。但我饶不了我二哥。我家老大待你便不算好,待他又怎样?假使他当真开口讨大位,说不定老大真会给--老大做得多不情愿,你比谁都清楚。”
--陶元峥也这么说,但其实他根本无所谓。他的两个女儿分别做了皇后与定王妃,不管最后谁坐上大位,陶家都已然是胜利者,他思量的是如何维系相府的既得利益,犯不着冒险赌上身家。
(那首鼠两端的老匹夫!)但陶元峥是对的。武烈根本不爱做皇帝,也不会是称职的好皇帝。他爱打架、爱热闹、爱醇酒美人,冲动莽撞、不太负责任、对敌人和下属同样大方;全心全意相信他的兄弟朋友,笑起来的样子没有半点心机……
慕容柔忍不住闭上眼睛。
无论他的理由有多充分,在内心深处,他清楚知道杀死武烈更多的是为了“那个人”的情感,而非是天下黎民。这是丑恶的、赤裸裸的谋篡,无一丝大义名分可供开脱。但他一点也不后悔,只觉得遗憾。
若非从他弟弟手里夺走了这么多却犹不自觉,独孤弋值得活得更久。
锦袍怪客抬眸凝视,仿佛揪紧这稍纵即逝的一抹负疚。
“你们连表情都像。那晚他骂了很久,虚张声势,直到气力用尽仍不肯停,我静静看他,最后只说了“畜生”两字。他听得两眼发直,白纸似的瘦脸突然胀红,再连一个屁字也辩驳不出,张嘴喷出一大口血箭,把永宁宫的粉壁都溅得满目殷红,这才断了气。”
慕容柔等八位大臣奉召入宫时,太宗孝明帝已然驾崩,谁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身后的时局变化,连足智多谋、算无遗策的慕容柔也难以掌握;事隔多年,才知其中有如许周折。
岳宸风伏在阶下动弹不得,恨不得塞住耳朵,汗水浸透了重袍,难以遏抑。以他之精明,对话方至一半,便已知来者是谁;话里那些高来高去的“那厮”、“他”、“兄长”又各自代表什么意义……
这个秘密充满腥风血雨,稍有不慎,因此丧生的人当以千万计。
什么武林争霸、问鼎江湖,与之相比,都显得苍白无聊,渺小得微不足道。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从没听过这些。现而今,他又将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书斋里寂然良久,这回却是慕容柔打破了沉默。
“我出身微贱,这条命抵不了你那英雄了得的兄长,可我并不怕死。只是现在还不行。我还不能死。”
这话近乎求饶,但锦袍怪客并未出言讪笑。书斋再度陷入一片死寂,半晌慕容柔忽然一笑。“你是不是害怕自己最终非得承认:我和你二哥其实是对的?”
锦袍怪客“嗤”的一声,摇头道:“丧尽天良之事,永远都是错的。”
“就用你的眼睛亲自确认,如何?”慕容柔淡淡一笑:“只消看够了,又或有一丝受骗上当之感,随时来取我的性命;天上地下,我料无一处能拦得住你。一直到你的耐性用完为止,或心有定见不再犹豫时,我的命就是你的了。在此之前,让我先进行我的工作如何?”
锦袍怪客闻言一怔,凝然许久,不禁摇了摇头。
“你可真是个怪人,慕容柔。若不是你就好了。”
他振袖而起,伸了个懒腰,带着叮叮当当的金铁轻击声迈出厅堂。走下阶台时微一停步,撩袍蹲下来,抚着岳宸风的颈背笑道:“他的命是我的,你记好了。想与我一斗,以你的资材,废功重练专于一门,十五年内不是没有机会。但你眼里现成写个“贪”字,料你此生绝无机会,一窥我之境界,可不是我看低你。”说完倏地不见,风里连衣袂响动都不闻半点,遑论镣铐的敲击。
那一夜,岳宸风肝胆俱寒。
除了锦袍怪客的超凡武功,更可怕的是牢牢压制住对手的慕容柔。锦袍怪客离开后,阶顶一阵窸窣,熏香徐徐,一双鳞纹金靴映入眼帘,慕容柔缓步而至,在他身前蹲下来。
岳宸风突然明白,为何武功盖世的锦袍客拿这人一点办法也无。
因为他的眼神清澈锐利,丝毫无惧。不惧怕死亡、不惧怕负疚,不惧怕双手染满血腥;不惧所犯的罪行天地不容,将为万世唾骂……岳宸风不由打起寒颤。比起眼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残忍嗜虐的摄杀二奴简直幼稚到了极处,他们的“恶”在他眼里如家家酒一般,连轻蔑都显得多余。
慕容柔轻拍他的脑袋;回过神时,岳宸风才发现自己竟不觉缩了缩颈子,仿佛还在山上那脾气暴躁、动辄虐打道僮的师父跟前。他不惜代价想摆脱这种感觉,偶一忆起便狂暴得想杀人,几难自抑。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心里在想什么。”
慕容柔凑近他耳畔低声道,目光凝于头顶虚空,仿佛自言自语。
“你还在这里的唯一理由,只因为我用得上你。”
“谁挡了我的事,我就拔掉谁。为此,我杀过你无以想象、永难企及,远比方才那人武功更高强的人;用的方法,足以让你扎扎实实死上十次。龙若化身人形,不过也就如此。”慕容柔说得很轻,一字、一字咬得清晰,带着嚼碎内脏似的沉烈。“你要想办法让自己一直合于我用,知道么?”
“属……属下……”他还在试着平抑颤抖、想答得不那么卑微时,慕容柔已然起身离去,背影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人,恍若鬼魂。
从那天起,岳宸风就变了。其中的反复,或许连他自己也未察觉。
他可以选择成为一个甘居于慕容柔这般、即使弒君也要贯彻己道的“大恶人”之下,放纵欲望自行其是的普通恶人;比起慕容柔之恶,他的恶道一点也不扭曲乖张,如虎食人、强凌弱,犹在天理之中。为此,他尽心为将军办事,不敢违拗,成为慕容柔的得力臂助。
或者……他可以成为一名真正的强者,超越锦袍怪客、超越慕容柔所杀害的“那人”,一如初衷。
为此,他开始四方打探明栈雪的下落。当初那女人不告而去之时,他着实松了老大一口气;然而,若能得到她的同源内丹,或许不必走上“废功重练”一途--但这四字却如附骨之蛆一般缠上了他,不断透过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在他眼前晃悠,背后仿佛能看见老天充满恶意的讥嘲。明栈雪将那本黄旧的小册子交给他时,只说:“里头全是废话,若非书皮上也有个“绝”字,我差点随手扔了。”说着明媚一笑,直将人心魄勾去。
那时他形绝、禁绝已有小成,才刚掘出《破视凝绝》的古册不久,而最重要的紫度神掌也正按册修习,颇有进境;明栈雪突然拿出这部只题着“命绝”二字的古旧薄册,说是在岳宸风--当时这名字还不是他的--床底找到的,从装帧、用纸,甚至抄录的字迹来判断,当是《虎箓七神绝》之一无疑。
“但名字不对。”他装出抚册沉吟的模样,暗中观察她的表情:“已知的前六绝皆是四字命名,连杀虎禅刀法的原谱都要题上文诌诌的《虎禅杀绝》四个字,这本就只题了“命绝”两字,岂不是……岂不是怪异得很?”
明栈雪瞟了他一眼。
“很是很是。我看不如改成《命不该绝》好了,采头也好些。”说着“噗哧”一声,掩口笑起来,斗室之中乍如春花绽放,明艳不可方物。
她的丽色当世无俦,无人能抗拒,他却从此不再信她。
这本《命绝》出现时机未免太巧,内容更是令人生疑:薄薄几页,翻来覆去净是“大道无为”、“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的陈腔滥调,非但没有只字词组提到七绝合一,还暗示要弃绝内外武功、舍生忘死,方证得大道。
若非曾截下书页一角送与名工相验无误,他几乎将这部《命绝》当作赝品。但理应载有七绝合一之大秘密的第七本原典古籍,却充满要人“舍弃既有”的隐喻,让他渐提不起兴致追索遗缺的那本《虎禅杀绝》,阿傻因而保住一条小命,仅被废去两手筋脉而已。
《命绝》的怪异提示是一回,锦袍怪客之言是一回,伊黄粱的诊断又是一回;如今,老天又将这充满恶意的玩笑第四度带到他面前,以一种不死不休的嚣狂姿态--(可恶!)岳宸风握紧缠着皮革的粗大刀柄,以左臂护住头脸,苦苦撑持着供输不足的“金甲禁绝”,任由周身的痛楚渐次麻木,还在等待白额煞动作一慢、回臂出刀的逆转机会,脑海中突然掠过锦袍怪客的话语。
--给你刀也没用。
--刀不刀掌不掌,没一门顶用。
--若能重新练过……
但他无法舍弃赤乌角。
“岳宸风”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这柄稀世名刀。他所拥有的……是什么呢?是再也无法提升境界的武功,是被五道针劲封住内力的残破功体,还是在月夜阶前,接连向两个人跪地俯首的惊怖与惶惑?
“可……可恶!”
一声狂吼,岳宸风松开刀柄,漆黑的巨大刀器曳着尘沙倒落,尚未坠地,右掌忽窜出紫电,宛若雷车动地、径奔一线,轰然击中白额煞!这一掌用上了十成功力,白额煞身如柳絮,远远飞了开去,四肢仿佛失控的摇鼓,凌空连打几个劲旋,重重摔落地面!
岳宸风仰天喷出一口血箭,“登、登、登”连退了三步,腰腿微屈,勉力维持不倒。
白额煞将地面撞出一处陷坑,周身电流窜闪,毛孔中飘出屡屡烟焦,似将血沸。
他在坑中痛苦惨嚎,连起身爬出亦不能够,勉强支膝跪立,忽将两只爪子插入腹间,再抽出时只见指爪间耷黏着两团焦油也似的异物,兀自滚窜着耀目电蛇,分不清是烧烂的脏器抑或血肉;腹间大洞不住窜出血雾飞烟,半晌雷劲消失不见,才慢慢淌出鲜血来。
岳宸风见他竟亲手将体内雷劲潜伏的血肉挖出来,骇异之余,不禁蹙眉:“此法就算能将雷劲的影响降至最低,然而丹田被利爪穿破,何异于自戗?”果然白额煞嘿嘿两声,大股鲜血自口中涌出,身子缓缓坐倒,头颈低垂,再不稍动。
符赤锦哭叫道:“二师父!”
岳宸风猛然转头,邪笑道:“急什么?下一个便是你了!”咽下涌上喉头的一口鲜血,正欲扑向前去,蓦地“啪!”一声,一道影弧迎面扫至,他举起左臂一格,飕飕几声,鳞皮响尾鞭的末梢已在臂鞲上缠绕数匝,皮革被锐利的鞭风划开,裸露的暗褐肌肤掠过一抹乌金暗芒,连一丝血痕都未留下。
岳宸风运劲一夺,冷北海已无相持的气力,鞭柄脱手,虎口迸出鲜血。
“你抢着先死么,冷北海?”岳宸风冷笑道。
“说不定是你先死,岳贼。”他苍白的瘦脸浑无血色,兀自抿着一抹冷傲蔑笑,仿佛重伤无力、性命垂危的不是自己,而是矗立在前方的黄岛死敌。
岳宸风罔顾伊黄粱的警告,妄动十成真力,吐血怪症不定何时爆发,他才是一刻都不能再耽搁之人;足尖一挑,重握赤乌角刀,猱身扑向冷北海!
谁知冷北海竟似出神,站着一动也不动,赤乌角加上岳宸风的身法劲力,铜牌铁楯也挡不住,况乎血肉之躯?巨大的刀头“噗!”搠入腹中,旋又透背而出,兀自不停;岳宸风飞步推送,转眼巨刃贯出逾半,血染乌锋,滑顺如涂抹膏脂一般,几乎令他撞进冷北海怀里,不禁放声狞笑:“你还没死透么?冷--”语声未落,一股难以言喻的锐痛穿入左眼,视界倏地黑去一半;岳宸风这才意识到已遭暗算,唯恐那物事穿眼入脑,忍痛撤刀止步,猛地向后一仰!
一根沾满血珠的发丝被拉出眼眶,积垂饱腻,随风散红。
发丝末端含在冷北海口中,他蓄着一口真气不散,任由刀锋透体,算准距离贯劲于发,柔软乌丝顿成钢针,待岳宸风将双目送上针尖--“千耀蛇珠”本就是一部独特的运劲法门,是他自“守风散息”中所悟。将柔丝每隔一尺绑上鞭身,挥动之际灌注功劲,鞭索上如缀钢针,隔空伤人于无形,堪称防不胜防。巨刃透体,冷北海身子一颤,心知性命将尽,飞快拔下另一根鬓发,忍死刺向仇敌!
为这路鞭法命名的神君大人并不知道,读书不多的冷北海后来几乎翻遍了藏经阁内的文武典籍,遇到训诂、字书之类的艰深古册,便央人逐字逐句地翻译解释,想穷究这四个字的意义,以不负神君亲自为鞭法所取之名,才发现“蛇珠”还有另一层意义--蛇珠雀环,指的是报恩。
从那天起,执拗的青年便暗自发誓,要以性命来回报男子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他在每一次的任务中小心珍惜自己的生命,总是选择万无一失的方式来达成任务,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是为了等待一个值得一死的机会,直到今日。
岳宸风的左眼珠几被刺穿,针尖只差分许便要入脑,料不到冷北海尚有余力,完全无法招架,咽喉一瞬间被刺,发丝却软绵绵地一折;冷北海身子抽搐,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一丝内息忽然消散,撮指空击他喉头,手上已无劲力,恨声道:“皇天无眼!”心犹不甘,一口鲜血喷出,如无数铁珠砸碎在岳宸风面上!
岳宸风脸上热辣辣的一痛,双目难视,踉跄跪倒;慌乱中摸到他腹间刀柄,运劲一夺,将冷北海拦腰砍成两段!
腰斩最残酷之处,在于使人不能速死。冷北海上身坠地,剧痛下一股死力忽涌,可惜半身已失,无由使出“发剑”绝技,断气前右手拇指扣住食指一弹,“啪!”血淋淋的指甲翻折弹出,飕地没入岳宸风肩头,劲力之强,竟刺得护身金芒迸散,插进肉中!
岳宸风吃痛运功,握拳一挺,碎裂的指甲激射而出。他急忙舞刀护体,一边伸手抹开目间的温黏,狂性大发,睁开仅存的一只右眼咆哮:“我杀尽你们这帮贼厮鸟!”身起刀落,斩下冷北海眦目圆睁的苍白头颅,犹不解恨,回身又劈向盘坐的耿照!
他发狂后动作更快,谁都不及出声,赤乌角已自耿照脑门劈落。耿照尚未调匀气息,千钧一发之际翻身滚开,真气大乱,前功尽弃;岳宸风回臂一刀,耿照虽及时以神术刀挡架,“当!”一声巨响过后,却被轰得平移尺许,口鼻溢血。
岳宸风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双手交握刀柄,居高临下劈落;短短三尺距离,似将风雷压缩已极,呼啸入耳无声,却令尘沙激扬,刀罡之下毛孔溅血,竟是全力一击!耿照连抬臂都嫌吃力,百脉之内空空如也,连三岁孩儿轻轻一指都能将他推倒,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奋力举刀,迎向盖顶而来的巨刃赤乌角!
两柄宝刀轰然交击,地上一圈黄尘爆起,气劲所及,两人踏地处塌陷寸许,踉跄倒退的竟是--岳宸风!
他连退三步犹不能止,又退了三步,屈膝半跪,赤乌角“铮!”倒拄于地,借力散去余劲,手脸肌肤殷红一片,显是对击之间毛孔受不住巨力,居然爆裂沁血。尘沙簌簌落地,战团的中心只余一人独立,耿照手持神术微微喘息,全身真气流转、沛然莫御,腹脐间隐隐透出一团莹然光晕,连衣布腰带也遮掩不住。
(是……化骊珠!)这颗珠子上的莫名巨力耿照还不能控制自如,然而命悬一线的当儿,化骊珠却不能任由宿主被害,陡地释放力量;耿照仿佛凭空得到另一枚元力充沛的内丹,彼消此长,居然反客为主,一刀将岳宸风击成重伤。
良机稍纵即逝,他一扬豪光耀目的雪刃,径朝岳宸风冲去。
“岳贼,死来!”
岳宸风咬牙举刀,神术、赤乌角二度交击,岳宸风被轰得倒飞出去,全身真气岔走,新伤旧创交迸,只觉眼眶中疼痛欲裂,这异样的痛楚蔓延至颅中各处,仿佛一把尖刀生生将脑白刮将出来,痛得他抱头打滚、惨叫不绝;蓦地一跃而起,拖着巨刃狂奔而去,片刻便不见踪影。
耿照正要追赶,忽然丹田里的奇力一撤,但身形业已离地,整个人不由得向前仆倒,抱头连滚几圈,神术刀差点卸下自己的手腕。
原来危机一去,化骊珠的奇力供输登时断绝。他俯卧在地,以仅存的一丁点内息刺激化骊珠,宛若轻轻摩挲;果然片刻神珠又呼应似的吐出些许奇力,要催动方才那样的大杀着虽不能够,做为调息敛气的根本已绰绰有余。
耿照运起混合了骊珠奇力的内息搬运一周,持刀一跃而起,不及细数伤亡,却听宝宝锦儿急道:“快!他往那边去了……是莲觉寺的方向!”耿照反应飞快,闻言记起往莲觉寺的路上有将军夫人的车队,面色丕变:“不好!”顾不得众人伤亡,提刀追了过去。
岳宸风一路发足狂奔,仿佛只有奔行间冷风灌脑,才能使肿胀的头颅稍稍得缓。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体内正经历一场天翻地覆的剧变,甚至超过伊黄粱的诊断。妄动十成内力的后果,使得体内的碧火真气失控乱窜;被五道奇异针劲切削的结果,澎湃的内息成了肆虐的洪流,不分敌我的在各处冲撞,溃堤在即。
施展“蹑影形绝”疯狂奔跑,只是加速这个崩溃的进程而已,但此刻他已无法思考,只觉胸中积郁欲狂,远比此生任何一刻都想杀人--念头忽起,熟悉的人马轮廓映入眼帘:熟悉的戎装、熟悉的铠仗、熟悉的云盖车顶,还有车中人玲珑曼妙的背影……沈素云那既压抑又矜持、既高贵又稚嫩的模样浮现脑海,除了血红杀意之外,色欲也是另一扇宣泄的明窗。
岳宸风嘴角歪斜,露出一抹扭曲狞笑,捂着头挥刀杀入车队;赤乌角所经处血柱冲天,断首、残肢此起彼落,人马均无例外。车队还不及停下,已自后方裂开一道血色缺口,惨叫哀号不绝于耳。两百名调自榖城大营的精锐铁甲队,转瞬间竟被砍倒了一半,漫起的浆血盈至马蹄,受惊的马匹胡乱践踏,踩得一地炼狱光景。
带队的任宣一拉马辔,忙奔回夫人车旁,拔刀大叫:“别慌!保持队形!保护夫人!枪队在前,弓队……”
眼前黑氅一卷,风压过处,胯下的爱马齐颈两分!
任宣乃靖波府色目刀侯亲传,未动念刀已至,佩刀本能往腿腹间一拦,“驼铃飞斩”一刀五劲七变化,虽是顺手一挡,却爆出连片的铮錝密响,钢刀“铿!”应声断碎,堪堪免去腰斩之厄。向后旋飞的马头撞得他身子一歪,连人带马侧倒;几百斤的马身重压落地,几将他一条左腿压断。
他痛得眼前发白,总算坚毅过人,咬牙不晕厥过去,半截断刀如回雁般掷出,可惜未能命中岳宸风;奋力挣扎了几下,马尸仍丝纹不动,黏腻的马血喷涌如泉,漫过了贴地的头颈一侧。
发狂的岳宸风巨刃一挥,把将军夫人的香车连马匹拦腰砍断,半截厢盖被刀风掀翻开来,车内一抹窈窕娇躯蜷在横座之下,若非沈素云机警躲避,与香车一齐腰斩的决计不只两匹健马而已。
同乘的迟凤钧早不见踪影,连同城尹梁子同出借的五十名衙役也溜得一干二净。沈素云面色白惨,缩在横座间不住发颤,浓厚的血腥味铺天盖地而来,中人欲呕,她咬着牙维持清明,一双明媚杏眼尽管充满惊惧,兀自直视鬼神降临般的披发狂汉,一点也不示弱。
岳宸风头颅痛极,才一停止杀人,额际便汗出如涌,唇面皆白,见得车中小美人的倔强神色,益发恼怒,咬牙道:“你……你与那帮贼厮鸟合谋,想……想来害我,是不是?”
沈素云魂不附体,脑中掠过一念:“耿大人……符家姐姐……莫非都已遇害?”鼻酸难禁,却不肯在恶人面前落泪,咬牙颤道:“你……你这恶贼!我家将军……定不放过你!”
一提起慕容柔,岳宸风狂态益盛,双目赤红,说话间白沫飞溅,已有几分不似人形:“今日连神佛都难救你,遑论你的将军丈夫!”赤乌角刀一搠,猛地插入沈素云裙面凹隙,恰恰贴着两腿间搠入车板;若非她雪腻的腿根腴润已极,并之不拢,这刀便要削下两片腿肉来。
沈素云一声惊呼,岳宸风兀自不罢休,松开刀柄捏她的肩头,“喀嚓”一声,竟生生将右肩关节捏脱。
沈素云几曾受过这种剧痛?登时晕死过去。岳宸风抓着她纤细匀称的身子一提,“嘶!”裙裳滑过竖起的刀背,裙筒顿时撕裂开来,露出一双欺霜赛雪的细直美腿。她足上鞋袜犹在,更衬得双腿浑圆笔直、肌肤细腻,无一分骨瘦硬突,无比诱人。
岳宸风捏着她的肩关不放,未几沈素云又痛醒过来。他狞笑不止,捏小鸡似的把她一顿,锐利的刀锋直抵腿心,沈素云身子颤抖,岳宸风却怪笑道:“你若不自己将腿打开,我便用刀将你剖开来,瞧一瞧将军不用的销魂洞儿生得什么模样。”
沈素云心想:“他怎……怎知相公没碰过我?”不禁气苦,倔强地闭上眼睛,眼角却不禁淌下泪来。岳宸风头痛欲裂,理智荡然无存,双手抓着她便往刀上一摁,失控的手劲大得吓人,又将她左肩捏脱。
忽听身后一声断喝:“且慢!”岳宸风猛被喝得颅内一胀,似有什么自内里炸裂开来,忙舍了玉人双手抱头,状似极痛苦。
沈素云“砰!”被重重摔回车板,刀锋几乎埋入腿间玉谷,距黏闭的玉蛤不过分许,森森寒气在雪白的大腿内侧激起一片细悚;赤乌角刀吹毛可断,她倒落时微一扬尘,刀刃两侧飘飞几缕纤柔乌卷,衬与明肌雪腻,分外惹眼。
岳宸风甩了甩脑袋,汗泪齐出,焦灼狼狈之中透着一股难驯野性,似亡群兽铤,回见远处一人持刀奔来,正是随后赶至的耿照,哑声切齿道:“又……又是你!老坏我好事!”不思退敌,反伸手去解裤腰,露出一抹狰狞诡笑:“我……我先干个透,教你捡破鞋!”揪住沈素云的衣领肚兜一扯,“嚓!”一声裂帛劲响,里外几重一齐撕裂,将军夫人一身华服就像剥开的葱皮两分,露出衣内黑白分明的绝美胴体来。
沈素云被扯动伤处,又差点痛晕过去,直是羞愤欲死:“我的身子竟被这恶人瞧见,岂有脸面苟活?”倔强脾气一上来,美眸倏睁,见岳宸风竟未投以注目,只不住喃喃回顾:“他来啦,他来啦!怎地这么快?怎地这么快?”抚额抹汗、涕泗横流,宛若疯狗;目光忽寒,露出残忍之色,拔刀叫道:“老子不干啦!教你们也没得干!”乌芒一闪,径朝她颈间劈落!
沈素云闭目转头,只听铿铿一阵绵密交击,身上、脸上劲风猎猎,刮得她赤裸的乳肌连片娇悚,一双敏感的尖翘椒乳不由贲起,细小如花蕾般的娇挺乳蒂隐隐生疼。
这感觉既可怕又刺激,她半身酥软,腿心竟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温腻润感;身子乍暖,已被人用大氅里起,氅内满是熟悉的男子气息,嗅之心安;一睁眼,果被耿大人拥在怀中。他舞着那柄光华灿灿的大刀与岳宸风过招,她虽不懂武艺,也知抱着人与疯子对打是要吃亏的,耿大人边打边退,终被那乌沉沉的大刀子扫倒,却背转身子遮护她。
“耿……耿大人!”
岳宸风狞笑挥刀,蓦地刀锋被飞来的一团白影撞开;那物事应声碎裂,岳宸风不由倒退一步。耿照趁机搂着她飘退丈余,横刀当胸,重新摆出防御的架势。
清脆的响声过后,岳宸风看似头疼不已,两边鼻翼不住用力空歙,仿佛要将流出的脑汁汲回颅中一般,忽然转头怒目:“又是哪个贼厮鸟捣乱?出来!”
远方一人身背竹架、白袜布履,儒袍里外数重,穿得规矩严实,却戴了顶店小二似的滑稽布帽,从道上快步奔来,身形看似颇眼熟。
沈素云惊魂甫定,心念一动,凝眸往地上瞧去,却见挡下赤乌角刀之物,竟是一尊四分五裂的玉观音。来人转眼即至,长髯并着垂落的八字眉逆风飘拂,冲她躬身一揖:“夫人安好,我送你的玉器来啦。正所谓“良玉挡灾”,这观音乃是夫人心中的本相,如应此劫,亦是缘法。”
耿照、沈素云齐声惊唤:“刁先生!”
耿照选定鬼子镇做为主战场,为免伤及无辜,前日特将宝宝锦儿交与他的一束金叶子兑了银钱,分予沿街众小贩,包下今日整个鬼子镇的档位一天。
派送份子钱时,并未见得刁研空,一问左右,说老人当日便扛着石头金具离开,“嘟囔着要“开窍”什么的,也不知弄什么玄虚。”邻摊的小贩咂了咂嘴,一副懒惫神气。
耿照得沈素云点拨,知“开鞘”乃是碾玉的第一道工序,将老人那份交给一名模样殷实的摊贩,请他代为转交,并嘱咐今日绝不能停留在镇子附近。如今刁研空突然现身,想来银钱定被私吞无疑。
刁研空的身法与穿着打扮相仿,大动作的顶膝摆手,大腿平抬、举拳过肩,若要画图教人跑步,也不过就是如此;一本正经过了头,反而滑稽。但滑稽归滑稽,却见他连跨几步,样子也不怎么着紧,半里的距离眨眼便至,举重若轻、大巧似拙,绝不容小觑。
那尊弯月似的白玉观音挡下岳宸风一刀,应声碎裂,但也迫得岳宸风一退,奇怪的是观音飞掷之势并不迅烈,轨迹平缓,几乎不带风声,温吞一如老人圆润的字迹,不应有此威力。
须知岳宸风虽半癫狂,一身武功仍在,刀石相交的顷刻间,倏由守势转为攻势;身姿不变,劲、意勃发,却反被轰退一步,仿佛撞上一堵坚墙,自己被自己的力量所伤。他应变快绝,靴下“嚓--!”刮起无数草屑,身形顿止,赤乌角刀回旋抡扫,刀锋正中刁研空!
“小心--”耿照单臂环着沈素云,救之不及,眦目欲裂。
刁研空的身子被刀风抡起,双脚离地,整个人像被刀头叉着从东挑到西,却不见肚破肠流、鲜血四溅,老人伸手一拍刀板,布鞋尖儿踏草滑开,腹间衣布连条刀痕也无。
巨大狰狞的赤乌角刀忽成扁担晒衣竿,挑起老人晃了一段,又将他放落地来。
耿照惊魂未定,但适才情景着实好笑,怀中“噗哧”一声,居然是沈素云掩口缩颈,苍白的面颊飞起两朵晕红,分外可人。(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对……对不住!”她也知此际不应发笑,但越想越觉滑稽,一时难禁,咬唇忍笑,娇润的身子不住轻颤,便隔着大氅也觉通体腻滑,宛若敷粉。
战局随时可能生变,耿照唯恐岳宸风掩杀过来,自不敢将她放下,全神专注于刁研空与岳贼的周旋应对,环着玉人的手臂不觉一紧,结实的肌肉微陷进她紧窄的小腰里。
沈素云腰间仿佛被一圈生铁箍住,似疼似麻,垂眸瞥见他手臂肌肉贲起、色泽黝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腰肢竟是如此细圆;对比他的结实有力,自己的肌肤又何等柔软富于弹性,忽觉异样,心头一阵怦然,闭目垂颈,再也笑不出来。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关于“男子”的真切感受。不是一个名分、一个称谓,或者从一幢大院换到另一幢,夜夜望着红蠋空烧,披衣独坐……而是活生生的,温热坚实的血肉之躯。
--原来……男子是这样的!
耿照却无由关照年轻夫人的心事,注意力全被另一边所吸引。
岳宸风一砍落空,激发狂性,更是势若疯虎,舞刀扑向老人。
刁研空在乌光血芒中俯首迈步,趋避自若,手掌勾、缠、引、捺,两只大袖翻飞如舞,似搅漫天落英;笨拙的姿态却绝不停顿,滑顺得像是缫丝浣布,又不似天罗香“洗丝手”阴狠刁钻,恍若大江流缓、大风广拂,出乎意料的好看。
他所用招式耿照虽无一识得,但身法、手法都透着说不出的熟悉,脑海中灵光一闪:“这是……“白拂手”!”
《薜荔鬼手》五部四十路之中,“白拂手”是他最先接触的一门,用得最多,练得最熟,领会体悟冠于诸门,故能一眼认出。
刁研空所使,虽与娑婆阁的千手千眼观音像颇有出入,然缠卷极精、连扫带黏,不仅系出同源,招衍更广,已逾木像所刻的四十手套路;举手投足,无不是去烦恼、除障难,身游物外,尽得出离要义。纵使岳宸风刀狂劲猛,一时也奈他无何。
录有《薜荔鬼手》的千手观音像与罗汉图藏于莲觉寺的娑婆阁,年代久远,寺中已无人知晓,极可能是昔日大日莲宗所遗。但当日狼首聂冥途叫破这一路武功时,劈头便问“你是老和尚的弟子还是武登庸的传人”,显然除了佛门高人七水尘之外,刀皇武登庸也练过这部绝学,故有此问。
由此可知《薜荔鬼手》别有它传,不唯莲觉寺而已。
耿照见刁研空儒生装扮,言行又迂,想起同列三才,有一人与武儒诸脉的渊源极深,若说他也通晓薜荔鬼手,一点都不奇怪,暗忖:“莫非刁先生与那位“隐圣”殷横野殷老前辈,有什么关连?”见老人绊住岳宸风,唯恐有失,将沈素云抱入草丛中藏好,低声道:“除恶务尽!委屈夫人在此稍候,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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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素云忍着双肩疼痛,咬牙不哼出声,点头道:“典……典卫大人小心。”苍白的雪靥掠过一抹晕红,妙目盈盈,满是关切。耿照提刀振起,扬声道:“刁先生,我来助你!”
刁研空在刀风中穿来滑去,听他一叫,居然大摇其头:“小兄弟勿来!这人神智受损,因此狂暴凶残,难以自抑。我且试试为他唤回清明!”手按刀锋向前一跃,看似将撞入岳宸风怀里,中途身子忽转,落脚处却在他肩后。耿照看得一凛:“这非是身法奥妙,用的仍是“白拂手”!”略一咀嚼,对这路手法的应用领会更多。
岳宸风虽已癫狂,仍是东海道首屈一指的高手,身后岂有一隙可乘?如风倏转,以刀柄撞向老人胸口。
刁研空不闪不避,吐气开声:“咄!”岳宸风为之一顿,发袂无风自动,举臂挡脸,如入激流。老人一个错步绕至他身后,趁岳宸风一转身,再度张口大喝,喊得他小退半步,叉手护头,罕见地采取守势。
接连几次,老人呼喝犹如鼓槌定音,每一下皆令他身子一震,魁梧的铁塔伟躯与巨刃同受白拂手牵引,岳宸风越转越慢、神情空茫,粗浓的眉心揪作一处。相持不过一瞬,刁研空忽然伸手按住他的天灵盖,运气开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咄!”
岳宸风浑身一震,眸中精光忽现。
耿照正提刀奔来,急忙开口:“老先生留神!”已然不及--岳宸风嘴角微扬,掌间紫电乱窜,轰然击中刁研空!
“老匹夫!”他脸上的迷惘尽去、空茫尽去,披发赤眼,满是嚣狂:“你可知错过这杀我的唯一机会,足够你抱憾终生?无知腐儒!”
眉相愁苦的老儒生猝不及防,被轰得倒飞出去,胸口冒出雷火电芒,落地却如弹絮,稍踮几步即止,轻如猫儿一般。
耿照尚不及庆幸,见刁研空倒退几步、一跤坐倒,闭目抚胸,纠缠在裂襟处的几缕紫电忽然收敛,老人的面色却紫酱如茄,片刻又淡如金纸,电芒窜出胸口;一连数转,“紫度神掌”的雷劲渐弱,老人不止脸孔,连露出衣衫的脖颈、手掌都透着淡淡辉芒,宛若泥金木像。
好不容易面色平复,刁研空喉头微甜,咬住满口鲜血,仍自嘴角溢出些许,勉力调匀呼吸,赞道:“好厉害!”撑地跃起,身子只晃了晃,便即站稳。
世间竟有人能生受一掌“紫度雷绝”,还能将雷劲化消于无形,不只耿照难以置信,连岳宸风也不敢轻动,凝目横刀,似考虑着欲战欲走。
寒风过野,草浪起伏,气氛紧绷至极,情势随时生变。
刁研空恍若不觉,从破碎的衣襟掏出一部厚厚的书册,一声长叹,本已愁苦的面相更是愁得苦瓜也似,这一掌打在书上,倒像比打在他身上还要揪心。那织锦绣金的封皮代受一掌,已遭雷劲所毁,犹能看出原本的装帧雏形,可见材质殊异;内里的纸页却受不住这般巨力,风一来即化作片片蝶舞,飞得满天神字。
若非这异质厚册挡下雷掌,老人决计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岳宸风目光转寒,露出森然狞笑,望向耿照这厢,直望入他身后的草丛里。“不好!”耿照心念一动,返身掠回,弯腰将沈素云抄入怀里,飞也似的向前狂奔!
身后劲风猎猎,岳宸风竟舍了刁研空,发疯似的追来。
他已一无所有。
内患失控,业已无救;真气岔走,将欲溃决;慕容柔选择与那耿姓小子合作,派兵去抄五绝庄,显然已将他视为弃子……岳宸风这一生算计无数,到头来落得两头皆空,连“仅以身免”四个字都说不上,既荒谬又可笑。
那头戴滑稽布帽的长眉老书生,似是身负“狮子吼”一类的高明啸法,一掌将他拍醒过来,却连心上最后一处可供逃避的地方也没有了,非得清醒面对眼前的处境不可;世间凄凉,莫过于此。
--倘若今日便死,我还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
思虑至此,岳宸风忽不再迷惑,原本举目茫茫的视野凝于一线,只剩前方拖命奔逃的一男一女。沈素云是慕容柔的心头肉,末路之前若能尽情奸淫、凌虐这犹是黄花处子的绝世美人,得逞兽欲后再将她一刀一刀、解成零零碎碎一篓,光想象将军认尸的表情就值回票价了……
还有耿照。耿照……耿、照……耿照!
强大的恨意驱动着濒临崩溃的身体,岳宸风真气澎湃,力量直欲鼓胀而出,“蹑影形绝”的速度提升到前所未有的境界。刁研空在后头拼命追赶,却始终难近三丈之内,距离渐渐拉开。
蓦地虎吼腾空,岳宸风纵身一跃,黑氅如大鹏翼展,乌影尽罩耿、沈二人,赤乌角刀挟着劲风扑至!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横里插入,恰恰刺中刀锷之交。一条曲线婀娜的乌黑丽影持剑杀进战团,犹如寒光炸裂,剑形忽没入一片流星雨坠,绵密的“叮当”声响不绝于耳。
岳宸风双臂一旋,赤乌角以刀尖为轴,巨大的刀身在原地疾转,黑衣人的暴雨剑霜碎于刀旋,激得星火飞溅、耀目如炽;交击声越来越密、越刺越急,攻势到达顶点时,来人终露疲态,岳宸风逮住空档抡刀一扫,将那人挥了出去。
“他妈的!你到底还有多少帮手?”他仰天狂笑,双目赤红:“通通唤将出来,老子一并杀了!”
耿照也有同样的疑惑--他安排的暗桩已然出尽,若非道中遇上刁研空,这场伏杀早该在他与沈素云双双殒命时落幕,功败垂成,徒留憾恨。青鸟伏形已败、三尸化旡已败,冷北海、薛百螣已败,连天上掉下来的玉匠刁研空也奈何不了岳宸风,还有谁能在此际伸出援手?
不速之客闯入,战局再度生变。便只这么一停,刁研空业已追上,舞开大袖,及时以“白拂手”接过乌锋,又将岳宸风拖住。湿润的水风吹过荒野,不知不觉战圈已移至水道附近,前方不远处洪流滚滚,却不知是酆江的哪一条支流。
耿照争取时间奔离现场,将沈素云藏入码头边一间废弃的小渔屋,匆匆回头,见与刁研空合战岳宸风的是一名黑巾缠头、黑布蒙面的黑衣女郎,手持青钢剑,乍看与黑岛的潜行都卫极相似,不知是何来历。
那名黑衣女郎身材曼妙,颈长肩削、腰肢细圆,却有一双修长美腿,里着极其合身的薄薄靴裤,腰下翦影直与裸身无异。
女郎身影一映入眼帘,耿照直觉想:“是弦子!宗主派她来援手。”再看一眼,才发觉不是。
比之弦子,女郎的胸脯未免太盈,沉甸甸、圆滚滚的一双坚挺乳桃,进退间弹性十足,便是紧身衣靠也里不住;鸭梨似的腰臀也较弦子更腴,弦子的小俏臀虽松绵弹手,触感绝佳,却无这般堆雪似的丰满肉感,望之不似少女,倒像弦子的胴体经过十几二十年的酝酿熟成,饱实欲滴,充满醉人风情。
女郎所用,也非是弦子绝不离身的灵蛇古剑,而是一柄毫无特征的寻常青钢剑,掩饰身分的意图十分明显。
最令人吃惊的,是她那凶暴疾厉、处处透着乖戾的剑法。
刀剑交击,岳宸风居然是守多于攻,三两招之间必裂衣带血,仗着禁绝护身不管不顾,全力防范那如流火坠星般的杀着。黑衣女郎的剑招大开大阖,以砍劈为主,趋避却似鸱鸮扑击,一遇有隙则剑尖飙刺,眨眼十数、乃至数十数百击,将小隙凿成大隙,务求墙崩城毁,不留余地。
若非岳宸风内息绝强、以力斗力,每每相持到女郎首尾难接时、再以压倒性的力量将其逼退,身上早添几处透明窟窿。
三人在旷野大风中鏖斗:岳宸风雄立中心,虽被夹攻,真气却澎湃如潮,人刀相合,仿佛狰狞的黑虎;刁研空大袖飘飘,于刀光剑影中趋避自如,宛若白鹤。那黑衣蒙面的女郎足不沾地,长剑绕着岳宸风点、刺、抹、勾,刻毒凶猛,浑似俯冲扑击的蛇鹰。
耿照在外围游走,提刀寻找切入的时机,忽见女郎圆腰扭转、长腿交错,贴身的裤布在臀上一陷一弹,明明圆臀丰满似梨,触感却比所见更松软又不失弹性,陡地想起两瓣粉股中的极品,心念一动:“难道是……是她?”迟疑不过片刻,战局又变。
负伤的猛虎独斗鹤、鹰,竟还略占上风。女郎的剑招虽辛辣,似与刁研空的武功相扞格,两人皆是高手,断非有意掣肘,而是彼此属性天生相克。刁研空若然尽情施展,往往还未制住岳宸风,女郎的身法已大见迟滞,反不如独斗时迅猛;有时女郎的攻势一紧,刁研空亦险象环生,几乎被岳宸风所伤。正掌邪剑两相抵消,越打越钝,反遭岳宸风压制。
刁研空自顾不暇,百忙中仍不忘拨冗回头,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诚心诚意与那女郎道:“这位女姑娘的剑法满是暴戾之气,使之不祥,纵使杀得这位男壮士,又与他有什么分别?为免自误,我劝你还是别再使这门剑法为好。”
女郎久攻不取,心情烦躁,皱眉低喝:“老头儿,让开!”
耿照闻声一凛:“是她!”
却听岳宸风大笑:“你就算遮了脸面,却要瞒谁?漱……”极招毫无征兆、突然出手,赤乌角刀呼地拦腰扫去!女郎横剑一封,不料刀劲竟走圆弧,自身后划伤了她左腰,正是杀虎禅的一式“腾风”。
女郎脚步踉跄,岳宸风杀退了刁研空,一式“啸林”又至!
危急间豪光骤闪,耿照挺刀杀进战团,架住刀势,顺手拉了她一把,鼻端嗅得幽幽兰馨,正是熟悉的味道,再无怀疑,低声道:“小心!”奋起余力,回身施展“无双快斩”,乱刀砍得岳宸风小退半步,老人与女郎终于缓过手来。
刁研空受伤在前,又提气奔行、连历苦战,可说是伤疲交迸,稍得喘息,险些一跤坐倒。耿照独力抢攻,远方忽一阵“耿郎--”的呼喊,渐向水岸边移来,似是宝宝锦儿的声音。
他精神为之一振,以残余的内息刺激化骊珠,逼出更强大的奇力,砍得岳宸风连连后退,毫无还手的余地--耿照的体力内力已是强弩之末,但岳宸风内息失控,情况与碧火神功的心魔关相似,损伤却更严重,超用体力、内力的程度近乎走火入魔,一旦倒下绝难再起;端看谁的意志先行崩溃,另一方便是这场殊死之战的最后赢家。
耿照咬牙豁力,一刀猛似一刀,眨眼连砍数十记,眼看“无双快斩”刀意将尽,岳宸风始终未能反攻,再无保留,奋力跃起,“当!”一刀砍得他俯首屈膝、陷地寸许,赤乌角刀的厚重刀背倒撞入肩,“禁绝”暗芒铿然迸散,岳宸风一声惨嚎,鲜血激射而出!
(赢……赢了!)念头未落,刀下岳宸风猛然抬头,口鼻眼眶溢出鲜血,兀自挂着邪笑。
“我尚留着一击--”一股气漩拔地而起,激得草屑飞旋、宛若龙挂:“只为杀你,小贼!”
耿照被卷离地面,双足失据,胸腹间要害尽露。脐中的化骊珠仿佛感应到赤乌角刀的无匹杀气,突然将奇力收敛,凝于珠子的周围,连耿照仅存的一丁点内力也被它尽数抽干,移来拱卫自身。
化骊珠与他融合之后,既能供输奇力取代衰竭的体力内力,自然也能把他的力量吸为己用。只是耿照从未视它为有智有识之物,如持用刀剑总有被误伤的风险,只消技术纯熟、小心谨慎,即可将风险降至最低;但如果刀剑是活的,不受操控,则危险的程度便全然不同。
他有想过骊珠奇力不可仗恃,平时已尽量避免使用,今日迫不得已用之,不料在关键时刻遭到反噬。
“可……可恶!”耿照死生一线,偏偏半点内力也提不起,心中叫苦:“快把力量还给我!要不……我们都捱不住这一刀!”化骊珠却完全不受控制,汲取他体力、精力的同时,还持续迸出呜呜鸣震,似是受惊的动物,又如野兽咆哮。
岳宸风回光将逝,失控的真气猛攀上崩溃前的最高峰,刀锋尚未发出,真气鼓胀如球,继拔地龙卷之后,又似化为有形有质的实体,径向周天方圆扩散。刁研空挣扎欲起,被气团压退几步,一跤坐倒,口喷鲜血;岳宸风虎吼一声,球状的气团轰然迸散,刀锋挟崩天之势掼出!
耿照被震得口鼻溢血,弹飞的同时,脐内忽生出一股勾肠似的奇异痛感,珠上的共鸣达到巅峰,化骊珠似将脱体而出!人珠欲分未分之际,耿照终于不再流失精力,身子亦获自由。忽听一缕娇叱钻入耳中:“让开!”耿照想也不想,鼓起刚夺回的一缕残力,凌空一个“鲤鱼打挺”翻转开来,刀劲撞上背门,如碎巨石;余势所及,令他一头撞进自己呕出的血幕之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黑衣女郎身如一箭,与他飕然交错,细如针尖的剑劲穿透雄浑的刀气,“噗!”刺进岳宸风左胸;余力所及更透背而出,唰的一声直没至底,仅在胸膛上留下一只剑锷。
“吼!”岳宸风仰天咆哮,四野仿佛为之动摇,震得女郎琼鼻渗红,鲜血全呕在黑巾上,一个空心筋斗倒翻出去,落地时连滚几匝,竟尔站不起来。受伤的猛虎似不知疼痛,吼得颈间青筋爆出、嘶声裂肺,连周身气流都被搅乱,草屑翻腾的轨迹毫无章法,不知过了多久,才因咆哮声落而恢复。
寒风吹透,遍体生寒。
草浪婆娑的荒原之上,只剩一人兀自站立,胸膛却被一柄长剑洞穿。耿照奋力撑地,不过勉强支膝而已,刁研空与黑衣女郎亦无力起身,三人分据三角,荷荷喘息,眼睁睁看岳宸风拖着脚步,向水边踽踽独行。
“耿郎--耿郎--!”
呼唤声越来越近,天边云低,苍黯的草浪间见得两条身影一前一后,正是宝宝锦儿与薛百螣。这厢战局一霎数变,两人看得难以喘息,一度竟忘了前进,直到岳宸风被一剑贯胸,这才如梦初醒。薛百螣伤势沉重,只能一跛一跛慢慢拖行,却咬牙不让搀扶;宝宝锦儿几次伸手,总被他推开,不得不撇下了老人,加步而来。
“到……到头来,还是……还是只有我。”
无名江边,岳宸风目光涣散,唇间鼻下不住溢出鲜血沫子,仿佛不知眼前是滚滚浊流,兀自踉跄前行。“你们……你们谁人……杀……杀得了我?普……普天之下,还有谁……杀得了我?”脚下踏空,连人带剑“噗通!”坠入江中,和着泥沙被冲得不见踪影。
而三人之中,居然是黑衣女郎最先起身。
她三两步奔至岸边,昂着长颈眺望片刻,见沿途地面草间曳开一道长长的黑红血迹,色泽深浓如泼墨,岳宸风纵未沦为波臣,料这般失血也能生生流死了他;妙目低垂,冲耿照微一颔首,转身离去。
薛百螣见状,嘶声叫道:“你是何人?与肖龙形是什么关系?”黑衣女郎头也不回,眨眼去得无影无踪。符赤锦走在老神君前头,闻言愕然停步:“肖龙形?苍岛那个肖龙形?他不是死了么?”
薛百螣好不容易追上来,明明上气不接下气,却顽固地拒绝搀扶,切齿道:“我方才看得明白,那……那人贯穿岳贼胸膛的一剑,正是昔年肖龙形所创《天姿恶剑》里的一记杀着,名唤“灵蛇万古唯一珠”!这路剑法借势而落,居高临下,模拟蛇鹰捕杀鳞虫,号称能克帝字绝学,无比狂妄!”
“肖龙形”三字乃帝门禁忌,符赤锦也只知其名,不明就里,摇头道:“兴许是他的传人罢?”她关心耿照的情况,懒理五岛旧事,撇下皱眉苦思的老神君,碎步奔到爱郎身边。
薛百螣喃喃道:“肖龙形不可能有传人……”事涉隐晦,只觉其中诡秘重重,一时陷入沉思。
岳宸风虽未见尸首,但他坠江前内力狂冲,猛爆到前所未有的强度,三人连手亦不能敌,实是走火入魔、濒死之前的回光反照,就算一息尚存,也不免功体尽废,甚至散功而死;再加上被黑衣女郎一剑洞穿肺腑,如此内伤外创,大罗金仙也难救治。“拔岳斩风”的行动大功告成,损伤却极惨重。
冷北海舍身成仁,为耿照争取时间,堪称此役中最惨烈。游尸门一方,由于“三尸化旡”被破,三位师傅受重创,白额煞身中紫度神掌,虽以一股狠劲将雷劲附着的血肉剜出,料想伤势之沉,亦难回天。
此番行动乃耿照一手策划,见宝宝锦儿到来,心中有愧,握住她的双手哑声道:“我……我对不住你,宝宝锦儿。我不该瞒着你拖三位师傅下水,又不能教你亲手杀死岳宸风……”
“呆子!”
宝宝锦儿美眸盈泪,忍不住微笑,双手环抱着他的腰,柔嫩的面颊紧靠胸膛,泪水湿透重衫。“我刚才好怕,忽然不想报仇了,只求你平安就好。我好怕你也离开了我,一去不回,就像姑姑、华郎,还有从前对我好的人那样……”
耿照将她搂紧,下颔摩挲她的发顶。“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小傻瓜!”
两人又哭又笑,四手交握,都觉这半日里九死一生,当真恍如隔世。
耿照简单交代她错过的那一段,符赤锦久历江湖,知刁研空乃一高人,怕连姓名字号都不是真的,不过是游戏人间时所用,日前在鬼子镇对他颇多失礼,难得他毫不盈怀,慨然相助,忙整敛衣襟,盈盈下拜:“刁老前辈,奴家之前多有得罪,蒙您仗义出手,非但为我报仇雪恨,还保我相公性命平安。如此恩情,奴此生绝不敢忘。”
刁研空却大摇其头。
“报仇雪恨说不上,我也不想伤他的。那人眉宇间戾气极重,我本想与他聊聊心事,若能为他化去心上块垒,未始不是一桩美事。可惜他出手便要杀人,实在说不上话,唉。”
耿、符面面相觑。世间竟有人想与岳宸风“聊聊心事”,他若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刁研空感叹之余,忽又想起一事:“是了,那人武功如此高强……他到底是什么人?”众人皆想:“你连是哪个都不知道,二话不说便拿命来凑热闹,也未免太捧场了。”
“还有这个。”老人浑不在意,从袖里摸出一串铜钱,双手捧还耿照。
“刁老前辈,这是……”
“是昨儿邻摊老三广交给我的,说是小兄弟所托。我不能收受银钱,今日特来等候,适巧碰上此间诸事,合着也是缘法。”耿照恍然大悟,才知错怪了代收份子钱之人。
刁研空说钝不钝,似看透他心中所想,淡淡一笑。“一切境相皆为心,虽见表象不执不取,方识本然。辨别善恶、破鞘取玉,均约如是。”耿照闻言一凛,心中若有所思。
他本有许多疑问欲向老人请教,如《薜荔鬼手》渊源、白拂一路的应用法门等,只是眼下时机不对,不敢失了礼数,长揖到地:“待得诸事了却,再来聆听老前辈教诲。”
“不敢。”刁研空团手躬身,扎扎实实还了一礼。“适巧,这几日内尊夫人的镯子、扳指便要完工,老朽在鬼子镇中恭候贤伉俪大驾,一同鉴赏研究。另一位年轻夫人若有兴趣,亦是无那欢迎。”
耿照已知他是隐世高人,哪敢平白拿他的玉器?苦笑摇手:“拙荆一时顽皮,胡乱戏耍,如有无意间得罪处,还请前辈莫放在心上。”
刁研空一怔。“尊夫人破了石相执障,始令美玉现出盈质,这是东海多少行家都办不到的事儿!大智大慧,哪有什么得罪?”八字眉垂得更低,摇头晃脑,仿佛此说令人费解之至,犹胜半路上胡乱替人助拳。
符赤锦心中暗叹:“原来我们想多啦。他不过武功高些,毕竟是个呆子。”唯恐两个呆子一较真,事情没完没了,挽住爱郎敛衽施礼,盈盈笑道:“那我便多谢老前辈啦。过得两日,咱们找你看镯子扳指去。”
刁研空喜道:“甚好。就此别过,请。”一路低头捡拾碎裂的观音玉像,随手放入背上竹筐,偶尔也掺杂几枚灰扑扑的粗砺大石,不知是否又从中看出玉来。
方才符、薛二人一路行来,见得护卫车队的惨况,任宣被部属自马尸之下抢救出来,匆匆固定患部,指挥收拾。符赤锦经过时曾躲在暗处窥看,不见沈素云的踪影,此时亦对耿照提起。
耿照省起沈素云犹在小渔屋内,正要开口,忽见五、六名黑衣人拨开长草,结队奔至,个个紧衣细里、身段婀娜,正是黑岛的近卫潜行都。为首之人苗条修长,这回却是货真价实的弦子本人。
两人未及寒暄,耿照劈头就问:“五绝庄那厢情况如何?”
弦子摇摇头。“本来还好,后来很糟。我来给你传话:“久战无益,典卫大人这厢若也不利,还请退往莲觉寺。帝门将誓死保护典卫大人。””
符赤锦俏脸微寒,抱胸冷笑。
“说得好听!摆不平岳宸风,哪个有命回莲觉寺?只来你们这几只小猫!”
先前耿照说“将军派人攻打五绝庄”云云,不过是扰乱岳宸风的心计而已。
以镇东将军深谋远虑,就算向他如实禀报,也未必能得臂助,这计划本就是瞒着他进行。依照约定,耿照于鬼子镇伏击岳宸风,漱玉节率随行人马攻打五绝庄,分头并进,令岳宸风首尾难顾。
此举本为削弱他身边的护卫力量,适君喻的“穿云直”何其精锐,当夜天罗香数百人趁夜色而来,却被区区三十名卫士击退。耿照并不认为能够攻克五绝庄,仅仅是诱敌分兵的权宜。
漱玉节却有别样计较。她之所以愿意攻打五绝庄,是为了夺回五帝窟的至宝“食尘”。弦子前度进出庄子,未能带回亿劫冥表与宝刀食尘,此战正是戴罪立功,率潜行都内最出色的几名姐妹,趁乱潜入密室,顺利取回宝刀。
耿照见少女们都带着伤,可见五绝庄战况激烈,一拉符赤锦衣袖,只道:“诸位姐姐辛苦。”欲释心中疑惑,又问弦子:“是宗主派你来的么?”
“是。”弦子老实点头。
这答案大出他意料之外。
漱玉节若亲于五绝庄外坐镇指挥,决计不能蒙面来此,一剑刺穿岳宸风的胸膛。
然而那黑衣女郎无论身形、香气,甚至露出蒙面巾的一双美眸都不作第二人想,耿照曾与这位美妇人贴身肉搏,几乎误结合体之缘,见过她藏在优雅外貌下的狰狞与剽悍,不可能会错认,省起是问题不对,连忙改口:“你来此之前,曾亲见宗主之面么?”
“没有。”弦子摇头:“我们拿到食尘后,又去救少主,救完少主才赶过来。”她一提到“少主”,诸女均露痛色,若非碍于薛老神君之面,只怕便要垢骂出口,方能稍稍解恨。
原本那边的进攻过程颇为顺利,庄内只余上官巧言镇守,被杀得措手不及,弦子一行潜入密室夺回食尘,安然撤退,五岛士气更高。后来适君喻、何患子率众赶回,里外夹攻,形势才渐对五帝窟不利。
何君盼与杜平川指挥第一线攻击,见目的既成,正要下令撤退,谁知后阵的琼飞突然杀出,大喊:“孬种!哪个敢退,我砍了他的头!”越过己方阵地,冲到激战最烈的庄门前,偏偏能进不能出,顿陷死地,情况危急。
已奋战了一早上的黄岛众人最为倒霉,前攻不破,又不能舍了她撤退,外围的穿云直卫与院墙上的庄丁形成交叉火网,连近战肉搏也免了,一径拽弓放箭;没在中间被射死的,不管往前或往后都是一刀,死得无比冤枉。
万不得已,潜行都卫冒死上前,抢回受困的琼飞。
这支漱玉节刻意留存的珍贵兵力半刻间便折去十人,死伤枕藉,足抵黄岛大半日的攻坚;最后夺回琼飞的,仍是弦子这一组精锐。好不容易突破包围,何君盼收拾残部,为防行动失败,须先于王舍院布置防御阵地、以为退路,实在抽调不出多余的人手,又派弦子等来接应。
在弦子看来,这三道艰难的任务均是宗主之命,不过借何君盼之口传达而已。而漱玉节“据称”一直待在后阵,今日还没有人见过。
弦子不善言辞,前述五绝庄战况云云,悉由同行另一名被唤作“绮鸳”的圆脸少女负责陈说。
绮鸳斜背了个细长的黑布包袱,系结带子横过乳间,分开两座挺凸饱满的圆乳;包袱里似是成束的组合枪一类,但她使的是肘后一双较常制略短、模样巧致的拐子,赤铜镶件、紫檀握把,只有轴心那一根黑黝拐身是精钢所制,泛着狞恶的金属暗芒。黑布所里不知何物,也看不出有什么用途。
她年纪与弦子、阿纨相若,口才甚是便给,天生一双又黑又亮的杏眼,眼头尖、眼尾勾,像杏核多过杏脯,微瞇起来格外锐利;说话稍快些,便生出咄咄逼人之感。“……神君让我等前来接应典卫大人,说若是战况不利,纵使牺牲性命,也要保护大人退往莲觉寺。”
耿照暗忖:“那黑衣人果然是她!只是宗主料不到她不在现场,便无人能节制琼飞,致有如此伤亡。”心中遗憾,温言道:“请诸位姐姐回报宗主,岳贼已除,幸不辱命,我将择日往莲觉寺,亲向宗主道谢。”指引了鬼子镇的方向,并告知冷北海的死讯。
薛百螣抬望他一眼,默然片刻,抱拳道:“请。”他与冷北海地位有别、立场互异,偏偏性格别扭之处却有得一拼,向来处得不好;唯一一次捐弃成见,并肩作战,却是此生最后一回,不禁百感交集。
耿照心领神会,也抱拳还礼道:“老神君保重。请。”
薛百螣看看一旁的符赤锦,欲言又止。岳宸风既死,符赤锦已无卧底的必要,老人自漱玉节处听闻实情后,还不曾与她相见。此际重会,虽不若过往那般针锋相对,但她潜伏敌侧太久,已不惯与帝门中人亲近,两人终究只点了点头,无言以对。
“死了么?”弦子忽走到耿照身前,开口问道。
这话没头没脑的,耿照却明白她问的是岳宸风。
“死了罢?”他望向江边。“被一剑穿了胸膛,掉落江中,应是不活了。”
她打量他几眼。
“你流好多血。”
“不碍事。”耿照笑起来,举袖往鼻下一揩,谁知越抹越脏,揩得花脸猫也似。
“你这样好丑。”弦子从襟里取出一条雪白的手绢儿递给他。
素绢在乳间煨得香香的,充满熟悉的怀襟气息,仿佛又回到越浦城驿的小厢房,他为她解开胸衣时,也是这般馥郁扑鼻,中人欲醉。耿照捏着干净的白绢,倒舍不得拿来揩抹了,笑道:“这么白的绢儿,弄脏了怎办?”随手收进怀里。
“那用袖子好了。”
弦子踮起脚尖,随意伸手,捏着袖布替他一一擦拭,片刻才满意点头。
“你再拿手绢儿抹抹,脸跟绢儿都不脏。”
这画面委实太过震撼,与她同来的姐妹都看呆了。
即使在潜行都内,弦子也没什么朋友,除了阿纨,几乎跟谁都说不上话。
反正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宗主身边,独自执行各种机密任务,受宠之甚冠绝岛内;“冰山美人”云云还算是客气恭维了,背后都管她叫“冷心肠”,也有嘴坏妒嫉说是“没心肠”的。
诸女私语窃窃,心想这位典卫大人果真有三头六臂:杀不死的岳宸风,教他给杀了,骗不了的镇东将军跟前,他同样全身而退;对男子从不假辞色的宗主,却对他青眼有加;这会儿,居然连弦子都替他抹起脸来!这简直是妖怪一般的人物,专化不可能为可能,总之绝非凡胎。
符赤锦饶富兴致的抱胸观望,神情似笑非笑,看得耿照头皮发麻。弦子倒是浑然不觉,除宗主之外,她自来视旁人如无物,想做便做了,一点也不别扭。薛百螣还在想那黑衣蒙面的神秘女郎,偶一回神,蹙眉道:“走罢,莫让宗主久候。”众人才又纷纷举步,仿佛凝住的时间恢复流动。
潜行都一行五人中,绮鸳等三女偕老神君回阿兰山,弦子则与另一人往鬼子镇。耿照与她没能多聊几句,正有些失落,另一头绮鸳匆匆折返,俏丽的圆脸红通通的,神情却十分严肃,凑近道:“典卫大人,阿纨让我跟您说:那天的事,她一点也不后悔。”微瞇的杏眼光芒逼人,既似忍羞,又有些兴奋。
前头不远,另外两名潜行都的少女见她终于代阿纨说了,均咬唇窃笑,又遮遮掩掩、兴奋地投以注目。耿照虽大为尴尬,更担心阿纨的情况,垂问道:“她身子好些了么?”
绮鸳双目放光,咬唇不露一丝笑意,背在臀后的小手悄悄打了个手势。两名少女掩口娇呼,胀红小脸,惹得在前方独行的薛百螣大感不耐,乜着怪眼回头:“吵什么……咦,她折回去做甚?”少女们慌忙收敛,一人扬声唤道:“绮--鸳--!快来,我们要走啦。”喊完也不敢多看,低头继续前行,小手却在背后与同伴拨来拨去、你推我攘的,幼嫩的掌心都臊红了。
绮鸳踏前一步,气势汹汹,高高的额头几乎撞上耿照胸膛,竟是丝毫不让,微带汗潮的处子香泽一股脑儿扑来,酸甜如初摘的鲜果。她活像一尾盯上青蛙的小雌蛇,抬起锐利的杏眸,咬牙道:“你给我句话带回去。”
耿照一愣:“什么话?”
绮鸳一跺脚,只差没挥拐揍他,心念电转,急道:“那好,我就说“等他上阿兰山来,再瞧瞧你身子大好了没”。你是个官儿,说话要算话。”耿照登时会意,见她眼中透出焦灼的企盼,心中暗忖:“她倒讲义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点也不含糊。也罢,我若上莲觉寺,本也该探望阿纨姑娘。”点头道:“我说到做到。你去罢,莫要惹老神君生气。”
绮鸳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一怔之间笑容忽绽,已不及绷回俏脸,颊畔漾起两枚浅浅的梨涡,原本犀利的杏核儿眼瞇成两弯,小辣椒顿成了甜脆的小蜜枣。听他言语间颇见关怀,心儿怦怦直跳:“呸!谁……谁要他来卖好了?装什么好人!”不知怎的恼火起来,慌忙转身奔离。
她的背影不如阿纨玲珑,也无弦子的纤细楚腰,然而腰后肌束紧实、削如断崖,至尾闾处又贲起两座峰峦似的浑圆玉股,段差之大,陷得两枚腰窝、风月册中呼之曰“按指娇”者,乃是最适宜采“蝉附”(背后体位)交合的极品。果然黑岛出身,胴体虽各有千秋,妙处却是一脉相承。
目送诸女行远,现场又只剩下小两口了。符赤锦嘻嘻一笑,故意夸张地叹气:“漱玉节那骚狐狸再不杀你,潜行都要易主啦。老爷这已经不叫挖墙角了,是整栋屋子自己长出脚儿来,在后头追着典卫大人跑啊!”
耿照虽难为情,嘴上却不示弱,笑道:“我有红岛的美貌神君就好,要潜行都干什么?一床也挤不下这么多。”
符赤锦晕红双颊,又羞又喜,轻拧他一把。“嘴贫!谁知道你想干嘛?”
耿照面上微红,摇头道:“总之是我不好,瞧瞧阿纨姑娘也是应该的。要是宝宝锦儿不欢喜,那我不去便是。”
符赤锦笑啐:“别扯上我。我才不当这种坏人哩!”
耿照被她逗笑了,片刻忽想到:“大师父他们……”
符赤锦摇了摇头。“先回枣花小院了,你莫担心。”
耿照想起白额煞腹间那两个血洞,怎么能不担心?急道:“二师父他的伤……”符赤锦仍是摇头。“说不碍事是骗人的,不过那样的伤势,要不了二师父的命。我亲眼见过他受了极重的创伤,却在短时间内恢复。他们特别嘱咐我,让你别操心,这可不是客气话。”
耿照听她话意未尽,转念便知:“此事必与游尸门的秘传有关。宝宝锦儿不会骗我,她既说没事,便是没事。”握住她的柔荑一笑:“没事就好。是了,你且去弄一套女子的衣裳来,一会儿我们在前头小渔屋见。”说了渔屋的隐密位置。符赤锦乖顺点头,依言离去。
那渔屋搭于一处凸出水岸的简陋平台,多年无人使用,四周生满长芦苇,几将屋形湮没。耿照拨草寻隙,“咿呀”一声推开半朽门板,见屋里波光粼粼,一条里着氅子的苗条倩影卧于屋底,清丽的喉音微微绷紧:“典……典卫大人?”
“是我。”耿照随手掩上门扉。“我来接夫人啦,耽搁许久,夫人勿怪。”
“没相干的。”沈素云的声音透着焦急关切:“符家姐姐可好?任宣呢?那贼……那贼子伏诛了么?”
“托夫人的福。”按照计划,沈素云知道得越少越好,两人心照不宣,一句便即打住。又道:“我内人去寻衣裳来与夫人,片刻即至。”伸手欲扶,才隔着氅子一碰藕臂,沈素云咬牙轻哼,清丽绝俗的俏脸上满是痛楚之色。
耿照察觉不对,轻按她肩臂几处,变色道:“夫人的膀子是几时脱的?”沈素云痛得眼角迸泪,颤道:“似……似被那恶贼捏坏了。他……他手劲好大……”深吸几口气,不再费力说话。
肩臼卸脱并不严重,但若未及时接回,拖得久了,将对筋骨造成损伤。
耿照轻按她肩头,已有肿胀发热的迹象,偏偏不知符赤锦何时才至,权衡轻重,沉吟道:“肩关卸脱,本不是什么巨创,未及时接回去,恐伤肌肉骨膜,后患无穷。夫人忍得一时疼痛,我立刻为夫人接上。”
沈素云双颊发热:“这……成何体统?”她衣裳被岳宸风扯裂,氅子一揭,从头到脚一览无遗,不惟胸乳,连私处都将暴露在他眼前。
自嫁与慕容柔为妻,两人未曾圆房,尚是纯洁无瑕的处子之身;连夫君都不曾见过的身体,岂可落入其他男子眼中?心中反复挣扎,实在说不出个“好”字,紧闭双眼,簌簌轻颤。
耿照心想:“我动作快些便是,莫将小伤拖成了大患。”低声道:“得罪了!”轻巧揭开外氅。沈素云只“呜”了小半声,旋即忍住,闭目侧首,无意间裸露的大半截粉颈修长雪腻,线条滑润,当真美不胜收。
她出身越浦豪门,自小教养良好,所用不逊于皇室公主,奢华犹有过之,但毕竟是商人之女,作风务实,于“通权达变”四字远胜常人;裸露身体固然羞耻,仍不值得以一双膀子来换。
耿照打开氅襟,不禁为之摒息。
沈素云身上连条手绢儿都没丢,岳宸风只将她衣裳中轴这一路扯开,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一齐敞作两边;明明衣裳鞋袜均未离身,正面却是一丝不挂,纤毫毕现,妙处纷呈。
她双乳不大,玲珑称手,难得的是“尖翘”二字:两只雪乳弯如新笋,乳峰较笋壳更圆润,乳廓的曼妙弧线由下而上,鼓鼓地延到晕部;顶端螺形的乳晕尖细酥红、高高翘起,表面光滑坚挺,连一丝凸疣也无,小巧精致,堪称完美至极。
即使仰躺于湿朽的渔屋地板、乳房摊作两团,乳尖仍斜斜指天,樱红的乳蒂异常勃挺,不住轻颤。她双乳间另有一道细细的凹痕,一路蔓至香脐,更显出胸腰起伏的曲线,分外诱人。
沈素云羞赧欲厥,勉力并起一双浑圆美腿,想掩住腿心,反将饱满的耻丘挤成了一团饱满雪面,绵软膨松,温香潮润,直如刚炊熟的、热腾腾的白面包子,再适口不过。
年轻的将军夫人毛发并不旺盛,青涩宛若幼女,与外表的端雅高贵大相径庭,一旦敞襟半裸,娇躯浮露,却是细乳长腿、纤腰一束,充满不可思议的少女气息,让人惊觉她比她的将军丈夫稚龄太多;平日高高在上的将军夫人,剥除了衣锦饰繁,其实只是个双十年华的年轻姑娘。
耿照定了定神,隔着袖布摸索她的肩臂,“喀啦”轻响,已将右肩接回。
沈素云痛得俏脸发白,但毕竟已非初尝,深呼吸几口缓过气来,颤声问:“好……好了么?”
“好了,夫人且动一动。”
沈素云正要抬肩,想起自己衣不蔽体,若运转手臂,胸乳岂能不动?大起踌躇,低道:“我一会儿……一会儿再动。”耿照也想到了同一处,却不知那两只又尖又翘的细嫩雪乳滚动起来,会是什么模样,面红耳赤,不敢再想,忙道:“我……我先替夫人接另一臂。”摸上左肩,将卸脱的关节接回,扶她坐起,转头回避:“夫人请试一试,看看是否转动如常。”沈素云“嗯”的一声,窸窸窣窣半天,忽听她低声哀道:“典……典卫大人!疼……疼得紧,我……我不成的。”说到后来隐带哭音,便似少女饮泣,说不出的惹怜。
耿照顾不得嫌疑,回身探视,轻扶她右臂缓缓转动,肩臂牵动胸脯,探出裂襟的一只笋乳不住轻晃,乳尖翘如小巧的指天椒,酥红滑嫩,让人忍不住想张口含住。
沈素云羞得闭眼,任他转动片刻,右肩渐能抬起,只是仍觉疼痛。
她看似柔弱,实则倔强,是赌桌上一翻两瞪眼的脾性,右肩既然好转,便咬牙继续转动,不想再麻烦他帮手;运动片刻不觉喘息,额际微微出汗,胸脯起伏剧烈,乳尖摇颤,令人眩目。
沈素云浑然不觉,喘息片刻,又试着抬起左臂,耿照赶紧换到另一侧帮忙,起身时却见她乳间淌下一道道汗渍,雪肌红云浮露,昂起的乳首兀自垂着一颗晶莹汗珠,泪尖拉得又细又长、欲滴不滴,只是乳蒂挺翘,钩子似的勾挂着。雪乳又晃几下,那汗珠终被甩落,碎在她交迭侧坐的修长大腿上。
耿照下身陡硬,无比尴尬,唯恐惊吓到她,弯着身子帮她转动左肩,不敢再看。
沈素云又专心活动十余下,累得不住轻喘,抹汗道:“好……好了!该是没问题啦。多谢你……”身子忽乏,斜斜软倒。耿照忙将她揽住,腿间一温,沈素云的小手竟按上了勃挺的怒龙。
她好不容易双手自由,不想再麻烦人家,顺理成章抓按着一借力,只觉那物事虽硬,入手又颇腻滑,还透着一股烫人的火劲;抬见耿照神色古怪,不觉一怔。两人对看片刻,沈素云花容失色惊呼欲起,无奈双肩无力,反向前扑倒。
耿照及时伸手,将她抱得满怀,两人滚作一团。
“咿呀!”门板推开,宝宝锦儿抱着一大包衣裳弯腰而入,恰恰见得将军夫人衣衫不整,被爱郎抱在怀中。小小的渔屋一片死寂,三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俱都无言;除了流水声,只余半裸的将军夫人娇喘絮絮,回荡在波光粼粼的斗室里。
这场尴尬的骚乱,最后以符赤锦咬唇忍笑、推着耿照将他撵出门去告终。
小渔屋的门板再打开时,沈素云已换过一身粗布裙裳,低头跟在符赤锦身后,小脸烘热,一路从额头红到了颈根里,不敢与他目光相对。耿照不知宝宝锦儿与她说了什么,但她对这位将军夫人一向很有办法,索性交由她处置。
三人结伴回头,不多时便遇上重新编整启行的谷城铁骑,队伍中已不满百人,暂时舍下了伤员尸体,向四面派出斥候,加紧搜寻夫人与岳宸风的行踪。任宣见夫人平安无事,大喜过望,问了事情的始末:沈素云被发狂的岳宸风掳走,符赤锦四处找寻,遇上了担心而来的丈夫,两人在江边的渔屋发现夫人,却没见岳贼的踪影;将军夫人吓坏了,并不知道岳宸风去了哪儿,所幸并未受到伤害--这套说辞自夫人口中娓娓道来,实则是由三人的行动中各取一部份拼凑而成,每人说出部份实情,牵涉狙杀的则予以略过;而负责将这些“事实”的起、承、转、合连缀起来,使其听来通顺合理的重要关键,还须着落在任宣身上。
对任宣而言,他并不知道自己听到的是谎言,当他向慕容柔禀报时,他所说的都是真话。耿照三人须确保自身相关的部分是事实,联系这些事实的片段虽未必为真,但只要任宣深信不疑即可。
从那日慕容柔自承有读心之能后,耿照虽未全信,但一直把此说当成是严肃认真的正经事来防范,因而得出这套破解之法。倘若慕容柔只是信口开河,凡事皆此此法应付,不过浪费些许时间、心神而已;但若慕容柔当真身负异能,这层工夫便能发生作用,仍是十分划算。
一行人回到越浦城外,见一向熙攘的城门附近布满重兵,层层警跸,军丁居然还比百姓多,才知出了大事。
守城的门将一看是将军夫人的车队,喜出望外,忙上前禀报:“约莫半个时辰以前,末将们接到急报,说是皇后娘娘已上了阿兰山,住进栖凤馆,明日将召见将军。将军让末将派出快马,四处找寻夫人,请夫人立即回城。”众人面面相觑。
皇后一行虽说克日将至,这几天满载各式御用器物的车队已陆续抵达,部分陪同东巡的女官、内监也先一步进驻栖凤馆,为接驾一事预作准备,但也不是这样说来就来的。
皇后娘娘无声无息上山,越浦大小官员、奉召前来参加三乘论法的贵族王公,通通没来得及接驾。此举不啻摆了镇东将军府和东海道臬台司衙门一道,朝中若有好事之徒,想借机参二府一个“不敬”之罪,纵使不致扳倒了慕容柔、迟凤钧,也够两人烦的了。这事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皇后行事一向宽和,进退守节,也没什么特别的立场针对,父兄至亲立于朝堂者众,她却从未讨过一个官儿、挣过一份封赏;皇上对镇东将军一向不怎么待见,她还帮着说过几句公道话,弄得皇上有些下不了台。对照她进驻阿兰山的唐突之举,个中蹊跷,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慕容柔接获消息,派出快马去截妻子的礼佛车队,但沈素云等早已绕道鬼子镇,自是找不到人。沈素云心想:“迟大人才出得鬼子镇,便带越浦衙役先行离去,难道他事先接获了线报?”思忖之间,车队已回到驿馆前。(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耿照让符赤锦先返回枣花小院--这也是计划的一部份,以减少慕容柔问出实情的机会--自己则在厅外候传,由任宣陪同沈素云进入。慕容柔听得门房通报,积压许久的怒气再难按捺,正欲相责,忽见妻子换过了一身粗布衣裳,双眼红肿、形容憔悴,楚楚可怜的模样,不觉蹙眉:“发生了什么事?”
沈素云眼眶倏红,累积了一整天的担惊伤疲忽尔爆发,体力精神再难负荷,两眼一闭软软倒地,竟尔晕厥过去。慕容柔忙唤人将夫人抬入房间歇息,又请了大夫来,一边听取任宣的报告:听完之后凝神片刻,突然开口:“你的脚还好么?”。
任宣吓了一跳,没想到将军先问自己的伤势,俯首回答:“托将军的福,应无大碍。”
“去请越浦城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针药,诊金由府库一应支付,五百两以下毋须请示,径行办理。此事视同军令,连坐施行,大夫治不好,我砍了你们俩的头。”
慕容柔一向节约,连他自己经年用药,也花不了五百两的诊金。任宣听得一怔,抬头愕然道:“将军!属下不……这……”
慕容柔重哼一声,不耐挥手,打断他的支吾。
“你莫想错了,这是为了让你早点回来当差。眼下是什么时候,岂容卧病在床!若非顾念你护卫夫人,才受得此伤,单治你个“弃职怠守”的罪名,便不用杀头,也要打足你两百军棍、刺配北关!”拈起桌上一枚竹牌扔去:“限你三日之内返回述职,不得有误。接令!”
任宣双手接过,拄刀俯首:“属下……得令。”心情激动,身子微微颤抖。
慕容柔视若无睹,容色已较先前平霁,淡道:“还有,君喻一回来,立刻让他来见我。唤耿典卫进来。”
“是。”任宣扶着腰刀,一跛一跛走了出去。
耿照入得厅来,慕容柔随手一比阶下:“坐。”
“多谢将军。”
慕容柔打量他几眼,似正想着该如何发问,半晌才道:“岳老师到哪去了,你知道么?”耿照摇了摇头:“在下不知。”岳宸风尸体坠落江中,早被浊流吞没,他这话可一点都不假。
慕容柔点头,垂眸道:“我要谢谢你将内子平安救回,对我来说她非常重要。但这并不代表岳老师之事,我不想要个水落石出。”抬头一睨,嘴角微扬,笑容似讥似讽,令人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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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寒毛直竖。
慕容柔只提了一问,此问不但早在预想之中,还是众多假设里最容易应付的问题之一……究竟是哪个环节发生问题,还是慕容柔真有读心的异能?他脑中思绪飞转,一边力持镇定,不让情况继续往失控的方向发展。
慕容柔只是淡淡一笑。
“岳宸风是何等样人,我心中一清二楚;你也一样,耿大人。”他平静道:“在你眼中,岳宸风是无恶不作的大恶人,然而比起我曾经做过、甚至即将要做的,岳宸风之恶,不过小奸小恶而已。我并非不知其恶,而是在我的“恶”之前,他的作为只是徒显无聊。既然他能为我所用,我可以暂时容忍这一丁点的小小污渍。
“能够为我贯彻恶道之人,我愿暂赦其恶;这点你也一样,耿大人。”
他越是说得平静淡漠,耿照越觉惊心动魄。传说中慕容柔有严重的洁癖,人皆说他“眼底颗粒难容”,他的恶道究竟如何可怖,竟连岳宸风的胡作非为都只是“徒显无聊”,能任意包容无视?
这种时候,闭口静听无疑是最最聪明的选择。
耿照却觉胸中一股不平涌上,仿佛不吐不快。
“敢问将军之“恶”,究竟是什么?”
慕容柔淡淡一笑。
“如果我说是绥平四海、开创太平盛世,你信不信?”
耿照自是不信,脱口道:“这……开创太平盛世,怎能算是“恶道”?”
“自古以来,没有任何一个太平之世,不是从断垣残壁间建立起来的;每一位终结乱世、开创太平的帝王将相,双手均染满血腥。”
他看耿照满脸不豫,仍是那副微带讥讽的淡漠神情,口吻不疾不徐。
“你以为太平盛世到来了么?在我看来,太平之世从来都没降临过。它一直在门口徘徊,只差一步,伸手便能触及……这看似不费吹灰之力的咫尺距离,我们却等了三十年。随着光阴逝去,停滞不前的目标其实就是越来越远。”
耿照愣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竟是出自翦除反根叛苗最力的镇东将军之口,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如今四海升平,天下已有三十年未动刀兵,这样都不叫“太平”……”耿照皱眉:“将军心中的太平盛世,究竟是何模样?”
“很简单。”慕容柔神态自若,从容道:“兵出北关,踏平异族;令南陵诸封国缴出玺印,君王降为白身,去藩国、改郡县,统归朝廷管辖;西山道韩阀撤除封号,交出兵权,道中大小官员改由朝廷指派,一如其余各道;东海武林诸门派各自解散,狩刀缴剑,盐铁收归国家专管专卖,平民百姓除了农具,不许持有或铸造武器兵刃,违者不赦!
“到了这一步,天下再不需要四镇将军,须予以拔除,任内效忠朝廷者,使归故里,做一田舍翁;骄悍不驯者,借其首脑一用,以儆效尤!兵权复归皇帝陛下,四方无患,令大部分将士卸甲归农,致力生产。这,才是真正的天下太平!”
他想也不想,一口气说完。耿照无比震撼,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慕容柔凤目微抬,眸中射出精光。
“没能完成这些,你眼中所见的“太平”,通通都是假象!你可知北关囤重兵、筑婴城,每年须耗用多少军费?韩阀盘据西山,岁岁无一两白银贡献,反而向朝廷拿钱养兵?南陵诸国,各怀异心,一朝生变,要牺牲多少军队才能弭平?
“还有央土连年旱涝,百姓流离失所,想发民夫治水除弊,来个一劳永逸,你知道要毁掉多少家庭,累死多少百姓?这事杀的人、造的孽,丝毫不逊开疆辟土,兴兵打仗!
“要杜绝这些忧患,没有一件不需要流血。有时甚至得用成千上万人的性命,才能换来成果;你不愿杀人,那便什么也办不成。街头巷尾的说书人不会告诉你,太平盛世其实是用鲜血换来的,但不管你知不知道,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耿照被他的气势所慑,喃喃道:“太平终究是……以血换来的?”
慕容柔冷哼不答,片刻忽然道:“当年烈祖自东海太平原起兵,帐下拥有两名稀世智囊、人称“龙蟠凤翥”者,萧、陶而已,传说一人出则安天下,龙凤并至,直是百世难遇的契机,岂止安邦定国而已,当建立万代不灭的圣王之国。
“这两个人打起仗来果然很厉害,出谋划策,直如鬼神。以他俩之能,一旦欠缺流血杀人的觉悟,最终仍什么都不是,不但没能建立什么百世万代的圣国,本朝自肇建以来风雨飘摇,还未必强过了前朝。”
耿照愣一下,才省起他口中的“烈祖”乃指本朝开国皇帝独孤弋。独孤弋英年早逝,不及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故以“烈”为庙号;“烈”字寓有天年不永、中道而折的意思,但老百姓喜爱这位豪迈英武的青年君王,都管叫“太祖武皇帝”。
至于“龙蟠”与“凤翥”之号,今日却是头一回听见。
慕容柔说得极顺口,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继续说道:“萧谏纸自诩儒宗,以兵法、权谋辅佐武烈,立下大功,本该坐上“开国第一勋臣”的位置。然而他恨极了兵家、法家、纵横家之术,稍见成果,便迫不及待推动那套内圣外王之说,终于功亏一篑,被斗得垮台,左迁东海,从此失去了能够改变天下的力量。
“而陶元铮恰恰与他相反。此人掌握大权后,铲除异己、消灭政敌,无所不用其极;他双手沾的鲜血也不少了,却无一滴是为天下百姓,绝大部分都是为了他自己。
“所以他的下场会比萧谏纸更凄凉。萧谏纸的功业被他悉心抹去,连龙蟠凤翥的旧号也被陶丞相大力禁绝,视之为寇雠。萧谏纸做不成开国第一元勋,至少留下清白名声;陶元铮什么都有了,于史册上却注定是一名“权相”、甚至“权奸”,后人只会看见他师心自用的嘴脸,千秋万代,永志不忘。
“在龙蟠、凤翥并肩运筹,刀皇、虎帅等英雄驰骋的年代,我不过是一介无知少年,风云际会,躬逢其盛罢了;然而回过神时,身边周围却只剩下了我。他们一个个退出了战场,却没能终结乱世。”
慕容柔直勾勾地望着他,语声虽淡,却自有一股千钧盖顶的压力。
“我要做的,是这些人没能做到,或来不及做的事--杀尽该杀、毁尽应毁,手染鲜血、肩负牺牲,然后……才能带来真正的太平盛世。这,便是我的恶道!”
大厅里一片死寂。耿照听得热血澎湃,又不禁全身发凉--以慕容柔的性格,“双手染血”怕不是说说而已。他不爱钱、不怕死,不在乎世人目光,偏执地相信自己所相信的;这种骇人的狂热有一度几乎攫获耿照,若非少年顽固地相信“滥杀无辜”是不对的,说不定会追随慕容柔之梦,供他驱策,只为一睹他口中所描绘的那个“太平盛世”。
“为此我需要有用的人。只要我一直用得上你,我不在乎岳宸风到哪里去。”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柔终于打破沉默,苍白面上浮露的彤红渐褪,昂扬的激情重新埋藏心底,又回复成冷漠自负的镇东将军。“在岳宸风再次出现以前,我要他办的事,便得由你来做。如此,我可暂不问今日究竟。”
耿照如梦初醒,惊出一背冷汗,几乎脱口说出“岳宸风不会再出现了”,但这只是自掘坟墓而已。在慕容柔的面前,智略所能保住的优势已经少得不能再少,必须比审慎更加审慎、比小心更加小心,才有一线生机。
“将军所指,莫非是寻回妖刀赤眼?”他轻咳两声,故作驽钝。
“那本是你分内的工作,与他何干?”慕容柔冷笑:“扣除今日,你还有五天。限期之内找不回赤眼,我连岳宸风的份一并算在你头上!我指的可不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将军一边说话,一边把玩着桌顶一块掌心大小的铜头虎符。
耿照认得那面铜牌,印象中岳宸风、任宣都有一面,比他赐给宝宝锦儿的通行令牌等级更高,不仅能于城门、驿馆出入自由,甚至能某种范围内调动兵马,为将军办事。
“警跸安全、奉令奔走,这些都有别人做。岳宸风要为我做三件事。”慕容柔竖起三根指头,每说完一事便按下一指。“三乘论法期间,负责皇后娘娘的安全,此其一也;七大门派将于白城山一会,共商妖刀诸事,将军府总辖东海一道,上对朝廷负责,此事岂能不闻不问?他须出席此会,为我喉舌,此其二也。”
耿照起初闻言一惊,继而五味杂陈,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赤炼堂大太保“天行万乘”雷奋开亲上朱城山、与横疏影等订约三月初三时,耿照正与老胡、阿傻偷溜下山,没能亲身参与,只听许缁衣、沐云色分别提起,知道当时并无镇东将军府的人参与。
转念一想:以将军府在东海的实力,接获密报、甚至打算横加干涉,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反倒是当夜客舟中一晤,萧谏纸浇了耿照一盆冷水,断然拒绝“琴魔传人”涉入妖刀之事。谁知冥冥中似有定数,若耿照答应慕容柔的条件,届时不但要上白城山同议妖刀,只怕说话的份量更非小小的王府典卫可比。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他还是与妖刀密不可分。
撇开立场的问题,他几乎想点头答应,代表将军参与白城山上巳之会。
但,接下来的话则让他立刻打消念头。
“……最后一事,今年六月初三,本府将举行“四府竞锋”,我需要岳宸风代表将军府出战,只许胜,不许败。能为我做到这三件事,我就不需要他了,甚至丢失赤眼的责任亦可不计;对你而言,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说着袍袖一扬,将虎牌扔下阶来。
耿照顺手接住,忽然意识到慕容柔并非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镇东将军下的是命令,能够拒绝他的人,放眼东海……不,说不定放大到天下宇内,也绝不超过单掌五指之数,而耿照必不是其中一人。
他只剩一张底牌未出。
“多蒙厚爱,在下必寻回赤眼,给将军一个交代。至于其他……”耿照清了清喉咙,试图让自己听起来更有说服力。“在下忝为本城典卫,三乘论法结束后,须随敝上返回朱城山,适才将军所说之事,恐怕力有未逮……”
慕容柔淡淡一笑,居然不生气。
“这个容易。”耿照愕然抬头,才发现他凤目中精芒隐隐,带着一丝不怀好意:“你自己去问独孤天威好了。今日晌午一过,贵城的人马已至越浦,一等昭信侯现正住在梁子同出让的别墅之中,我让人给你带路。”
越浦城尹梁子同在城北有座著名的私邸,以大门上的横匾得名,时人呼之曰“三川小望”,也有称作“廿五间”的--据说这座占地广衾的庄园中,有五座高达五层的阁子,乃借昔年莲宗寺院所遗的宝塔主构改建而成,以如今技术,尚不能在原地盖出第六座同样宏伟高耸的阁楼来。
“间”既是计量的单位,也是佛堂的称谓。
那五座阁楼不但高,而且涵容宽敞,如寺院的大殿一般;一座五层高的楼子是五间,五座楼子自然是廿五间了。一座庄园里,居然有等同二十五座佛殿层迭起来的建筑,这是何等伟构!
这“廿五间”原本是浦商中实力最强的米盐巨贾江坤所有,江坤老人知梁子同甚爱园林,又标榜清如水、明如镜,真金白银的贿赂尚可私下收受,偌大的宅邸却要如何送出?灵机一动,以“捐寺弘法”的名义,把廿五间园当佛寺捐了出去。
皇上登基以来,平望都佛道大盛,各地官员无不拨款兴寺、供养僧人,以投皇上所好。梁子同乐得欣然接受,还上报朝廷,嘉奖了江坤一回。
只是这座“佛寺”等闲不对百姓开放,其中养着大批阿兰山各庵寺献上的娇俏尼姑,城尹大人公余闲暇,每隔三两天便来小住一回,与女尼们同参妙谛,通宵达旦,好不快活;有时佛法论得精深,一时难以自拔,也有一住十余天的纪录。
东海佛绝已久,寺院徒具其形,论起佛法远不及央土大乘,也比不上南陵的小乘缘觉僧团,不是披着僧袈拜“龙王大明神”,就是聚敛金银、暗藏春色的污秽之地。连阿兰山莲觉寺这般千年名剎亦不能免,养尼姑行淫又如何?这在越浦富人之间已风行一时,老百姓多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梁子同是人称“中书大人”的权相任逐桑嫡系,任家本是央土巨贾,传说白马王朝肇兴之时,营建新都“平望”的地面就是任家所捐,手笔之大,综观青史也算是空前的盛事了;但由商而仕、乃至掌握大权,却是今上登基后才有的事。独孤天威与当今圣上何等亲密,他来越浦,梁子同自是尽力招待,当作自家人一般。
耿照离开驿馆,向驿丞问明道路,匆匆来至城北著名的廿五间园,只见外围墙高一丈有余,浓密树荫还高出院墙数尺,一路绵延连缀,其间竟无空隙,涂白的院墙亦似看不见尽头。
大门之上,高挂著书有“三川小望”四字的泥金横匾,那匾额比一名成年男子打横还宽,悬于门楣却不觉其大。耿照一直走到庄园正面的六扇朱门之前,才发觉不只是牌匾,连高悬的大红灯笼、门上的鎏金门环都比寻常所用大得多,就算在两侧各摆上一尊两人高的护法天王像,大概也毫不突兀。
大门门房也不是普通的家丁长工,而是四名持水火棍、帽插雉翎的公人,一见他来便皱眉,大声上前驱赶。耿照心想:“就算是城尹大人的私邸,也不该唤衙差来看门。如此公私不分,怎做地方父母官?”
这些公人欺民惯了,四条棍子舞似泼风,竟非作势恫吓而已,竟朝他脑门腰胯等要害打来。
耿照一脚踏住一根棍头,左手兀自背在身后、横持神术,右臂一夹,将另外两根水火棍掖在胁下,任凭四名衙差使尽吃奶的力气,棍子却仿佛铜浇铁铸,连晃都不多晃一下。
那帮公人本想骂他“大胆刁民”,一惊之下膝腿俱软,看这少年衣襟破烂、满身血污,还拿了把冷冽逼人的乌鞘长刀,莫非今日遇上了江洋大盗,转念大喊:“来人哪、来人哪!捉……捉拿刺客--”
耿照又气又好笑,略微运功,连人带棍一齐震退,喝道:“我乃流影城七品典卫耿照!前来求见敝上,烦请诸位通报。”仅仅用不到一成的碧火真气,便将四人震得骨酥体软、嗡嗡耳鸣,一时竟爬不起来。
门里的管事听见骚动,忙唤人开门,一见四名公人趴在地上不住蠕动,偏偏难进寸尺,犹如四条软骨虫,不觉失笑:“他奶奶的!你们连起身都懒了,白费米粮!”四人耳不能听、口不能言,通体兀自回荡在一片波颤之中,连蠕行都只是原地打转;过不多时,突然一个接一个“恶”的吐出秽物,状似晕船。
耿照默默亮出流影城的腰牌,那管事是见过世面的,看他器宇不凡,不敢怠慢,连忙进入通报;要不多时便回来,客客气气道:“典卫大人这边请。”耿照点点头:“有劳了。”随他进入廿五间园。
两人在迷宫似的庭园院落之间转绕,不知走了多久,雕梁饰藻的精致回廊却仿佛走不到尽头,耿照走着走着,忽想起那一日在城中禁园、跟在横疏影背后的情形,胸中热血难抑:“过……过了忒久,终于要与姐姐见面了!”喜不自胜,苦苦握拳咬牙不叫唤出声,一颗心剧烈跳动着。
他离开朱城山不过一月,却恍如隔世,只能夜夜在梦中思念横疏影,梦醒后不禁怅然,更觉相思噬人,似比海深。管事领着他来到一座雄伟的阁子前,富丽堂皇自不待言,阁楼之高、之宽敞更是令人印象深刻。楼匾上刻着“醍醐”二字,字体古拙、泥金黯淡,显是年代久远。
梁子同在这“醍醐楼”上设宴招待独孤天威,从正午一直吃到现在,大宴吃完又上点宴;用过各色甜咸糕点,再改上果宴;继新鲜的瓜果之后则是茶宴……如此更替不休,将持续到入夜时分,又再铺设正式的筵席大菜做为晚宴。这种从流水席演变而来的筵席在越浦蔚为风尚,原本是从夜间大宴一直吃到平明时分才散席,故称“子午宴”。但独孤天威是中午抵达,故而提早开席。
须知人的腹量有限,要如何变出各种不同主题的筵席,使聚会持续不断、客人舍不得推案离去,正是这“子午宴”考较主人巧思的地方。三川地方风气奢靡,商贾竞夸其富,边吃边赏花的“花宴”、看人打马球的“球宴”,将菜肴与灯笼放在酒水灌成的渠道中,一边以长柄勺取酒拦菜猜灯谜的“流觞宴”……均是司空见惯。大户人家摆子午宴若变不出新花样来,是要遭时人议论取笑的。
那管事与楼子外负责安排筵席之人低语片刻,来与耿照陪笑道:“还请典卫大人在此稍后。城主与大人正用素宴,此际不便打扰……”忽听楼上传来一阵豪笑,独孤天威自楼顶探出头来,放声大叫:“让他上来!有屁放一放快些离开,省得扫兴!”
管事尴尬一笑,躬身道:“典……典卫大人请。”
耿照强抑着兴奋拾级而上,直至楼顶,谁知却未见得朝思暮想的绝艳倩影,偌大的厅堂内除了伺候饮宴的婢女,席上便只有两人:独孤天威油光满面,已喝红了脸,一双细目嵌入腴白的面颊肉里,显是对这顿筵席非常满意。另一人五绺长须、白净面皮,比起同样清逸瘦削的迟凤钧大人,少了一股书生之气,圆滑处倒像江坤、戚长龄等浦商多些,自是越浦城尹梁子同无疑。
更令耿照瞠目结舌的,是桌上摆设的“菜肴”。
两名身材纤细、肌肤白腻的少女解开前襟,仰躺在桌顶上,宽大的黑衣中一丝不挂,雪肌被黑衣衬得白皙耀眼,无比腻滑。她俩各将一双细直长腿屈膝跨开,光洁无毛的私处正对着嘉宾;旁边一名手持尖刀的厨子,把一条自瓮中捞出的活鲤鱼利落剖开,转眼片出一砧微透着光的淡樱色鱼生,鱼脂不沾刀刃,连着脊骨尾巴的鱼头兀自开歙着嘴巴,似不知身上已秤无半两净肉。
那刀艺惊人的厨工边片边挑,随手将呈半透明的、糖梅膏儿似的鱼片挑上少女平坦的小腹上,刀刃绝不触及肌肤,便如隔空削面入锅也似,看得独孤天威啧啧称奇。
梁子同得意极了,举箸相邀:“来!君侯,品尝这酆江活鲤鱼得趁快,少女虽体质寒凉,摆久了鱼生仍要变温,滋味便不美啦。”夹起身前少女耻丘上的生鱼,那糖渍樱花般的剔透鱼片莹然生辉,粉酥动人,便如她喷香赤裸的玉户一般。
独孤天威应邀伸手,笑道:“梁大人,我记得鲤鱼是荤哪,置于这般横陈玉体之上享用,自然是荤上加荤,怎能说是素呢?”
梁子同捋须微笑,神色自若:“君侯有所不知,这两位是下官虔诚供养的得道比丘尼,浑身佛法浸透,每个毛孔都要透出佛性来。鲤鱼往二位清净天女身上一搁,立登西天极乐,实已不能算是荤食。”
耿照听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本已匆匆避开的视线往桌上一扫,果然两颗千娇百媚的小脑袋上未留一缕青丝,敞开的黑衣更是僧尼常见的缁衣形制。少女们听大人说得有趣,吃吃笑了起来,雪白的胴体一阵轻颤;脸若桃花、春情满溢,年纪虽小,撩人的媚态直是动人心魄。
独孤天威哈哈大笑:“原来如此!本侯今日受教啦。这斋好、这斋好!”笑得片刻,斜睨耿照一眼,冷哼两声,嗤笑道:“眼睛瞪这么大做甚,想打架么?”耿照强抑怒气,抱拳俯首:“属下不敢。”
独孤天威“哼”的一声,从袖里摸出一纸公文,劈头扔了过去。
“你行啊,弄得慕容柔专程写张废纸来恶心我!你知不知道我平生最讨厌这个混蛋?让你送把刀子去白城山,你他妈去了一个多月!去平望都也都回来啦,你还送不到;搞丢就罢了,又教慕容柔逮着机会吃本侯豆腐!”
“属下知罪。”
“知罪就好,你怎么还不拔出刀子插死自己?”
独孤天威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兀自叨叨絮絮:“放眼当今东海、遍数文武两道,无论统兵御下还是种田打仗,能与慕容柔一较高下的也只有本侯啦,你知不知道那王八蛋多想弄死我,好教他独领风骚?十天之内你不把那捞什子赤眼找回来,又不知那厮要怎生弄本侯!”
耿照俯首道:“主上,将军说了,只要我替他办妥三件事,丢失赤眼之责他可以不追究。”将慕容柔的要求如实禀报。满以为独孤天威会破口大骂,谁知他听得双目一亮,仰头大笑,拍几道:“好、好!居然有这种事。这个慕容柔简直是脑袋长了虫!你,乖乖答应他的要求,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当然所有消息都须先通报本侯,要是有什么不利本城的事呢,你就随便弄一弄、敷衍一下就行了……哎,要不所有事你都随便应付就好,别干得太认真,知道了么?”
耿照听得眼睛都直了。
“主上!这……我……”
“你什么你!笨死了。”独孤天威大感不耐,但这个点子委实太妙,自己一想起来便忍不住发笑。他十分享受这种回顾自己英明决断的过程,罕见地耐着性子解说:“你呢,就姑且在他手底下好好待着,等到那捞什子四府竞锋之时,慕容柔那厮不是要派你上场么?到时候你便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一股脑儿输给阿傻,叫那个王八蛋输他妈一屁股!哇哈哈哈哈……”
耿照万万想不到自己就这样给卖了。
到头来,他连二总管的面也没见着。独孤天威笑够了想打发他走,总算梁子同八面玲珑,听他二人对话,知这名肮脏狼狈的少年颇受慕容柔青睐,简直奇货可居,对守在阶下的管事使个眼色,领耿照到后进安置流影城人马的别院,给他安排了一间舒适的厢房。
耿照向管事打听二总管的行踪,他只笑说不知,不露点滴声息;命人烧了热水打满澡盆,安排妥当,便即匆匆告退。
耿照心想:“待得稍晚,众人安歇时,我再出去寻姐姐。”坐在桌畔出神,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叩叩”两声,随口应道:“进来。”一名青衣小婢捧着漆盘推门而入,标致的圆脸娇俏可喜,腰细腿长、肌肤白皙,初初发育的胸脯鼓胀胀的,宛若成熟欲滴的鲜美果实,却不是霁儿是谁?
耿照一怔回神,起身喜道:“霁儿,你长大啦。”霁儿小嘴一扁,大大的杏眼一霎间泪水盈满,弯成两条眉月,桃花般的小脸却是灿然笑开;随手将漆盘一搁,飞也似的扑进他怀里,哽咽道:“真……真的是你!我……我以为我又在作梦了……呜呜呜……”
耿照将她抱得双脚悬空,原地转了几圈,只觉她小小的身子又绵又软,熟悉的怀襟熏香融融泄泄,嗅之心安;月余不见,霁儿小小的奶脯似又腴了些,襟里兜着圆滚滚的两团,已较分别时更有女人味。
她又哭又笑,片刻仰起泪水婆娑的俏美小脸,耿照去衔那两瓣鲜菱儿似的微噘嘴唇,两人吻得如痴如醉,片刻才得分开。
霁儿依依不舍地松开他的嘴唇,香津被拉成一条晶莹液丝。她回过神,不禁羞红了脸,正要摸手绢儿来抹,耿照又“啾”啄了樱唇一记,将她粉嫩的唇珠含在口中。霁儿身子酥软,娇娇偎着他胸膛,比小兔子还要乖顺。
耿照轻抚她的颈背,笑道:“这些日子来,真是苦了你啦。”
霁儿兀自含泪,笑着摇头:“哪有什么辛苦的?也就是过日子。”忽然失声惊呼道:“你这儿……还在冒血!”膝弯一软,险些晕过去;害怕不过一瞬,旋即涌满心疼。她定了定神,挽起袖管,强迫耿照褪去衣物,用毛巾沾热水替他擦净伤口,所幸都是些皮外伤,入肉不深,折腾了大半日,口子上俱都结痂。
耿照浸入热水桶中,全身放松,顿觉舒服得几乎上了天。
霁儿为他解开发髻,靠在浴桶边向后仰,掬水细细冲洗干净,又替他按摩肩头臂膀,茭白笋心似的尖细指头力气不大,指触却无比细滑。耿照闭上眼睛,忍不住呻吟道:“真是舒服死了,霁儿。”
霁儿俏脸一红,吐舌道:“你肩膀好硬啊!定是太劳累啦,活像铸铁似的。”
两人随意闲聊,仿佛又回到流影城里的时光。
耿照问起横疏影的去处,才知今日皇后娘娘下榻栖凤馆,连镇东将军一面都不给见,却独独召见了横疏影。傍晚她解下旅装,梳洗妆容完毕,换过一身名贵华服,乘车上阿兰山;不久前栖凤馆那厢才捎来口信,说横二总管与娘娘相谈甚欢,皇后特赐留宿栖凤馆,过两日再回。
此事自然透着蹊跷。
横疏影虽掌管一城大小事,但毕竟是城主嬖妾,身分不高。倘若皇后娘娘与她交情甚笃,两人想好好聚上一聚,那么皇后非但不应拒绝慕容柔、迟凤钧等人觐见,反应多接见越浦左近大小官员,如此横疏影夹杂在朝觐的队伍间,便不会太过醒目;皇后娘娘的举动,似乎有意使“召见横疏影”一事引人注目,动机令人费解。有了这一个多月来的历练,耿照直觉其中必有文章,然而除了狐疑,更多的是寂寂寥落之感。
他这才发现,自己对横疏影的思念已超过想象。
一路狂奔至此时想念、冲上醍醐楼之时想念,来到后进时又益加想念……如今,想念终于失去控制,变成泛滥澎湃的潮流。
“那也太巧了。”
耿照难掩失望,相思一时无的,欲溃无堤,容色为之一黯。
霁儿心疼极了,忽想起一事,小脸涨红,嚅嗫道:“二……二总管有交代,说你回来时她若不在,要我好……好生服侍你。你若是想了,我……我可以陪你……”说到后来声如蚊蚋,几不可辨,低着千娇百媚的小脑袋,连耳根都红了。
耿照神情古怪,片刻才“噗”的一声笑出来。
霁儿正自忍羞,小脑袋瓜都快烘熟了,径转着旖旎心思,被他笑得恼怒起来,叉腰嗔道:“你……你笑什么!有、有什么好笑的?”越想越恼,抡起小粉拳捶了他肩头两记,犹不解恨。
耿照哈哈一笑,冷不防伸手搂腰,将她抱进浴桶里来,“噗通!”挟着霁儿的尖叫,小兔子顿成一条小美人鱼。
二总管不在,她入夜后便换了柔软轻便的睡褛,本想早早就寝,纱笼似的薄绢外衣和裤子一入水中,薄如烟丝一般,浮露玉色嫩肌,连腿心里的乌茸亦一览无遗,除了一条果绿肚兜,直与裸体无异。
霁儿的耻毛极为茂盛,即使像横疏影、漱玉节这样成熟的女子,腿心也不及她浓密。幼嫩如女童、才刚跨入少女阶段的窄臀细腿,配上乌浓性感的卷毛,透着诱人犯罪似的奇妙魅惑。
耿照本是一时童心与她闹着玩儿,此际却忍不住将手掌探入她腿间,隔着薄薄的透水丝绢,感受那种捂着茂盛的卷曲细毛、于柔肌之上细细抚摩的手感,肌肤与耻毛间不住“沙沙”作响,渐渐沁出另一股温腻液感。
他另一手攫住她胸前的玉乳,才发现自破瓜之后,少女的身体飞快成熟,乳房渐趋饱满紧实,握感绝佳,沉甸甸、圆滚滚的,充满不可思议的弹性,已非初夜时的小巧鸽乳可比;除了肌肤依旧滑嫩,尺寸、份量俱都判若两人。
“霁儿……”他轻轻含着少女的耳珠,低声道:“你真是长大了啊!这乳儿圆滚滚的,好像……好像一只小白猪。”
霁儿正被撩得心慌意乱,浑身酥麻,闻言“噗哧”一声,扭头道:“什么小白猪呀!你才是猪……呀!啊、啊、啊……”
耿照以指腹轻掐乳廓,掐得浑圆的嫩乳在水底晃荡,震波直上,颤开大片涟漪,两枚乳蒂正顶着湿透的肚兜翘硬起来,露出水面小半截;涟漪一荡,顿时弄得她咬牙仰头,身子发抖。
“霁儿,这些日子,你想不想相公?”他持续撩拨少女。
“想……”霁儿闭目仰头,吐声如呻吟一般,伸出小手按着他的手掌,满满覆着她别后才发育长成的饱满胸脯,一行泪水自眼角轻轻滑落。“我每天都想,醒时也想睡时也想,想到胸口好疼好疼……”
少女娇憨的语气分外惹怜,他心中感动,顿时想好好疼爱她一番,便是先前不存绮念,此际也再难忍耐,一条滚烫的怒龙杵弯翘逼人,抵着臀股浅沟。
耿照双手扶着她的腰臀,就着水里剥下霁儿的薄薄纱裤,褪至腿间,细软的茂茸漂在水面上,更衬得耻丘光滑饱满,如剥了壳儿的白煮蛋;粉润的玉蛤嘴轻轻开歙,浓稠的爱液在膣里被反复摩擦掐挤,竟从蛤嘴缝里挤出了一粒绿豆大小的滑润液珠,便在水中也不消溶,可见黏腻已极。
“霁儿,我来了。”
他欲念奔腾,手扶龙杵,从背后挤开黏闭的花唇,将那粒珠母似的莹润爱液压碎在轻轻开歙的两片酥脂之间,触感无比润滑。
霁儿被搂住胸腰,仰躺在他身上,娇小的身子于水中半浮半沉,两条又细又白、里着湿纱的腿儿绷直了,感觉渴望已久的温腻粗长即将排闼而入,又要将自己的身子填得满满的,不觉一荡。迷迷糊糊中忽想:“二总管也想相公,若相公不先与她好……姐姐一定很伤心的。”顿时记起了二总管待自己的种种好处,柔肠百转,别有一番小小心思。
自与她同侍一郎后,横疏影便不只当她是使唤丫头。思念耿照时,两人常同榻相拥、彼此慰藉,“磨墨”、“弹琴”之类的香艳事儿非但没有少做,近日反倒越来越频,聊慰爱郎不在身边的寂寞牵挂,感情益发好起来,渐渐不似主仆,更像是一对姐妹。
她心一横,咬牙握住朝思暮想的滚烫巨物,小腰微微抬出水面,“啵”的一声,那如鸡蛋大小、又硬又滑的烫手钝尖退出蜜缝,揉碎在花径口的液珠拉成一条液丝,半透明的浆液隐泛珠光,末端被拉得极细极长,终于自晶亮的花唇间坠下,迅速沉入水中,可见其浓。
霁儿心都碎了,为防自己意志不坚,又被那巨物一贯而入,忙掩着蜜缝翻过身,面颊贴着他厚实的胸膛,闭目轻道:“你……我们还是别这样。”颊畔温温湿湿的,不知沾到水面抑或其他。
耿照虽被勾起欲火,仍不舍她受委屈,也不催逼,双臂将她拥在胸前,下巴轻轻摩挲发顶,笑问:“怎么,霁儿不想要么?”
霁儿忽觉鼻酸,“哇”的一声哭出来,趴在他胸前抽噎:“姐……姐姐她……她跟我一样想你……不!她一定比我还想,要是我们先好过了,姐姐心里一定难受。你……你要先跟她好了,再……再跟我好。”话一出口,顿觉肝肠寸断,才终于体会到横疏影临行前要自己先服侍他,心中受的是什么折磨,泪水一发不可收拾。
“霁儿真是好体贴人!”耿照将她搂紧,笑道:“你们以姐妹相称啦?怎这么好?”
霁儿小脸上兀自挂着泪珠,含嗔道:“还不都是你!我跟姐姐都……都是你耿家的人了,将来要服侍你一辈子,自是姐妹啦,还……还能有什么?”见他笑得开怀,益发心虚起来,红着脸拼命辩解,仿佛她的爱郎生了双天眼,偷看过她与二总管做的那些羞人之事。
耿照自不知她姐妹俩思念难耐时是如何相互慰藉,经常弄得香簟上浆滑一片、无比淫靡,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况且,霁儿能在这短短一月之间飞快发育成熟,亦是拜情欲撩拨所赐。她的身体越来越懂得享受、越来越渴望男子的硬物深深插入,刨刮膣里的圆熟肿胀,进而播下种苗,怀上子嗣--少女正经历着的,是自有天地以来,生命得以绵延族裔的神圣进程。她的胴体无法自抑地变得成熟、变得更富吸引力,使她的男人无法抗拒诱惑,一而再、再而三的临幸着,不断把凶猛有力的精元注入少女体内,才能使生命继续延续下去。
除了春情满溢的青春肉体,耿照更爱霁儿的贴心细腻,拥着她柔声道:“霁儿真的是长大啦。”霁儿噗哧一声,破涕为笑,枕着他的胸膛腻声道:“你方才说过两次啦。老公公似的,不长记性儿。”
耿照微笑摇头:“我是说霁儿变得好懂事,已不是小姑娘啦,是我的好娘子。”霁儿又羞又喜,只觉有他这句,也不枉自己为他流过这么多泪水,玉笋尖儿似的纤指在他厚实的胸肌上轻划着,低道:“我娘说过,女子一旦许了人,丈夫便是她的天,这辈子再也没有别的。我没什么本事,也不像姐姐那样聪明、那样美丽;我会的,就是好好服侍相公而已。只要你欢喜就好,偶尔……偶尔心里也想想霁儿,觉得“这丫头待我真好”,我这辈子就够啦。”
耿照轻捏她的下巴,将那张绯红的小脸抬起,见她眉目间青涩尽去,虽然年纪幼小,身心已是一名成熟动人的娇羞新妇,柔声道:“我这辈子只要一个小丫头,便是我的好霁儿、心肝霁儿,别人的服侍我永远不欢喜的。”
霁儿害羞极了,蓦地一阵晕眩,仿佛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无比,闭目道:“姐姐还说,要我给……给耿家生两个孩儿,一个给她,一个给我,男孩给我,她只要女孩就好。你……先忍一忍,等姐姐回来,好生安慰了她,我……我再好好服侍你。”言下之意,是想要与郎君尽情欢好,直到怀上孩子为止。
耿照一听,怒龙更是硬翘,隔着浸透的薄薄裤布,一跳一跳地弹打她饱满柔软的外阴,“啪啪”溅起一片水花。
霁儿又惊又疼,被鞭击的腴软秘处敏感至极,疼痛快美之余,还隐隐有些娇软,慌忙伸手握住巨物,咬唇埋怨:“都叫你忍一忍啦,怎还越来越大?”那“大”字方才出口,衬与手里的惊人肉感,春情泛滥身子一酥,差点又漏出浆来。
耿照享受着她手心的细腻肤触,想象横疏影与她说将来出生的孩子“一个给我”的模样,思念如潮,心中隐隐作痛:“霁儿如此贴心,姐姐又何尝不是?我能为五帝窟之人一闯五绝庄、为明姑娘一闯莲觉寺,为见姐姐一面,闯一闯栖凤馆又怎样?”豪情忽涌,将湿漉漉的霁儿扶坐起来,正色道:“霁儿,你别担心,我这便走一趟阿兰山去见姐姐,好生抚慰她的相思之苦。你洗好澡、换一身干净舒适的衣裳,我今夜一定回来找你,好好要我的霁儿,要得你够够的,知道么?”
“嗯!”霁儿被他轻握两臂,片刻才用力点头,眼底浮溢雾露;感动的泪水尚未溢出,忽又侧着娇媚的小脑袋道:“真奇怪。怎么你出去一趟,却忽然……忽然变成了大人似的。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有法子,真是好厉害啊。”
“这样,霁儿喜欢么?”耿照起身穿衣,一边回头笑问。
“嗯。”她想了一想,露出连自己也未察觉的安心笑容,害羞地点点头。
倾浦商五大家之力建造的栖凤馆,是一座占地广衾的四层阁楼。
倘若“廿五间园”中的每层楼子都大如一间佛堂大殿,栖凤馆便是将一座数进的大院都放到了一层楼里,连它的富丽堂皇与惊人规模相比,都不禁为之失色:远看似山坳里凭空矗起一座小城,方正的块体以彤艳的朱红为主色,布满镂空的雕廊窗扇,又像嵌工精细的多宝格,配色多采金、绿,从无数巧致的镂花中透出灯烛黄晕,重檐歇山式的馆顶覆满金黄色的琉璃瓦,在夜色中莹然生辉。
这样的设计自是为了皇后娘娘的安全。
倘若凤跸驻于普通的园林之中,不仅皇后的居所须布置大批禁卫,随行的女官、内监,甚至厨工等人的住所与场作亦须严密保护,免得有心人混入其中,易对皇后娘娘不利。
栖凤馆化平面为立体,将院落厢房一层一层迭起来,皇后娘娘与琉璃佛子等最尊贵之人住在顶层,其余人等依照身分、职司往下排。戍卫的军士只要守紧底层出入门户,上头数层里尽是娘娘从宫中携出的亲信,还能出什么乱子?
自东巡以来,这座华馆大概是最受随行金吾卫士欢迎的一处居所了,众人初见之时莫不欢喜赞叹,都说三川越浦号称“天下第一殷富”,果然非是虚浪。也因此戒备不如想象中森严。
阿兰山的山道对耿照来说算是熟门熟路,连夜行都已非是第一次,原本以为皇后娘娘到来,整座山该被谷城大营的精甲铁卫、越浦衙差,以及禁军金吾卫围得铁桶也似,不容许任何人出入,谁知慕容柔派的军队围则围矣,但他们自己也不被允许进入阿兰山地界,只能暂驻山下三十里外,离越浦城还近些。
负责东巡戍卫的金吾卫仅在山脚下设简易关卡,遇着老百姓要从正面的大路上下山,也只略做盘查而已,并未禁行;抄平日熟悉的小路上山,那是连问都不会有人来问。
耿照想起迟凤钧与慕容柔的对话,暗忖:“看来皇后娘娘“不欲扰民”的心意,倒也非是嘴上说说而已。看这个阵仗,莫说皇亲国戚,恐怕州郡父母官出巡、勋爵宿将围山打猎,都不仅仅是这样的规模。”
他最后决定施展轻功避开关卡,抄一条莲觉寺火工平日担水上山的小路,悄悄来到那处耸立着金碧辉煌的小山坳里。(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栖凤馆之外当然也有围墙植栽,但比起方城似的巨大楼体,不过是聊备一格。耿照绕着周围转了几圈,发现只有前、后门有布兵把守,便是负责站岗的金吾卫士,态度也十分轻松闲散,全无如履薄冰、如临大敌的感觉。
镇东将军调来的三千谷城铁骑被拒于山下,只有三百人被允许驻扎在山坳处的隘口,据说还是被当作仪仗队才留下的。这支部队弓上弦、刀出鞘,分作数班轮值,还设了斥候探马,严密盘查在附近出没的所有人;如非与栖凤馆用度相关者,一律驱赶下山,反倒是所有护卫关卡中最难通过的一处。
耿照不禁暗叹:“东海若无慕容柔,不知要出什么乱子!”微一思索,心中顿时有了主意,潜回隘口之外,堂而皇之地现身在谷城铁骑之前,亮出慕容柔给他的那面虎符。
“我是将军所派,有急事要往栖凤馆一趟,请贵方派人随行。”
镇东将军军令如山,负责指挥这支戍卫队的都尉二话不说,立刻派出兵马保护,一行十数人浩浩荡荡来到栖凤馆之外。大门口的金吾卫见得如此阵仗,倒也不敢硬着来,特请了馆中的管事内监出来应对。
耿照将铁甲队留在门外,独自进了大门,却改拿出流影城的腰牌,恭敬道:“在下乃流影城七品典卫耿照,有事求见敝城横二总管。”那管事太监约莫五十来岁,身穿鳞袍、足蹬官靴,白面无须,兀自揉着惺忪睡眼;一见那腰牌果然是白日流影城之物,连忙抖擞精神,客气还礼:“耿大人稍后,我这便差人去通报。”唤来一名小太监,提着红纱灯笼进馆去。
这管事太监从独孤英还是东宫太子时,便看他与独孤天威一块儿玩大,知道这位小叔在圣上心目中非同小可,万万不敢得罪他手底下人。再加上娘娘初到越浦谁也不见,独独唤横疏影前来,还特地留宿过夜;以他在宫中当差近三十年的灵敏嗅觉,就算独孤天威派人在门外敲锣打鼓,怕也是要笑脸相迎的。
耿照拱手谢过,眼角余光一凝,碧火真气所到之处,只见一抹红晕在各楼层间往来出没,最后消失在楼顶,旋即西角最边边的一间厢房亮起灯晕。
(原来姐姐住在那里!)他强按下兴奋之情,静静伫立等待。片刻小太监却独自提着灯笼回来,摇头道:“耿大人,二总管说她已睡下啦,有什么事等她回越浦再说,请耿大人速速离去。”那管事太监见他面色微变,正想打个圆场,耿照却冷冷说道:“还请这位小公公再跑一趟,在下实有极紧要的事,须见二总管一面。”话说到此,忽然浑身气劲迸发,仿佛感应到什么深具威胁之物,一瞬间碧火真气自生反应,戒备起来。
护体真气发在意先,耿照随即才察觉异状,唯恐误伤管事等人,暗自收敛内息,目光在黑夜里上下巡梭,却不见有什么可疑的人,暗忖:“莫非是我太紧张了,在无意间运起碧火神功?”
那管事本想寻个借口打发他去,忽觉眼前这名锦衣少年眸光一凛,身形仿佛变得极其巨大,气势有如千钧压顶,竟难与他直面相对,更遑论开口拒绝;一会儿压力突然消失,抚胸定了定神,朝小太监撇撇嘴,皱眉道:“哎,你就再跑一趟呗!还愣在这儿做甚?”被莫名威压慑住的小太监给一骂回了神,不由打了个冷颤,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掉头奔进馆中。
红灯的光芒在黄晕中穿行而上,过不多久,横疏影终于跟着小太监出来。
她云鬓蓬松,小巧白皙的额上还印着淡淡的梅花妆,里着一件猩红衬里的黑绒大氅御寒,氅底趿着两只淡紫色的软缎丝履,于裙裾间忽隐忽现;宛若象牙雕成的小手揪紧氅襟,露出半截修长滑腻的粉颈,以及耿照朝思暮想的绝美容颜,果然是睡梦间被唤醒的模样,狼狈中透着一股无心使媚的娇美。
耿照一见她来,浑身一震,几乎张口唤出“姐姐”两字,总算神智未失,及时克制,不由自主上前两步,在阶下微微仰头,望着那魂牵梦系的倾城之姿。谁知横疏影神情冷淡,微皱蛾眉道:“我来啦。耿典卫有什么紧要之事,尽快说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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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不知她何以如此,气势顿时矮了半截,低道:“启……启禀二总管,城主大人交代,此事不可说与外人知晓,可……可否入得馆内,待小人一一禀报?”向她连使眼色,抬望楼顶。
横疏影突然反脸,沉声娇斥:“大胆!栖凤馆乃娘娘驻跸之所,岂是你这等身分能来?主上偶尔醉酒胡言,虽属无心,但你等做人下属,难道不能分辨轻重?若冒犯了皇后娘娘,将置主上于何地!赶紧下山,不许再来!听到没有?”对管事太监福了半幅,歉然道:“郑公公,真对不住。我家下人不知变通,惊扰了诸位,实是罪该万死。过几日我再准些薄礼,与诸位公公赔罪压惊。”
流影城主出手阔绰,她口中的“薄礼”云云,想必非贵重珍稀之物不与。再说独孤天威的“名声”早已传遍天下,喝醉了酒来皇后处讨人,这种荒唐事也只有他才干得出,那被称作“郑公公”的管事太监连连拱手,笑应道:“二总管客气。耿大人也是尽忠职守,令人好生钦敬。小的且送耿大人出去。”对耿照举袖一比,亲切笑道:“耿大人请。”横疏影看都不看一眼,转头款摆而入,宽大的乌氅难掩美丽的身段,但见葫腰一束、臀如险峰,浑圆的双腿比例修长,令人难以移目。
耿照随郑公公出了门,领着在门外静候的两列精甲返回碍口,交割完毕,然后才悄悄潜回栖凤馆后门,翻墙而入。稍稍回复冷静之后,其实他很明白横疏影的用心良苦:栖凤馆乃是非之地,岂容两人并头喁喁,亲密地细诉离情?
霁儿觉得他夜闯重地私会情人,直是威风凛凛、情深意重,恐怕在横疏影看来,非但不觉欢喜,反而气急败坏,一心将他赶下阿兰山去,以免惊动旁人,节外生枝。
尽管如此,从她口中吐出的“下人”二字依旧刺痛了他的心,而更令耿照气馁的是:理智上他知道横疏影是对的,自己的表现不仅未令姐姐觉得骄傲,她的气恼并非全然出于伪装,有一部份--说不定是绝大部分--来自对他鲁莽行径的失望。
但他知道今晚自己没有来错。
见到横疏影的第一眼,他便再次确认了此行的意义。
有些事情,远比算无遗策的二总管之顾虑更加重要,甚至连她自己也未能察觉。
栖凤馆的后门守备松弛,耿照轻轻松松便翻过了墙,负责各种日常事务的女史、内监若非已熄灯就寝,便是在馆内活动,院墙内连半个人也没有,只停着一辆小巧坚固的髹漆马车,拉车的健马套上车把缰绳,显是即将外出。
耿照心中狐疑:“奇怪!这么晚了,是谁要驾车出门?”不欲生事,见得四下无人,看清楼墙上几处可供落脚攀缘的露台雕拱,提气一跃,忽听底下一人笑道:“你采花采到了皇后娘娘的落脚处,也算是采花贼里的一号人物了。如此雄心,殊为不易啊!”
(有……有人!)耿照一惊之下真气微浊,飘烟般拔起的身子在空中一凝,呼一声直直坠落!
他这一跃虽未出全力,也近两丈余,栖凤馆楼高五层堪称伟构,容不得他慢慢攀爬,起身必抢占高点,其后才有余裕;陡然间失速坠地,身子失衡,头下脚上一个倒栽葱,眼看便要摔得头破颈折。
总算耿照应变极快,半空中一出掌,“啪!”打碎一只飞檐吻兽,借得它力,往后翻了个空心筋斗,落地时双掌一分,摆出“薜荔鬼手”的接敌架势。啪啪啪的几声脆响,那人从马车前座坐起身,用力鼓掌,啧啧称奇:“哇,以你的身手,堪称采花界的功夫皇帝啊!不知是哪间武学堂教的,我以后也要送我儿子去。”
耿照没练过暗青子的夜视功夫,然而栖凤馆附近多有光源,并非漆黑一片,略一凝眸,见来人约莫在三、四十岁之间,一笑起来眼角鱼尾深刻,实际年龄或许还更老些,华服锦靴作武人装束,里髻的燕子巾却长至背心,髻上横插一枚凤形白玉钗,又颇有书生气息;衬与他潇洒不羁、略带孩子气的笑容,更显风流倜傥。
此人也算是剑眉星目、相貌堂堂了,却不及唇上的两撇翘须醒目。
耿照一见他双眸盈润有光,便知是内外兼修的高手,绝不好斗;忽一转念:“莫非方才的莫名感应……便是他?”但这翘须男子嘻皮笑脸的,又无那一瞬间的锐利逼人。
(现在……到底是要打,还是要走?)耿照浓眉微蹙,忽闻马车上一阵窸窣异响,目光一凝,那人连忙高举双手,堆笑道:“别急、别急!没人要拼命,我这不是两手空空么?别误会啊,我没恶意的。”冷不防往身下一挥掌,“啪!”一声清脆肉响,伴随一声娇呼,一名衣衫不整、近乎半裸的少女钻了出来,抱头掩脸,没命似的逃进了栖凤馆。望其背影衣装,竟似是随行的宫女一类。
那人笑道:“你看,我不是说了么?我没恶意的。你来采花我也来采花,大家说起来都是同行。我们这一行凋零得厉害,很少见到老兄这般英气勃勃青年才俊啊,好不好认识一下,将来出社会也有个关照?”
耿照皱眉:“这人说话跟老胡好像。”却不觉有什么亲切,一颗心直往下沉。
他本想出其不意地抽身离开,一听那人自称是采花贼、看似还掳了个年轻宫女淫辱,反倒不能不管了,暗忖道:“那受辱的女子逃进馆内,不知何时唤得金吾卫来。我若在三招之内不能拿下此贼,须得将他引开,制服送官,以免连累其他女子遭殃。”目光倏凝,周身气场沉静下来,忽如渊停岳峙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人笑容凝住,双手乱摇,一面抽身挪后:“喂喂,你不是这么不上道吧?同是夜半来采花,相煎何必这么急?你自己来偷横疏影这种上货,我只偷小宫女耶!这也要打?”耿照闻言一凛,再不犹豫,施展“白拂手”扑上前,欲将那人擒下。
两人交手第一招,翘胡男子收起嘻皮笑脸,静立不动,待耿照来到身前,脚尖离地、右肘前伸的瞬间,才突然飘退!
脚尖离地,代表身体无从借力;而手肘一旦伸出,便决定了攻击的半径,再难改变--换言之,除非出招之人甩脱关节,如观海天门的绝学“蛇黄掌”一般,让臂距超越常理判断、直接击中对手,否则这将是退出攻击范围的最佳时机。
翘须男子深谙“瞬差”之道,他一身武艺皆系于此,迄今已利用对瞬息之差的巧妙掌握,在决斗中漂亮击败过无数对手,声名传遍央土。
但耿照速度之快,远超过他的预期。他身子才刚抽退,耿照右手食指已触及他的手背;碧火神功能借丝毫之力,两人相触不过一瞬,耿照陡地再进寸许,仿佛被凭空推进,五指一扣,牢牢拿住他的左腕!
男子不禁诧然,但他神奇的“瞬差”之术却不只如此,右掌反拿住耿照之手,左肘架出,趁着他前扑之势未尽,自己将喉间要害送上肘顶!要是换了旁人,这一变足堪致命,但先天真气发在意先,耿照本能地松手一推,肘锤贴着他的下巴“呼!”一声扫过;脚跟踩稳,再度上前。
那人“呸”的一声,笑骂:“还来?他妈的!”体势不变,右掌斫出,抓的正是耿照猱身出掌的一瞬间!耿照不及变招,仗着先天真气回复极快、往往一呼一吸之间便能生出新力的优势,硬生生顿止扭退,翘胡男子的手刀应声落空。他却跑得比耿照更快,身形掠至檐下,呼喊道:“老祝!”
(他还有帮手!)耿照欲求速决,“铿!”自腰后拔出刺目豪光,足尖一点,神术径取男子背门!
廊间镂门忽开,一名白发老人捧着一物探出头:“少爷叫我?”
男子不由分说,握住那物事“锵啷!”一转身--耿照的刀锋堪堪避过老人,斜斜削下半片镂花;低头一瞧,一点明晃晃的剑尖停在胸口,鎏金缠锦的华丽剑柄却握在翘胡男子手中。他懒惫一笑,叹息道:“你知不知道这行是怎么没落的?从来都不是官府取缔,是大伙儿不干本业,忙着考解元、做生意、搞门派,从江湖走向庙堂……最糟的就是像你这样自相残杀,有美穴不插,专折狼友的棍棒。”
耿照被训得哭笑不得,但这人出剑之快、之准,实到了收发由心的境界,很难相信他只是一名路过的淫贼。
忽听廊底一人轻唤:“叔……任大人!”声音温柔动听。男子闻声分心,不觉转头,耿照趁机飞退,倒纵两丈有余,“飕!”一声没入林荫。那被唤作“老祝”的捧剑老翁不禁眨眨眼,喃喃道:“忒快的身法,连个影儿都不见。莫非是狐仙?”
男子还剑入鞘,笑道:“狐仙哪里采花?那是条老大的淫虫,现出原形有一百只脚,跑起来像水蛇游过一般,快得贼眼不见。”
“少爷您说的……是蜈蚣吧?”
“是淫虫。蜈蚣是什么东西?”
耿照藏身在树冠之中,见廊底走出一抹苗条乌影,身披黑氅、拉起兜帽,依然掩不住动人的体态,一看便知是女子;光以曲线论,定是一名天香国色的美人。黑氅女子提裙款摆而来,从耿照这厢看不见她的面孔,只觉举手投足甚是端丽优雅,必是贵族出身。
“发生什么事了,任大人?”
被称作“任大人”的翘须男子笑道:“没事儿,有条虫一溜烟跑远啦,我正与老祝说笑呢。马车已然备妥,夫人这便出发了么?”黑氅女子点了点头,轻声道:“走罢。”声音极是动听,带着一丝命令似的口吻,却又不令人生出反感,只觉得十分合适,仿佛本应如此。
那“任大人”打开车厢,体贴地搀扶女子上车,自己坐到前座去,要亲自为她驾车。老祝捧着那柄金碧辉煌的凤头长剑,犹豫道:“少爷,这辕座如此窄小,老奴年纪大了,下山恐摔下车来。要不少爷坐车里,让老奴赶车可好?”
翘胡男子道:“你就不必了,好好看家。给我换把普通长剑来,要带着我的招牌爱剑到处招摇,干脆把名字写在额头上算了。”老人苦着脸进房去,片刻才捧出了一把钧蓝剑鞘、鎏金剑柄,首尾均嵌着夜明珠的华贵长剑。
耿照心想:“这把剑哪里不招摇了?”男子却满意接过,随手插入腰带间。
老祝自从得知自己不能随行,脸便苦得像条苦瓜,又道:“少爷,方才那狐……啊不,是淫虫,武功高得很哪!倘若又来,该怎么办?”
男子满脸不在乎,耸肩笑道:“正主儿不在,他爱偷谁让他偷去,反正也偷不到你。况且,他可是个绝无仅有、快要绝种的大好人哪!”见老祝一脸狐疑,哈哈大笑道:“一听说我是采花贼就忙着找我拼命,我整个金吾卫颠来倒去翻过几遍,都找不出这样的一根毛来,何况是好手好脚的人?你放一百个心罢。”驾的一声,驱车出了后门。
耿照听他说到“金吾卫”时,赫然想起一个人来,不觉蹙眉:“难道,他便是人称“京城第一快剑”的任逐流任大人?但方才他砍我胸口那一记,分明是刀法……这深宵露重的,他掩人耳目,欲往何方?车上那名女子又是什么人?”虽觉诡秘重重,却非是他此际最挂心的事。
任逐流一去,栖凤馆内外已没有能妨碍他的人。
耿照深呼吸几口,提运真气,点足跃起,攀着飞檐露台一路直上,几个起落间,已到了最顶层的西角厢房之外。栖凤馆顶层是皇后娘娘安歇之处,娘娘就寝后,所有房间也跟着熄灭灯火,以免惊扰凤寐;耿照特意让内监上楼来向横疏影通报,就是为了摸清她的寝间所在。
顶楼风大,两边夹角的镂空窗门都垂下了纱帘,耿照悄悄翻进露台,隔窗眺望,却见一片夜色幽蓝的房间里,横疏影兀自披着那件外出御寒的大氅,怔怔坐在床边发呆。
她一双象牙似的小手交迭在膝上,氅襟松了开来,露出里头的薄纱睡褛;蝉翼般的轻柔材质掩不住她傲人的身段,两只巨硕的乳瓜将紫缎肚兜撑得圆滚饱满,无比伟岸,柔软的腰肢曲线却有着惊人的凹陷,纱裙底下里着两条浑圆笔直的玉腿,一点都感觉不出她的个头竟是如此娇小,只觉比例修长完美,难再增减分毫。
耿照最思念她的,是她的温柔笑语、她的关怀备至、她的灵动慧黠……近乎完美的胴体从来都不是他迷恋她的唯一理由。但此刻,在月光洒落的幽蓝色房间外,他却由衷相信:能拥有她的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男人。
横疏影怔然良久,任由一只淡紫色的软缎丝履滑落在地,却浑然不觉,形状姣好浑圆的足趾轻轻点地,连出神都仿佛伴着舞乐。
横疏影闻言剧震,两只酥盈盈的沃乳一晃,弹起抛落之间,下缘坠得饱满,半球浑圆沉甸,坚挺傲人;然乳间每一轻撞又如水漾,完美的弧线颤成了眩目雪浪,余波所及,连尖润的乳蒂亦于一片白皙中载浮载沉,仿佛非是乳肉所承托,而是两团浇融煮化的鲜奶酪。
在横疏影的眼里,世间一切,不过是“价值”之一物的流动与平衡:倾世容颜,若无绝顶的琴技舞艺增辅,终不免沦为男子的廉价玩物;而她在流影城的权力地位,则是以聪明才智,以及独孤天威对她的感激与愧咎换来--前者是报答她当年用尽心机,堪堪将他一家老小抢出平望都,后者则是因为他已不能再给她一个保障晚年的子嗣,只好以权柄来补偿。
横疏影偕独孤天威一家出奔东海时,已怀有两月的身孕,可惜道中亡命、舟车辛苦,又屡屡受到刺客追兵惊扰,不小心将孩子流掉了,颠沛流离间难以调养,竟致不孕。
独孤天威的性命,可说是以她的才智、胆识、人脉与后半生的幸福换来,即使元配陶氏对这名堪称尤物的宠妾不怎么待见,也无法忽视她对独孤一家的恩情,十余年来忍气吞声,于城中的僻院深居简出,任由姬妾执掌大权、取代自己的地位,连离世都是悄静静的,波澜不惊。
横疏影心中对她不无同情,却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陶氏的隐居与自己的活跃,都是付出代价所换来的结果。陶氏保住了性命、名分与嫡子,或许就该她寂寞梧桐,冷落清秋,就像横疏影尽管痛恨独孤天威的荒唐,却总是认份地为他收拾残局一样。
这世界远比想象中更公平。
尽管残忍,却异常地公平。一切仅是价值的平衡与流动而已,别无其他。
但耿照的存在,动摇了她一直以来的信念。
最初的献身,她到底是权谋算计不惜代价,抑或一时寂寞?在他离开流影城的这段时间里横疏影不断问自己,却益发空洞不明,似乎思念已渗入她赖以立身的清明,转化成为赤裸裸的热切渴望。(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想起少年黝黑结实的身躯,以及野兽般的冲撞,久旷的少妇情不自禁回味着与他缠绵的旖旎;回过神时,纤长的玉指已探入裙裳,忘情地挖着湿热窄小的蜜缝,樱瓣似的小巧花唇充血胀红,微微翻开,被丰沛的浆液濡得晶亮……
若非他的巨硕,她从不知道自己兀自细小,一如破瓜。独孤天威自来东海,便鲜少与她温存了,宁可镇日与大批歌姬舞伶厮混,也不愿与她独处。
横疏影这才惊觉:原来感激与愧疚是如此的沉重而坚固,一旦形成块垒,轻易能将矢言相守的两人一分为二。
她的才智预见长此以往,情分将消磨得点滴不剩,却不知该如何挽救。当烛泪流尽、长夜坐醒,恍然大悟的年轻女郎终于认清现实,转而令独孤天威依赖她的治事手腕,死了心似地投入流影城的经营,以换取一处立足。
从没有人像耿照这样,不想从她身上掠取、不为什么目的,只想给予。
他能给她什么?他不过是个孩子!横疏影不由失笑--似才这么想着,耿照已然走出她的视界;这会儿,偷女人都偷上栖凤馆来了,真是好大的胆子!“偷”之一字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横疏影忽意识到这名被偷的女子原来是自己,芳心一荡,花径里晕陶陶地一阵酥麻,竟又漏出一小注的温腻花浆来。
耿照与她贴面相拥,下体一润,也不怎么用力,杵尖挤蹭着一啄,“剥”一声滑入两片酥脂间,小小的蜜缝如封似闭,却又湿得像是陷入泥淖,稍一触便难自拔,玉蛤里隐含吸啜之力。
心知玉人动情,再不犹豫,将她放倒在绵软锦榻,昂起的雄壮巨物里着荔浆,唧一声直捣蜜壶!
“呀--!”
横疏影昂颈拱腰,娇躯一僵,已被爱郎填得满满的。
细小的身子在他黝黑如铁的臂膀间不住轻颤,宛若受伤的小动物。
她傲人的巨乳微微摊倒,厚度仍如小山,玉盘似的乳丘竟比她晕红的小脸还大得多,随主人的痉挛不住剧颤;丘顶两粒膨大的樱桃忽而打圈、忽而起伏,时不时被细软的乳肉吞没,让人产生“在乳汁中忽现忽隐”的错觉。
耿照龙杵坚硬如铁,横疏影屈膝抬脚,压平的玉趾高高指天,摇头呻吟:“啊、啊、啊……好……好硬!”平坦的小腹剧烈抽搐,狰狞的阳物一昂,小穴里仿佛插着一只肌肉贲起的结实小臂,正顶着她的娇躯,缓缓弯肘举起。
她被插得睁大杏眼,似难置信,却无法停住檀口中喷泄而出的放荡呻吟:“啊啊啊啊啊啊……好大……插……插死人了!怎……怎能这么……啊、啊……这么硬……啊啊啊啊----!”粉颈昂起,柔软的腰肢一弓,毫无预警地大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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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抄起姐姐的膝弯压至乳上,细雪般的腴肉自她膝腿、自他指掌间漫溢而出,压得横疏影整个上半身满满的都是雪白喷香的乳肉,每一动都能掀出一阵迭潮翻涌,映得满目酥白。
他重重压着,死命抽插,单调如机械的动作急遽累积快感。
横疏影颤如海啸里的一叶扁舟,雪乳随冲撞抛甩失形,宛若碎浪,口中已无法吐出具有意义的字眼,忽急忽慢的“啊啊啊啊……啊、啊……”娇吟却无比销魂。
这次,她无法再有足够的理智阻止他射精。两人以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尽情需索彼此,双双攀上高峰。耿照在她湿得一塌糊涂的穴儿里用力喷射,阳精挟着强劲的喷射力道,如颗粒般撞碎在充血肿胀的膣壁深处。
横疏影在他身下激烈扭动,咬牙无声尖叫着,竟尔晕死过去。
激烈的交欢是必须付出代价的。
横疏影毕竟较他年长许多,又无碧火功的根基,这一厥竟睡了半个时辰,才悠悠醒转,闭目道:“姐姐都……死过一回啦。便再不能醒,也无遗憾了。怎能……怎能这般美人?”幽幽一叹,娇慵的嗓音如抹蜜膏,令人血脉贲张。
她昏厥期间,耿照为她把过脉,确定脉象平稳、非是受了什么损伤,而是快感太甚难以抵受,这才放下心,为她拭净汗水爱液,细细回味了姐姐的绝艳曲线与润泽香肌,尤其是那对大如熟瓜、偏又细绵黏手的雪乳,替她盖上薄被。
品香之余,他不忘运起碧火神功,一边调息回复,一边将浑厚真气从她周身肌肤毛孔徐徐送入;掐握双峰时,手指陷入沙雪似的乳肉,两只大拇指轻抵她胸口“膻中穴”,以真气为她推血过宫,余指则老实不客气地享受绝妙的乳肌触感,掌中嫩肉如将凝未凝的新鲜酪浆,滋味美不可言。
横疏影平日养尊处优,颇重调养,得碧火真气助行血脉,要不多时便清醒过来,只觉神清气爽,竟不疲累,身子里兀自残留着一丝热辣辣的满胀刮疼,余韵不绝,熨得蜜穴里汩汩出汁,花心松动。这般满足的感觉从未有过,比全身浸入适温的热水香汤更加舒爽,方知身为女人何其有幸,才得品尝如此快美。
两人相拥而卧,她虽不舍这片刻温馨,仍把握时间问了别后种种。这段时间她间或由流影城及姑射的情报网得到零星消息,却难窥全貌,见他功力大进,不由好奇起来。
耿照对她推心置腹,连与明栈雪双修、拯救宝宝锦儿等香艳情事亦和盘托出,说着说着心头一紧:“我口口声声说爱姐姐,却与这么多的姑娘好过。怎……怎生对得起她?”歉然道:“姐!是我不好。我对你是真心的,你别恼我。”双臂收紧,唯恐玉人气恼,便要舍自己而去。横疏影对小情郎的个性知之甚深,轻摇螓首,微笑道:“你有什么不好的?若见得那位明姑娘,我还要好生感谢她呢,把我的小丈夫调教得武艺超群,连皇后娘娘的行馆也敢硬闯。”
耿照被她的俏皮逗笑了,不想姐姐如此大度,眷爱更浓,搂着她道:“姐,能娶你为妻,我这一生便不枉啦。”
横疏影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咬着红艳的唇珠,笑得不怀好意。
“是么?我听说流影城的耿典卫已然娶妻,妻子是一位国色天香、红衣雪肤的绝艳丽人,贤伉俪于越浦驿馆甫一现身,便即震摄全场,端的男儿英武、女子俊俏,好一双如玉璧人,连素来挑剔的镇东将军都不禁为之倾倒,青眼有加呀!”
耿照魂飞魄散,虎背上沁出冷汗,只差没跳将起来,结巴道:“这……不是……唉,我……”
横疏影以指尖轻刮他胸膛,哼笑几声,不发一语。
耿照居高临下,难以全窥佳人神情,但见汗湿的浏海覆着白皙秀额,玉人眼帘低垂,两片排扇似的浓睫动也不动,衬与胸膛上刺痒的指甲尖儿,当真杀气腾腾,比之岳宸风的赤乌角刀亦不遑多让。
正不知如何解释,忽听一声噗哧,横疏影缩颈掩口,抬起一双狡黠的妩媚杏眼,抿唇娇笑:“傻弟弟!姐姐逗你玩的。大丈夫三妻四妾直如常事,有什么好着恼的?不让你多娶几个,姐姐与霁儿丫头教你折腾死啦。”笑了一会儿,又道:“听你一说,这位符家妹子也是苦命人,性子颇义烈,教人好生相敬。我瞧她是真心欢喜你,若不嫌弃姐姐是伶人嬖妾,低三下四的出身,我也想多添个聪明貌美的好妹子。”
耿照只觉胸口满满的哽着什么,温热难禁,心绪为之震动:“姐姐如此宝爱我,也不恼我四处留情、辜负了她,不但与服侍她的霁儿姐妹相称,现在连宝宝锦儿也肯接受。我……我何德何能,竟有如此娇妻!”一时说不出话来。却听怀中横疏影柔声道:“但她是游尸门之人,虽说七玄中不全是歹人,但行走江湖,难免有黑白正邪之分;此事无关善恶,不过立场罢了。符家妹子若愿抛弃门户囿见,与你同上朱城山,姐姐自是无那欢迎。只是她出身七玄,做不得你的正妻,否则于你前途有碍,这点是必须先说在前头的。”
耿照对什么立场门户不甚在意,在他心中只有善恶之别,宝宝锦儿的三位师傅绝非坏人,这样就够了,耸肩一笑:“在我心里,只有姐姐才能做我的正妻,别个儿我都不要。”
“嘴贫!”横疏影伸出纤指,轻点了他额头一记。
片刻忍不住摇头,妩媚的笑容却转成了苦笑。
“我在心里当你是丈夫,这辈子都是你的人,只爱你一个,却做不得你的妻子。霁儿丫头可以为你生下子嗣,传宗接代,但她出身寒微,也不是合适的人选。”见耿照面色微沉,知这话他不爱听,欲缓和气氛,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咬着唇珠耸肩一笑:“在姐姐心里,倒是有个人挺合适。”
果然耿照浓眉一轩,霎时扭捏起来,强笑道:“哪有什么人选?姐姐又来捉弄我啦。”
横疏影抬眸与他对望片刻,直看到他转开视线,才叹息道:“我说你啊,还想怎么伤染家妹子的心?连姐姐远在中途,都听说流影城的耿典卫有个貌美如花的红衣娇妻,她人就在越浦,能装作不知道么?下次见面,你想好怎么解释了没?”
耿照神色黯然,兀自嘴硬,摇头道:“我与二掌院本没什么,有甚好解释的?姐姐多心啦。”横疏影凝视片刻,想起他武艺、历练均成长了许多,男儿本好颜面,自己虽与他亲密无间,却不好逼迫太甚,反教他自阻言路,遂将话题转开。
“是了,慕容柔发公文向主上要人,主上暴跳如雷。此番见你,有什么裁示?”耿照把醍醐楼之事简略说了。横疏影闻言凛起:“主上要你继续待在慕容柔身边?”
耿照鲜少见她如此严肃,不觉微诧。
“有什么不对么?”
横疏影沉吟不语,半晌摇头,轻道:“就是想不出有什么不对,才觉不对。”见耿照失笑,轻轻挣开他的臂围,正色道:“你听过主上的浑号么?最有名的那个。”
她一起身,原本摊圆的两团厚厚乳丘,又坠成瓜实般的浑圆半球,份量之沉,将锁骨下的乳肌拉得一片斜平,滑腻的肌肤表面泛起粒粒娇悚,更衬得肤质之细,较雪粉更加精致。
硕大的乳瓜加倍突显出上臂的细直、蜂腰的圆窄,背脊曲线滑润如水,明明只是并腿斜坐,却有说不出的妩媚优雅。
耿照好不容易抑下将她扑倒的欲望,暗吞了口馋涎,乖顺点头:“知道。都管叫“东海第一大傻瓜”。”这话平常不能随便说,但横疏影是他最亲近信任的女子,几乎不假思索便出了口。
横疏影淡淡一笑。
“若十五年前在平望都,有谁敢说独孤天威是傻瓜,恐怕要被人当呆子看。”她信手掠了掠汗湿的发鬓,浑不着意的姿态妍丽难言;藕臂微抬,雪乳不住晃摇,尖翘的嫣红蓓蕾令人目眩神驰,难抑把持。
“你记得不觉云上楼前挂的牌匾么?那龙飞凤舞般的墨字便是他亲手所题,能有这般笔力之人决计不是傻瓜。十五年前,独孤天威可是名满京城的佳公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骑射武事固非其所长,但在学问上堪称独孤皇族第一人。若非为了避祸,他不用装得这般呆傻。”
此说虽谬,仔细一想,却不难找到蛛丝马迹:独孤天威与今上名为叔侄,实则情若兄弟,如此深厚的情谊,便是当年在御书房侍读时培养出来的。若独孤天威不学无术,先帝岂能命他陪太子读书习字?
“避祸”一说是耿照第二次听她提起,被挑起了好奇心,脱口道:“姐姐,主上当年出京,避的到底是什么祸?”
横疏影淡然道:“自然是杀身之祸。”
耿照听得一愕。“谁……谁要杀他?”
独孤天威虽非高祖景皇帝(太祖、太宗两兄弟之父,由太祖独孤弋开国后追崇)独孤执明一系,但自小被独孤弋带在身边,独孤阀西进之初,犹是孩童的独孤天威几乎每役必与,甚得太祖喜爱。
他在不觉云上楼对黄缨吹嘘亲与博罗山大战云云,并非无的放矢。
被时人以“东军”呼之的独孤阀大军设营黄泥沟,独孤弋不顾帐下两大智囊的劝阻,轻骑袭取博罗山的蟠龙关要塞,果然中计被围,一人一骑、仗着绝世武功杀将出来,仅以身免。
若非年方十五、勇冠三军的幼弟独孤寂率一支敢死队接应,只怕东胜洲的历史便要改写:日后一统央土的太祖武皇帝独孤弋出师未捷,为逞一时血气,极其荒谬地死在西进途中的第一道关卡之前。
说书人爱极了这个有英雄、险关、千里突围的精彩段子,对照后来独孤寂恃宠而骄,三度造反失败,被太祖武皇帝罚至白城山埋皇剑冢看守历代帝陵的戏剧性变化,更是令人热血沸腾,不胜欷嘘。
说部中以独孤寂当年曾在博罗山奋不顾身营救太祖,一命换一命,可抵一死;天下未平,是他扯下黄旗,簇拥着独孤弋坐上龙椅,“功在从龙”,亦抵一死;“一母所生、同衾共乳”,兄弟情深,又抵一死。是故这位年纪轻轻便以武名威震天下的冠军侯三度造反,又三度被太祖弭平,犹能不死,成了终生被软禁在白城山后峰的“帝陵祀者”--此样的说法自是牵强附会,其中谬处近乎胡扯。
独孤寂生母乃独孤执明小妾,怕比独孤执明那英武过人、早早便崭露头角的长子独孤弋还小着几岁。
独孤弋、独孤寂兄弟相差十五有余,岂能是一母所生?至于在烧毁的白玉京外,策动将士拥立独孤弋的主谋,一般咸信是萧、陶两大智囊,以及独孤弋最信任的二弟独孤容,也就是后来功封定王的太宗孝明帝。
尽管深受说书人喜爱,实际上博罗山一役是东军初期的重大挫败。
在武登庸的“北军”尚未来投、后来名将辈出的武装流民集团“中兴军”还在央土四处流窜的当时,蟠龙关失利几乎动摇了东军根本。独孤天威所在的黄泥沟大营虽非前线,也决计不是可以太平歌舞的后方。
他少年随太祖武皇帝披甲上阵,太宗时又至东宫侍读;元配夫人陶氏乃陶元峥的亲侄女,岳丈陶元岫官拜吏部尚书,三位大舅子不是留任京官,便是出镇大州……遍数太宗一朝,没有比陶氏一族更庞大的官僚集团,其势力盘根错节,遍及京城内外,说句“只手遮天”亦不为过。
--如此背景,还有谁敢杀他?
--谁又能逼得他抛弃身家仓皇出京,名为赴任,实则亡命东海?
宫廷秘辛、皇室恩怨、朝野政争……这些对耿照来说都太过遥远,跟多数的百姓一样,他是从说书戏文里认识这些名字的,无法一眼看穿隐于传奇后的事实真相。
然而独孤天威的遭遇委实太过,以致答案的选项少得可怜,几乎是呼之欲出。
连几能“只手遮天”的陶氏都保不住独孤天威,要杀他的,恐怕也就只有“天”了。
横疏影与他心意相通,见耿照猛然抬头,面露赞许:“很好。你这趟下山不只习得绝世武功,心思也变周密啦。你想的没错:要杀主上的人,便是先帝孝明。”
谁想杀并不难猜,难的是缘何要杀?莫非独孤天威与那独孤寂一般,也曾露出觊觎大位的不臣之心?
“倘若如此,事情倒也好办。先帝不比太祖武皇帝……不,该说是太祖武皇帝的胸襟宽广得直不似人,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帝能容忍同一个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三度造反?便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也未免太纵容了。”横疏影摇头叹息:“主上当年若有一丝反迹,早被杀了,不用大费周章,玩什么明升暗贬、千里追杀的手段。”
耿照越听越胡涂。
“没能杀,便是不该杀。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杀?”
横疏影笑而不答,拉起薄被围住白皙丰满的双峰,掠了掠发鬓。
“白马王朝前身,是世代镇守东海的独孤氏一族。他们发迹于碧蟾朝,掌管东境门户百余年,势力庞大,人称“独孤阀”,与西山韩阀并称东洲两大武家,果然经历了异族入侵、王权崩溃、群雄混战等重重考验后,最后有资格问鼎天下的,也便是这两家。若非人丁旺盛,岂有这般荣景?
“但你看今日,天下五道之间,有哪一国哪一方的名侯高爵姓独孤?有哪一道哪一郡的大吏姓独孤?京华九门之内,有哪位风雅骚人、养士公子姓独孤?”
耿照一怔,想起除了主上独孤天威、被禁在白城山思过的“帝陵祀者”独孤寂,再没听过独孤皇族内出过什么知名人物。央土大战之后,尚有五绝庄的冠军将军上官处仁、墨州的长镇侯郭定等名将留下来,朝廷赐以金银封以食邑,让他们赡养天年,为何人丁兴旺的独孤一族,开国三十年来反渐趋无闻?
“因为唯一比名将凋零更快的,就是独孤皇室。”横疏影口气淡漠,仿佛说的是柴米油盐之类的家常。耿照稍加思索,才意识到其中的血腥肃杀,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姐姐的意思,是指先帝爷刻意翦除同姓的独孤氏宗族?”
“我可没这么说。”说着微一冷笑,或许连她自己也未察觉。
“独孤容是圣人,宵旰勤劳、事必躬亲,不好声色、俭朴自律,连谥号都是无可挑剔的“孝明”二字,怎么会逼害同姓宗族?他平生连一名降卒都没杀过,更别说是屠戮功臣,翦除宗室。这些伤天害理的事都是手下人做的,与他太宗孝明皇帝一点关系也没有。”
横疏影直呼独孤容的名讳而不称庙号谥号,可见鄙夷。
在今日之前,耿照一直以为太宗乃是古今少有的圣君,谁知揭去了弹评说唱的粉饰面目,说书人口中的英雄帝王不过是存私欲、亦犯过,多有不可告人之事的凡夫俗子而已。
只有一处,耿照越想越觉难解。
“自古帝王猜忌功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我小时候听人说书,经常讲到这样的段子。”他皱眉沉吟,小心斟酌用字。“但……太宗皇帝对宗室的猜忌,似乎还甚于功臣?”
如五绝庄之没落,并非朝廷迫害,而是岳宸风鸠占鹊巢所致;且不论后来横生的变化,至少上官处仁等在世之时,朝廷对他们是足够宽容优礼的,要土地给土地,要钱帛给钱帛,许他们自辟庄园,占地为王,不受朝廷派官的管辖。由此观之,太宗消灭宗族之明快,似乎还强过了这些百战沙场的虎狼。
横疏影双目一亮,明艳的小脸如春花绽放,笑着反问:“皇帝要杀功臣,这是为了什么?”
“……怕他们造反?”耿照不敢肯定。
横疏影不置可否,继续笑问:“那皇帝要杀宗室,又是为何?”
“怕他们也造反?”话一出口,耿照便知蹊跷。太宗翦除宗室甚于功臣,显然在他心中,宗室的威胁还大过了功臣。问题在于:这样的印象是从何而来?
慕容柔积极针对这些封侯致仕的地方土霸主,是太宗驾崩之后的事。今昔对照,不难发现太宗所重,根本不是什么防微杜渐、绝患未然,他所针对的从头到尾便只是宗室而已。
(这真是太奇怪了。手足相残,难道不需要有什么好理由么?)独孤寂曾三度造反,除了第一次率五百名金吾卫于禁中起事,因无人料及,算得是震动朝野,后两次叛军人数虽多,始终在朝廷的监控之下,反不成气候。
两军对垒叫阵,说穿了不过是兄弟吵架,老么同大哥呕气;骂不过瘾,太祖武皇帝解下披风、脱掉铠甲,赤手空拳上前打一架。独孤寂的武功俱是兄长所授,岂是号称“天下无敌”的独孤弋对手?被揍得鼻青脸肿,倒落黄沙,平叛军乘势挥戈,摧枯拉朽,“造反”云云就此落幕。
独孤寂自己是屡获赦免,参与叛乱的千余名中下级军官就没这么好运了。
牵连者均处以极刑不说,重要的幕僚至少屠灭三族,无论中央或地方军都深自警惕,还发生过将领言涉忌讳、被亲兵绑了进京,以免连坐的情事。更别提独孤皇族纷纷请解兵权,一时蔚为风尚。
在当时朝野一片自清的气氛之下,如何能得到“宗室比宿将更具威胁”的结论?
最有力的反证,便是直到太宗驾崩为止,都未动手铲除独孤寂。唯一实际发动叛乱的皇族宗室,一直在白城山后的古皇陵中活得好好的,远在京城里所发生的灭亲惨事,决计不是他年轻时儿戏般的荒唐之举所致。
太宗孝明帝是绝顶聪明之人,是往前或往后一百年都罕有匹敌的治世英主,他心中如此深沉的恐惧绝非空穴来风。可能性就只剩下一个。
--他确切知道,独孤皇族中有一个叛变成功之人。
那人成功除去了太祖武皇帝,如今便坐在龙廷宝座之上。连神功盖世、宛若龙神降生的太祖武皇帝不免遭到至亲暗算,何况是自己?不行,为防谋篡再度发生,便只剩下一个字。
--杀!
把所有姓独孤的、有资格坐上大位的俊才通通杀光,太宗的龙椅才能安稳。否则难保下场不会和他的皇帝兄长一样,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亲人手里……
耿照脑中空白一片,仿佛被天雷所击,所有思绪于一瞬间灰飞烟灭。
关于此事,横疏影没有多说一言半语,她只是导引他,重新走一遍当年自己的思路。从爱郎无比震惊的神情,她确信他已明白这件足以动摇白马王朝的秘密。
十几年来,她与独孤天威不曾讨论过这件事,连“先帝”、“太祖”、“突然驾崩”等都成了禁语,人前人后均不再提及;到后来,她们甚至走出了彼此的生活,以“形同陌路”的姿态将那段共同经历过的患难日子彻底抹去,以防这个惊天之秘毁掉得来不易的侥幸余生。
如果可以,她希望耿照永远不要知道这件事。
但要掌握独孤天威与慕容柔之间的微妙关系,就没办法跳过这一部分。
“主上并不愚笨,倘若装成笨蛋,那便是“居心叵测”、“另有图谋”,慕容柔逮住机会,必定罗织借口,完成主子交付的任务--我曾经以为独孤容一死,慕容柔便会放松、甚至放弃这道旨意,事实证明我错了,而且错得离谱。慕容柔不是一般的忠犬,他狡猾奸诈、矢志不移,所持已逾越人臣,是头不折不扣的疯犬。”横疏影低道:“所以主上别无选择,若非装傻,便是装疯。一个被吓破了胆、好不容易保住一命的人,濒临疯癫的边缘,会是什么样子?主上花了许多心思揣摩,刚开始也许只是做戏,扮得久了,不仅是身边周围的人,最后连他也相信自己疯了。
“这些年来我们都在猜想,主上是真的疯了,还是做戏?我是这样,或许慕容也是。”
她收起沉湎往事的口吻,杏眸凝光,望着身前的小情郎。“慕容柔将你调入镇东将军府,决计不只是利用你的高明武功,来替代岳宸风而已。
“你出身本城,又号称是武登庸的传人,而妖刀一事牵涉东海七玄……这些,都是慕容柔亟欲拔除的对象。若由你身上着手,运气好的话这枚楔子打将下去,不定能剖开三条硬桩,彻底除去他长年的心头大患。
“你要留神,慕容柔所说的每句话、让你做的每件事,都可能别有用心,定要想清楚了才能行动。你不能信他,也不能信主上,我不在你身边,不能为你一一解破他们的心计,你要靠自己找出路;临危死生不过一线,唯一能信的只有自己。姐姐这样说,你明不明白?”
他本想问刀皇蓑衣笠帽,忘弃红尘,何以也是一患,随即醒悟:武登庸是北军统帅、金貔遗族,泛舟江湖并不能让朝廷对他稍稍放心,一日不见此人的首级,这事便不能算完。或许刀皇谢封隐遁,便是看透了这一点罢?
“姐姐放心,我理会得。”耿照收起旖旎心思,郑重点头,忽觉有趣:“我原以为姐姐会让我离慕容柔远远的,以免我蠢笨得紧,误中了陷阱。如姐姐与慕容将军这般心思,我是一辈子赶不上了,让我待在他身边,姐姐能放心么?”
“把你圈在温室,不是真爱你。雏鹰幼狮,不能以鸡犬看待。”
横疏影一咬唇珠,垂颈入怀,雪腻的乳肌绵厚温香,满满堆在他胸前。耿照只觉胸口微湿,似溅上几点温渍,正欲将玉人拥起,横疏影却紧搂不放,犹如执拗的小女孩。
“我在你那么点儿大的时候便识得你啦,把你当成是我那缘浅的小弟,每当思念难禁,又或觉得自己扛不住了,便到长生园去看看你,喘口气儿,是你让姐姐捱过这飘泊异乡的十来年,我何尝不愿意让你待在流影城里,就在姐姐眼皮子底下,平平凡凡、平平安安度日?
“可你注定要做大事的,不能阻却你的成长。姐姐每天忍着担惊受怕,要跟自己说上几百遍几千遍的“如此我绝不后悔”,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外头闯荡,去受伤、去冒险,去磨砺出你的英雄气概……”
她的嗓音闷腻如夏雨,吐息呵暖了他的胸臆。
听似微咽,又像是带有一丝骄傲满足的笑意:“那种感觉比死还难受。你知不知道,姐姐心里有多不舍?”
耿照到二更时分才离开栖凤馆,姐弟俩浓情缱绻、难舍难分,床笫间极尽香艳,仿佛重会无期,不愿留下丁点遗憾。临别时横疏影神色有异,欲说还休,全被耿照瞧在眼里,柔声殷问。
她犹豫半晌,摇头笑道:“不妨,姐姐以后同你说。眼下最要紧的,便是三乘论法别出乱子,这点我们与慕容柔利害一致。皇后娘娘若在东海有什么差池,慕容柔、迟凤钧固是株连九族的死罪,流影城也脱不了干系。”
“我瞧皇后此行种种安排,似有些蹊跷。”
横疏影抚着他的面颊,娇娇偎在他怀里,抬望小情人的眼神既骄傲又迷醉,满是欣喜。“我的好弟弟不是孩子,是伟丈夫啦,姐姐好欢喜。”嘻嘻一笑,闭目咬唇:“你瞧得一点儿也没错,皇后此行的确不为三乘论法,她指定修建这栋栖凤馆、单独召我前来……这些,都是为营造“凤驾在此”的假象。若我料得不错,她明日必会称病不出,继续拖延与慕容柔见面的时间,恐怕将拖到大会召开前为止。”
“这……又是为何?”耿照一阵错愕。耗费忒多人力物力,皇后娘娘不远千里驾临东海,不为三乘论法而来,还能是什么?
横疏影闭着眼睛含笑摇头,浓睫颤动、双颊微晕,淘气的模样更增丽色。
无论她心中的判断是什么,显然非是须严肃以待的事。
“我也不是很确定,不过……比起皇后娘娘的盘算,你应该更注意她的安全。越浦左近的江湖人多不多?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集结行动?”
耿照摇头,忽然想起一事。
“据闻七玄近日之中将要集会,非但地点就在阿兰山附近,时间上也过于巧合。我担心与皇后娘娘或三乘论法有关。”
横疏影闻言一凛:“他……他连这个也知道!”心中五味杂陈,既欣喜于他的成长,又担心他涉入太深,一旦教古木鸢盯上,雏鹰纵有啸傲长空的潜质,却捱不到羽翼丰满、振翅高飞之时……古木鸢向她保证过流影城的安全,七玄大会的目标必不是袁皇后。
她定了定神,自知美态诱人,唯恐耿照一分心漏听了关窍,披衣坐起合襟掩胸。
“这也是一条线索,亦要提防是他人声东击西之计,莫偏废了其他江湖势力的动静。赤炼堂总舵就在越浦城郊不远,三川正是他们的地头,这帮水路强盗一向是慕容柔的走狗,你拿着镇东将军的虎符,谁也不敢动你。要彻查越浦内外各路人马,掌握消息动静,没有比赤炼堂更合适的。”
耿照只觉奇怪:“皇后娘娘在阿兰山,理当派出大军封山保护,与越浦城中的江湖人有什么关系?”想起将军求见皇后被拒,也是立即派兵封锁越浦,仔细盘查进出人等,恍如戒严;反倒是派来阿兰山协防的兵马被拒于山下,似也不甚在意。
横疏影与慕容柔都是当世一等一的精细人物,两人不约而同做了一样的判断,其中必有蹊跷。
她淡淡一笑。
“皇后与我并无深交,召我前来,不过匆匆几句,问得云山雾罩,不着边际。我料她不会轻易放我回越浦,要借我口,教人明白“皇后娘娘便在栖凤馆中”。至于娘娘本尊,怕已不在此间啦。”
“皇后她……去哪儿?”
“这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事儿了。”横疏影笑容一敛,肃然开口:“她去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毫发无伤地现身大会。三乘论法之后,只消将她平安送出白城山以西,天大的事再与我们无关。为此,你该见一见金吾卫的任逐流,探探他的底细,掂掂他的斤两,以防不时之需。”
耿照溜下栖凤馆,施展轻功出得山坳,依旧是无声无息,犹如流光云影。
他返回廿五间园,果然霁儿已沐浴清爽,睡褛下换了一件簇新的嫩绿肚兜儿,窝在被筒里等他。
耿照摆布得横疏影几度泄身,其威正烈,一掀薄被,捉小鸡似的将小霁儿按在榻上,挤得她一双细直嫩腿大大分开,龙杵长驱直入,插得小丫头浪叫不止,咬着手指都停不住羞人的呻吟,与黏腻的“唧唧”声回荡于小小的绣房中,更加春意盎然。
霁儿性格温顺,从来便是个循规蹈矩、洁身自好的乖巧姑娘,孰料品尝过男欢女爱的滋味之后,这一个月里身子飞快长成,小巧的鸽乳吹气般膨大坚挺,胀成沉甸甸的白皙乳桃,尖红腹圆,既绵软又弹手,性欲更是无比旺盛。
耿照只觉身下的小丫头活像是一尾离水甜虾,才挨几下,竟自行拱腰迎凑,嫩膣里带着一股热辣辣的火劲,一时兴起,箍着她的小腰一翻身,霁儿正自快活着,不过短短“呀”一声,旋又坐落,让龙杵贯得小穴儿满满的,红嫩的脚心向上蜷起,女上男下的骑将起来,滑顺得无一丝凝滞,似连快感也不曾中断。
两人一阵激烈肉搏,骑在爱郎腹间的少女直如鞍上猿翻,小腰扭个不休,窄小的蜜穴死命吐出乳浆,两片肥厚花唇仍被爱郎狠插至红肿外翻,霁儿却仿佛不知疼痛,耿照略一松手,见她白煮蛋似的两团嫩股兀自挺动,腰腿动作虽生涩,奋不顾身的狠劲却令人爱怜。
耻丘上的茂密阴毛被花浆打湿,卷曲的毛尖既似婴儿壮发,又像覆了层稀乳,玉蛤在抽插间不住刮出酥酪似的细块浓浆,一圈一圈积在阴茎根部,望之淫艳,衬与霁儿闭目摇臀、忘情细喘的清纯模样,更令耿照淫兴大发。
他索性躺定不动,仅以掌心支撑她的小手,快美至极的小丫头摇木马似的抬臀放落,仗着青春肉体弹性绝佳,不自觉地奋力驰骋。
“啊、啊……相、相公!霁儿好……好奇怪……呜呜呜呜……”
她发出诱人的娇腻呻吟,小脸胀红、拼命摇头,忽然一阵呜咽,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我……我怎么会这么……这么淫荡……羞、羞死人了……霁儿不……不是不要脸的女子……呜呜呜……啊、啊……相公不要……不要讨厌霁儿……”说着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小屁股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霁儿发育快极,小小的心思却跟不上成熟欲滴、性欲勃发的胴体,平日与二总管偷着磨墨也就罢了,谁知在相公面前竟也如此放荡,全然管不住自己,身不由己发出这般羞人淫声,做出种种痴态,唯恐耿郎从此看轻自己,偏又难抵春情,一边求欢、一边急得掉泪。
耿照只觉她可爱极了,忍着笑让她按住他结实的小腹继续扭腰,双手径摘桃儿般的一对悬乳,一本正经道:“相公怎会讨厌霁儿?我的霁儿最是贞烈规矩,最得相公欢心啦。”
他不说还好,霁儿一听得“贞烈”二字,如受千夫所指,又羞又愧,简直无地自容,放声大哭道:“我不……霁儿不好,不知羞耻……呜呜呜呜……”虽说如此,白嫩的屁股蛋摇得更厉害,奋力套弄,直把粗硬的龙杵当成了滑杆,浆汁稠浓的小小膣管滋滋有声,比用小嘴吸啜葫芦糖还淫靡响亮。
耿照差点被她箍得喷薄而出,咬牙昂首,深呼吸几口才抑住泄意,无暇回话。
霁儿不见他搭腔,认定相公真有嫌弃之意,益发哭得哀婉,不敢睁眼看他,暗自伤怜:“我……我果然是淫贱的女人!相公不要我了……呜呜……”抽泣间膣内紧缩更甚,犹如一只小手含恨掐握,不死不休。
耿照对这稚嫩娇憨的小丫鬟全没提防,不想一月没见,原本青涩的身子竟成了这般刮骨尤物,丝毫不逊姐姐,差点被杀得丢盔弃甲,一泄如注。
龙杵给娇韧的肉壁重夹几下,疼、麻、爽、利纷至沓来,双手反映压力,不自觉掐紧那一对皮薄汁多的白嫩乳桃。指腹入肉,笋似的酥嫩乳尖自指缝溢出,掌里仿佛捏爆一枚熟烂浆果,汩得满手汁滑;一愕之间,乳房又回复成浑圆弹手的形状,个中滋味难以言喻。
霁儿乳上吃痛,膣内顿时抽搐起来,身下一温,花浆远较前度稀薄,泌量却增加数倍不止,宛若小尿了一回。只是她天生淫水稠腻,纵使量大,也不像寻常女子泄身或失禁,淅淅沥沥流得一榻。
耿照缓过一口气来,扶着她的小屁股继续挺耸。
霁儿像被上紧了机簧,屁股不自觉又抛甩起来。
“傻丫头!嫁为人妇,对外自当三贞九烈,但对自己的相公,却要越淫冶放荡、越曲意承欢,才算是合宜守分。”耿照边享用她弹性骄人的俏臀,一边故作正经道:“你若对相公也端着架子,不肯尽心服侍,那才叫做“不守妇道”。哪家的贞节烈女与相公欢好之时,不是淫荡媚人,不顾羞耻的?若非如此,怎能生得出儿女来?所以对相公越是淫荡,霁儿才算贞烈。”
霁儿摇得失神,小脑袋瓜里晕陶陶的,听着却觉首尾相接,竟似颇有道理,喃喃道:“越……啊、啊……霁儿越是淫荡,便越贞烈?”
耿照笑道:“是啊,霁儿想不想做贞烈的妻子?”
霁儿想也不想猛点头:“……想!”耿照用力顶两下,挑得她身子微弓、轻轻颤抖,嘴里啧啧叹息:“这样不行啊,霁儿好像……不怎么喜欢同相公好哩。”
霁儿姑娘不让人说闲的。做二总管的丫鬟是,做典卫大人的侍妾也是。
“霁……霁儿喜欢!”她按着相公的腹肌大摇起来,仿佛要以此明志:“霁儿……好、好……好喜欢同相公好!呜呜呜……啊啊啊啊啊--!”
“你只是嘴上说说,心里一定不是这么想的。”耿照满脸遗憾:“你瞧姐姐同我好的时候,叫得可淫荡了,是不是?”
霁儿想想也是。二总管这么高贵优雅的人儿,哪一回不是叫得欲仙欲死,听得人脸红心跳的?还会说“从后边来”、“弄死我了”之类的大胆言语,令她印象深刻,想忘也忘不了。
她可真傻。忒简单的道理,怎会半天也想不明白?
为了给自己和相公一个交代,霁儿忍羞道:“相……相公!你、你从后边来……啊、啊……”
耿照本想再逗逗她,陡被她没头没脑的一叫,不觉微愣,心想:“女上男下,却要如何“从后边来”?”掐着她脱缰野马似的小屁股摆弄半天,干脆摸进紧凑的屁股缝里,指尖沾着汗水爱液,轻轻摁入小巧粉嫩的肛菊。
霁儿娇喘着尖叫一声,神智忽醒,气得回过双臂,一手揪住那不走正路的家伙、一手捂着后庭,大声抗议:“不……不是那边!”见耿照一脸无辜,又羞又恼,鼓着娇红的腮帮子,气呼呼道:“哎哟,笨死啦!我……我自己来!”
支起膝盖,剥一声将龙杵退了出来,转身反跨在他腰上,粉嫩汗湿的屁股蛋正对着耿照,自抓怒龙塞进蜜缝,呜咽着一坐到底,颤着吐了口长气,又按着他的膝腿摇晃起来。
这角度十分特别,阳物的弯翘恰与膣腔相扞格,又插得极深,刨刮感格外强烈,泌润稍有不足便觉疼痛。
霁儿源源不绝、浓稠如蜜膏的爱液在此时发挥了作用,才动得几动,出入便十分滑顺,阳物以前所未有的角度嵌入穴中,连撑挤顶撞的部位都不尽相同,撑过了初时的害怕不适,益发套得狂野奔放。
她本想好生唤些淫冶的字眼,显示自己也是谨守妇道的女子,不料这“倒骑驴”的交合姿势委实刮人,三两下便重新接起了峰峦起伏的快感波段,层层堆栈,来得更加强烈。
“喔、喔……好……好大!相公……相公好硬、好硬啊!啊、啊……顶……顶到了……啊、啊……里边好酸……呜呜呜呜……呀、呀……霁……霁儿……霁儿……啊啊啊啊啊……”
耿照见她雪白的小屁股被插得泛起娇红,两瓣浑圆的臀弧间嵌着一根湿亮肉柱,玉蛤口的一小圈肉膜套着杵身上上下下,尽管少女摇得活像一匹发情的小母马,肉膜却箍束得有些艰辛,仿佛硬套了只小鞋,每一进出都在阴茎底部刮出一圈乳白沫子,气泡“滋滋”汩溢。
霁儿茂盛的毛发沾满乳浆,鬃刷般不住扫过他鼓胀的囊袋,绷得滑亮的表面布满青筋,敏感得无以复加。耿照已不想忍耐,按着她的腰眼向前一推,用膝盖将她大腿架起,用力狠顶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不、不行!这样……不行!会……会死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青蛙似的夹在爱郎的膝掌间进退不得,无处可躲,被插得膝弯脱力,粉嫩的屁股肉颤如雪浪,两只小手揪紧榻被,叫得呼天抢地,任谁听了,都无法质疑她是何其“恪守妇道”。
“霁……霁儿要飞了、霁儿要飞啦……相公……呜呜呜呜……霁儿不行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耿照压着她一贯到底,勃挺的怒龙不断胀大喷发、胀大喷发,一跳一跳的像要挤裂窄小的蜜缝,滚烫的浓精射得她满满一膣,填满了细小的花房。
霁儿被烫得身子一搐,同时也攀上了高峰。
一股温润的液感挟着逼人的快美漫出身下,酥茫中霁儿想起二总管的吩咐,为求受孕,切不可让相公的阳精漏出,要尽量在身子里多停留些时候才好。
她拖着高潮正烈的娇疲身躯,勉强挪动小手捂住蜜缝,才发现相公的巨物一点也没见凋萎,仍是满满插着她,哪有半滴精水漏得出来?
那逼疯人似的温热尿感仿佛是从蛤珠附近喷出的,她也不知是什么,既非阳精外漏,便有机会怀上相公的孩子,不禁又羞又喜,又是满足;俯身片刻,晕晕迷迷的小脑袋瓜一恢复运转,忽想起还有句紧要的淫语没来得及说。
幸好她够机伶,没忘掉。霁儿干活儿一向是有板有眼,绝不偷斤减两的。
“……相公,你弄……弄……弄死霁儿啦!”
霁儿年轻体健,但毕竟比不上碧火神功的根基,好半天才从猛烈的快感中稍稍清醒,拖着酥疲的身子浸水拧巾,服侍相公清洁更衣。
耿照着好靴袍,正对镜整理襟袖,忽听一阵微鼾,回见霁儿伏在榻上沉沉睡去,淡细的柳眉兀自轻拧,犹带一丝干活时的认真利落,衬与衣衫不整的娇美模样,格外惹怜。
他抄起少女膝弯,将那双细直白皙的腿儿轻搁榻上,锦被拉至她颔下。
霁儿浓睫颤动,闭目低唤:“相公……”拥被欲起,谁知肩头一抬又跌了回去,柔体压风,娇躯下散出烘暖的少女体香;一句“哎哟”惊呼还含在香暖的小嘴儿里,旋又坠入梦田,这回是真的睡酣了,呼吸匀细,滑润如水的腰背温温起伏。
耿照忍不住摇头微笑,陪她坐了一会儿,这才从容离去。
凤銮便在左近,越浦城中岗卫异常森严,不比平日。耿照虽有镇东将军的金字腰牌,为免无端生事,仍是施展轻功飞檐走壁,远远避开巡逻军士,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枣花小院。
陈院里的下半夜一片寂然。
宝宝锦儿不在房里,榻上的锦被垫褥甚至没有压坐过的痕迹,仿佛一切都停在整整一天前的这一刻--当时他们整装待发,过程中没有人说话,如影子般在幽蓝的房间无声滑动,耳蜗里鼓溢着怦怦的心跳声,掌中汗热湿滑。明明是不久前的事,感觉却恍如隔世。
耿照来到后院,凝聚碧火真气,剎那间五感延伸,小师父房外的回廊之前,一股淡淡的紫丁香气息里挟着馥郁温甜的乳脂香,那是他所熟悉的、宝宝锦儿怀襟里的气味。
看来为照看紫灵眼,符赤锦今夜便睡在她房里。敷药里伤,难免袒露身体,耿照既得宝宝锦儿的行踪,又听房中二人呼吸平顺,顿时放下心来,不敢稍有逾越,信步行至中庭,避开了紫灵眼的寝居。(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白额煞房中传出的呼吸声息若有似无,却未曾断绝,显然身子虽弱,却无性命之忧。耿照暗自凛起:“游尸门的续命秘法,当真好厉害!二师父将腹间血肉硬生生剜出,伤势深及脏腑,如此……怎还能活命?”望向大师父的居所,突然一愕。
房子就只是房子而已,样式陈旧、木料结实,既无遮蔽五感知觉的莫名阴翳,盯着房门稍久些,也不再令他头痛欲裂,显是大师父受伤之后,无力再维持“青鸟伏形大法”的心术,一直以来封锁着陋屋的无形屏障已然崩溃,只消推开房门,便能一窥瓮中奇人的庐山真面目--荒谬的念头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耿照自己也吓了一跳,不由失笑。
他既不能,也不愿意这么做。
大战过后,三位师父身受重伤,却仍回到这座枣花小院之中休养,足见对他丝毫不疑。且不论三尸为此战尽心尽力,便有一丝丝辜负了这番推心置腹的坦然磊落,耿照都无法原谅自己。
悄悄返回新房,取来文房四宝,提笔踌躇半晌,才慢慢写道:“书付锦儿。记得吃睡,莫累坏自己。城主命我与将军办差,一切均好,毋须挂怀。过两日再来瞧你。夫字。”字迹工整过了头,倒像是塾生摹帖,处处透着一股认真稚气。他自己都看得脸红,一边收拾笔墨,心中暗忖:“我读书有限,实在不好。且不说慕容将军、琴魔前辈这般人物,岳宸风那厮若是目不识丁,如何知晓《火碧丹绝》秘籍的宝贵?明姑娘如非满腹经纶,怎能解破神功奥秘?可见混迹江湖,文墨与武功一般的紧要。须找机会向姐姐请教些功课,好好读书,不可再懵懂下去。”
翌日,慕容柔召集城将,正式向众人介绍了耿照。
“……岳老师因故暂离,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其职务便由耿典卫暂代。”看了耿照一眼,淡然道:“若须调动兵马,凭金字牌即可。三千人以下毋须请示,你自己看着办罢。”阶下众将一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均难掩诧异。
慕容柔事必躬亲,兵权尤其抓得死紧;调动三千兵马毋须请示,身边的亲信中向来只有任宣有此权力。岳宸风所持的金字牌虽可自由出入机要重地,但他一介幕僚无职无衔,于法调不动一兵一卒,众人奉其号令办事,多半是看在将军对他的宠信,等闲不敢以白丁视之。
耿照虽不明所以,也知慕容柔破格地给了自己极大的权力,想起横疏影的殷殷叮嘱,非但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更加戒慎,抱拳躬身:“多谢将军。”
慕容柔似对他的淡然处之颇为满意,点了点头,锐利的凤目一睨,示意他向众人说几句。耿照硬着头皮环视众人,抱拳朗声道:“在下年轻识浅,蒙将军委以重任,还望诸位僚兄多多指教,大伙儿一齐尽心办差。”
众将听他说得诚恳,不像岳宸风目中无人,好感顿生,似觉这黝黑结实的少年人也不怎么讨厌;还有当夜在破驿一战中亲眼见他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地的,更是佩服他的武功胆识,纷纷抱拳还礼,齐声道:“典卫大人客气!”
适君喻杂在人群之中,视线偶与耿照交会,也只淡淡微笑,点头致意,面上看不出喜怒。
耿照心想:“不知何患子将上官夫人母女救出来了没?”适君喻虽未亲见耿照策动“拔岳斩风”的过程,却知是五帝窟下的手,以符赤锦与耿照的关系,不难推测他也有一份。
其师下落不明,耿照却安然出现在将军身边,并得破格重用,只怕岳宸风已是凶多吉少。适君喻犹能保持镇定,笑对仇敌,单是这份心性便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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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耿照并不知道他昨夜离开之后所发生的事。
适君喻率领人马赶赴五绝庄,与守军内外夹攻,加上五帝窟一方又有琼飞冲出来捣乱,此消彼长,终于漂亮将来犯的五岛众人击退;赶至鬼子镇支持时,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早已结束,现场只余稽绍仁的残尸。
程万里与稽绍仁同为适家的累世家臣,适氏没落后联袂漂泊江湖,找寻幼主,有近三十年的战友之义、生死交情,见状不禁抚尸大哭,众穿云直卫士亦悲痛不已。
适君喻不见师傅踪影,心知不妙,料想自己临阵退走,误了保护夫人的职责,任宣素与他师徒不睦,必定要参上一本。他肩负家族复兴之责,辛苦多年,好不容易打下风雷别业的根基,断不能天涯亡命,把心一横,回到越浦向将军请罪。
“回来了?我正唤人去找你。”
大堂之上,慕容柔仍埋首于成摞的公文堆里,也不见落笔批改什么,一径敲着笔管来回翻看,说话时连头也没抬,一如既往。
适君喻很了解他的习惯。慕容柔少批公文,但他花很多时间“看”。
这位镇东将军是刀笔吏出身,循名责实本是强项。有鉴于前朝北帅擅离职守、竟导致国家灭亡的教训,慕容柔接手东海军务之后,逐步建立起一套分层负责的严密制度,授与各级军所年、季、月等阶段目标,若无临时调动,则各级单位须于时限内达成,并按时回报进度,做为年末奖惩依据。
须由慕容柔本人亲批的日常事务可说少之又少,军中各级目标于年初便已分派妥当,如厩司缴交战马若干、实战部队完成训练若干,白纸黑字写得明白,并施以连坐法,无论是主官懈怠抑或兵卒懒散,均是一体责罚;就连横向三级的相关单位亦有责任,彼此监督,环环相扣。
即使慕容柔不在东海,他麾下的十万精兵依旧日日操练,拼老命以求目标达成,成者厚赐、败者严惩,天皇老子来都没得说。一旦发生动乱,从将军府到地方卫所都有一套既定流程因应,操练精熟已近乎本能,除非作乱的就是慕容柔本人、致使东军从指挥中枢开始崩溃,否则就算央土朝廷的大军开至,这套防卫机制也会分毫不差地运作启动,击退来敌。
但只要是人经手的事,难保不会产生误差。
为使这具庞大而精巧的军务机器顺利运作、不生弊端,慕容柔采用的办法是“盯紧它”,靠的当然就是他自己。
事无大小,所有公文慕容柔都要抽检过目。因此在他手下当差异常痛苦:鸡毛蒜皮大的事也必须绷着皮干、往死里干,指不定哪天公文会突然送到将军案上,被审案似的细细检查,万一不幸出什么纰漏,便等着军法来办;几年下来,疑神疑鬼、最后畏罪自杀的,倒比实际办死的还多。
适君喻暗自松了口气。
慕容柔若要办他,不会选在这里。杀人的血腥、死到临头的屎尿失禁……这些清理起来麻烦得很,会严重影响将军核阅公文的心情。
“坐。”慕容柔随手往阶下一比,看似要阖起公文与他说话,忽然剑眉一挑,白皙秀气的眉心微微拧起,随着锐利的目光在卷上来回巡梭,眉头越皱越紧;片刻才冷哼一声,在手边的纸头上写了几个字,放落卷宗。
适君喻依言坐下,审慎地等待将军开口质问。
慕容柔的问题却令他不由一怔。
“槐关卫所的张济先,你认识么?”
适君喻在脑海中搜寻着记忆。
他长年经营北方,与南方的军中人物不熟,所幸槐关是谷城大营附近的重要卫所之一,那张济先镇守槐关多年,官位不上不下,还算长袖善舞,前年适君喻陪同将军亲赴谷城大校,张济先在筵席上敬过他一杯酒,亲热地叫过几声“适庄主”,不像其他军中出身的要员对江湖人物那般冷淡。
他记得那张黄瘦的长脸。笑起来有些黏腻,目光稍嫌猥崽……该怎么说呢?少喝点酒,兴许将军能忍他久些。
“属下记得。”
慕容柔“啪!”一声扔下了卷宗,动作中带着一股火气。“任宣受伤不轻,你明天走一趟槐关,带上我的手谕,当堂将这厮拿下,撤职查办。”
“是。”这种事在将军麾下稀松平常,适君喻并不意外。
“罪名是?”
“贪污。”
慕容柔以指尖按着卷宗,轻轻将它推出桌缘。
“过去三年,他每月都在火耗上动手脚。我足足忍了他三年,他非但不加收敛,本月更变本加厉,想利用凤驾东来大肆混水摸鱼,其心可诛!你当堂让他画押,宣读罪名后便即正法,通知家属领尸。我在靖波府内库收集了他三年来的不法证据,事后再补上结案即可。”
慕容柔虽苛厉,杀人却讲证据,开堂审理、备证结案一丝不苟。曾有御史王某佞上,妄自揣摩圣意,欲除慕容柔,料想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谁手上没几条屈死的人命?慕容柔这厮专擅生杀、目空一切,治下冤狱必多,于是大张旗鼓地参他一本。
谁知钦差御史团浩浩荡荡开入靖波府,才发现每一桩死刑都备齐了卷证画押,一丝不苟的程度怕比夫子治史还严谨,竟是无懈可击。
王御史摸摸鼻子想开溜回,慕容柔却不让走了,扒了衣袍投入狱中,反参了他一本。有人向承宣帝献策,命慕容柔将王某解回平望都发落,料想以慕容之偏狭,必不肯轻易放人,届时再安他个“擅杀钦差”的罪名,御史王大人也算死得其所了。
任逐桑听闻此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八百里加急的诏书已阻之不及。没想到这回慕容柔好说话得很,竟乖乖放人,只临行前一晚独自走了趟大牢,附在王御史耳畔说了几句,便即含笑离开,一点也未留难。
谁知大队才走到平望都外的五柳桥朝圣关,王大人趁着夜里无人,在房中悬梁自尽了。
有人说是给慕容柔暗杀的,但天子脚下,禁卫森严,岂容镇东将军的刺客无声来去?谁都知道王御史乃借刀杀人计之“刀”,圣上只欠一个发难的借口,慕容柔可没这么笨。果然刑部、大理寺翻来覆去查了半天,最后只能以自杀定案。
民间因此盛传:是慕容柔在王大人的耳边下了死咒,教他活不过五柳桥。那几年“小心镇东将军在你耳边吹气”成了止儿夜啼的新法宝,风行天下五道,嘉惠无数父母,也算是一桩逸话。
先杀人再补证结案,虽然证据确凿,似非慕容柔的作风。
适君喻小心问道:“张济先铁证历历,死也不冤。只是,将军为何执意于此时杀他?皇后娘娘的凤驾便在左近,临阵易将,难免军心浮动……”
“正因皇后娘娘在此,我才饶不了他。”慕容柔打断他的话,淡道:“人皆说我眼底颗粒难容,我不辩解。但豢养鹰犬,岂有不舍肉的?食肉乃兽禽之天性,懂得护主逐猎,便是良鹰忠犬;争食惹祸不识好歹,还不如养条猪。张济先分不清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所以我不再容忍。”
适君喻闻言霍然抬头。
慕容柔却只淡淡一笑。
“我容忍岳宸风多年,只因我用得上他,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此番他公然袭击夫人,不管是什么原因、以后还回不回来,这里已容不得他。
“况且,我之所以能够容忍他如许之久,其中一条,乃因他养育你成人,传授你武艺。若非如此,他可能更早便已逾越了我的容忍限度。”白面无须的书生将军低垂眼帘,望着阶下错愕的青年,神情宁定,一字一句地说:“君喻,适家乃碧蟾王朝的将种,可惜到你父祖一辈已无将才,然而他们手下虽无兵卒,依旧以身殉国,与辉煌的白玉京同朽,情操伟大,不负乃祖之名。你是你家期盼已久的将星,若然早生六十年,挥军北抗,说不定如今犹是澹台家之天下。岳宸风于你不过云烟过眼,我对你期盼甚深,莫要令我失望。”
心弦触动,适君喻为之默然,久久不语。
岳师对他虽有养育造就之恩,但《紫度雷绝》只传掌法不传雷劲,藏私的意图明显;五绝庄沦为淫行秽地,自己纵使未与同污,将来始终都要面对。这几年他在北方联络豪杰、训练部下,辛苦经营“风雷别业”,岳师不但罕有援手,言语间还颇为忌惮,若非将军支持,难保师徒不会因此反目……
细细数来,才知两人间竟有这么多纠葛。
岳宸风与五帝窟的牵扯他一向觉得不妥,只是深知师父脾性,劝也只是白劝,不过徒招忌恨罢了。鸩鸟嗜食毒蛇,终遭蛇毒反噬,五帝窟的反扑乃意料中事,问题在于他有没有必要舍弃将军的提拔、舍弃得来不易的基业,来为师父出一口气?
稽绍仁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黑脸忽浮上心头,胸中不由一痛。
--我还的够了,师父。就……就这样罢。
年轻的风雷别业之主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权衡轻重,终于拱手过顶,长揖到地:“君喻愿为效死命,以报将军知遇之恩!四位师弟处君喻自有区处,请将军放心。”
仿佛早已料及,没等他说完,慕容柔又低头翻阅卷宗,暗示谈话已经结束。适君喻不由一怔:换作是他,就算不立即派兵接管五绝庄,至少今夜也不该放任自己从容离去。慕容柔甚至没要求他住入驿馆,以便就近监视。
这是收买人心,还是毫无所惧?适君喻瞇着眼,发现自己跟在将军身旁多年,贪婪地汲取这位当世名将的一切,不厌涓滴如饥若渴,依然看不透此人,一如初见。
总算他及时回神,未做出什么失仪之举,躬身行礼:“君喻便在左厢候传。将军万金之躯,切莫太过劳累。少时我让人送碗蔘茶来。”倒退而出。慕容柔凝神阅卷,思绪似还停留在上一段对话里,随口“嗯”了一声,片刻才道:“对你,我从没什么不放心的。你也早点歇息。”
慕容柔召集会议,向来听的多说的少;如非紧要,敢在他面前饶舌的人也不多,集会不过一刻便告结束,镇东将军一声令下,众将尽皆散去,堂上只余耿、适二人。适君喻迈步上前,随手将折扇收至腰后,抱拳笑道:“典卫大人,从今而后,你我便是同僚啦。过去有什么小小误会,都算君喻的不是,望典卫大人海量汪涵,今日尽都揭过了罢。”
耿照不知他弄什么玄虚,不动声色,抱拳还礼:“庄主客气了。”便转向金阶上的慕容柔,不再与他交谈,适君喻从容一笑,也不觉如何窘迫。慕容柔对适君喻吩咐了几件事,不外乎加强巡逻、严密戒备之类,适君喻领命而去。
耿照呆站了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启禀将军,那……那我呢?”
慕容柔从堆积如山的卷宗里抬起头。“你什么?”
“小人……属下是想,将军有没有事要吩咐我?”
慕容柔冷笑。“岳宸风还在的时候,连君喻都毋须由我调派,何况是他?我今日算帮了你一个忙。
“我希望你为我做的事,昨儿早已说得一清二楚:凤驾警跸、代我出席白城山之会,以及赢取四府竞锋魁首。这些你若都有把握完成,你要光屁股在街上晒太阳我都不管;若你掂掂自己没这个本事,趁我没想起的时候,你还有时间做准备。因为在我手下,没有“办不到”这三个字。”
明明知道他身无武功,但慕容柔的视线之冷冽逼人,实不下于平生所遇的任何一位高手,连与岳宸风搏命厮杀时,都不曾有过这样惊心动魄的威压之感--耿照忍不住捏紧拳头,强抑着剧烈鼓动的心跳,才发现掌心早已湿滑一片。
--这样的感觉叫“心虚”。
在耿照迄今十八年的人生里,并不知道站上这样的高度之后,自己应当要做些什么。
像横疏影、慕容柔,甚至是独孤天威那样使唤他人看似容易,一旦没有了上头的命令,少年这才赫然发现:原来要清楚地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又要一一掌握“别人该做什么”,居然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站的位置越高,手边能攀扶的越少,举目四顾益加茫然。
慕容柔也不理他,继续翻阅公文,片刻才漫不经心道:“妖刀赤眼的下落,你查得怎样了?”
耿照悚然一惊,回过神来,低声应道:“属……属下已有眉目。”
慕容柔“哼”的一声也不看他,冷笑:““已有眉目”是什么意思?知道在哪儿只是拿不回来,还是不知道在哪儿,却知是谁人所拿?独孤天威手底下人,也跟他一样打马虎眼么?废话连篇!”
此事耿照心中本有计较,非是虚指,反倒不如先前茫然,一抹额汗定了定神,低头道:“启禀将军,属下心中有个猜想,约有七八成的把握,能于时限之内查出刀在何处、又是何人所持有。至于能否取回,属下还不敢说。”
慕容柔终于不再冷笑,抬头望着他。“这还像句人话,但要为我做事,却远远不够。岳宸风不但能查出刀的下落,就算杀人放火,也会为我取来;若非如此,所得必甚于妖刀。”
威震东海的书生将军淡淡一笑,目光依旧锋利如刀,令人难以迎视。
“这个问题与你切身相关,所以你答得出;但,下一个问题呢?倘若我问你越浦城中涌入多少江湖人物,他们各自是为何而来,又分成什么阵营、有什么立场……这些,你能不能答得出来?”
耿照瞠目结舌。
蔑笑不过一瞬,慕容柔目如锋镝面如霜,带着冷冷肃杀,望之令人遍体生寒。
“耿典卫,无权无势并不可悲,可悲的是手握大权之时,才发现自己不配。我给了你调用三千铁骑的权柄,现下越浦内外都等着看,看你耿某人是个什么人物。我能告诉你该做什么,但如此一来,你就不配再坐这个位置。你明白么?”
“属下……属下明白。”
耿照听得冷汗涔涔,胸中却生出一股莫名血沸,仿佛被激起了斗志,不肯就此认输。
“很好。”慕容柔满意点头。“出去罢,让我需要的时候找得到你。你夫人若有闲暇,让她多来陪陪拙荆,我给她那面令牌,可不是巡城用的。”
耿照大步迈出驿馆,心中的彷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飞快运转的思绪。
昨日在精密的策划、好运的护持,以及众人群策群力之下打败岳宸风,镇东将军授予他的金字牌权柄,还大过了岳贼所持……但,耿照仍不算胜过了那厮。非但不能取岳宸风而代之,甚至可以说是远远不如。
--除了武功,还有什么是岳宸风有、而我没有的?
耿照边走边思考,凭借腰牌通行无阻,守城的城将见是他来,不敢怠慢,备了一匹腿长膘肥的饰缨健马并着两名亲兵,说是供典卫大人使唤。耿照也不推拒,只问:“城外可有什么空着的驻地,可供使用的?”
那城将想也不想,指着前方不远处道:“此去三里开外有个巡检营,供谷城大营人马调动时驻扎之用,屋舍校场一应俱全,闲置已久,平日胡乱堆些粮草器械。典卫大人要去,末将让他俩带路。”
耿照摇头:“不必了。劳烦将军唤人将营舍稍事清理,粮草留置原处即可,我有用途。”跨上金鞍一路出得越浦,来到阿兰山的山脚附近,风风火火驰进了谷城铁骑的驻地。
不算栖凤馆外的三百骑,此间尚有铁骑两千七百余,碍于皇后娘娘的禁令,无法开拔上山增防。领兵的于鹏、邹开二位,乃是谷城马军骁捷营的正副统领,于鹏才在越浦朝会上见过耿照,也只早他一步返抵,马未卸鞍人未脱甲,听得辕门通报,偕副统领邹开出来迎接。
三人寒暄一阵,于、邹二人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想是自恃军旅出身,资历齐整,对将军跟前莫名窜起的少年红人实在拉不下脸奉承,迫不得已才应付一二。邹开留守驻地,没能亲见将军向众将布达人事,更不知顾忌,片刻已觉不耐,索性一拱手:“典卫大人专程跑一趟,不会是来找我们哥儿俩话家常罢?有什么贵事,大人直说便了,我们还得巡逻操练,恕不久陪。”于鹏皱眉道:“老邹!忒没规矩。”转头陪笑:“典卫大人有所不知,本营忝称精锐,操课较他营繁重,弟兄们虽驻扎在外,仍须严密操练,不敢违了将军的期许。大人若无指示,请恕末将等告退。”耿照连连称是,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便直说了。有两件事须请二位帮忙:其一,我想向贵营商借三百铁骑,改驻越浦城中,听我调遣,统领指派一名队长向在下负责即可。平时无事,便由他们自行在卫所中训练,必不耽误。”
两人纵使不情愿,也不敢违逆将军的金字牌。于鹏干咳两声,点头道:“大人打算几时交割人马?”耿照道:“现在就要。待皇后娘娘起驾回銮,自当如数奉还。”
于鹏无话可说,唤来一名少年军官叫罗烨的,当面交付任务。
骁捷营不愧为东军劲旅,不多时三百名武装骑兵已在校场整装列队。那罗烨年纪跟耿照差不多,唇上青渣细细,青白瘦削的脸上犹有一丝稚气,模样颇为端正,可惜右颊有道从耳际到下颔的刀痕,因此破了相。
历来宦途通达,“相貌端正”是要件之一,文臣武弁皆然。罗烨脸孔如此,兴许一辈子就只是个队长了,于鹏派他统兵,可见敷衍。
耿照也不在意,跨上马鞍,对于、邹二将道:“至于第二件事,便麻烦两位多费心了。夜间视线不明,难免有所疏漏,须派遣斥候细细侦察,与我回报。”两人随口应付,一望便知无心。
大队开拔,一路往阿兰山行去。那少年队长罗烨越想越不对,忍不住开口:“典卫大人!我等奉有严令,不得靠近阿兰山道。再继续前进,不免与京城金吾卫的人马遭遇,恐生事端。”扬鞭一指,果然前方山脚飘起烟尘,金吾卫所设的岗哨似有什么动静。
耿照不欲生事,带上这支骑队,不过是防患未然,点头道:“你们在此间稍事休息,我一个时辰内必回。金吾卫若来寻衅,便说是奉将军之令,巡逻至此。”连亲兵也不带,单骑驰上阿兰山。途遇金吾卫士盘查,便亮出流影城令牌,称奉城主之命赴栖凤馆,居然无往不利。
耿照心中叹息:“看来金吾卫也不过尔尔。堂堂京城禁卫,素质与东海骁捷营相比,直不可以道里计;皇后娘娘一路东行居然无事,靠的是谁?”想起昨夜那翘胡汉子的无双快剑,又是一叹。
来到莲觉寺王舍院外,还未下马,檐间乌影一闪,一抹苗条的紧身衣影消失在转角处。耿照心念一动,策马缓行,沿着外墙来到一段树荫幽深处,系好坐骑,施展轻功踏越高墙,落地时见数名黑巾覆面的女郎已分占墙、檐、廊间等各处险要,将他团团围在中心。
耿照前日来见漱玉节,邀她加入行动,当时潜行都戒备虽森严,却无今日之剑拔弩张。他心知有异,抱拳打了个四方揖,和声道:“我欲见宗主,烦请诸位姐姐代为通报。”
一人越众而出,斜背布包,系带横过乳间,更显出双峰挺凸,浑圆饱满。黑衣密密里出一把圆腰,梨臀腴翘,覆面巾上露出两只杏核儿似的大眼,粗浓的柳眉倒竖,衬与犀利的目光,说不出的精悍。
耿照一眼便认出她来,冲伊人点头微笑。“绮鸳姑娘好。”
绮鸳“哼”的一声转开视线,皱眉道:“好什么?跟上!”没等他回话,径往内院行去。
五帝窟昨日方经历一场大战,正待休养回复,王舍院内悄无声息,间或点缀着一阵阵的微风清徐、燕雀啁啭,朝阳映照在天井碧油油的菜蔬圃畦之间,静谧之中更显悠恬。耿照跟在绮鸳后头信步而行,颇为惬意,不觉放慢了步子;距离一拉开,目光恰落于她腰下,旋被两团浑圆挺翘的玉股所攫。
行走之间,绮鸳结实的大腿支着梨形翘臀,左旋右拧、不住扭动,每一款摆都带着强而有力的顿点,臀腿的肌肉线条绷出裤布,既健美又协调,宛若羚羊一般,充满原始的野性,可以想见这副胴体跨骑在男子身上抬臀扭腰、忘情驰骋时,将会是何等的销魂热辣。偏偏她又非刻意作态,臀股之美衬与无心之媚,益发诱人。
琼飞的俏臀也是无比弹手,然而身形犹带一丝女童稚气,翘是够翘了,身板却稍嫌窄小,青涩未脱。绮鸳的臀形则如一枚熟透了的薄皮鸭梨,圆滚滚、肉呼呼的,肌束紧实,无论野性或魅力都远胜过半生不熟的黄毛丫头。
绮想不过一瞬,耿照脸烘耳热地回过神,不禁暗骂:“我与绮鸳姑娘素昧平生,岂……岂能有这般想头?当真荒唐!”他近日对女子的欲念极盛,纵使有宝宝锦儿陪伴,夜夜摆布得佳人死去活来,仍时常生出莫名欲火,对女子总是浮想翩联,似难餍足。
本以为男女合欢是天性,女子胴体妙不可言,尝过个中滋味,自是难以忘怀;时日一久,这才渐渐起了疑心。他自知定力大不如前,不敢多看,加快步伐赶上前,与绮鸳并肩而行。
绮鸳入院后卸下黑巾,甜美的圆脸一览无遗,却始终皱着眉不假辞色,见他硬蹭过来,神色更是不善,快步拉开距离,不欲与之相偕;谁知走没几步又被追上。
两人便这么并行、拉开,又并行、拉开……僵持一阵,绮鸳突然跺脚停步,霍然转身,耿照的鼻尖差点撞上她高高的额头,猛嗅得一阵幽淡熏香,低头见她鼓着腮帮子瞪眼,只差没踮起脚尖咬下他的鼻子来,气冲冲道:“你干什么?”
耿照窘得半死,总不好说“我在后头会忍不住掐你屁股”,支吾半天,脑中灵光乍现,硬着头皮道:“我……我是想问……阿、阿纨姑娘她……她身子可好了?”
绮鸳听他惦记阿纨,容色稍霁,旋又蹙起眉头,没好气道:“待会儿你自己看就知道了,有什么好问的?”圆腰一拧,扎在脑后的长马尾差点抽了他下颔一记,径自“登登登”地大步疾行。耿照心想:“她干嘛老这样气呼呼的?”
两人在廊庑间绕来绕去,耿照嗅着空气中淡淡的紫檀香烟,心中一动,又开口唤她。“绮鸳姑娘!我想去冷敕使灵前给他拈香磕头。如不麻烦,烦请姑娘带路。”
绮鸳不耐停步:“就是麻烦!你要上香,黄岛还未必领情。哪来忒多腻歪!”
耿照一路行来均不见黄岛之人,料想其中必有蹊跷,又道:“那我先去给昨儿在五绝庄牺牲的潜行都诸位姐姐上香好了。不知灵堂何在?”绮鸳抬眸睨他一眼,似觉这人既烦又怪,但又不像单纯的敌视或讨厌,眸中神思复杂,难以看透,片刻才道:“不必了。我们潜行都之人性命短暂,来去便似一阵风,死都死了,还弄些没用的做甚?没什么灵堂牌位,烧成一把净灰,随处散了。宗主吩咐,你来先去见她,走罢!”转头迈步,再不与他说话。
漱玉节在花厅中等候,一见他来,随手放落青花瓷杯,敛衽起身:“有劳典卫大人跑一趟。”玄素相间的衫裙里着丰满有致的娇躯,举止雍容,气质高雅,实难与昨日出手迅辣、剑毒如枭的黑衣丽人想作一处。
两人分宾主位坐定,绮鸳使人端茶奉点,不待宗主吩咐,便即退出。
漱玉节生性谨慎,即使花厅里外更无旁人,仍不急着说事,殷勤招呼耿照用茶,随口谈笑。耿照潜运内力,先天胎息之所至,十丈方圆内动静无遗,听得绮鸳轻盈有力的步子走远,率先开口:“昨日幸有宗主,才得诛杀岳贼。”
漱玉节淡淡一笑。“五绝庄一役,乃土神岛何神君全力支持,我只在后头指挥坐镇,不敢居功。”言下之意,不欲再提蒙面之事。耿照点头:“少时我想替冷敕使上炷香,他于我实有救命之恩。”
漱玉节摇头。“只怕眼下不太方便。”
“宗主的意思是……”
“百年以来,五帝窟当家作主的一向是红岛符家。这十余年间,先是苍岛肖龙形作乱,后岳宸风鸠占鹊巢,如今符家只剩锦儿这根孤苗,我料她无意于此。岳宸风一去,外患已除,黄岛何家、白岛薛家未必愿意继续奉我为主。”漱玉节淡然道:“今儿一早,黄岛便派人沿江搜索,薛老神君若非伤重,只怕也闲坐不住。我的号令已出不了这座静院,待岳宸风的尸首打捞上来,帝门的争权之战便要再开,纵使我不愿走到这一步,形势却由不得我。”
耿照虽有准备,听着仍不免错愕。
“来得这……这样快?如此说来,岳宸风岂非不该杀了?”
漱玉节轻摇螓首。“那厮作恶太甚,就算须冒着五岛分裂的危险,也必先将他铲除,我一点儿也不后悔杀了他。如今,要推迟帝门内讧爆发,只要有两样东西始终未现,众人投鼠忌器,便不会鲁莽行事。”
不用她说耿照也知道。岳宸风的尸体,以及五帝窟的至宝--化骊珠。
“岳贼的尸首迄今未现,也不知是幸与不幸。”漱玉节抿嘴笑起来,微瞇的眸里掠过一丝少女似的狡狯,端庄之中忽现俏皮,更添丽色。
耿照忽有些迷惑:帝窟宗主、骚艳狐狸、剑法毒辣的蒙面刺客……到底哪一个才是这名华服美妇的真面目?抑或……这些都仅仅是她的一部份而已?
“妾身以为,典卫大人此际不应置身险地,若教黄岛或白岛知晓“那事”,对大人、对敝门俱都不好。”
站在漱玉节的立场,一日不确定岳宸风已死、一日不知化骊珠下落,黄岛与白岛有所顾忌,便不敢轻易发难,对她的宗主大位产生威胁,因此“维持现状”对她最为有利。其余二岛则不同,它们求的恰恰是“改变现状”,一旦知道化骊珠在耿照丹田之中,杀人取珠的诱因肯定强过了不求改变的漱玉节,五帝窟立时由耿照的盟友变为敌人。
漱玉节当然也可以杀他赌赌运气,看能否完好如初地取出珠子,但这非是“最大的利益”--除了化骊珠,耿照此番上山,还向她展示了另一样诱人的筹码。
成熟的美妇人从中读出了彼此合作的可能性,微微一笑,明明身姿未变,眉眼间忽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冶丽,周身散发温软诱人的甘美气息。“典卫大人带了三百铁骑前来阿兰山,是信不过妾身,怕妾身下毒手么?”
这样的变化相当微妙,甚至说不上烟视媚行,解作“释出善意”亦无不可,但耿照仍觉得不舒服,淡然道:“以宗主的身手,尽可将我一剑穿心。我并无岳宸风的能耐。”
漱玉节被戳中痛处,笑容微凝,旋又恢复先前的清冷自持,微笑道:“典卫大人客气。一对一交手,妾身并无胜过大人的把握。典卫大人武功进步之速,实令人匪夷所思。”
耿照也不欲逼人太甚,正色道:“帝门在宗主的领导下休养生息,不生动乱,我所乐见,相信符姑娘也不愿五帝窟自毁基业,没在岳宸风手底下消亡,反坏在自家人的内斗之中。”从内袋取出将军府的金字牌,搁上扶几:“镇东将军授我权柄,还在岳宸风之上,可任意调动铁骑三千,毋须请示,希望我能取代岳宸风在幕府中的地位。为此之故,我需要宗主的协助。”
漱玉节瞇起一双姣美明眸,猫儿似的抿嘴微笑。自交谈以来,这是她初次露出感兴趣的模样,甚至忘了要稍加掩饰。或许易地而处,当她手握三千精骑、可任意驱驰不须请示时,她会选择直接踏平五帝窟以解除威胁,而非前来寻求合作。少年的提议未免也太有趣了。
“我希望借宗主麾下的潜行都为我耳目,探听越浦各方的消息,就与从前为岳宸风所做一样。当然,她们仍归宗主调度指挥,向我汇报之事,自也须向宗主报告,只是在三乘论法结束前,暂时协助我而已。”
漱玉节低垂眼帘,抚案笑道:“这对大人有何好处?对妾身又有什么好处?”
耿照道:“这能使我成为岳宸风。我若能取岳贼而代之,则宗主须用我时,如得岳宸风之臂助。若我坐不了这个位子,镇东将军另找高明,此人至好不过与宗主毫无瓜葛,若不幸又来一岳宸风,宗主有甚好处?还不如我来。”
漱玉节凝思片刻,点头道:“典卫大人所说也有道理。可惜妾身离开黑岛之时,随身只带了二十余名潜行都卫,昨日不幸折去数人,人手益发不足,恐有负大人之托付。”
--还有你无端端牺牲、弃如敝屣的阿纨姑娘。这般用人,再多也不够!
耿照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未说出,只摇了摇头。
“宗主行事谨慎,与岳宸风周旋了如许时日,又发现化骊珠的下落,岂能因人手不足,失之交臂?我料宗主必已传讯黑岛,悄悄将潜行都的精锐召集过来,以应其后变化。”
漱玉节“噗哧”笑了起来,拍手道:“典卫大人好精细!须瞒你不过。也罢,我手下两百名潜行都精锐,近日陆续抵达,还想该如何潜入越浦打探消息,若与典卫大人合作,这一节便再容易不过。”
耿照经慕容柔指点,才知自己与岳宸风之间,最大的差别并非武功高低。
岳宸风武功盖世,单打独斗,世间少有能人敌,又何须汲汲营营,谋夺虎王祠、五绝庄,乃至五帝窟的基业?盖因浪迹江湖四处闯荡,一人一身足矣;若想要成事,却不是单枪匹马能做得到。
试举情报一例:掌握消息不仅要人手,还不能是毫无经验的生手,要培养一支可靠的情报班底,须耗费多少银两心血,以岳宸风之能,也无法凭空生出,于是将黑岛代代相传的潜行都占为己有,掌握各方动态,才能胜任镇东将军的武僚首席。
要取岳宸风而代之,这便是第一步--拥有能遍照越浦、甚至洞悉天下四方的灵敏耳目。
漱玉节答应得爽快,耿照料她必有后着。两人击掌为誓,又商议了联系指挥等细节,果然漱玉节嫣然一笑,纤指细抚几面,垂眸道:“典卫大人不比岳贼,在“那个”平安取出之前,也算自家人了。妾身想给大人安排一位贴身保镖,一方面回护那物事周全,一方面也可做为传递消息的枢纽。”
“不用了,我会另在城内安排一处基地,供潜行都诸位姐姐落脚,亦可充当指挥联络之处。”
漱玉节笑道:“妾身明白典卫大人心中顾虑。”自怀里取出一卷帛书,细绢兀自留着贴肉的温香,令耿照不由自主想起她那条冶艳的枣金红肚兜。他强抑心猿意马,接过展读,赫见帛上以娟秀的字迹写着两行地址,竟是枣花小院!
他猛然抬头,正迎着素衣丽人的清雅恬笑,沉声道:“宗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妾身的诚意。”漱玉节敛起笑容,正色道:“我也算看着锦儿长大了,心疼她这些年吃的苦,对她以及游尸门,我无一丝恶意;安排人手在你身边,除了方便你指挥潜行都,更为保障我帝门存续。”
耿照见她说得郑重,闭口不语,只是浓眉紧蹙,神色依旧沉凝。
“典卫大人自以为天下无敌么?”
“我从未如此想过。”
“抑或大人常居安乐,平日绝不涉险?”
“要找处境比我危险的,恐怕也不多。”耿照苦笑。
漱玉节含笑抬眸,眼中却无一丝笑意。
“倘若典卫大人不幸身故,“那物事”须得如何?”
耿照一时接不上话,沉默以对。
“我做这样的安排,是为了在危急时,有人会不计代价、不顾生死地保护你,甚至以身相代;万一典卫大人不幸身亡,也有人会毫不犹豫地剖腹取出“那物事”。此非为了大人,而是为我五帝窟数百年的基业。”
耿照想了又想,的确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她在此事之上让步已多,自己若有不测,宝宝锦儿可会果断地划开他的腹腔,哪怕只有十不存一的机会,也要保住帝门纯血的来源?答案恐怕并不乐观。
他并没有考虑太久。“宗主所言成理,我没话说。”
“多谢典卫大人成全。”漱玉节笑了,杏眼瞇得活像头叼鱼的猫。耿照又在她眸里望见那既危险又顽皮的狡狯光芒。“妾身安排的这人,一定让大人满意。”起身轻拉屏风畔的红丝线,一阵清脆悬铃迤逦而出;要不多时,猫儿似的矫健步子无声无息停在门外,若非身怀碧火功,耿照几难辨得。
漱玉节轻轻击掌。
“进来罢,弦子。”
咿呀一声,苗条的身影推门而入,瓜子脸上仍是淡漠一片,丝毫不见起伏。漱玉节笑得不怀好意,仿佛恶作剧得逞,料定他决计不会拒绝弦子。
枣花小院已被潜行都探悉,漱玉节向他出示帛书,除了表示对符赤锦及三尸无有恶意,背后更隐含着威胁之意:一旦耿照拒绝提议,双方合作生变,漱玉节会对枣花小院采取什么行动,绝非人在山上的耿照所能阻止。
漱玉节的手法令他心生恶感,那样不加掩饰的得意也是。但眼下却非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耿照强抑不满,冲弦子点了点头:“弦子姑娘好。”弦子静静垂首侍立,也不答话,宛若骨瓷人偶。
漱玉节收起少女般的俏皮得色,优雅地做了个手势。
弦子从怀里取出一只厚厚锦封,双手捧到耿照面前。
锦封里贮有一纸朱印文书,似是房地契一类。
“这是……”
“一点小小的赔礼,请典卫大人笑纳。”漱玉节正色道:“大人也许觉得,我以符家妹子的安危相胁,是很卑鄙的行径,这点妾身无话可说。“那物事”之紧要,已毋须妾身赘言,只要能保得此物,个人的声名荣辱何足道哉?再卑鄙再下流之事,妾身也做得出来。冒犯之处,请大人莫与我一个妇道人家计较。”
耿照听她口气放软软,想漱玉节堂堂七玄一尊,若非为了宗脉延续,何须如此周折?满腔不忿顿时散去大半,再难铁青着脸,只得苦笑。
漱玉节又道:“这张房契,乃是越浦城南一处物业,距离驿馆说近不近,施展轻功来去不过盏茶工夫,正合大人使用。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就送给典卫大人,兼做妾身麾下这衣丫头的落脚之地。”(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耿照本想推辞,转念想:“枣花小院既不能待了,换个大一点的地方也好。明着在我眼皮子底下,伸手可及,出了事也好照应。”将房契收入怀里,拱手称谢。
他先前来时并未见到阿傻,说是伊大夫正替他治疗双手,谁也不见。连日来甚是挂念,便又问起。
漱玉节笑道:“大人自己看罢。妾身纵千言万语,也说不尽伊大夫医术之神奇。不过伊大夫性格古怪,我先与他打声招呼,大人在此稍坐,妾身得伊大夫首肯之后,便唤人来请。”耿照一听阿傻双手治好了,喜不自禁,连连点头;片刻忽想起一事,又道:“宗主如不介意,在下想探望一下阿纨姑娘。”
“喔?”漱玉节停步回头,莹似白玉观音的美丽脸庞依稀透着晨光,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典卫大人可真是多情哪!也罢,总比薄幸得好。”
耿照窘得面红耳赤,干咳几声,结巴道:“我……不是……这个……阿纨姑娘总是为了我……不!这个……在下是说……”
漱玉节“噗哧!”抿嘴一笑,足绕香风,提裙漫出厅去。回见弦子跟来,轻挥柔荑:“不必啦,从今而后,你只跟典卫大人,直到任务结束,一步也不许离开。明白么?”弦子低声应道:“明白。”
花厅里只剩两人,弦子垂首怔立,始终不发一语。耿照不免尴尬,抓了抓头,赧然道:“没想到宗主竟派你来。要你别跟着我,只管做自己的事就好,想上哪儿玩就上哪儿玩,时候到了,咱们再串一串回报宗主……你恐怕不会答应吧?”
弦子眉头一蹙,歪着千娇百媚的小脑袋。
“为什么要这样?”
耿照笑道:“跟着我,你会很无聊的。况且,我不能跟别人解释你的身分来历,这样也很麻烦。”弦子似是听懂了,倒显得一派宁定,胸有成竹道:“你要的话,我不会让人看见。”
耿照哑然失笑,忽听窗棂外轻敲两下,绮鸳推开镂窗,探进大半个身子。
“你答应我的事,还算不算数?”
耿照点头。
“自然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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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她四下眺望,低声道:“跟我来。快点!”见耿照微露迟疑,顿感不耐:“花不了多少时间的。动作快些,才能赶在宗主前头回来。”耿照想想也是,漱玉节并未正面响应他探望阿纨的请求,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再无犹豫,起身越窗而出。
弦子也一闪身跟了出来,绮鸳回头低喝:“别来!你守院门,若有动静,先来通知我们。”弦子全不理会,径跟在耿照身后,面上冷冰冰的没甚表情。绮鸳一跺脚,暗骂道:“怪胎!”径自领头,左弯右拐,奔入花厅左近的一座别院。
耿照正伤脑筋要跟阿纨说什么,谁知推开房门,雅致的小厢房里却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床上薄被掀开,垫褥犹温,依稀留着两瓣浑圆多肉的臀印,显是刚离开不久。房内摆设齐整,别说打斗,连一丝仓促的痕迹也无。
绮鸳越想越不对,旋风般窜出门去,“啪!”推开邻厢房门,探头一看,忍不住咒骂:“奇怪!人怎么都不见了?”身子微仰,往屋外的长廊尽头叫道:“阿缇、阿缇!”一名身穿丹红纱衣的少女出声相应,捧着清水瓷盆转出廊角,碎步而来。
绮鸳微愠道:“我让你多照看着,才没排你的任务,你跑哪去了?”
那名唤“阿缇”的少女跑得气喘吁吁,咬唇道:“给大人换水呀!也才离开了会儿不是?”见得绮鸳身后的耿、弦二人,圆睁杏眼:“这么热闹!出……出了什么事儿?”
“阿纨不见了。你离开的时候她还在么?”
阿缇没好气地乜她一眼,径端水盆进房,笑道:“差点儿给你吓死。她好手好脚的,上哪儿不行?穷紧张!没准儿是出去散散心啦。”将瓷盆放在几上,卷起袖管拧了毛巾,给榻上那人擦头抹脸。她十分爱笑,遣词用字虽有些针锋相对,一口一个反诘,但衬与月盘似的白皙笑脸,听来丝毫不觉刺耳。
耿照目光如电,就着绮鸳的发顶上一扫,见榻上之人面色青白、双颊凹陷,两只空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目焦却散在虚空处,锦被上露出赤裸的胸膛,左肩密密里着渗血的白布条,只有半截上臂,其下空空如也,正是水神岛的掌刀敕使“越王蛇”楚啸舟。
须知楚啸舟乃黑岛新一代的希望,由漱玉节精心栽培,授予帝字绝学中的上乘刀法。岳宸风出现后,楚啸舟一心打倒这位鸠占鹊巢的“主人”,忍受人所难知的艰辛痛苦,日夜磨砺左手刀法。
谁知他先中了岳宸风的雷丹,虽被耿照、阿傻连手祓除,功体已然大损;后因琼飞任性妄为,致使左臂被断,一身刀法付诸东流。从听闻岳宸风的死讯起,楚啸舟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瞪着天花板不吃不喝,也不跟人说话。
--一旦失去目标,失去了人生所望,就会变成这样?
耿照还记得当日在王舍院的树荫中,那个一出手便将自己制服的冷锐青年,锋芒难掩,犹如一柄绝世宝刀,今昔对照,难受的心情油然而生。
绮鸳问不出阿纨的下落,银牙一咬,拉着耿照的袖管:“来不及啦!再不回去,怕宗主已……”忽听一把动听的喉音冷道:“怕我怎的?”
绮鸳心下冰凉,见阿缇急急奔出,挽着她回头躬身:“参见宗主!”
漱玉节从长廊那头款摆而来,髻上的飞凤步摇漾开金晕,衬与黑纱白履,雍容之外,更说不出的动人。耿照知她非如表面那般好相与,忙道:“是我央绮鸳姑娘带我来的,宗主勿怪。”身后绮鸳咕哝一声,似是嫌他多事。耿照能想象她气鼓鼓的、一脸不领情的模样。
漱玉节恬静一笑。“典卫大人又不是外人,凡我黑岛辖内,皆由大人来去。来!请容妾身为大人引见。”
她身边一名胖子,白白胖胖的脸盘宛若新炊馒头,皮肤细嫩隐透红光,唇颔并未留须,着实看不出年纪,拈着素绢不住地抹汗,似是十分好洁;神色倨傲,两眼绝不看人,却不怎么令人生厌。
那白净胖子头带荷叶逍遥巾、身披皂色斜领交襟长褙子,装扮似儒似道,若能再瘦个几十斤,便多少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了。两人相偕行来,却说不上“并肩”,他的肩膀只比漱玉节的细腰稍高一些,走在苗条修长、玲珑有致的玉人身畔,益发显出五短身量,模样甚是滑稽。
“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血手白心”伊黄粱伊大夫,多亏有他的回春妙手,才能为令友接驳筋脉,复原双臂。”
(果然是他!)耿照双手抱拳,长揖到地。“大夫恩德,没齿难忘!我代敝友谢过伊大夫。”
伊黄粱冷哼一声,胡乱挥手:“不必。我救那小子,既非为你,也非为他,是看在宗主面上。宗主出得大礼,我也帮得乐意,你们若也拿得出这般礼物,下回手足断了,不妨多多找我。”
耿照一愣:“什么……什么大礼?”
伊黄粱道:“关你屁事?”哼的一声,懒洋洋道:“我不缺金银,生活自在,平生所好,唯女人而已。可惜!遍阅世间诸般女子风情,胃口越来越刁,此间乐趣,渐不如往昔。幸好宗主知我,否则当真了无生趣,啧啧。”
耿照听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伊黄粱自承好色、无女不欢,但一路偕漱玉节而来,休说不曾毛手毛脚,连目光都没多瞄一下,对绮鸳、阿缇,甚至明艳清冷堪称绝色的弦子也未稍稍失礼。世间,岂有这般“好色”之人?
“见你一脸目瞪口呆,便知你肤浅。”伊黄粱冷笑:“性喜渔色,非是急色、贪色,如发情的公狗追着母狗,遍地流涎,难看至极!难不成通晓美食的饕家个个都是大胃王,餐餐要吃几斤饭么?吃得精不等于吃得多、吃得急,男女间交合享乐,亦不外如是。
“时时刻刻叼根鸡腿在口边,吃得满嘴油腻之人,你以为真懂吃么?肤浅!”
耿照被挤兑得说不出话来,再一想又觉颇有道理,男女合欢乃世间至乐,谁不喜爱?只要你情我愿不涉侵凌,嗜色如嗜食般精细讲究,似也非不可告人之事。但漱玉节守贞自持,当然不会自作“礼物”,又不知是哪个潜行都的女孩儿倒了楣--耿照目光一凛,冷冷盯着眼前的素裳美妇。
漱玉节笑意娴雅,装作不解,对伊黄粱道:“大夫这回操刀辛苦,妾身已备妥十数名美貌处子,待大夫兴致来时,再一一召来挑选。”
伊黄粱摇头。
“以天雷涎续脉,不过区区事耳,要你一名美貌侍女赏玩,也尽够了。然而宗主所求,难道仅是如此?你希望那小子恢复到什么程度,是足够吃饭写字,一生与常人无异,还是舞刀弄剑,得以锻炼武艺?抑或练得一身威震武林的绝世武功,登山踏雾指点江湖……这些,都是不同的价码。”
“这个嘛……”漱玉节笑而不答,美眸望向耿照。
“伊大夫!”耿照心神激动,语声不禁微微发颤:“你是说……阿傻不但能练武,还有机会练成一身纵横江湖的本领么?”
伊黄粱冷笑:“笑话!这有何难?我连砍了一半儿的脑袋都接得回去,别听得那副泪眼汪汪、死没出息的德行!”抬望漱玉节,悠然道:“给我半年,能教他持刀上阵,杀得江湖一流好手汗流浃背,莫可匹敌;给我一年,你的潜行都里,包管再没一个是他的对手;若有个三年五载,放眼当今刀剑榜之上,有机会一争岳宸风空出来的位子。”
漱玉节笑道:“大夫既夸下海口,代价定然不便宜。”
伊黄粱哼的一声,负手道:“我开的价码一向公道。我在那小子身上花费多少时间,雪贞便留在我身边多久,绝不多耽误她一日。”漱玉节笑容倏凝,垂着玉砌似的修长雪颈细思片刻,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断然道:“就依大夫。”
伊黄粱也松了口气,微露笑容;察觉还有旁人,才又回复那副目中无人的神气。
看样子这名叫雪贞的女子对他必然重要,为争取她多留一刻,伊黄粱不惜接下再造阿傻的任务。漱玉节看出耿照心中所想,淡然道:“雪贞是伊大夫的爱姬,乃妾身当年所赠,算算也有……十年了罢。时间过得真快,当年之约,转眼将届。”
伊黄粱仿佛怕她反悔,又将那“雪贞”要了回去,冷哼一声。“这十年来我为你做了多少事,且不说救人医病、配制“蛇蓝封冻霜”等,光是破解那“九霄辟神丹”的药方,难道还不值么?”
漱玉节笑道:“值!怎么不值?能结交伊大夫这样的朋友,帝门上下铭感五内。我还要多谢大夫宝爱雪贞哩。”
--是什么样的女子,能令遍阅天下美女的伊黄粱念兹在兹,不肯放手?
耿照不由得好奇起来。又听漱玉节道:“……那少年得伊大夫栽培,实是万幸。却不知啸舟能得大夫青眼,令武功尽复旧观否?”
伊黄粱怒道:“他这是心病。谁让你们把岳宸风的死讯告诉他的?就算是骗,也要骗得他爬下床来,奋力振作。最好同他说,你那宝贝女儿被岳宸风抓去了,先奸后杀,杀完了还奸尸,末了砍成十七八段喂狗……我保证三个月内,五帝窟又添一高手耳。
“现在可好,哀莫大于心死,你给我一块废柴,怎长得出树来?”
漱玉节心念一动,沉下面孔,冷冷问道:“有谁跟楚敕使说过话?我不是下令让他好好静养,不许打扰么?”阿缇被她盯得浑身发毛,嚅嗫道:“回宗主的话,昨儿少……少宗主来过,说要带敕使大人去捞岳宸风的尸体。她走之后,楚大人便不说话啦。”
“就这样?少宗主还说了什么?”
“奴……奴婢不知。少宗主说话,奴婢不敢多听。”
瞧她的模样,琼飞分明说了什么,只是不堪之至,连她们都不敢多口。
漱玉节气得全身发抖,低声咒骂:“这……这个小畜生!”省起还有外人在场,忙收敛怒容,勉强笑了笑:“伊大夫,少时我再与啸舟谈谈,教他莫要灰心丧志。至于他的武功,还要劳烦大夫想想办法。”
伊黄粱兴致索然,随口应付道:“这桩说大不大,实难索价。这样,无论成与不成,你找个侍女给我。”
漱玉节喜动颜色,目光越过了耿照,忽露出一丝狡黠笑意,姣好的下颔微抬,怡然道:“大夫见她如何?她是我潜行都的精锐,身手了得,面貌清秀,亦是处子。大夫若合意,我让她服侍大夫。”指的竟是绮鸳。
绮鸳垂首而立,不知是觉得屈辱或惊恐所致,身子不住轻颤。
(这……实在是太过份了!手下又不是物品,岂可插标陈市、任人品评!)耿照面色铁青,忍不住握紧拳头,忽明白漱玉节是冲着自己而来。
她在向他展示支配的权力。即使双方结盟合作,耿照可以任意指挥潜行都收集情报、刺探消息,但这些仍旧是她漱玉节的人,是她欲其生则生、欲其死则死,如忠犬般牺牲奉献,绝无二话的死士。绮鸳、阿纨如是,弦子亦如是。
为营救绮鸳而得罪伊黄粱,直接受害的将是阿傻。漱玉节料准了耿照必定投鼠忌器,稳稳地踩着他的要害示威,下一回耿照再要插手管她手下人之事时,当牢牢记住今日之痛--(可恶!)谁知伊黄粱瞥了绮鸳一眼,冷哼道:“处子生涩,是我服侍她还是她服侍我?无趣!你这一个,目光不驯,野性外露,若肯花心思调教,不定有些意思。但白日里我得给你治这个治那个的,没工夫折腾,换个乖顺些的罢。”清冷的弦子、爱笑的阿缇显然不合他的心思,索性连看都不看。
漱玉节也不在意,笑道:“方才我唤的那个,大夫以为如何?”
伊黄粱略一思索,点头道:“挺好,就她呗。我懒得再挑啦。”
身后的绮鸳似是恢复镇定,连一旁的阿缇也松了口气。耿照实在听不下去了,插口道:“不若先去看看阿傻罢?数日未见,我实挂念得紧。”伊黄粱鼻孔朝天重哼一声,肥肥短短的两只手交迭,笼在袖中,冷笑道:“想看?教你看个够。”撇下两人,径自回头,背影浑似一枚穿衣戴帽的白面馒头,看得人饥肠辘辘。耿、漱二人并肩随行,漱玉节没事人儿似的,随口笑问:“典卫大人,你那朋友就叫阿傻么?他无法言语,妾身几次想问其出身来历,他总是一个字也不肯写,连姓名也不肯说。”
耿照摇头:“他现在没有姓名,就叫阿傻。”将岳宸风霸占虎王祠、夺人名姓的事说了,对于阿傻、明栈雪的私情自是绝口不提。
饶是漱、伊两人见多识广,也听得面色凝重,久久不语。半晌,漱玉节才长叹一声,喟然道:“岳贼行径,便说是“穷凶极恶”,似也太轻啦。幸而伏诛,否则不知还要有多少无辜之人受害。”
耿照心念一动,忙问:“是了,宗主,攻打五绝庄时,可有顺利接出上官夫人母女?”他本想说出何患子之名,顾虑到有伊黄粱在,又生生吞了回去。倒不是他信不过伊黄粱,只是岳宸风亡故后,五绝庄内尚不知有什么变化,为免拖累何患子,还是谨慎为好。
漱玉节道:“妾身正要与典卫大人说此事。据潜行都回报,接应行动原本十分顺利,但似乎是那位上官小姐不肯走。至于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如此说来,何患子、上官夫人母女都还在庄里了。)岳宸风已死,五绝庄本就是上官家的基业,上官巧言纵使奸恶,有适君喻坐镇节制,庄内的形势料想不致更糟。后续须利用潜行都的刺探之能,与何患子取得联系才行--耿照一边盘算,忽听伊黄粱道:“岳宸风这么恶,倒是一帖上等药引。”停步一指:“喏,你朋友在那儿。”三人不知不觉来到一处月门前,院中草木扶疏,小轩窗里,阿傻身着雪白中单,正拈着笔管埋头写字,双手虽仍不住颤抖,握笔的姿势却与常人无异。
“阿傻!”
耿照飞奔而入,两人相见,各自欢喜。
阿傻双手腕间各有一条长长的疤痕,由掌底一路延伸到肘弯,手背上也各有数条长短、方位不一的痕迹。耿照满以为伊黄粱替他切开皮肉接驳经脉,必定留有凄惨的刀疤,岂料疤痕却是极轻极淡的绯樱色泽,若非事先知情、且刀疤两侧留有缝合的痕迹,还以为是被指甲划伤之类。
“这……”他睁大了眼睛,开口时竟有些结巴:“这是几时完成的?怎能……怎能好得这么快?”
“三天前才拆的线。”阿傻打着手势:“她们说大夫整整花了一天的工夫,弄好之后我又昏睡了一天,所以是五天的时间。”
这样的愈合速度,简直是骇人听闻了,耿照心想。
但转念又觉理所当然:伊黄粱号称续断如生,除了高超的刀法和令人不觉疼痛的麻药“死不知”之外,还须一帖能迅速止血、隔绝空气,令骨肉自行生合的金创秘方才行,否则伤口出血不止,接得好又有何用?
“可惜动刀时你正睡着,”耿照一边笑,一边打手势:“没能看到伊大夫变了什么戏法,要不学了起来,以后我们俩就靠这帖金方发财啦!”阿傻嘻嘻傻笑,不住活动着双手十指。
经雷劲活化肌肉,原本焦枯的表皮尽褪,新生的肌肤呈淡淡的粉红色,汗毛如婴发般金细柔软,指掌较常人略瘦,更显纤长;灵活度自是远胜从前,但仍看得出僵硬无力,提笔所书也是歪歪扭扭,每一笔活像蚯蚓蠕动。
耿照拈起未干的宣纸,但见墨迹纵横,却看不出写的什么。
“阿傻,你都写些什么字?”
“不是写字,是画画。”
他指着案上的一本宽册,摊开的两纸对页各绘着不同的器皿,一是豇豆红釉洗,一是青花方花觚,上头插着各式花朵长叶,姿态妍丽、勾描甚工,原来是一本花艺图册。“伊大夫让我画的,照簿子描,一天要描一百张。他说等我能画得跟簿子里一样好,他便传授我杀那厮的必胜之法。”
耿照本想再说,瞥见月门外伊黄粱回头就走,漱玉节以眼神示意他出来,随即跟着消失在洞门之后。耿照按着阿傻的肩膀,唯恐他看漏了,一字、一字放慢速度说:“你且安心静养,别想这些。我过几日再来瞧你。”
阿傻点头,拈起笔管,又再度沉入那个只属于他自己的、与世隔绝的无声世界。
耿照出了小院,径问伊黄粱:“大夫!他双手筋脉才刚刚接上,一天要描一百张图,难道不会太过辛苦?”
伊黄粱冷笑道:“岂止辛苦?天雷涎毕竟是外物,强埋进体内,便似箭镞留在肉里,这一截异物密密地接着掌管知觉行动的筋络,还不是一般的疼。他每动一下,就像有无数尖针在肉里戳了又戳,比死还难受。”
耿照急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待他静养恢复之后……”
“……成了个废物再重新练过?你不烦,我还嫌腻歪。”
伊黄粱怪眼一翻,抢白道:“他残废多年,筋肉早已定型,顺着现有的脉络再长一遍,仍是残废的身架,所有的工夫算白费了。疗残愈断,本是逆天之举,你以为平平顺顺、舒舒服服便能达成么?天真!”单手负后,迎风甩袖:“这只是个开始,待他一天能描完一百张工笔花艺图,双手的筋脉、肌肉也复原得差不多,可以开始学本事啦。他这个阴阳怪气的性子,很对我的脾胃,若能有三年的时间,好生学习插花一道,就算岳宸风那厮活转过来,也能教他再死回去。”
这下连漱玉节也不禁瞪大了眼睛,与耿照一齐脱口:“插花?”
伊黄粱一脸“你们这帮土包子”的神情,冷哼道:“不然我让他描花艺图本干什么?要看得舒心,还不如画春宫图算了。插花插得好,杀人没烦恼,岂不闻“如水东注,令人夺魄”?花爵九锡中别有天地,奥妙无穷,懒得同你们说!”
漱玉节陪笑道:“每次听大夫说话,总是这么出人意表。”
伊黄粱摇着大馒头似的白胖脑袋,咕哝道:“天地万物,莫不存道,百工技艺中以艺术为最高,连模拟飞禽走兽的姿态都能入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岂没有值得借鉴之处?宗主,不是我说你,此间慧根,你实不如雪贞矣!也难怪你那个女儿一点灵性也无,看得人没半点胃口,只想打她屁股。”
漱玉节被他没头没脑地训了一顿,居然也不羞恼,叹道:“先夫见背得早,都怪妾身家教不严,惯坏了孩子。唉!”
忽听背后一声轻呼,声音颇为耳熟,耿照转过头去,见一名身穿细白衫子的少女端了碗汤药,双颊晕红、容颜俏美,睁大的杏眼里除了惊诧之外,还透着一股莫名羞喜,更添丽色,竟是阿纨。
“典……典卫大人!”漱玉节轻咳一声,她才回过神,红晕更是爬入领中颈根,怯生生唤道:“宗主好,伊大夫好。”
耿照见她气色红润,登时放心不少,笑道:“阿纨姑娘,恭喜你身子大好啦。我适才去看你,没想却扑了个空。”阿纨害羞极了,垂颈道:“我……宗主让我来给伊大夫帮帮忙。我……我先去啦。”没等耿照开口,低头快步从他身边走过,连汤药洒了小半碗也没发觉。
耿照闻言微怔,忽想起漱玉节的话,浑身一震。
这回伊黄粱却老实不客气地盯着阿纨的背影,摇头晃脑了半天,口中啧啧有声,还不时伸手比划测量,仿佛在鉴赏什么精致玩意。“瞧她走路的模样,已非处子,但破瓜不久,春情满溢,正是可人的时候。此姝不坏,很是不坏!”
漱玉节笑道:“大夫满意,那是最好啦。今晚我便让她好好梳洗打扮,为大夫侍寝。”
伊黄粱摇头。“不忙,我还有些事要做,过几天再说。有个盼头,沉淀几日,品起来更加有滋味。”
漱玉节优雅一笑,附和道:“大夫知情识趣,果是妙人!妾身真替雪贞欢喜。”她嘴上与伊黄粱说话,目光却直对着一脸愕然的耿照,神情似笑非笑,狡黠中更有一丝难言的挑衅与示威,恍若一头叼着猎物的美丽雌狐,正自对手跟前怡然行过。
漱玉节果然出手大方。
位于朱雀航的这座大宅占地广衾,重门深院,便住百来人也够了,难得的是这宅院并非闲置已久,不但家生齐备,连婢仆也一应俱全,还有几名看似待了大半辈子的老仆,各司其职井然有序,显是经营已久,非仓促购置的物业。
耿照手挽符赤锦步入大门,二十几名婢仆分作两列,恭敬垂首,齐声道:“典卫大人安好!夫人安好!”符赤锦娇媚的杏眼滴溜溜一转,掩口笑道:“哎哟,好大的阵仗,真折煞奴奴啦!”
领头的是一名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双手笼在袖里,躬身趋前:“大人、夫人好,小人李绥,是这儿的总管,打理这座宅邸已有十数年啦。从今儿起,您两位便是这里的新主儿,请尽管使唤小人等,千万别要见外。”
耿照拱手道:“我不过是暂借此地落脚罢了,待诸事了结,宅子还是要归还原主的。”李绥笑道:“这小人就不知了。小人等只知,从今儿起,两位就是小人等唯一的主儿。大人与夫人若还用得到我等,小人们必当尽心伺候;若不用小人了,小人等便乖乖离开,绝不怨怼。”
这是漱玉节的宅子,里头要说不是她安排的人,也未免太难令人信服。耿照环顾众人,朗声道:“诸位放心,只要我还在这里一日,大伙儿一切如常,绝不变动,请不用担心。”婢仆等俱都露出欢容,连声称谢。
李绥本要取出账本给他二人过目,耿照推说疲累,改日再瞧。那李绥甚是乖觉,沿途陪笑,只随口向新主子介绍宅邸,约略逛了一圈,便即告退。耿符二人往后进行去,不住打量“新居”,符赤锦笑道:“看来骚狐狸宝贝你得紧,出手便是“金屋藏娇”,真真豪气!”弄得耿照哭笑不得。她取笑一阵,又道:“新宅易主,整批下人换掉也是常事。偏生我家相公真是好人,一个没少,通通留了下来。”
耿照正色道:“我见他们不像会武,不过是普通百姓,每个人后头都有几张嘴等着吃饭。我们又不是要长居于此,指不定十天半个月就走,何必断了人家的生计?”
符赤锦“噗哧!”一声,挽着他的臂弯笑道:“是,我家典卫大人宅心仁厚,偏生我呢,就是妇道人家小心眼,专断人家的家计,饿死一户几十口的。也罢,武功能高过你的,遍数五岛也凑不出几个来,你既说他们不会武,多半是真不会啦,我还怕我走了眼。”
耿照离开阿兰山之后,并未直赴此地,而是率领三百骁捷营铁骑,前往越浦城外的巡检营驻扎。
骑兵下马脱盔之后,耿照才知情况比想象的更加严重:三百人里,十六、七岁的娃娃兵约占了三分之一,一看便知是招募不久的新兵,剩下的则是油里油气的老兵。
这些人当兵当久了,什么风浪没见过?天皇老子的帐也不买,有油水先抽,遇事能躲则躲。一伍、一班,甚至一营窝着几个,已足够带兵的官长头疼,于鹏怕是把麾下各级单位的麻烦人物都抓出来,硬生生凑足了三百之数。
那带头的队长罗烨年纪不大,领的又不是自己的兵,见老兵下马后三三两两,态度散漫,原本在驻地的整肃纪律荡然无存,气得白面更青,颊畔的刀疤隐隐跳动,拔刀吼道:“各伍肃立!大人要同大家说话!刀盔不得离手,哪个不会站的,我砍了他没用的腿!”老兵一片哗然,见他不像开玩笑,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好。
罗烨还刀入鞘,小跑步至耿照身前,抱拳道:“大人请。”耿照找了处堆高的粮袋试试迭得牢不牢,这才爬上去,大声道:“各位弟兄辛苦了……”后伍有人大喊:“几时管饭哪?”众人轰然大笑。
耿照也笑起来,待片刻众人笑累了,喧哗渐止,才续道:“……我奉将军之令,来维持越浦城内外的警跸安全,特向于、邹二位借兵,以执行任务。”慕容柔治军至严,军士们一听“将军”二字,反射似的肃静下来,人人收了笑容,几百只虎狼般的眼睛烱炯而视,一齐投向粮堆顶上的少年。
耿照暗叫一声“侥幸”,神色自若,朗声道:“今日先请诸位在此歇息,待我召唤,便要整装上鞍,立时赶到。”将队伍交还罗烨。一名老兵指着营外远处驻马等候的弦子:“喂,大人!那小花娘是你相好么?屁股挺翘的嘛!”惹起一片怪叫。
罗烨面色丕变,却被耿照拉住,微笑摇头。
他送耿照出寨,两人一路无话,临到辕门时耿照才拍他肩膀,笑道:“要领这一帮老油条,辛苦你啦。”罗烨站得直挺挺的,臂上肌肉硬如铁铸,绝不动摇,口吻守礼却淡漠:“领兵是属下的职责,不敢劳大人费心。”
回到越浦,耿照直奔枣花小院,向宝宝锦儿说明一切。符赤锦心思细密,直指问题所在:“老爷现下最怕的,恰恰是“疲于奔命”四字。你有了兵、有了探子,须把中枢集于一处,偏偏又不能摊在慕容柔眼皮子底下,骚狐狸的宅子很理想,我也赞成搬过去。”
耿照笑道:“除了兵和探子,我还有家眷。让你和三位师父在这里,我实在不放心。”符赤锦心中欢喜,粉颊悄染,咬唇笑道:“嘴巴这么甜,非奸即盗!带了个小老婆回来,才这几句便想打发我?”
耿照苦着一张脸道:“宝宝,你明知我烦恼得要命,就别拿这个挖苦我啦。带着弦子姑娘,我要怎生向将军解释?今儿在巡检营里,也被那些军士拿来取笑,若要服众,恐怕还得想想办法。”
符赤锦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冷不防扬声叫道:“弦子,我知你听得见我,出来罢!”连唤几声都没反应,一双妙目似笑非笑地乜着耿照,一副“叫你小老婆出来”的神气。
耿照头皮发麻,暗叹一声,叫道:“弦子姑娘,麻烦你现身一见。”语声方落,窗格已无声无息推开,弦子一跃而入,随手掩上窗牖,漆黑紧里的夜行衣装扮更衬得纤腰一束,身段苗条。以耿照的灵敏知觉,也只在她动身的瞬间听到房顶的瓦片传来轻微细响,无异于猫行雁落,足见弦子隐匿功夫高明。
符赤锦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笑道:“肩宽腿长的,正好。”回顾耿照:“我明儿准备替她几套男装,你再命人送套将军亲卫的袍服来,我替她量身改一改,包管里里外外无不服贴。”
“就……就这样?”他下巴又快掉下来了。
“就这样。”符赤锦笑道:“以老爷的身分,不管身边带什么人,也是理所当然,旁人不会问,也不敢问。让她换上男装,不过是让你自在些罢了。慕容柔自己身边多的是江湖人,深知用人之道,他更关心交付的任务,而非是你用了什么人。要不,他就不会给老爷令牌啦。”
耿照恍然大悟。
于是就这么定了,白日里弦子换上男装,以将军府亲卫的姿态跟着他到处行动,弦子本就高挑修长,扮起男子不致太过娇小,经符赤锦巧手妆点,俨然是一名英姿勃发、相貌俊美的少年军官。
耿、符在枣花小院多住了一夜,悄悄安排三位师父移至朱雀航大宅,安置在一处少有人去的偏院。耿照特别交代李绥,说那院子是他练功处,未经自己或夫人许可,严禁任何人接近。
耿照将后进当作潜行都的指挥中心,女郎们不分昼夜,或着夜行黑衣、或乔装改扮,川流不息地进入汇报。耿照不能整天在宅里候着,弦子与他寸步不离,符赤锦又要专心照料三尸,只得让女孩们把情报写下,待耿照返回再整理消化;数日下来,积得满案零碎纸头,越看越乱,毫无头绪。
“原来不是有了探子,就能掌握消息啊!”耿照不禁叹息。
某夜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宅邸,发现书斋里灯火通明,窗纸上人影晃动,推门一瞧,屋里数名女子埋头抄录,居中一人收了誊稿观视,分门别类、有条不紊,来回踱步之间马尾甩动,充满弹性的两瓣翘臀绷出强劲有力的肌肉线条,正是绮鸳。
余人见他进来,纷纷停笔起身,喊道:“典卫大人。”绮鸳却未回头,骂道:“干什么?继续工作!”众姐妹听她发号施令惯了,忙不迭地坐了回去。
耿照来到她身后,还没开口,绮鸳反手扔来一摞装订好的薄册,没好气道:“今天入城的武林势力,还有城中原本有哪些江湖人活动……通通在里头。以后像这样的东西,每六时辰给你一份,一天两次,来不及看也无妨,有急事我会派人飞报弦子。你若未交付其他任务,我们便以追踪谷城大营、东海臬台司衙门的动向,掌控城中各江湖势力,以及打探琉璃佛子行踪等四项为主。明白了么?”
这四项都是耿照目前最迫切需要的,即使身居幕中,将军调兵遣将也未必会知会他,慕容柔既把城中警跸交给耿照,那么监控谷城那厢的动静,应该最能察觉他的意图。
绮鸳为漱玉节指挥第一线的行动,经验丰富,不只判读情报高人一等,盱衡形势的眼光也颇独到,临阵方能指挥应变。她略一思考耿照的立场,便知这四条乃是当务之急,须牢牢掌握,才能应付未来的变局。
耿照愣了一愣,讷讷道:“是……是。”
绮鸳仍是背向他。“知道了还不快出去?碍手碍脚!”
耿照见诸女竭力忍笑的模样,摸摸鼻子,正要退出,又被绮鸳叫住。
“喂!我这人不喜欢啰唆,就……就直说啦。”她仍不看他,目光瞥向一旁:“那日谢谢你在宗主面前替我说话,虽然很多余……我可不是因为这样才来帮你的。宗主恼了我,不让我待在她身边,罚我来给你收拾烂摊。”
耿照低声道:“阿纨姑娘的事,我会想办法向宗主疏通。”
绮鸳摇头。“不必了,越帮越忙。管好你自己的事儿罢。”啪的一声关上房门,震得镂窗格格作响,犹带一丝烟硝火气。想必她此刻的表情,一定还是那样气鼓鼓的吧?
耿照边翻阅那本情报册子,一边踱回院里,进门时宝宝锦儿才刚坐下,俏脸上微带倦意,看样子也还没梳洗。一见他回来,便起身道:“辛苦啦,我给老爷打盆热水洗把脸。”
“方才进门洗过了。你也歇会儿罢,我们都别忙啦。”两人相视一笑,并头坐上锦榻。
符赤锦随手翻看绮鸳编写的薄册,啧啧称奇。“漱玉节那骚狐狸不简单,训练出这么一批能干的小妮子,图的恐怕不是五岛而已。依我看,她是想做武林盟主。”
耿照笑道:“宝宝锦儿忒聪明,看来这盟主的宝座,只能靠你跟她一争了。”符赤锦咯咯笑道:“争什么?我家老爷出马,骚狐狸登时成了软狐狸,不过烂泥一滩,还不乖乖任你摆布?”
想起阿兰山上一轮交锋,耿照可笑不出来,摇头道:“漱宗主比我想象得要无情多了,感觉跟……跟那岳宸风好像,都不把手下当人看。我实在不明白,她是亲身受过苦的人,怎会变得和他一般模样?”将阿纨的事说了。
符赤锦原本还笑嘻嘻不当回事,听完却收敛形容,片刻才道:“这件事上,未必是漱玉节不对。绮鸳说得有道理,你还是别管了,省得越帮越忙。”经不住耿照一再追问,正色道:“二师父受的伤,你是亲眼见得。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如此重创,岂能有幸?”
这个疑问存在耿照心中多时。大战结束,三尸闭关养伤,他并未见到三人状况,连移来此间都是由宝宝锦儿与三尸自行处理,绝不让他参与。耿照当然不觉得是三尸信不过他、把他当外人,想来其中必有什么不便之处。
“常人受到那样沉重的伤势,必死无疑,但二师父的“白虎催心爪”乃中尸踬部的镇门神功,是一门可任意转换精力与功力的奇术。人体本有自疗之能,只是未经锻炼,自有其极限;二师父受伤后,将大半功力转化为促使肉体再生的精元活力,才及时捡回了一条命。”
耿照虽未练过“白虎催心爪”,但修习内功,本就是练精化气、练气化神、而后练神还虚的历程,练至通达之境,精、气、神三者可任意转化,似也不是难以想象之事。碧火神功的先天胎息、紫度雷绝的结丹之法,应也与其相通。
符赤锦道:“圣人有云:“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我涉猎五帝窟与游尸门的武功,像这种以生命精元交换内力或异能的功法,在七玄并不罕见。而帝字绝学中就有一门这样的奇功,名叫“蛇腹断”。”
耿照曾听她与岳宸风提过。
“蛇腹断”是黑岛潜行都人人都练的武功,仅女子可练,练成后阴中含有剧毒,受辱时与敌同亡,或荐身敌人席枕,于欢好之际将其毒杀。岳宸风因顾忌这门诡异的秘功,才打消了染指弦子的念头。
““蛇腹断”的毒性极强,中者无解,这是因为毒性乃由生命精元转化而来,只对活物--特别是男子--有反应,无法以寻常医药度量。”符赤锦娓娓解释:“毒既是内力的根源,亦与自身的性命结合,三者合一,密不可分。”
耿照只觉匪夷所思,喃喃道:“练了这种武功,岂非一辈子都不能……嫁人?这牺牲也未免太大了。”他本想说“生儿育女”,唯恐触动宝宝锦儿的心事,改口说是“嫁人”。
符赤锦笑道:“哪有这么容易?历来潜行都的选拔,非黑岛的纯正血脉不取,怕外来之人有异心,不肯为神君效死,说来说去,都是上位者的私心。”
耿照蹙眉道:“宝宝,这样便说不通啦。五帝窟最重纯血传承,能诞下纯血后裔的女子可是宝哇,选拔做为潜行都的一份子,岂非大损黑岛的利益……”此话一出,连他自己都不禁沉默。事实上,黑岛不但没有没落衰亡,实力还是五岛中数一数二的强,其中必有蹊跷。
符赤锦冷笑:“这有什么难的?只要将毒素排出体外,就能生育啦。”
耿照愣了一愣,忽然明白过来,失声道:“这……这……”一时无语。
“蛇腹断”将剧毒、内力与生命精元练成了一处,“逼出体内之毒”,其实就是把合而为一的内力与生命一并放弃。黑岛女子担任潜行都卫到了某个年龄,渐不能胜任探子的工作,便逆转行功,将毒元内力一并舍弃,变回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凡女子,受孕怀胎,为黑岛延续血脉。
但因三者合一的毒元已失,不只内力寥寥无几,连生命也变得短暂,多则十年、少则一胎之后,便即香消玉殒,孩子则由岛中众人抚养长大,做为潜行都的后备。除了少数终生不育、留以训练新人的核心菁英,潜行都诸女罕有活过三十岁的。
“那么,阿纨姑娘她……”
“漱玉节让她来取精,必先命她逆转行功,舍弃了“蛇腹断”的内元。否则毒死了你,还有什么好试的?”符赤锦面色凝重,轻声道:“绮鸳说得一点也没错,伊黄粱选中阿纨,已是最好的结果。若看上其他潜行都卫,岂非又要再平白饶上一名花样少女的性命?”
这与其说是剥夺生命,更像是被夺走了青春。耿照回想起书斋里的绮鸳,以及那些伏案振笔的俏丽少女们,不敢想象一直以来,她们是抱着何种心情来面对这样残酷的、毫无选择的悲惨人生。
“活在宗族的世界里,每个人不过是衣上的一点线头,她们的母亲、师长、姐妹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将来她们的女儿也会这样走下去,就像呼吸吃饭一样自然。”符赤锦淡然道:“那些潜行都女子的事儿,以后你别管啦。你管不了的。”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符赤锦又道:“二师父伤重,虽保住了性命,但功力大损,须找一处土金气旺的修行地,慢慢调养恢复。大师父与小师父的情况也差不多。”
耿照见她的模样心里有了底,握着她的手温言道:“你已有计较,是不是?”
符赤锦淡淡一笑,柔嫩的小手任他握着,咬唇道:“世上土金之气至强,莫过于昔日游尸门的总坛所在,人称“千年不朽常伏地”处。我想带师父前去闭关,少则一年、多则三年,修补三位老人家折损的功体。”
耿照脱口道:“我陪你去!”话甫出口,心不由一沉。
符赤锦笑道:“你走得了么?我的事是了啦,可你的才起了头儿。我也想留在你身边,看能不能多少帮上一点,但三位师父的伤势不能再拖。你放心罢,我不会再寻死啦,会好好活着,好好照顾三位师父,报答他们对宝宝锦儿的恩情与疼爱。我会好好的,等……等你来找我。”粉颊微红,想掩饰羞意似的咯咯一笑,温温的小手慢慢翻转,握住了他的手掌。
耿照知她看似柔媚,其实慧巧心坚,一旦决定了的事,必已考虑周详,而且贯彻终始、绝不改易,一时无话,半晌才轻捏她的手道:“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大师父说了,再办完一件事儿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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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形势发展,却远超过耿照的预期。
慕容柔连番求见,皇后娘娘总是推说身体不适,谁也不见,驿馆这厢吃了几次排头,约莫将军也火了,遂不再派人前往。
求见被拒的大小官员们不比慕容柔,在栖凤馆外苦候落空,仍是带着礼物随从,日日前来排队递帖,渐渐传出流言,说皇后不见镇东将军,是因为在“等”。流蜚一起,栖凤馆外大排长龙的热潮迅速消褪,从昨日起便空荡荡的,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等什么?”耿照翻阅册子,不觉皱眉。
“等琉璃佛子。”绮鸳道:“凤驾前来,不见臣民是很不寻常的,只能认为皇后娘娘是在拖延时间;而该来却还未来的,只有琉璃佛子。她二人前后脚离开平望,依常理推断,皇后不过是诱饵,真正的杀手锏在佛子手中。”
耿照愕然。““杀手锏”又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绮鸳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泼啦啦地翻动厚厚一摞情资:“市井的说法,大多与慕容柔脱不了干系。咸以为琉璃佛子带了圣上的密诏,要来对付慕容大将军。”
耿照不禁失笑。他入得慕容柔的幕府虽才几日,也知将军府组织之严密,岂能说拔就拔?况且,派一名京城名剎的高僧来诛杀封疆大吏,也未免太匪夷所思,小老百姓不懂朝廷运作之复杂繁琐,才会产生如此荒谬的想象。
绮鸳却一本正经。“央土东部各驻军卫所,近日调动频繁,这是从前没有的事,再加上皇后迟迟不肯接见、佛子又还未露面,其中大有蹊跷。倘若慕容柔心生不安,欲挟皇后以自保,正好授人以柄。”
耿照还是摇头。以他所知的镇东将军,怕不知“心生不安”为何物,何况连他们俩都能想到的圈套,套得了这头不世之狼么?
绮鸳抽出一张纸头递给他。
“袁皇后是大学士袁健南的女儿,袁家是央土士族,自前朝以来就很有名望。但袁大学士夫妇膝下空虚,并未育有子女,袁皇后乃是螟蛉,你猜是从谁家抱来的?”
他望着纸上所写,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任……任逐桑?袁皇后是他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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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定下这门亲事,一口气拉拢央土商贾、士族两大门阀,也算极高明啦。”绮鸳道:“皇上讨厌皇后,也讨厌慕容柔;皇后是任逐桑的亲生女儿;慕容柔讨厌任逐桑,皇后却替慕容柔说过好话。你玩过斗兽棋么?”
斗兽棋的棋盘横七纵九,跟象棋一样分成两边,中间有河流阻隔,对奕的双方各持象、狮、虎、豹、犬、狐、猫、鼠八枚棋子,大可吃小,同类互吃,而最弱小的鼠则能吃象。因棋子有趣,讲究的还会以雪花石膏与黑石雕出动物形象,在一般公卿富贾家中很受女眷的欢迎。
耿照出身贫穷的中兴军村,自是不知,讷讷地摇了摇头。
绮鸳似觉无趣,急着想结束话题。耿照越来越觉得她是真的讨厌自己。
“总之,“鼠”这枚棋子虽弱,谁都能吃了它,但只有它可以下水、到处乱跑;对手稍一不慎,还能趁机吃了大象。比起慕容柔、任逐桑、甚至皇上,皇后才是这盘棋上的“鼠”。”
耿照听得懵懂,但也知事情绝不单纯,暗自警醒。慕容柔倒是一派轻松,照样埋首军务,这几日索性去谷城大营检阅,似乎全不在意,视满城风声鹤唳如无物。
唯一一次召见耿照,除了吩咐他让符赤锦来陪夫人外,就只问了七玄的事。
“七玄?”才刚提过宝宝锦儿,耿照暗自凛起,所幸碧火功修为日益精深,先天真气发在意先,心绪波动还未到面上,便已沉若深水,不致露出异样。
慕容柔放落公文抬起头。
“我知你是七大派弟子,探问邪道七玄的动静,觉得为难么?”
耿照摇头,想了一想才道:“将军既已吩咐,属下这就去查。”
慕容柔点了点头。
“当夜伏击我的明显有两拨人,除了天罗香,另一批人也须清查。那名唤作“鬼先生”的黑衣人一意教唆,乃是关键人物,应列为首要目标。”
集恶道退出东海武林三十年,方兆熊等虽听媚儿被称作“鬼王”,却不知是哪个鬼王。岳宸风握有五帝窟这支奇兵,与七玄的渊源不可谓之不深,应能想到是集恶三冥之一的鬼王阴宿冥,但听慕容柔的语气,岳宸风似未向他禀报。慕容柔纵有辨别真伪的异能,却无法不问而知。
耿照本就想调查鬼先生的来历,这点与他目标一致。慕容柔本要重拾公文,忽想起一事:“此事必有时效,须得赶在七玄盟会之前,查出一点眉目。否则那帮妖魔鬼怪一晤,又将生出许多事端。”
耿照吃了一惊:“他怎知七玄即将聚会?”须知此事隐密,连漱玉节都不曾对岳宸风提起,宝宝锦儿纵与自己亲密无间,也未多泄漏半点。除非慕容柔另有消息的来源,否则怎知七玄大会将开而未开?
慕容柔看出他满心疑惑,笑道:“当夜那鬼先生喊出“七玄同盟”四字,欲断天罗香的退路,此乃逼反之计。若同盟已成,保守秘密还来不及,岂有喊破之理?天罗香的雪艳青临走之际曾提到“七玄大会”,我料鬼先生要在此会上逼反天罗香,才教唆她们来杀我。”
耿照心悦诚服,暗想:“他所知不及我,阴谋诡计在此人面前却无所遁形!”
任务到手,潜行都策动罗网,将注意力从正道移向其余五玄,如水银泄地般深入越浦里外各处,使出浑身解数收集情报,但除开天罗香、集恶道两个显著目标,成果却极有限。照目前情况看来,鬼先生这“七玄大会”恐怕凑不足数,眼看开不成了。
耿照每日听取绮鸳的汇报,渐能掌握城中动态,心中益发宁定,已非先前那般茫然失措。
此外,他更命潜行都追查某人的行踪,才知当日在王舍院中遇到那个叫阿缇的少女,不但拥有出神入化的画技,还能按照他人口中描述,速写出连她自己都没见过的人,眉目形容便如真人般肖似。
阿缇照着他的口述涂涂改改,勾线着彩,把肖像画了出来,诸女纷纷围观,无不赞叹。绮鸳皱眉道:“世上哪有这样的人?肯定是瞎掰!”耿照好说歹说,她才勉强答应派人打探;要不多时,便有消息回报。
“三、四……在六处,分别有人见过。”绮鸳翻着姐妹们送回的蜡丸书信,沉吟道:“最后一次是三天前,就再也没人见过了。从路线推断,是向越浦而来没错,以他们形貌之特别,恐怕一到越浦便躲了起来,从此断了线索。”
“他们?”
“嗯。”绮鸳道:“除了你寻的那人,据说还有一名高大魁梧、满身刺青的黝黑男子,两人结伴而行。我已派阿缇跑一趟河梁镇,画回此人的肖像,最快今夜能够赶回来。”
耿照听她设想周到,满怀感激,脱口道:“多谢你啦,绮鸳姑娘。”
绮鸳俏脸一红,气呼呼地甩过马尾,板着脸道:“谁……谁要你讨好了?我……我们一向都这样的,又……又不是为了你。哼!”把书信往他胸膛一甩,扭着又尖又翘的小屁股背转身,余威所及,自然又是那些吃吃窃笑的姐妹们倒霉,偌大的书斋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耿照苦笑摇头,对弦子道:“我们出去走走好了。”弦子从来不会说“不”,两人一如往常,沉默地并肩而出。
他本想去那几个地方瞧瞧,但最近的河梁镇往来也要一天,以他现下的身分,恐怕没办法说走就走。想着想着,不觉来到内浦堤岸附近,触目皆是杨柳青青,水风宜人。
凝目望向码头,既不见萧谏纸的老旧漕舫,更无华丽气派的映月巨舰踪影,他心中叹了口气,暗忖:“不知她……她们现在过得好么?”欲拂愁绪,转头对弦子笑道:“你渴不渴?我们进去坐会儿罢。”带她走进堤边一家分茶食店。
上回在五绝庄耿照对她说过的话,弦子可一直牢牢记得。
“你不是说……别在外面吃东西?”
耿照笑道:“不吃东西,喝杯茶而已。”正开口唤:“小二哥……”忽然一愕,微微举起的右手停在半空,竟尔痴了。
小店临岸的雅座上,一名红衣女郎独自凭栏,怔怔望着栏外的杨柳碧波,玉一般的白皙脸庞微透着光晕,犹如凝雪,搁在案上轻抚剑鞘的指尖也是,令人难以移目,正是染红霞。
多日不见,她的容颜似又更清减了。
原本结实健美、充满骄人弹性的蛇腰,如今更是差堪盈握;束腕用的臂鞲大了半圈儿,空隙里但见半截皓腕,雪肌上青络淡细,不知是忘了系紧,还是袖管松了。只有鼓胀胀的胸坎儿依旧饱满,仿佛兜里着两头浑圆肥润的大雪兔,衬与纤细的藕臂长腿,平添一股病美人似的空寂。
耿照脑中一片空白,胸口仿佛针刺般隐隐作痛,也不知是心疼抑或其他,片刻才想:“她……怎一个人在这儿?许掌门呢,二屏呢?她……她瘦成这样,有没有人照看她?”回神已来不及,食店伙计殷勤上前,大声招呼:“两位客倌里面请,里面请!贵客临门,看茶看座啦--”余音悠扬,便似唱戏吊嗓。
耿照便要退出去也是不能了,染红霞回过头来,娇躯一震,明眸里掠过诧异、迷惑、惊喜、失落……等诸般情绪,最后又尽归虚无,只剩一片自残似的灰冷,视线自他身后一掠而回,快逾剑芒,却什么也看不进眸中。
弦子今天也作男装打扮,武人用的织锦抱肚里出一把又细又薄、玉牙儿版似的窄腰,比起女子装束,武服更凸显出酥桃般的两枚玲珑玉乳,一看便知是一名清艳的美人。
上回是雪肤腴乳的宝宝锦儿,这一次,则换成了窈窕如玉的弦子……耿照无法向她解释,为何每次相逢时自己身边总有着风情殊异的各色佳丽,但更糟的是染红霞并没有问。她只是默默转头,死了心似的怔望着栏外的碧波柳条,明眸里空洞洞地回映着寥落。
他应该上前与她说说话的,双脚却像浇铜铸铁般动也不动;再回神时,伙计已导引二人入座,与栏畔的雅座间还隔了几张桌子,要想起身招呼,反倒更不自然。
耿照胡乱要了茶水点心,目光频往雅座投去。他不说话,弦子也不说话,双手捧着茶盅静静坐在一旁,秀眉微蹙,似正思考着“不能吃东西”与“可以喝茶”之间的差异。
其时早市方过,店里没什么人,就只有这两桌,静得声息可闻,偏又不是能够随意开口攀谈的距离。
染红霞提起昆吾剑,自腰里摸出铜钱欲付茶资,才发现耿、弦所据的桌子正横在雅座与店门间,若要离开,势必得从他俩身畔走过;犹豫半晌,又轻轻放落剑鞘,单手支颐,转头眺望水面。
时间在桌椅间静静流淌,却比她们想象得都慢。耿照望着她乌黑浓密、缎子一般的及腰长发,只盼她忽然转过头来,两人四目交会,不定便有开口的契机。只是他的念头有多长,凭栏怔望的红衣丽人就让他等了多长,这小小的痴念始终难以如愿。
怔然之间,远处忽起骚动,人声尚未到店门口,先天胎息已有感应,耿照耳朵微动,狼一般望向门外,随即弦子亦觉有异;只比他慢得些许,染红霞也回过头,两人仍未照面。
一群身着赭衣劲装的彪形大汉追打着一名乞儿,犹如猫群戏鼠,不时你推一下、我踹一脚的,打得那小乞儿抱头鼠窜,哀声不绝。大白天里当街恃众凌寡的,简直是目无王法了,耿照正要出去探个究竟,伙计赶紧把他拉到一边,低道:“这位客倌!别忙,您坐会儿。这帮凶神恶煞惹不起啊,您知道是什么来头?”
耿照浓眉一轩:“什么来头?”
伙计压低嗓音,唯恐被人听见。“是赤炼堂雷家的人哪!这越浦内外百工行当,他们插手了起码一半儿;出得城门脚一沾水,那是通通都归他们管啦。惹不起啊!”
耿照皱眉道:“不说越浦之内尚有城尹,出得越浦,东海还有经略使迟大人、镇东将军府慕容将军,遑论朝廷天子,怎能如此猖狂!赤炼堂乃东海七大门派之一,当为武林表率,光天化日欺男霸女的,必也是帮中不肖。”
伙计只差没厥过去。
“客倌,他们都是一伙儿的,从小人懂事以来就这样了。您瞧那个被打的名叫崔滟月,他爹崔静照人称“林泉先生”,是越浦有名的读书人,在南津有座很有名的祖宅叫“焦岸亭”的,既有学问又有风骨,只因开罪了赤炼堂,还不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见耿照目光一凛、捏着拳头便要出去,赶紧拦住:“哎呀哎呀,您别忙,打不死他的。这位崔五公子可厉害啦,就小人所见,这半年来他给赤炼堂的人打折手脚、扔进江中,绝不下五次,过得个把月便又活转过来,照样当街挨打。您别担心,打不死他的。”
耿照忽然想起了阿傻。莫说岳宸风,便以杀、摄二奴的本领,一百个阿傻也死绝了,但他们却故意留着他一条命,恣意欺凌折磨……这是种纯然的恶意,不比野兽食人,绝不能被原谅。
他攒紧拳头一跃而出,足尖点地,下一瞬已钻进人团,砰砰几声,七八条大汉如空筛甩水般倒摔出去。耿照将那“崔五公子”往身后一拽,沉声道:“退后些,我来应付!”鼻青脸肿的小乞儿好不容易睁眼,忽然尖叫:“来……来啦!又来啦!”见十数名身穿赭衣的赤炼堂弟子咆哮而来,吓得他抱头蹲下;待得一阵呼喊哀嚎、撞烂东西的声响过去,他鼓起勇气睁开眼睛,赫见凶神恶煞似的赤炼堂弟子躺了一地,哼哼唧唧爬不起来,那少年只是拍了拍手,没事人似的,回头笑道:“你可是崔滟月崔五公子?在下耿照。”
崔滟月目瞪口呆,没想过这些恶徒也有仆地吃泥、哭叫打滚的一天,更不相信世上还有人肯为自己出头,不禁悲从中来,垂泪道:“呜……我是崔滟月,多……多谢少侠仗义出手!呜呜呜……”
他虽被揍得鼻青脸肿,依稀看得出原本相貌端雅,身上的织袍脏污破烂,远看直与乞儿无异。耿照见他受的都是皮肉伤,虽然饿得瘦皮包骨,并未伤到要害,精神还算不错,一把将他搀起。
赤炼堂横行越浦,几曾被人打得作狗爬?周围渐渐聚集了人群,议论纷纷。一名赤炼堂弟子挣扎起身,撂下狠话:“姓……姓耿的!你敢插手本帮的闲事,尽管走着瞧!”
耿照负手道:“走?光天化日殴打良民、鱼肉乡里,你们还想走?”回头问那食店的伙计:“有没有麻绳之类的物事?”连问几声,伙计才如梦初醒,忙不迭地拿了几条给他。
赤炼堂弟子见他拿着绳索大步而来,颤声道:“你……你干什么?”
耿照肃然道:“拿你见官!”按倒在地捆了双手。附近几人挣扎爬起,被耿照一脚扫倒,摔得头破血流,哪里还有人敢逃?都教他一一捆了。
末了绳索不够,耿照扬声道:“诸位街坊,可有不用的绳索借些来使?要结实点的。”围观百姓俱都一愣,纷纷回屋去拿。行经赤炼堂众人时,有的还忍不住踢上一脚,唾骂道:“教你们欺负百姓!呸!”
耿照将二十余名闹事者一个接一个绑成了一串,系在船柱上,让人去衙门报官。带头的赤炼堂弟子满脸阴鸷,吐出一口血唾,寒声道:“姓耿的,你打我们没关系,惹了赤炼堂,小心你的狗命!”
耿照大声道:“赤炼堂立身江湖,岂能不守规矩?欺凌弱小、恣意逞凶,是哪一条江湖规矩?便在江湖之上,还有朝廷;法不及处,尚有公义!你若觉有哪一条揭得过,有脸向你父母妻儿说去,我便放了你,给你磕头!”那人一句也驳不出。围观百姓纷纷鼓掌,大声叫起好来。
耿照赶紧拉着崔滟月要走,回见染红霞手挽长剑,俏立在店门边,面上犹带嘉许之色。
她没料到耿照居然回头,两人视线一碰,已来不及收回,双颊微红,勉强向他挤出一抹腼腆笑容,点了点头。耿照一愣,如释重负的感觉却大过了扭捏,见她浅浅一笑如沐春风,但觉满心欢悦,胸怀顿宽,也跟着笑起来。
赤炼堂总坛位于越浦城西三十里,酆江一条小支脉流经此处,曲折的河弯切割地形,形成一大片浅水湖。湖塘沿岸生满名为“满江红”的水生蕨类,其叶如羽,浮水如萍,每到秋冬转为艳丽的朱紫,染得湖面一片红,地名“血河荡”由此而来。
越城开浦之初,雷家以马担帮(码头苦力)起家,而后插手漕运,狠捞了一笔,遂在血河荡营造水寨,做为装卸货物的转运地,极盛时湖面上舟楫相连,帆影接天,每日有数千、乃至数万人在此地吃饭干活,水手舵工的呼喝声响彻云霄,商家林立、车马川流,俨然自造一镇。
后来,随着船运发展,小小的河泊难消化惊人的吞吐量,重心渐移到离越浦河港更近、交通更便利、腹地更广大的地方;如今光是越浦左近,赤炼堂便设有五大转运使,各有各的码头,血河荡的祖业脱去了繁盛的商港码头色彩,成为堡垒似的象征。江湖上说起血河荡的“风火连环坞”,谁都知道是固若金汤、易守难攻的要塞,龙潭虎穴不过如此。
城内的人工运河之上,泊有一艘赤炼堂的平底沙舟,连七宝香车都能直接驶上甲板。耿照等人登船后沙舟起锚,就这么大剌剌开出越浦,水道上虽设有专门检查船只的河舶务,但赤炼堂乃东海水道的真主,插了风火旗的船舰,河舶务的官员连拦都不敢拦,遑论登船检查。
雷腾冲脚踏船头,回眸冷笑,似是对耿照说:“你的将军腰牌只在陆地管用,一旦下了水,还不都归我们管?”三人形势孤立,除了手中的人质,能仗恃的只剩耿、染两人的武艺。
从越浦往血河荡是逆水行舟,须借助划桨张帆之力,沙船缓缓航行,不多时便离开了宽阔的江面,驶入支流,夹岸满满的芦苇沙洲,本已狭小的河道更显窘迫,远方接天处矗着一座蓊郁的山头,若继续往前,终不免要撞上。
沙舟放下船帆靠向河岸,桨手仍卖力划着。领航的艄公发一声喊,左舷抛下竹篾编成的索状纤藤,岸边数十名精赤上身的纤夫拾起纤藤上的大绥(拖带),绕着身子往肩头一挂,呼喊着向前拉。
船首轧着激昂的白浪冲过浅滩,转入一处形如眉月的河弯,原来那青翠的山头即为月牙边角,弯月凹入部建有大片壮观的船坞水寨,高高低低的建筑髹着黑漆,插满红白相间的三角旌旗,迎风猎猎,令人肃然起敬。
耿照心道:“此地,便是名震东海的“风火连环坞”!”
岁月流转,昔日的湖荡早已淤成了一弯月眉,码头下的水面依然能见成片的“满江红”,然而在这个季节看来直与浮萍无异,还不如夹岸的茂密苇丛惹眼。风火连环坞最大的码头直通校场,校场上遍铺青砖,汉白玉的阶台前置了张九龙座,十把狮头椅分列两旁。(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耿照抬望阶台,看着依山而建的宏伟厅堂,再看看前头的七宝香车,虽然置身险地,却忍不住一丝好笑:“敢情车驶不进大堂,集会都改在校场上了。”
殊不知赤炼堂的总瓢把子雷万凛隐居多年,不问世事,名义上虽由四太保“凌风追羽”雷门鹤总理帮务,实则谁也不服谁。这片依山傍水的建筑最早沦为义子们的角力战场,往往跨过一道门墙,院里的天日就不一样了,聚会时谁也不入谁的厅门,唯恐有诈,索性在校场上说事,反正这样的机会也不多。
耿照等人一下船,就被数百名赤炼堂弟子包围,人虽规规矩矩分立在两排狮头椅后方,相隔有数丈之遥,然而近千只眼睛虎视眈眈,只待上头一声令下,随时便要扑上来。
押后的雷腾冲道:“就在这儿说罢。老十,唤你院里人把解药拿来。”大剌剌往第六把狮头椅上一坐,翘起二郎腿,再不肯走了,一边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染红霞结实健美的腰臀长腿,啧啧道:“不坏,真不坏!”
十爷院里的心腹闻讯,连忙携了只锦盒来,雷冥杳远远见着,提起余力尖喝:“慢……慢!”瞪着耿照:“剑……剑……”寥寥几字说得满头大汗,可见毒药之厉害。
崔滟月也是奄奄一息,白着脸摇头:“剑……被他们抢走了。我哪儿……哪儿来的剑?”雷冥杳挤出一抹冷笑,咬牙道:“那……那好,一翻……两……”用力吞了几口唾沫,似将晕厥。
给他拿解药来的乃是一双妙龄女郎,姿容亦佳,见状齐道:“……十爷!”
雷冥杳睁眼喝道:“莫来!”嗓音尖亢,白惨惨的双颊涨起病态的彤红,俊美的面孔更形妖异,仿佛阳气吐尽,化成一只脱壳艳鬼。耿照将人置在一张狮头椅上,眼看情况要僵,总不能教崔滟月与这不要命的伶人赔命,扬声道:“八爷,既然如此,烦你将崔老爷子画押的契纸,以及那柄伪剑一并拿出来,大伙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对清了,省得缠夹。”
车中,雷亭晚怡然笑道:“如此甚好。”
片刻从人取来了文书,以及一只冷玉剑匣,揭盖一看,赫见锦衬上嵌着一柄黑黝黝的长剑,仿佛被熏黑了似的,炭焦般的表面又隐有一抹虹彩,显是被极高的温度烤过,与崔滟月所说不谋而合。
染红霞端详片刻,不觉蹙眉。耿照低问:“怎么?是不是这把?”
“剑形与我当年所见十分相似,但颜色不太一样。”她沉吟道:“还有一处不对劲……剑柄末端,我记得镶有一枚荔枝大小的火红宝珠,这把剑也没有。”
此话一出,雷腾冲、雷冥杳尽皆变色。
耿照低声道:“我懂了。剑是真的,但关键是上头的那枚宝珠。崔老爷子摘下给崔五公子带走的,只有那枚宝珠而已,所以崔公子没说谎,他的确没有剑;而赤炼堂拿到的这柄剑,也的确不能算是真的,没有了宝珠,“映日朱阳”不过是一柄质坚工巧的顶级名兵,却无火元之精的异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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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红霞诧道:“火元之精?那是什么?”
“传说钧天八剑分为“四德”、“四象”两组,四象是指地、水、火、风,邵家主将乌金、玄铁、冰魄、火精等异质与镔铁合而为一,找出最恰当的成分比例,铸成了符合四象特性的神兵。”耿照娓娓说道:“从这柄剑上的烧灼痕迹来看,邵家主对材质的耐火度下了很大的功夫,一般的刀剑毋须如此。显然剑首那枚宝珠是极阳极烈的奇珍,要将其火劲转化为助力,剑身才须如此处理。我听说有种冶兵之人梦寐以求的宝物,无须鼓风生火便能自生热能,唤作“火元之精”,邵家主装在剑柄末端的那枚宝珠,兴许就是这样的东西。”
雷腾冲冷哼一声。
“谁知道你是不是吹牛?”
耿照正色道:“这样的事,每个有心锻造兵器的师父都知道。我七岁进入白日流影城,十二岁那年就听说过“火元之精”了,至于贵帮长年经营军械买卖,竟然毫不知情,这点我也觉得非常奇怪。”雷腾冲老脸一红,转头“呸”的一唾,低声咒骂不绝。
七宝香车中再度传出那把斯文悦耳的声响,雷亭晚悠然道:“既然如此,还请崔五公子把那枚“火元之精”交出来。契纸上写得清清楚楚,此剑已以现银一百两的代价卖给了我,令尊的画押可不是假的。”
耿照打开契约文书,果然写得分明,以一百两买了此剑,其下有“崔静照”三字画押。崔滟月颤着双手,读得泪流满面,喃喃道:“真……真是我阿爹的亲笔!这……”染红霞也接过观视。雷亭晚笑道:“二掌院乃正道七大派里的闻人,声名素着,料想不致学那市井无赖之举,一把撕了契纸才是。”
染红霞压抑怒气,转头问:“崔公子,这真是令尊的笔迹?”崔滟月茫然点头。
耿照暗自叹了口气,心想:“崔家破败如斯,赤炼堂固然罪大恶极,崔家的子弟恐怕也非全无责任。”拍了拍崔滟月的肩膀,朗声道:“十爷,火元之精乃是异物,别说随身携带,若无这只特制的冷玉匣贮存,恐怕连持剑也不易。你们追了崔公子忒久,该明白珠子至少不在他身上罢?”雷冥杳毒性开始蔓延,已难言语,一点朱砂般的殷红渗出前襟,渐渐晕染开来。
雷腾冲抱臂重哼,面上的丑疤扭动如蜈蚣。
“姓耿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让十爷与崔公子一齐服药,先把毒解了。”耿照道:“若非今日一行,你们也不知道要找的是枚珠子,而非一柄剑,这般蒙着头找下去,不知伊于胡底。便以这条线报来换取解药,也尽够了。”
雷腾冲心想:“你拿消息换解药,拿什么换你们平安离开?蠢才!”耸肩笑道:“老子无所谓!老十,你听见啦,你不要命不打紧,断了珠子的线索,死得才叫冤哪!”雷冥杳闭目咬牙,胸口剧烈起伏,显是心绪汹涌。
未几,车中雷亭晚也和声劝道:“你们都吃了药罢。契纸是真,剑也是真的,耿兄弟与二掌院是讲道理的人,总不能坑了咱们。老十!”雷冥杳身子一颤,咬牙道:“药……药来!”两名女郎飞奔过来,服侍二人用药。
足足等了一刻,才见他二人面色好转,呼吸如常。染红霞一探崔滟月腕脉,回头道:“脉象正常,毒已解啦。”崔滟月一跃而起,指着七宝香车悲愤道:“你们……他们的确毁了我家,害死我家人,这是我亲眼所见,决计不会错的!”这话却是对耿染二人所说。
耿照点头道:“我信你。”见崔滟月满脸错愕,正色道:“崔公子,令尊过往题诗时,习惯的落款是什么?”
崔滟月不假思索回答:“先翁以“林泉”为号,落款不外“崔林泉”、“焦岸林泉”、“林泉亭翁”这几……”露出恍然之色。染红霞不懂题跋,看书也多看武经兵书一类,在一旁静静聆听。
耿照道:“我流影城首席大匠屠化应,习以“应化万千”为作品落款,那“万”还非是一般的万,须写作简笔之“万”;我见他签写文书,亦是如此。这契书由来很简单,想是令尊死前教人胁迫,故意签了个与平日不同的花押,日后对簿公堂时便知蹊跷。”扬声道:“这契纸非常重要,千万不能撕毁。我将亲自带回将军面前,做为赤炼堂残害无辜、鱼肉百姓的证据,为你崔家讨回公道!”这几句话以碧火真气送出,震得在场数百名赤炼帮众身子一晃,根柢差的手足酸软,倒退几步,明晃晃的钢刀“铿铿”落了一地。
雷腾冲、雷冥杳对望一眼,心下骇异:“这少年……好深厚的内力修为!”
忽听雷亭晚哈哈一笑,怡然道:“典卫大人可有想过,要怎生离开此地?”
耿照从怀里掏出将军府的金字腰牌,对众人一亮,昂然道:“我亲受将军饬令,掌管越浦内外江湖势力进出,更是七品朝廷命官!要出此地,谁敢拦我?”雷腾冲神色古怪,片刻“噗!”一声捧腹大笑,连原本被耿照一喝之威所震慑的帮众也狂笑起来,笑声震动山野。
崔滟月死命抓住染红霞的衣袖,挨近她温暖结实的娇躯,颤声道:“他……他们笑什么?”染红霞按剑昂立,眸子电扫而过,与她目光一对的赤炼堂弟子如遭剑戮,纷纷闭口,放肆的哄笑随之沉落,渐不复闻。
“没什么。”她淡然道:“人若无知,只能借笑声来掩饰懦弱,如此而已。”
雷亭晚笑道:“二掌院说得是。但典卫大人兴许不知,赤炼堂杀的朝廷命官,未必少过江湖人物。本帮迄今屹立不摇,如有需要,我们并不忌讳杀几个官。你不过交了些好运,因缘际会,才糊里胡涂混了顶乌纱帽,一个月前,你还是本帮各码头通缉的要犯,真当自己是镇东将军么?”
耿照似乎并不意外,负手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杀出去了,是不是?”
雷亭晚哑然失笑。“这会儿,你倒当自己是岳宸风了。”
神术宝刀横持腰下,耿照仍是背负双手,缓缓踏前。靴尖“啪!”踩落泥尘,青砖上粉灰扬起,众人呼吸一窒,不由小退半步。车中的潇洒笑声为之一顿,连原本跃跃欲试的雷腾冲不禁脸色微变,小心谨慎起来,熊一般的巨大身躯微微挪后,挥手示意属下上前。
耿照并未发觉自己已经不一样了。
与岳宸风相比,这些人宛若虫蚁,来得再多,不过徒增厌烦罢了,并不会令他感到恐惧。在和岳宸风的一战里,他彻底磨练了气力、战法、意志……其中最重要的是“气势”--战无常胜,务求必胜!胜负是贯彻意志之后的结果,一旦决定动手,便不再犹豫。
在众人回神前,耿照身形一晃,已然出手--校场极大,对手分布甚广,他却如饿虎般扑向雷腾冲,连刀带鞘朝他面门砸落!
雷腾冲身边手下最多,不像雷冥杳气力未复、仅有两名侍女环护,他万万料不到耿照竟会挑自己下手,仓促间举起钢腕一挡,“铿!”被震退数步、胸中气血翻涌,忙不迭地挥动猿臂,一捞着部下便往前推,口中疯狂咆哮:“上!给老子上!通通上前去!”
众人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拔刀,却听前排“哎哟”、“妈呀”、“我的娘啊”呼痛声此起彼落,人如惊涛般倒成一片,耿照刀未出鞘,每一挥必中膝腿肩腰,骨碎的声响不绝于耳,眨眼二十余人倒地哀嚎,后退与逃跑的挤成一团,反将雷腾冲卡在中间。
眼看将与雷腾冲相接,身后“轰”的一声巨响,硝烟如浪一般逆风卷来,浓呛欲窒。
“二掌院!”
他反身跃入烟硝,挥散浓翳,忽听嗤嗤几声,雾中几点乌芒飙来,忙舞刀拍落;鼻端嗅到一股熟悉芬芳,开声道:“是我!”身畔那人剑势一偏,划了个圆弧收回,只差得分许便要刺中他,正是染红霞。
“你没事罢?”两人背靠着背,耿照急问:“崔五公子呢?”
“没事,我拉着他。”
染红霞的声音中似带痛楚,耿照几乎能想象她秀眉微蹙的模样;略一分神,“飕飕”的机括声密如急雨,所幸先天胎息并非纯靠耳目,暗器划破、扰动云雾时的微妙变化,对碧火功不啻击鼓吹号,比眼看耳听还要清晰。
耿照一一将暗器拍落,暗忖:“好强的劲力!那雷冥杳断无如此手劲,莫非是弩机?”染红霞咬牙道:“小心……小心那辆车!”语声未落,一抹灰影碾破烟雾,雪白的七宝香车在灰翳中看来意外带着冷冽的青灰,通体散发出钢一般的狞恶光芒。
(是……是它?)然后耿照便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七宝香车上发出了翻动机关屉板般、单调呆板的“喀啦啦”轻响,却看不清车体有什么变化,数不清的暗器便已迎面而来--“快走!”他一推身后佳人,臂间爆出一团耀目豪光,宝刀神术终于出鞘。“走陆路出水寨,快!”乌芒叮叮咚咚地撞入漩涡般的银光之中,碎成了粉尘般的细小烟花。
染红霞不明所以,依然信任他的判断,护着崔滟月冲出烟雾,退往水寨大门的方向。雷腾冲乘机率众包抄,调息完毕的雷冥杳一跃而起,两名侍婢一使双剑、一用双刀,居然也跟着掩杀过来。
--“以一敌多”只有一个秘诀,那就是绝不能停。
染红霞娇叱着挥动金剑,披散浓发,挽着崔滟月左冲右突,结实修长的体态无比曼妙,剑招却是大开大阖,杀得赤炼帮众汗流浃背;本该是合围收拢的局面,竟被她一轮毫无间断的重剑抢攻,冲散成一小股一小股的,首尾难接。
往往四、五条大汉并肩齐上,却挡不住她随手一扫,就算钢刀没断于昆吾,肩肘也要被她惊人的膂力震脱关节,轰得倒飞出去。这美貌动人的红衣女郎在他们看来,直与飞天夜叉无异,原本蜂拥而来的帮众们开始争相退走,追兵反成了四散的逃兵。
雷腾冲、雷冥杳一身武功在人马杂沓间难以施展,纷纷斥退手下,但场面已然失控,前头的人被染红霞杀得不住后退,如海水般倒灌而回;雷腾冲仰天怒吼,挥拳抡扫,挤到身边的数人被精钢臂鞲打得血肉模糊,残肢头颅冲天飞起,众人这才一哄而散,终于清出战场来。
敌人只剩两名,形势却更加凶险。染红霞一拄金剑停下脚步,巨量累积的酸疲骤然涌上,汗水从高挺的鼻尖一点一滴落在青石砖上。雷腾冲狞笑:“小花娘!一个打几十个,看你还剩下多少气力?”
还不能倒下,她对自己说。牢牢挽着毫无自保之力的书生,强抑臂间的颤抖,缓缓举起了昆吾剑。
耿照挡下暴雨般的暗器,欺七宝香车体积硕大,毕竟不如活物,抽身欲退,谁知“喀喇喇”一响,飞鬃电吻、雕工邪异的两只马头已穿雾而出,朝他胸口撞来!
(好快!)他伸手一拍木马的吻部,还未借力,马嘴突然“嘎!”翻开,弹出一杆锋锐的红缨枪来;枪尖入肉的瞬间耿照及时攒住,借机簧之力往后一退,“噗!”冷钢离体,绽出大蓬血花。他跌落在地,半嵌在马腹中的巨轮横里压来,轮底“嚓!”翻出鲨齿般的牙状尖刀,朝腹间碾至!
耿照侧滚却快不过车轮,眼看避无可避,神术往腰间一横,双手握紧刀柄。
鲨齿巨轮挟着车身重量滚上刀板,齿牙与神锐的刀锋一绞,鲨齿喀啦啦地崩断,破片四射,刺得耿照半身是血;就这么一阻,巨轮略为退转,耿照忍痛向侧边翻开,脚跟一蹬,本已滚出丈余的身子又平平滑开七八尺,一条铁链镰刀“唰!”削下他半截裤脚,“铿啷啷”地卷回车身中,却不知是收回到哪一处。
耿照一跃而起,随手拍落激射而来的整排袖箭,站好时七宝香车也已倒退转正,两头妖异的跨轮木马正对着他,双方相距不足一丈,不管是哪一样方才遭遇过的神秘武器,这都是非常理想的攻击半径。
--毫无……毫无喘息的机会。
直到今日之前,耿照始终相信机关自有局限。但不是这辆车。
它巨大而灵巧,不依畜力却有着活物般的敏捷反应;武器刁钻难防,而且配置缜密,似乎考虑过各个死角的补强搭配……这辆车一定有弱点,譬如轮轴、车腹,或者机簧较易受损处,但问题在于根本无法靠近。
而且,倘若这片硝烟是七宝香车所造成,代表它还配备了火器。当今武林擅用火药的有几家,如九曜门的“炽盛光”、西降宫的“鬼子母”、轰天岛的“八方神雷”等,都是闻名天下的火器。然而硝石禀性极不稳定,怕潮、怕震、怕天干火燥,又受限于引火不便,这些威力奇大的武器多采排布发动的设计,如同机关阵一般,罕有制成方便携行的小型暗器。
耿照心念一动,突然窜了出去,绕着马车狂奔起来。
果然这次七宝香车并未跟着他一起转动,机关毕竟不是活物。耿照绕得几匝,神术刀猛朝马车的左后方砍落!他并非是盲目攻击,这个角度即使七宝香车突然后退也碾不到他,而主要攻击的目标是左侧车轮的护盖,一旦砍开这里,下一步便是破坏车轮,彻底瘫痪车辆,将躲在其中的雷亭晚逼出来!
密集的铿然声响宛若敲锣,雪白的车厢被斫得火星四溅,表面刀痕累累,却无一砍入车体,砍落的瞬间刀锋总是微微一偏,连锋锐的神术刀也难奏效。
(这是……水镜钢!)七叔曾说过,有种特殊的锻造法名为“水镜钢”,用以打造铠甲:将钢片表面研出特殊的角度,并处理得如镜子般光滑,下刀时力气越大越容易偏开。若甲后再衬几层特制的厚牛皮,连重兵都能多捱几下。
“那是不是甲片越小,效果就越好?”当时才刚被允许上砧的小耿照问。他正学着把铁坯打小,形状打得跟图样一般精确,对这点特别感兴趣。
七叔摇头。“如何分割甲片,便是锻造“水镜钢”的秘诀所在。钢材各有强度,造得大了,就像翻过来的锅盆,不用砍穿砍破,一拳就打凹了;造得小了强度不够,分一百片、一千片也没用。分多少片、又怎么分,正是水镜钢成功的关键。
“遇上真正的水镜钢,别想拿什么神兵对抗,这是天生相克,如同水克火。不如搬块几百斤的大石砸烂它,就像撒泡尿浇熄火头。”这是七叔的结论。
耿照连砍数刀不生作用,一掌打在车厢上,“轰!”车体一跳,感觉落手的厢壁一缩,旋又恢复如常,掌力已消弭于无形;看来底下所垫,可比数层特制牛皮厉害多了。
七宝香车猛地一转,将他甩开,藏在车体各处的枪、刀、镰、勾啪啦啦地翻过一轮,夹以层出不穷的暗器,耿照被硬生生逼退两丈,身上又多添几道伤口。
妖物般的怪车再度倒退转正,马头对着耿照,车内传出雷亭晚的笑声。“能与这辆车如许缠斗,典卫大人非凡人也!”轮轴前后转动,似要直冲过来。
耿照灵光乍现:“机关再怎么神奇,暗器、火炮却非是用之不尽……如此,先废他一臂!”纵声长啸,施展轻功挥刀扑上,迈步绕着七宝香车一阵乱砍,不住闪避车体施放的暗器与机关。
雷亭晚哈哈大笑:“典卫大人!我这车壳的“水镜钢”乃是七宝之一,你便是砍坏了宝刀,不过添几处猫爪痕迹罢了,何苦来哉?”机关屉板一翻,一排耀目火弹曳着炽亮的萤尾咻咻而出,耿照抱头滚地狼狈躲过,背上被烧去大片衣衫,心想:“再来便是断你双腿!”长刀插地,一跃而起:“那也未必!”运起十成功力,薜荔鬼手中号称刚猛第一的“跋折罗手”猛然击地,轰碎声一路蔓延至七宝香车底,宛若湖面碎冰。
原来他绕行攻击的同时,脚底暗自施力,将所经处的青石砖通通踏裂,再赞以金刚部第一怒掌,方圆两丈内地形破碎;七宝香车前后滑动几下,才发现颠簸难行,再无先前的敏捷。
背后传来一声尖叫:“老八!”充满怒气,却是雷冥杳的声音。
尽管战局不利,雷亭晚还是一贯的斯文和煦,似乎带着笑意:“顾好自己罢,老十。两个打一个,打得忒难看,传出去还要不要做人?”车轮在高低不平、布满砖碎的畸零地形上挣扎一阵,喀喇响中透着一股躁烈火气,倒也不似话语中那般从容。
耿照拔刀转身,飞步冲入战团,神术刀接过雷腾冲的钢腕,前后夹击之势乍现缺口,染红霞却不恋战,拖着崔滟月继续冲向寨门!雷腾冲大吼:“老十,莫放她逃了去!”但见豪光窜闪,铿铿几声,右臂的精钢臂鞲竟解成数片,零星坠地,切口无比平滑,如磨铜镜。
兴许是刀势太快,雷腾冲一条生满卷曲茸毛的黝黑右臂仅留下数道殷红,连血也没见。他忙向后跃开,悻悻然怒叫:“仗兵器之力,算什么好汉?”耿照点头:“那我不用兵器!”将刀插回腰后鞘中。
雷腾冲狞笑:“怎会有你这种蠢货?”左拳呼的一声,朝耿照脑门挥落!
他外号“陷网鲸鲵”,身具怪力,再加上几十斤重的精钢护腕,这一拳足可开碑裂石。耿照“不退金轮手”轻轻巧巧一转,将拳劲导引入地,震碎大片青砖;双掌按着他左臂的精钢臂鞲一合,碧火神功的雄浑劲力到处,生生将臂鞲压凹进去。
雷腾冲满地打滚,偏偏又扯不下臂鞲来,惨叫声不绝;片刻声音渐低,却非是挣脱了变形的钢箍,而是痛得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连喊叫的力气也无,只能蜷在地上死死吐气。
另一厢染红霞抓住机会向外冲,她与耿照一进一退、配合得妙到巅毫,雷冥杳施放暗器不及收手,急起直追。他轻功本就高超,纵使起步略晚,仍一闪身便拦在染、崔二人身前,欺她久战无力,径拔阴阳双匕抢攻。
短兵相接,昆吾剑连环三式,刺中他肩、腰、腿三处,伤口不过针尖大小,渗出殷红。雷冥杳一跤坐倒,手里扣了枚蝴蝶镖,还想顽抗,染红霞剑尖一挑,指着他的咽喉:“我不爱杀人,但不代表我不会。”
雷冥杳咬碎银牙,妖丽的面孔满是阴鸷;犹豫不过一瞬,“铿!”掷落钢镖,抬望眼前的红衫丽人,狠笑:“将来你会后悔,今天没杀了我!”
染红霞还剑入鞘,挽着腿软的崔滟月与耿照合于一处,三人往大门处奔去。
由校场到大门的这一段仍有不少赤炼堂帮众,只是各不相属,又缺乏统一的高层指挥,就算不时有人零星上前阻挡,也难撄昆吾剑、神术刀的锋芒。片刻水寨大门已近在眼前,远方似有大片烟尘卷动,马蹄声踏得地面隐震,滚滚而来。
风火连环坞被这么一闹,众人心思全放在校场上,这时望台上才见黄沙卷来,慌忙吹起号角,又有更多赤炼堂弟子涌出,手持枪刀全副武装,各奔岗位准备御敌。
染红霞诧然道:“不是他们的援兵?”
“不是,”耿照笑道:“是我们的!”
黄沙中旌旗卷动,隐约可见“骁捷”字样,马上骑士身披重甲,当先一骑却是一身黑衣劲装,急驰中不小心甩脱了头顶的冠帽,散出一头乌黑秀发,正是弦子!
她在食店穿窗而出,得耿照暗中授意,往巡检营调动兵马。罗烨点齐所部前来接应,骑兵虽快,到底不如舟行,途中略有耽搁,总算堪堪赶至。
染红霞精神一振,想起当日连手对抗万劫,也蒙他应变奇快、屡出巧计,终于脱险;怀念之余,柔情忽动,转头道:“总是有你,才能化险为夷!”不由一笑,双颊晕红。耿照胸中热血上涌,忽有些不知所措,唯恐失态,忙对崔滟月道:“崔……崔公子,再加把劲,咱们这便要离开风火坞啦!”
只听一人长笑:“哪有那么容易!”自大门顶一跃而下,单掌拍向染红霞!
耿照惊怒交迸,截以一路“宝剑手”,谁知那人掌势不变,中途才挪向耿照,前半式的掌力已压得染红霞身形顿挫,再难前进。“啪!”两掌相接,仅后半式便震得耿照五内翻涌,不觉心惊:“好厉害的掌力!”
来人双足落地,再出一掌,同样往染红霞身上招呼。
耿照不敢托大,改以刚猛无俦的“跋折罗手”直取中宫,此乃兵法中的“攻其必救”。那人哈哈一笑:“来得好!”依旧是中途转向,前半式轰得染红霞小退半步,秀美绝伦的脸蛋一霎胀红,再不卸力,这半掌便要震伤脏腑。
染红霞莫可奈何,将崔滟月一推,登登登倒退三步,把掌力全卸向地面,正要伸手挽住崔滟月,忽然喉头一甜,嘴角溢出一抹温黏,才知早已受创;不敢开口,倒转昆吾剑拄地,争取时间调息。
那人扬声道:“但教他们出得此门,今日坞中所有人自杀谢罪!”赤炼帮众如梦初醒,再不分派系人马,齐声吶喊,将三人团团围住。
至此突围无望,耿照心有不甘,见那人第三度出手,仍是平平一掌,心想:“世间哪有如此霸道的掌法?舍了招式变化,全以威力决胜!”福至心灵,想起当日刁研空战岳宸风的情景,双手运化如杨似柳,在手掌相触的瞬间放空劲力,任他掌力再强,总不能打在空处。
那人“咦”的一声,脱口赞道:“好!”眼看右掌使老,左掌又出,耿照双手才抵得他一掌,也顾不得什么“空”了,不退金轮手一圈一拦、满以为挡下之际,那人缩回的右掌再出,轰得耿照倒飞出去,落地时连滚几圈,蹒跚撑起,张嘴呕出一大口鲜红。
“挨得这式“撼地双擘”还未死,是一号人物。”那人冲耿照竖起拇指。他生得熊腰虎背,身量不高,十分精悍;劲装快靴,肩负行囊,风尘仆仆的模样,黝黑的面孔说不出的沧桑,犹如半路歇息的老镖师。
染红霞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横剑当胸,寒声道:“大太保,你不问是非黑白便动手,莫非这寨子里作奸犯科的龌龊勾当,也都有你的一份?”
耿照心中一震:“他……便是赤炼堂十绝太保之首的“天行万乘”雷奋开!”却见雷奋开掸掸襟袖,怪眼一翻,哼笑道:“是好是歹,这寨子里大小事本就有我的一份。你也不是刚出道的雏儿了,染红霞,难道不知上门踢馆,须有来得去不得的准备么?”
染红霞目光沉定,并不慌张,沉声道:“如此说来,为夺“映日朱阳”、灭去焦岸亭崔家满门一事,大太保也必然知情了?”果然雷奋开面色一凝,严声道:“什么映日朱阳?焦岸亭……是崔林泉老头家么?”
她点了点头,冷道:“上回流影城一晤,大太保力促七大派捐弃成见、共抗妖刀之事,我记忆犹新。白城山之约还尚未履行,若大太保回头便灭了崔家,未免太令人齿冷。”
雷奋开摇了摇头。“此事我不知情。”染红霞便将来龙去脉略说了一遍。
“依照在流影城的约定,钟允被害一事,或与妖刀祸世有关,应提出来由七大派共同参详。然而贵帮三位太保不仅隐匿不报,还觊觎宝剑,做出天理不容之事。我等今日前来,是要为崔五公子讨一个公道。”
雷奋开的脸色非常难看,抱臂不语。不多时,七宝香车脱离了破碎的地形,缓缓驶近,雷冥杳亦由两名侍女搀扶而至,连痛得浑身冷汗、抽搐呻吟的雷腾冲也被担架抬了过来。
“哼,丢人现眼!”雷奋开怒极反笑,环抱双臂道:“把你们六爷抬下去,找人把那块烂铁锯开,省得他叫得娘儿们也似。老八,你待会儿可要同我好生交代,是谁让你们去抢剑的。”
雷亭晚笑道:“哎哟,老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兄弟们不过听命行事罢了,哪能有什么交代?老四回来你问他呗。”掉头驶向码头。雷奋开冷笑不止,转头望向雷冥杳:“你呢,也是一样的说法儿?”雷冥杳冷冷道:“我跟你没什么说的。”瞥了染红霞一眼,扶着侍女肩头往山上的别院走去。
此时巡检营的三百铁骑驰到,罗烨一勒缰绳,解下防尘的面巾,就着鞍上行礼:“属下来迟,大人受惊了。”耿照摇头:“不会,来得恰好。”见弦子一掠下马、拔出灵蛇古剑斩开寨门,飞也似的奔过来,微笑道:“辛苦你啦。多亏得有你。”却没注意到身后染红霞面色一凝,幽幽将视线转了开去,直到深呼吸几口、稍稍平复,才又僵着脸对雷奋开道:“太太保,此事你怎么说?”
雷奋开淡淡哼笑,乜着怪眼道:“你待如何?”
染红霞干咳两声,木然道:“便由典卫大人决断。”虽是对他说话,却又不肯看他。耿照只觉奇怪:“怎地……一下又变得如此生份?”但此际不言私情,清了清喉咙,冲雷奋开一拱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依在下之意,三位太保犯了杀人、劫财、奸淫等重罪,我须将他们押送将军府处置;另外,此案越浦城尹梁子同亦牵连其中,须与他们三位对证。宝剑归还崔五公子,这是理所当然,崔家的物业亦须一并归还,无法完整归还的则须予以赔偿。”
雷奋开冷冷看着他,仿佛他脸上开了朵花,片刻才道:“就这样。”
“若有什么遗漏的,我会再向大太保禀告。”耿照道:“就这样。”
雷奋开冷笑。
“办不到。”
“哪一样办不到?”
“一样也办不到。”雷奋开沉声道:“崔家之事,我很遗憾,他们非是江湖人,不应受江湖牵累。但雷腾冲等是我赤炼堂之人,要杀要剐,也是本帮关起门来的家内事,与你无关!你想拉人见官,一句话,办不到。”
耿照面色沉落,肃然道:“大太保执意如此,我也不是全无准备。这三百名骁捷营的精甲铁骑,够不够拘提他们三位到案?”雷奋开摇头,一指对面的山头,那是月牙弯的突出部,站在上面可俯视风火连环坞,故设有望台岗哨,派弟兄把守。
“我麾下有五百“指纵鹰”,便埋伏在那里,若以弩机发箭,你这三百名铁骑转眼便成刺猬,你信不信?”
耿照凝了他半晌,一笑摇头。
“你没有五百人藏在山头。”
“对,我是骗你的。”雷奋开也笑了:“即使如此,你今天谁也带不走。小子,你的权力,是镇东将军给的,赤炼堂的也是;我们若闹到了将军面前,非要分个生死存亡的话,留下的会是将军比较需要的那个。
“你能为将军掌管东海各水陆码头、驱逐难民,提供兵械军资,打探消息,做各种既见不得人、可又不能不做的事么?赤炼堂一年花在这些事情上头的本钱,数以万两计,就算今天是其余东海六大门派要跟我上这个秤台,我也不怕,何况是你?”
雷奋开说话的态度并不张狂,没有占尽上风的味道。他只是陈述事实,一点也不得意。
“你要办梁子同,但他是中书大人的人,将军会为了你,在这个当口跟中书大人正面冲突?这是绝无可能的事。帮你自己,也帮大家一个忙,事情已经够多够恼人的了,别拿这些窒碍难行的勾当回事干。
“崔家的事,我会让老四给你们一个交代,但不是现在,须等我调查清楚,才知道要如何交代。一个月前,我才在东海水陆各码头发布讯息,要拿你来一问妖刀的秘密,当时我向横疏影保证,一旦落在我手里,我肯定教你生不如死。我一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今日你们闯进风火连环坞大闹,更是死路一条,便是许缁衣、横疏影亲来也没得说。但我很佩服你。虽然你的要求在我看来,简直像是小儿胡闹,但我佩服你胡闹的勇气。”
在转身离开之前,他只看了耿照一眼,鱼尾深刻的眼角微瞇着,笑意更显苍凉。
“所以,今儿我给你们的优遇,就是放你们活着从这里走出去。请。”
符赤锦在房里等他回来,一直等到了天黑,但耿照始终没回来。
这样也好,她轻轻叹了口气。她不想骗他,也不想刻意隐瞒什么,她希望自己一辈子都可以与他坦然相对,什么事都能说、都能分享,没有一丝犹豫害怕,就像现在这样。
她吹熄了灯花,在幽蓝里踩着一廊斜影,来到大师父房里。今夜,是个无月而多云的夜晚。
大师父受伤之后,她为他准备了一只小巧的青釉瓮,大概只比腌渍酱菜蜜饯的缸子略大些,就像酒肆里小孩儿抱着叫卖腌李、话梅、人面子的那种。大师父从破损的旧缸换到新缸子的过程没人能看,就连二师父、小师父也不行;符赤锦特别为他把缸子拿去城外乱葬岗吸纳土金之气,勉强赶上了今夜。
她拿来一个坚固的藤架,把青釉瓮小心放在架中,以特别处理过的尸布将瓮、架牢牢缠起,以防行动时有什么万一。大师父现在非常脆弱,其实不适合出门,她不止一次想说服他打消这个念头。
“宝宝锦儿不懂,师父们连宗族的仇恨都放下了,只求一个无争,为什么又要去蹚这浑水?”
大师父平静回答:“女徒,你看过《岣嵝异策》,也向师父们讨过那三张残页,应该知道我心中所想。在本门数百年的源流中,曾有一人的修为境界最接近“赤血神针”。”
符赤锦点点头。“我知道,是“万里飞皇”范飞强。”
大师父淡然道:“我从来没喜欢过那人。如今想来,这该是我对他的忌恨,人在年轻识浅之时,总会生出如许心魔。我和你二师父钻研残页心诀多年,成了现在这个模样,所以不许你小师父过度钻研,但此事难禁,我心里很清楚。
“范飞强是个有心人,对于“赤血神针”,不会什么都没留下。他若曾留下只字词组,必与那柄赤眼妖刀在一块儿。因此,大师父非去不可。”
她并没有开口要求让耿郎一起去,虽然目前单以武功论,有他随行最能保证大师父的安全。那对大师父来说太过为难,若非其他两位师父伤重,大师父恐怕也不会让未曾发誓加入游尸门的自己参与此事,更何况是她“名义上”的夫婿?
就算只有她一个,她也会拼死保护大师父的。宝宝锦儿暗自发誓。
二更时分,她小心背起竹架,来到密函指定的地点。
内河边上的小舟把她带出越浦,逆水来到一处山脚。对游尸门人来说,夜行简直是家常便饭,她轻而易举上了山顶,取出密函,搧亮火绒烧了,淡绿色的信函燃起淡绿色的烟,在山风中不但不消散,反幻出青鸟的形状,向前掠去,“噗!”点亮了一只白纸灯笼,灯笼上绘了骷髅头。那是游尸门的标记。
符赤锦提着灯笼穿过一片密林后,来到一处断崖,适才行舟的河道便在她脚下。符赤锦往前一步,发现左右都有人打着白纸灯笼,只是相距甚远,又或林间布置了什么机关,彼此间并不能相望。
“久违了。”
崖边一盏白灯笼亮起,映出一张浮在空中的纸糊面具。是那种货郎摊上经常看见的廉价面具,粗糙的彩绘笑脸看起来诡异非常。
虽然面具跟上次在破驿看到的不一样,但她知道他就是“鬼先生”。
“诸位一定觉得奇怪,为何在七玄大会召开之前,我要请诸位今晚辛苦一趟,来此小聚……这个小小的聚会,姑且称为“齐心会”罢?目的是希望给诸位吃一枚定心丸。”鬼先生笑道:“据我所知,目前已掌握圣器、准备好参加大会的,仅只两家。希望今夜过后,诸位能打起精神,把握剩下不多的时间,赶紧搜集圣器,以免向隅。”
若非情况不明,符赤锦几乎要笑起来。这人说话,怎么活像在婚丧喜庆的筵席扮演司仪、负责插科打诨带动气氛的白席人?他可是发动邪派七玄聚会,大有图谋之人哪!
她突然意识到:在左右那几盏不见身影的白纸灯笼之后,便是当今邪派七玄的首脑。漱玉节那骚狐狸一定也在,还有天罗香的“玉面蟏祖”雪艳青,以及那个连部下都不知她是女儿身的“鬼王”阴宿冥……狐异门、血甲门等绝迹江湖已久的,也有首领前来出席么?
寒风里无人回话。没有人愿意在这时被摸清底细,给对手的情报自是越少越好。
鬼先生对这样的反应似乎很满意。
“那么,就请各位尽情欣赏了。”一指崖下:“此地是大名鼎鼎的血河荡,人所皆知,这儿是七大派之一赤炼堂的总坛。诸位前来,算得是甘冒奇险了,以我们与七大派的“交情”,若教人知晓七玄的首脑尽皆在此,只怕不妙。”
没有人笑。这笑话真是不恰当到了极点。
符赤锦正觉无聊,忽见崖下的河道对面,那高低错落的水寨间火光一闪,一条火龙似的炽烈光影窜起,所经处无不燃起冲天烈焰,火光映红了湖面、山壁,以及在火舌间哀嚎奔逃的人影……
“那、那是什么?”
这声音符赤锦很熟悉,她曾与她在破驿的黑夜对骂过。是鬼王阴宿冥。
--那是……修罗场。
符赤锦很想这样回答,却说不出话来。居高眺望,火焰的源头像是一枚不断吞吐开闭的龙首,撕咬着动在线的一切:人、建筑,死的、活的……无有例外。最开始的时候它仅仅是个炽亮的光点,那代表着一个人。
但现在已经不是了。整座风火连环坞陷入火海,火龙所经处没有活物,间或有几个黑影与龙首交迭、分开,又交迭、分开,不多时便被火舌所吞噬--赤炼堂的总坛里不只有兵器人马,总会有几名高手的,但在火焰之前通通不堪一击。
火龙点燃了整座码头,赤炼堂总坛自大厅以下,已经没有任何一个还能活动的黑点,散在火场各处的尸骸数都来不及数,而火龙仍在继续沿着山壁向上爬……
“那到底……”阴宿冥喃喃自语:“是什么东西?”
“请容我向诸位介绍,”鬼先生笑起来。“天元道宗的余烬、我等七玄的再兴,正道之恶梦、龙廷之权柄,无可匹敌的战器--妖刀离垢!”
阴宿冥失声道:“那便是离垢?”
“还有它的刀尸。”鬼先生一派认真,仿佛怕顾客们产生错误的观念。“正确地说,是妖刀离垢、精挑细选而得来的刀尸,以及正确的号刀之法,三者合一,才交融形成诸位眼前这幅瑰丽奇伟的景致。”
风中传来阵阵难以言喻的恶臭,那是灰烬、燃烧、血腥、焦烈……掺和而成的气味,伴随着若有似无的哀嚎,以及剖纸般明快轻巧的刀刃入体声响。鬼先生忽然搓着双手,像是忽然来了兴致,对着“顾客”们殷勤探问:“机会难得,诸位有无兴趣,“就近”参观一下离垢的威力?”
“多近?”反问的是一把低沉沙哑的浑厚嗓音,犹如磬石磨砂。
男子一开口,符赤锦便觉胸中气血翻涌,五内似将滚沸,嗡嗡耳鸣持续许久仍不消失,仿佛被扔进万斤铜钟里撞了一槌也似。身负此等内功造诣之人,此问自然不是怕死,背后隐含着更重要的意义。
她这才留意到,白纸灯笼的数目似乎远大于七盏。
--是因为有的龙头大位还悬而未决,抑或七玄之首本就不只七人?
“好问题。如妖刀这等惊世神器,威力之大,诸位已然亲见;再看不清的,稍后还有“一亲芳泽”的机会。问题在于:不受控制的惊天之威,伤敌与伤己无异,有人拿瘟疫、天雷、水旱涝灾做为武器么?能受控制,妖刀才有价值。”鬼先生说着嘻嘻一笑,仿佛名厨遇上了知味之人,简直欢喜不置:“既然如此,一丈之内如何?”
夕阳西下,残霞浓渲如血。耿照低头默默行走,不知不觉又回到四里桥的分茶食店前。他举手遮眉,试图挡去水上回映的粼粼金光,忽然涌起一股想饮酒的冲动,低声道:“我们进去坐坐。”径自往店门走了过去。
不用看也知道弦子一定在后头。弦子永远都不会说“不”。
食店伙计见典卫大人回来了,忙点头哈腰迎出店外,殷勤接待。
越浦殷富,民风豪奢,傍晚是店内生意最好的时候。水道之上系舟泊岸,忙活了一整天的人们在返家之前,不免要偕友朋找个地方坐坐,点些燠爆热炒配酒吃,或去酒楼正店,或去丽舟画舫,次一级的则有俗称“脚店”的酒食专卖店。
这些地方供应上好的酒菜,可召歌伎唱曲助兴,餐具都是银器牙箸琉璃碗,即使只有两人对坐,叫上两碗好酒、点几道象样的菜色,下酒的果蔬杂嚼三五碟,讲究些的这样一顿能吃掉近百两银子。
平民百姓挥霍不起,就来更便宜的分茶食店。这家铺子自己有简单的厨房,白日里供应一些简单的吃食,入夜四里桥边各种吃食摊贩纷纷出笼,铺里索性不开伙了,客人想吃什么,就唤闲汉拿着空碗碟帮忙去张罗购买,光靠赚酒钱都已快忙不过来。
“闲汉”顾名思义,是指附近一些游手好闲的人,并非铺子里正式聘请的伙计掌柜。他们一见有仪表整齐、看起来身家不坏的年轻人进店里,就会自动蹭上去亲切招呼、帮忙跑腿,有时客人一高兴就会赏些小钱。
类似的还有佩着青花手巾、拿着白磁小缸卖零食蜜饯的小孩子,男童女童都有,以及被称为“打酒坐”的歌女。她们通常都在酒食店铺之间流动,有些高级的酒楼正店不许这种人出入,以免扫了贵客的兴致,不过四里桥这一带的分茶铺子一般都不禁止。
那伙计十分乖觉,一见耿照面色沉凝,抢着替他赶开闲汉,引到染红霞坐过的临水雅座,放下一半竹帘,陪笑道:“典卫大人稍坐,我给您张罗点吃的,再沏壶好茶来。”一连重复几次耿照才回神,只说:“拿酒来。”
伙计连连称是,唤闲汉买了油煎灌肠、炒兔肺、姜虾、鹿脯等,都是附近有名的下酒菜,端来两大碗白酒。耿照又吩咐:“给我拿一坛来。”想起自己酒量不甚好,为防饮醉了无人付账,先掏出银子给他:“这些够不够?不够我还有。”(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尽够了,尽够了。”伙计双手捧过,不敢怠慢,赶紧拿了一小坛来。
耿照在风火连环坞吃了雷奋开三道掌,又被他一轮挤兑,哑口无言,心知自己的确奈他无何,盱衡眼前形势,只得领兵护着染红霞、崔滟月退出血河荡,越想越觉窝囊。偏生雷奋开又言之成理,他沿路将诸般不可为想了个透彻,益发困恼,气自己倒比别个儿多些。
罗烨与他并辔而行,至越浦外城时忽道:“大人为所当为,并无不是。若真要动刀枪,下回准备周全些也就是了。”
耿照诧异转头,从他面上却看不出这话是赞同还是反对,几度欲言又止,突然想起一事。“倘若……我方才下令开打,你会遵照我的指示么?”
罗烨笑了起来。虽只短短一瞬,却是耿照头一回见他笑。
刀疤破相的年轻队长敛起笑容,转头道:“我不是好统领,这帮子也不是什么好兵,但只要有点男儿血性的,都想给那些王八蛋一点颜色瞧瞧。”身后的骁捷营弟兄纷纷鼓噪:“捅他妈的龟蛋!”、“大人!老子可不怕!”、“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大不了就是一条命!肏他妈!”
“好啦,都闭上嘴!”罗烨马鞭一抽,叫嚣声才渐渐低落。
他对耿照正色道:“我们是兵,听令是本分、冲杀是本分,死也是本分。大人是将,得想得比我们多。大人今日所做,乃是将帅的决定。小人这话有僭本分,大人勿怪。”就着马上欠身,带队往巡检营的驻地驰去。
全副武装的油兵子或扛旗或掖枪,驰过耿照身前时纷纷颔首,聊作致意,行进间仍怪声不绝:“大人!你挺带种的嘛!”
“下回再打赤炼堂,记得算老子一份!”
“大人的相好真不赖!一个比一个俏!”
“那小妞给老子摸摸屁股,十个赤炼堂都打了!”
“你摸马屁股吧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什么德性。”激尘之间,放肆的哄笑远去,不时夹着罗烨的鞭声斥骂。耿照苦笑着,身后弦子无声无息走近。“……需要让他们摸吗?”她皱着柳眉回看腰后,似想为攻打赤炼堂多尽一点心力。
“不……不用。先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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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要的话再跟我说。”可能是“十个赤炼堂都能打”的说法真的有打动她,俏丽的男装少女考虑过屁股的强度应该可以让三百人摸一摸之后,开始觉得这笔交易能做。
“……好。”其实他只是想赶快结束话题。
染红霞要回水月停轩的旗舰“映月”,耿照本想将崔滟月带回朱雀大宅安置,她却有别样心思。“你目下为镇东将军办差,赤炼堂亦仰将军鼻息。大太保说得一点没错,赤炼堂若是借由将军向你施压,将军会做何打算,犹在未定之天。”染红霞淡然道:“本门身在江湖,办起事来比公门中人方便。慕容将军要向水月一派讨薛公子,怕还欠缺一个好理由。”
“这……”耿照为之沉默。
染红霞的说法极具说服力,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慕容柔虽是狂狷已极,连当朝天子的帐也不买,却非是莽撞之辈;相反的,他不但绝顶聪明,而且还相当务实。普天之下,若还有个人是他深深顾忌,行动前非考虑一下不可的,大概也就只有镇北将军染苍群了。
论兵力,北关远大过东海;论战力,继承独孤阀最强私兵“血云都”之名的染家军,恐怕是除西山飞虎骑之外,东胜洲大地上最可怕的劲旅。
染苍群与他一殿为臣,两个不善交际的人说不上交情,禀直相敬还是有的。王御史弹劾慕容柔时,皇城内有袁皇后替他说话,而皇城之外,就只有染苍群上书,认为慕容是先帝指派的顾命大臣,一向忠谨守份、功在朝廷,所诬多是子虚乌有,甚至用了“佞谤”这样严厉的字眼。
要动染苍群的女儿,慕容柔多半是要考虑一下的。哪怕只有一丝犹豫,这也是别人所没有的优礼了。“水月门下多是女子,”耿照兀自挣扎:“恐怕……恐怕有所不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耿大人与沐四侠都曾在船上作客,岂有不便?”
他无话可说,只得由着她带崔滟月离开。望着那抹修长窈窕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沮丧,却难出一句挽留的话语;恍惚入了城,回神已置身于四里桥畔。
耿照端起酒碗,骨碌碌地一口饮尽,酒汁入腹后一股辛辣酱香冲起,十分难受。见弦子有样学样、端碗凑近小嘴,一副毫无防备就想仰头喝干的模样,及时按住白皙的小手:“喝酒不好,你不能喝!这样喝……会醉的!”酒气涌出喉头,不由得打了个酒嗝。
“像你这样?”
“呃……对。”
都不知道是谁教训谁了。耿照满脸阴沉,端了她桌上那碗,仰头喝光。
一会儿伙计拿了浓茶和小酒坛来,耿照只让弦子喝茶,自己拍开酒坛泥封,即斟即饮,片刻坛内又见了底。“小二哥!”他冲伙计招招手:“再来一坛!”弦子照办煮碗,连饮连斟,总算赶上把空茶壶递给他。
“再来一壶。”好像要这样喝才是对的。少女心想。
伙计是老经验了,知道闷酒要喝煞人的,十之八九是典卫大人在赤炼堂处碰了钉子,接过酒坛茶壶陪笑道:“大人也吃点菜,我们这儿的菜很有名的。不如这样,小的再给您上道酱烧肘子,吃饱了能多喝几坛。”耿照挥挥手,并未答腔。
伙计添茶上酒,正要走开,想想又回头:“大人,赤炼堂横行三川,没一百也有几十年啦,阴着天惯了,没这么容易拨云的。您仗义一席话,听得乡亲心头舒爽,这已够啦,有什么不快莫往心里去。”说完,才低头快步离去。
耿照拍开窖泥斟满,对面弦子也倒了浓茶。“干!”杯碗相碰,两人一齐仰头,俱都喝干。“听得心头舒爽”有什么用?崔家还不是沉冤未雪,雷亭晚等还不是逍遥法外?他左手持碗,右手探入怀中,紧捏着金字牌--这物事赋予他权力的同时,又将他牢牢束缚,丝毫动弹不得。
“可恶!”
“啪!”一声,腰牌按进桌里,碧火神功所至,木质的金字牌嵌入同为木质的桌面,齐整得像在桌顶阴刻出花样来,嵌合近乎完美。耿照平日运使功力,总有各种顾忌,仗着三分醉意,这一拍间劲力之巧,自己都忍不住瞇眼贴近细细端详,片刻才傻笑:“好功夫!”
“好功夫。”弦子相当同意,镇定地仰头豪饮。
耿照“啪”的一掌,又将腰牌的背面打透桌底,像是在桌板背面阳刻了一枚镇东将军府的金字腰牌似的,几无一丝破绽。“好功夫!”店内诸人都被声响吓了一跳,耿照却红着脸放声大笑,片刻又咬牙切齿:“可恶!”
弦子一直搞不清楚他到底生什么气,柳眉微蹙。“因为功夫好,所以很可恶?”
“功夫好却什么都不能做才可恶!”耿照一头撞上桌板,贴面闷吼:“好想……好想杀雷亭晚。做出那些坏事的大恶人,真想一刀杀了!可恶!”
“现在去么?”
耿照愕然抬头,见弦子容色平静,握了握腰畔的灵蛇古剑,紫檀木柄圆润光滑,一望便知手感绝佳。“现……现在去?”他苦笑摇头,眉头揪紧。“不……不行。卯上赤炼堂牵连极大,一弄不好……总之是很麻烦的事。”
“我以前杀过一个人。”
弦子淡淡开口。“他武功比我高,大家都说难杀,任务一定失败。我潜进他住的地方,等了三天,才等到出手的机会,在茅厕里将那人杀死。他身边的人没发现,我就这样离开,回到黑岛大家都不相信。”
她定定望着他,仿佛说的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动手,才有机会得手。不试试怎知道行不行?”
耿照还想解释,忽烦躁起来:他担心将军处置、担心赤炼堂背后的纠结,担心武林失衡,担心朝堂斗争;担心弦子饮酒、担心自己喝醉没付酒钱……担心东担心西,世间,哪有这许多计较?
在弦子看来,问题何其简单--想杀么?现在就去!
酒意上涌,他轻舒猿臂,合着弦子的小腰将她高高举起,踮步飞转,转得袂裾飘飘,仰头大笑:“好……好!现在就去!去杀……杀了雷亭晚!”一想不对,改口:“不……不行!杀人犯法,悄悄将那厮捆走便是。”脚步踉跄,几次要撞上邻桌,碧火功顿生感应,腰臀贴着桌角转开,陀螺也似一路转出店铺,居然连一根筷子、一只茶杯都没碰落,惊呼声此起彼落。
耿照转得晕了,兀自长笑不绝,定睛一看,两只拇指相距不足一寸便要扣起,贴着她腰背的中指也差堪仿佛,喃喃道:“弦子,你的腰好细啊!”似觉不对,高举的双手平平放下,弦子那张精致无瑕、宛若骨瓷的俏脸复现眼前。
“晕……晕不晕?”耿照咧嘴傻笑。
弦子摇头。“你气喷到我脸上才晕。”
他忍不住大笑,拉着她施展轻功,出得越浦,径往血河荡的方向去。
奔跑间血脉贲张,酒气运行更快。耿照内功深湛,纵不善饮,区区两小坛白酒还放不倒他,再加上凉飕飕的夜风拂面,不致神迷;兴许是喝高了,额际略感不适,隐隐生疼,一抽起来便觉狂躁,却得了个释放情绪的现成出口。
雷奋开回风火连环坞,总坛的帮众绷紧了皮,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备较白日更森严。
但潜行都本是黑夜匿行的伏鳞女帝,弦子更是其中佼佼者,铜墙铁壁在她眼里,不过缝隙接合的总成,钻过去、拆开来就是了,哪有什么问题?两人一路放倒卫哨,无声无息潜入水寨,耿照胁住一名服色华贵、看似头目的赤炼堂弟子,让他带往八太保处。那人被锋锐的灵蛇古剑架着,不敢造次,来到偏院墙外,才被切颈击昏。
白日在四里桥一战,雷亭晚俨然三人中执牛耳之人,本以为仆从必多,耿照与弦子藏身树盖眺望,却连一名婢子也未见,院里悄静静的,只有主屋亮着灯。
耿照心想:“姐姐编撰的《东海名人录》中,提到雷亭晚出入乘车,等闲难见其貌。难不成他的真面目竟是机密,为保守秘密,连下人也都不用?”殊不知七宝香车乃东海七大派中一件著名的机关奇械,雷亭晚以此成名,当真做到“出入皆乘”的地步,除了总瓢把子雷万凛等极少数人,即使同列太保的其他义子都罕见他的庐山真面目。
虽带一丝醉意,耿照思路已不再混沌,知道杀人绝难善后,略一迟疑,对弦子低声道:“我们潜进屋里,先找那把失了珠子的映日朱阳剑。”弦子歪着千娇百媚的小脑袋:“不杀雷亭晚了?”
耿照两颊微红,迎风闭目、身子微晃,笑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们握着他恶行的证据,说服将军办他。将军眼底难容颗粒,落在他手里,管教那厮生不如死。”虽说如此,心中不免遗憾,出口竟有些失落似的。
弦子一开始执行任务,整个人便如一柄脱鞘锋匕,再无一丝松懈,双眼牢牢盯着主屋,低问:“要找不到呢?”耿照一愣,随口复述:“要找不到呢?”
“那就杀了他。”弦子的思路很直接。
“那就……杀了他?”蓦地额际又抽疼起来。耿照闭目痛笑,握紧拳头:“好!若找不着,咱们杀了他!”大有一吐积郁的爽快。
弦子目光一锐。“趁现在!”游蛇般掠上屋脊,贴瓦滑行,身形几乎融入阴影,显是一门极高明的轻功。这部“蛇行鳞潜”乃黑岛的帝字绝学之一,出自漱玉节的别传,遍数潜行都也只一人练到“贴物滑行,沉羽不沾”的境地,别无二家。
耿照暗自佩服,运起碧火功跃上房顶,弦子忽做了个“趴下”的手势,他及时伏至脊侧,见一名侍童模样的青衣少年打着灯笼走进院里,身材结实精壮,面孔仍有些许童稚,却极俊美,妖丽的神气与十太保雷冥杳有几分近似,眉宇间飞扬跋扈,隐带邪气,令耿照想起五绝庄的上官巧言。
青衣少年来到门前,揖道:“八爷,船备好了。”口气与雷亭晚如出一辙,只是年纪轻尚欠火喉,不及主子的如沐春风,显得有些甜腻,讨好的意味十分露骨。
门里“嗯”的一声,温煦的嗓音动听至极,自是雷亭晚。耿照忽生谬想:此人若是肯剃光了头去讲经,怕比显义更像得道高僧,听得人身子酥软,飘飘然不知所以,男缴金银、女献贞操,为患绝不下于莲觉寺众。
少年道:“礼物也采办好啦,已着人送到十爷院里。”取出清单念着,都是珍珠宝玩、绫罗绸缎、水粉香药之类。耿照并不意外,心想:“这雷亭晚对雷冥杳与别个不同,总不会是结义之故,说不定……是有私情。”
雷亭晚和声笑道:“都给砸了罢?死了几个?”少年笑答:“十爷今儿受了伤,气力不济,没当场闹出人命,只留下几条胳膊腿儿的。”耿照一琢磨,才知是指送礼的人。
雷亭晚差人抬了珍玩布匹去,雷冥杳余怒未消,弄残了送礼之人的手脚。听主仆俩的口气,不仅不是头一回,过往还曾弄出人命--拿下人的性命给对方“消气”,这都是些什么人!
雷亭晚笑道:“不是气力不济,是心肠软了,面子却拉不下。矾儿今晚再哄哄十爷,若哄得不好,八爷唯你是问。”
名唤“矾儿”的少年眉目一动,见猎心喜,旋又躬身:“八爷!今晚十爷定要逼问崔家女子之事,矾儿只怕交……交代不过。”兴许是想起十爷断人手脚的狠劲儿,打了个寒噤,面色微变,不似作伪。
“怎么?方才不挺来劲儿的,这会儿鹌鹑也似,嫌差事辛苦?”雷亭晚的声音带着笑意。
若不识此獠,真会以为他是个言谈风趣、处事温和的主。矾儿面色丕变,双膝跪地,语带哭腔:“爷!您吓坏矾儿啦。我……我怎敢哪?八爷只一句话,矾儿便给拧了脑袋也不怕,实是怕误了八爷的事。”
雷亭晚笑道:“起来罢,演给谁看哪你!崔家闺女你也有分的,不如同十爷聊聊她那份水嫩好了。”矾儿赖着不肯起来,抹眼装可怜:“八爷救我!”
雷亭晚笑啐:“行了!把那把破剑带去,讨十爷欢喜。再带上一管“飞魂烟”,用了药就乖啦。”矾儿喜动颜色,连连磕头:“多谢八爷!”
“轻着点,别玩坏啦。我几日便回。”
矾儿起身陪笑。“八爷这么快回来?”
“我料老大也待不久,老四回来闹腾几日,他自会离开。”
咿呀一声门扉推开,一名金冠轻裘的青袍男子缓步而出,随手掷给矾儿一条茧绸腰带。那带子脱手飞出,风里顿时弥漫一股异香,中人欲醉。矾儿忙不迭收进怀里,仿佛想令香气多沾上身。
“行了,这“夜麝乱蹄香”的气味一旦沾上,整夜不散,遇汗更浓,虽非淫药,却是天下间第一等的催情圣品,专克女子,要你这般做作?”青袍人打他一下脑袋,身子侧转,映出一张与矾儿一模一样的面孔,直比照镜还像!
耿照与弦子面面相觑。
那“矾儿”的声音的确是雷亭晚无疑,解下裘袍,披在真正的矾儿身上,裘里的青袍原来是侍童下人的服色。他从矾儿手里接过灯笼,微笑道:“八爷歇息,矾儿去啦。”嗓音又变得与本尊似极,几难分辨。
矾儿十分机警,团手长揖到地,立刻站进廊影下,唯恐让别人瞧见有两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手持灯笼的“矾儿”嘻嘻一笑,踱出月门,动作与矾儿进来时全无二致,举手投足带着既青涩又早熟的微妙矛盾,活脱脱就是矾儿。
易容术耿照虽无研究,料想是往脸上化装改扮,应与女子红妆相类,只是一个画“美”,一个画“像”,道理是差不多的。以图对景,纵使是巧笔大匠,也难免会留有破绽。像雷亭晚这样的易容之术,简直是骇人听闻。
廊下檐影之内,矾儿抓耳挠腮,一副欣喜难禁的猴急模样,好不容易等到灯笼的光点消失不见,才奔进另一侧厢房,出来时手里捏了枚油纸小包和一串钥匙,系上雷亭晚给他的腰带,忙不迭跑出院门。
雷亭晚离开风火连环坞,正方便耿照四下搜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确定院中无人,才偕弦子跃下。这厢院并不算大,唯一锁着的就是方才雷亭晚出来的那间。弦子取出针钩撬了几下,“喀啦!”房门应声开启,点亮烛台,两人不由得一怔。
房间四面都是架子,架分数层,每层高约一尺,密密麻麻摆满了人头。耿照本以为这厮有杀人留头的恶癖,迎面忽见一只眉骨压眼、唇抿宽阔的头颅,端详片刻才醒觉:“这是……雷奋开!”
雷奋开当然没死。头颅必是制作精巧的仿物,此头如此,满屋皆然。
难怪屋中并无血腥尸臭,也没有防腐香料的浓烈呛鼻,雷亭晚身上的“乱蹄香”芬芳兀自飘在空中,无窗的房内甚是通风,显有其他管道设置。
那头颅的色泽便似真人肌肤,却不如雷奋开本人黝黑油亮,耿照凑近一瞧,才发现“雷奋开”的脸上分成了几块,由额头到鼻梁的“丁”字形作一块,两边颧骨各一块,下巴、唇上又各式一块,还有其他更细的分割,不一而足。
他伸手抚摸,左颊那块脸皮应指脱落,质地绵软略带韧性,摸久了会微微渗出体温,便似真正的人皮一般。这块脸皮颇厚,耿照想起大太保雷奋开的确是颧骨突出,长相充满野性;福至心灵,将额头至鼻梁的“丁”字脸皮也揭下,果然眉骨附近垫得特别饱满,鼻翼两侧却薄如纸张。
--这是所谓的“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乃易容术的至高境界,假扮他人便如换脸,自是无比肖似。
江湖人听得“面具”二字,以为是整张的糊纸脸谱,一戴上便能化身他人,殊不知真正的人皮面具乃是一小块、一小块的皮垫子,顺着颅骨垫高补低,再佐以脂粉油彩、浑成一体,才能改变原本相貌,又不影响说话表情。
老胡曾说过,“骨相”是仵工鉴别尸首的要术,工夫深、经验够的老人,能将剔净的白骨髑髅包上黏土,按皮肉生长之理塑回原型,重现死者生前的面貌。雷亭晚的人皮易容术与骨相近似,每一具伪首皆无须发眉毛,看来应是另再黏上的。
与雷奋开同置一架的另一颗头颅,耿照端详半天,才认出是没有眉毛胡须的雷腾冲。他白日里与真正的雷腾冲照过面,这颗假头没有毛发胡须,仍觉像极,可见制作精巧。
耿照灵机一动:“这么说来,贴附着这些小块皮子的底座,便是雷亭晚的真面目了?”揭下雷腾冲、雷奋开两颗假头上的人皮面具,顿感失望。
底座粗具颅形,约略看得出是张人脸,相貌自是难以辨认。两副底座倒是一个模子刻就,这房间里上百具的面具底座恐怕都是一样的,进一步印证了耿照的猜测:人皮面具是量身订做,雷亭晚能用的面具,贴到他人脸上就不对劲了,毕竟骨相、比例都不同,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架上原本只有一具底座是空的,放在最靠桌边的位置,应是矾儿的面孔。
弦子下颔微抬,示向桌上一团油灰似的物事。“你看。”
那是在空着的颅形底座抹上掺油的灰泥,细细雕塑,一如仵工复原白骨。但这具粗略成形、完成还不到三成的泥塑,却有着极为灵动的神韵,以致一眼便能看出捏的是谁。
那是耿照的面部雕塑。
因距完成还有老大一段,止有概略的眉目唇抿,实在无法说“如照镜一般”。但耿照将它捧起,对面细看时,却有种魂魄被吸进去的的恍惚错觉,较揽镜自照更加惊悚。
雕塑使用的金、木器具散置桌顶各处,犹沾着灰褐色的油质土。在此之前,耿照从未见过雷亭晚或七宝香车,姑且假定今日一战,他二人乃是初遇;那么,这件半成品就是在耿照离开血河荡之后,从七宝香车中出来的八太保雷亭晚,凭着印象捏塑而成。
且不论此人之奸恶,他非但有双巧手,“默念形容”的本领更是骇人,可以隔着七宝香车外的层层护甲,记住激斗中惊鸿一瞥的对手长相。
耿照无法驱散心中异样的不祥,明知即使动了东西也该尽快复原,以免对方察觉异状,仍是动手将座上的黏土剥去,胡乱扔了一地,仿佛这样就能避免雷亭晚偷走自己的面孔。
就算只是徒劳。
只要雷亭晚还在,随时都能再捏一个,依样制成精巧的人皮面具;等他能像模仿矾儿一样,模仿耿照的声音、模仿他的言行举止,随时便能以“耿照”的身份示人,甚至走到他最亲密的人面前,如自己一般的抚爱,而她们却丝毫不觉有异--脑海中电光石火般掠过与他曾有肌肤之亲的女子,横疏影、染红霞、符赤锦、霁儿丫头……一阵恶寒从脚底窜上头顶,混合些许醉意,耿照奋力摇了摇刺疼的脑袋,试图驱散杂识,这样做却使不适加剧。
他伸手去扶雷亭晚的工作桌,不小心挥倒了桌上的瓶瓶罐罐,一只水精雕制、鼻烟壶似的小瓶子弹进怀里,耿照顺手接住,瓶中琥珀色的液体溅出少许,“夜麝乱蹄香”的气味登时溢满斗室,浓烈呛人。
“糟糕!”
赶紧将水精盖塞好,雷亭晚“天下间第一等的催情圣品”、“专克女子”诸语犹在耳边,耿照悚然一惊,余光瞥向弦子,见她微微蹙眉,掩鼻道:“好臭!”更无其他异状,这才放下心来。
弦子摒住呼吸,在四面墙上敲敲打打,“喀啦”按开一处密门,打开门缝看了一眼,回头轻道:“你看。”
密室较外面的房间略小,形状却狭长得多,挂着琳琅满目的衣饰,大多是男子形制。两侧的高架上放着人发、兽毛制成的各式假发胡须,还有长短不一的木脚、支架靠墙放好,似是扮高扮矮时所用。弦子扯下一件素面外袍给他。
“把衣服换下来。”
耿照明白她的意思。夜行时穿着溅上异香的衣物,那是比击鼓吹号还招摇了,除非整座风火连环坞的人全给削了鼻子,否则想不被发现都难。弦子把他脱下来的袍子用脚尖挑作一团,取出一瓶茶色粉末撒了些许,再拿一袭黑色大氅包起来,踢到外室墙角。
“一会儿再带走。”
耿照正受雷亭晚“变脸”的恶梦困扰,不愿将衣物留在此间,听得弦子心细,胸怀略宽,好奇问她:“你倒的是什么粉末?”
“去味儿的。野地里撒一些能湮没气味,不怕猎犬追踪。”弦子探头凑近,小巧的鼻尖在他脖颈胸膛晃了一圈。“味道还在。待会儿若不得已,只好倒一点儿在你身上。”
耿照心想:“那有什么关系?”脱口道:“你直接撒好了,我没关系的。”
弦子点点头。“我也这样想。”转头继续敲击墙壁找密门。
“对了,那粉叫什么名字?是用什么做的,竟能消除气味?”
“叫“遗秽粉”,主要的材料是晒干的牛粪。”弦子一边找一边若无其事地说:“还有虎狼的粪便,浸泡尿液之后晒干,可用来驱逐犬只。再加一点药材……”
“……那还是先不要好了。”
弦子想想也是。“有新鲜牛粪的话,用那个效果更好。”
房里共有两道密门,第二道设在密室最末端,压在一只木箱之下,似是地窖的入口,掀板活门上留有一处精钢钥孔。耿照敲了敲掀板,响声清脆,怕也是精钢铸就;此外别说映日朱阳,偌大的主屋里连值钱的金银珠宝、文书卷宗也不见半点。
看来就是这儿了。弦子取出一直一曲两根开锁针,喀答喀答弄半天,依旧面无表情,白皙的秀额上却微微沁汗,可见这锁非同小可。耿照四处翻找,忽听廊间脚步响动,一人低声咒骂“烂婊子”、“臭贱货”而来,正是那少年矾儿。
脚步停在门前三尺,骂声倏然消失。
耿照暗叫不好:“他闻到了“夜麝乱蹄香”的气味!”一脚踹开房门!
门板上灌注碧火功劲,不啻浇铜铸铁,呼啸着荡过矾儿鼻尖,压得他气息一窒,踉跄后退。耿照风一般掠出房门,扣腕将少年拖进房,余势“碰!”将房门扯回,院内剎时归于平静,除了风吹虫唧,再无异响。
耿照一掌斩在矾儿颈侧,少年软软瘫倒,浑身提不起劲力。
“映日朱阳在哪里?”耿照揪着他的衣领,才发现矾儿左胸有道锐利割痕,兀自渗血,伤口虽不深,一看便觉疼痛。
矾儿脸色白惨,额间冷汗涔涔,咬牙道:“不……不在这里。你……你是谁?”
耿照五指一紧,勒得他呼吸不畅,益发苍白。“映日朱阳在哪里?”
“在……在十爷院里。”
耿照哼的一声。“在十爷处吃了亏,赚我给你报仇么?映日朱阳在哪里!”
矾儿想不到这人居然连这个也知道,俊脸扭曲、浑身颤抖,牙关上下磕碰。
“是……是真的!八爷让小……小的把剑送给十爷,讨……讨十爷欢喜。”
耿照回想雷亭晚之言,前后一兜,似乎真有此事。“带我去。”
矾儿吓得魂飞魄散。“好……好汉爷!这……这万万使不得。若教十爷知晓我不是……我是……小的左右是个死。我家八爷的手段……呜呜呜呜,您还是行行好,一掌打死我罢。”涕泪纵横,模样极是可怜。若非知道他擅于作伪,任谁看了都不免心软。
耿照忽然惊觉,自己的心肠变硬了。
在他心里,终于有些人是无可饶恕、不值得同情的,放任这些人,徒令更多的善良百姓遭受不幸。在这个世上,岳宸风并非是独一无二,像他一样的人远比想象中更多。
他并不同情泪眼汪汪的少年。矾儿的手段本领兴许不及他的主人,恶念却没什么分别,不带少年同去,纯粹是嫌累赘罢了。耿照冷冷道:“十爷处怎么走?”待交代完毕,一掌打晕矾儿,点了穴道缚起手足,拿布塞了嘴巴,踢进角落里去。
“我去雷冥杳处找剑。”他探头进密室,交代弦子。“开锁后先别进去,小心有机关。不管得手与否,我很快就回来。”
“嗯。”弦子皱着眉,专心与锁孔奋战。
耿照施展轻功,沿山诸院的守备较平地更森严,他没有弦子“蛇行鳞潜”的匿踪功夫,即使尽力闪躲,中途仍撞上一拨巡卫。
他想也不想便出手,神术带鞘拍晕两个,左臂一圈一转,另外二个撞成一团,头破血流倒地抽搐;不过眨眼工夫,最末一人发现只剩下自己,吓得结舌失声,舍了同伴拔腿就跑。
耿照足尖一挑,一柄钢刀毒蛇般离地昂起,“飕!”正中背门,刀尖贯胸而出。那人脚下不停,一路跑上了廊阶,跌跌撞撞扑入一间没上锁的厢房,这才倒地断气。
耿照一手一个,分别拎起那四名不知死活的赤炼堂弟子,掷入房中,闭起门牖,翻越几堵高墙,潜入十太保院中。比起雷亭晚处的简单朴素,此处当真是雕梁画栋、箔金髹红,亭台楼阁,无不极尽精巧能事。
耿照读书不多,说不出“俗丽”二字,但横疏影的品味是极高的,流影城之内大到建筑土木、小至执敬司弟子的制式袍服,俱都充满她恬静素雅之中、又不失高贵的风格与喜好。他看得惯了,只觉此间的主人太过贪心,恨不得将最美、最贵的东西通通堆在显眼处,浓丽压人,反觉喧扰。
这还是在夜里。院中俱是女子绣阁,侍女们早早便熄灯就寝,连主屋都无烛照,几座高高低低的阁楼沐在月华之中,浮华略褪;若是日间来到,定觉眼花撩乱。
主阁位在院里最深处,倚着山壁挖出一个小小的人工湖泊,两层阁楼建在湖心偏后的地方,距阁后的平直山壁约五六丈,就算站在峰顶往下望,也只看得到屋顶,难窥阁中动静。放索缒下峭壁,又还不到能一荡飞上屋檐的地步,主人安居其中,不怕人窥看闯入。
绣阁与湖岸只一条绕折的九曲桥连接,设计与水月门中的水风凉榭相似。但水风凉榭的九曲廊桥设有檐顶,弯绕是为了猎取湖景,曲度平缓得多,岸边则泊满彩绘小舟,就算不走廊桥,谁都能撑船过去。
这儿的九曲桥却是没顶的,绣阁楼顶居高临下,谁来谁去一目了然;桥身曲折剧烈,难以直奔而入。整座人工湖泊上只有一条菱舟,不是系在岸边码头,而是系在阁畔。
--“我可驰驱,彼难寸步”,恐怕就是这座阁楼的排设题旨。
做足防备,绣阁终能够四面镂空、饰以纱幔,内里以屏风相隔,令阁楼主人放心享受湖上飔凉,不虞他人觊觎。再怎么闪躲,也躲不过毫无遮掩的九曲桥,耿照大方现身一掠而过,攀着阁椽绮窗上了二楼,纵身跃入--他并不打算偷偷摸摸的。如果找剑时遭遇雷冥杳,就直接以武力解决。
雷冥杳显然另有放置衣物文书等日常琐物的房间,绣阁楼顶能翻找的地方不多,只有一张铺着织锦的八仙桌、几把莲形圆墩绣凳,琴几香炉、书箧屏风,就是没有贮剑的剑匣。
(那就是在楼下了。)耿照捏了捏眉心,随意坐在一把莲墩上吹吹湖风,想要驱散脑中的醺然。也许是酒意,也许是颅内的刺痛使然,碧火功敏锐的知觉初次不生作用;察觉时,“喀啦喀啦”的清脆屧响已来到楼梯口。
“刺你一记不够,还来找死么?”雷冥杳尖锐的声音冷冷的,充满挑衅与讥诮。
耿照闭着眼蹙眉,连头都没转。雷冥杳什么时候刺了他一剑?
“映日朱阳在哪?”声音低沉沙哑,宛若兽咆。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雷冥杳恨声长笑。“刚刚送来,现在又想要回去么?你当我是什么!雷亭晚,你未免欺人太甚!”
耿照一怔,缓缓回头。“你看看我是谁?”
雷冥杳站在楼梯畔,白生生的手掌扶着梯栏,长发飞散,身上的细薄睡褛被风吹动。
因为仅在交襟处随意系了根绸带,睡褛有些松垮,敞开的对襟之间,露出缀着大红滚边的莲红软绸抹胸,满满里着两只坚挺玉乳。睡褛的下摆应风微分,露出一双白生生的裸腿,趿了双高高的红绳木屐,涂着鲜红蔻丹的玉趾小巧晶莹,大腿曲线却是结实紧致,在月下略显幽蓝,一看便觉肌肤凉滑,触感绝佳。
赤炼堂的十太保是女人。
生了一张绝艳面孔、好着男装的“燕惊风雨”雷冥杳,自始至终就是女儿身。耿照一摸她腋下便知晓,那绵软弹滑的手感,只能来自女子的胴体。
这事在赤炼堂里并不算是秘密,知道的人不少,层级也错杂:同列“十绝太保”的其余九位,有的清楚知道,有的只是隐约知道;便是十爷院里的丫头,也有知与不知的。但所有知道的人都守着一个不成文的默契,至少在公开处,决计不能讨论十爷的事。
因为雷冥杳不但是女人,还是赤炼堂水陆各码头的总瓢把子、“裂甲风霆”雷万凛的女人。与雷万凛有关的一切谁也惹不起,即使他消失江湖已逾十年,情况依旧没有改变。
在这个男人当家主事的时代,赤炼堂横行东海,是公认的“江湖第一大帮会”,势力席卷天下;凡是有水的地方,就有人甘为风火旗抛头洒血,不惜身家。赤炼堂的声势,在雷万凛的手里达到巅峰,危机也是。
直到此人封刀隐退、不再过问帮务,十数年间,江湖上再没有出过一号人物,能像雷万凛那样接近“武林至尊”四字。
雷万凛退隐之后,赤炼堂群龙无首,勉强维持了两年平静,而后自总坛十绝太保以下,各水道转运使、堂口、码头……无数自认有实力的首脑们或阳奉阴违、或各怀鬼胎,帮内暗潮汹涌,溃势一触即发,风火连环坞面临雷家开宗立派以来最最凶险的局面。
倾危之际,幸赖大太保雷奋开率麾下指纵鹰,接连消灭了几个欲举反旗、叛象鲜烈的游离势力;而越浦这厢,以四太保“凌风追羽”雷门鹤为首的铁派,也向新就任的镇东将军慕容柔输诚,使总坛内外的形势稳定下来。
铁可制兵,亦可铸钱。所谓“铁派”,即是帮内主张平稳经营事业、用银钱代替江湖喋血的文治派,是相对于雷奋开之流、曾随总瓢把子一刀一枪打下基业,江湖色彩鲜明的“血派”而言。
大太保与四太保素来不睦,帮内铁、血二派的领袖人物各显奇能,分别压下了反迹,江湖人原本预期此举将迎来一场夺权血战,大太保雷奋开却宣布:他的作为乃出于总瓢把子雷万凛授意。如今内乱既平,总瓢把子希望由老四来带领赤炼堂,他老人家则暂居清幽宝地,直到养好身体为止;这一晃眼,倏忽又过十年。
“雷万凛现于何处”、“雷万凛所图为何”,一直都是武林中人茶余饭后最感兴趣的话题之一。
有人说他早不在人世,“总瓢把子说”云云,不过是老大雷奋开与老四雷门鹤之间的斗争;也有说他俩连手杀了刀法超卓的雷万凛,然后一个扮黑一个扮白,瓜分雷家的基业。
当然也有很多像染红霞这样的人,宁可单纯相信:即使是权倾当世、一时无两的帮会龙头,在连失五名爱儿后,也会伤心得隐居起来,只为了帮会义气,还与这片纷扰尘俗维持最后一丝牵系……
但无论如何,“裂甲风霆雷万凛”七字,甚至“总瓢把子”的称呼,从没有离开过风火连环坞,就像一片永远驱不散的阴霾,始终笼罩着血河荡。要想知道雷万凛的下落,有两人至关重要,一是他最信任的心腹雷奋开;而另一个,则是他此生唯一的宠妾。
雷万凛与雷夫人感情甚笃,众儿女均是一母所出,这在江湖帮会的首脑之间--尤其是像赤炼堂这样的规模--极为罕见。
他头一回丧子时,一名时年十四、姿容端丽的小小艳伎抚慰了总瓢把子的伤痛,从此雷万凛身边多了名宠姬。他甚至把少女送到南陵的辕厉山始鸠海,从名师习得一身出色的轻功暗器,给了她一个名字和身分,让女郎成为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不再是巴望男子垂怜的玩物。
雷奋开若是总瓢把子辉煌功业的最后一抹余晖,那么雷冥杳就是鬼魂的投影。雷万凛没带着她引退,反而将芳华正茂的艳姬留在铁血江湖之内,本身就是启人疑窦之举。
风火连环坞从上到下,所有人总是离他们远远的,仿佛稍不注意,拄刀斜坐的总瓢把子便从两人身后的幽翳里浮出,横眸霸笑,以人所不能听的幽冥言语,一一细数十年来每个人的功过赏罚……
雷冥杳望着他一怔,嘴角忽颤,诡秘的神情乍现倏隐,又回复成那副鬼魅似的幽冷。不知为何,耿照直觉她刚刚在笑;而现在,则是忍笑。
“扮成这个样子,也算是有点诚意了。”她冷蔑轻哼,斜着妖丽的眉眼上下打量着。
雷冥杳无疑是极艳的女子,杏眸微勾,瞇起来猫儿也似。鲜菱般的姣好唇瓣粉粉润润,抿起处鲜红欲滴,越边缘色泽越淡,到嘴角又是一勾;衬与淡细的法令纹,与其说“美”,不如说是“妖”。猫妖化人,也不过就是这般。
她目光移到他胸膛。“方才随手批了你一剑,叫得忒惨,原来也是装的。我就说呗,堂堂赤炼堂八太保,哪能如此脓包?刺着的手感也不像。”
(她……她将我当成了雷亭晚?)天外忽来一笔,耿照恍然大悟。
雷亭晚长在七宝香车之内,一出机关车,又能化身千万,对面难辨。身边若有这样一个人,该如何分辨是不是他?答案自是“夜麝乱蹄香”。回想雷亭晚与矾儿的对话,他忽明白少年何以跃跃欲试、又猴急个什么劲儿,不由一阵恶寒。
他们这样对她……有多久了?只雷亭晚的侍童才有这种“特权”,还是每个点了“夜麝乱蹄香”的男人她都无法分辨?耿照不愿再想,此间令他头痛昏沉,没来由的厌憎起来,沉声道:“映日朱阳呢?交出来!”
雷冥杳浑无防备,被喝得娇躯一颤,癫狂般咯咯尖笑起来,咬牙恨声道:“好!学得像极啦!很有些意思。”乜眸的丽人以指尖滑过扶手,缓步拾级,薄褛下摆如蝉翼飘舞,雪白的大腿若隐若现。“那耿姓的小子打了我胸口一记,你让我刺回来,我欢喜了,便把剑还给你。”
她摘下一柄饰剑,锵啷一声秋泓映面,青光照亮了艳丽已极、浑不似真人的雪白脸蛋,剑尖指着耿照的胸口。“你说好不,雷郎?”
耿照无法分辨她说的是真是假。或许是不想分辨。
雷冥杳远远不是他的对手,该惧怕的人是她才对。
长剑挽了个剑花,挑向他的胸膛。这一手至少有五处破绽,耿照手眼未动,已掠过三种不同的化解手法:截住修长的粉颈、扭断皓腕,或钩指穿破坚挺的酥胸,生生将鼓跳着的温热心子剜出……
回神惊汗,识海中的残酷画面让他从脚底凉到脑门,激灵灵一颤。
雷冥杳信手一掠,剑尖“噗!”扎进他厚厚的胸肌,锐利的穿刺感令男儿浓眉微蹙,铁铸的身子却仍未动。碧火功的感应在夜里无比灵透,这一剑不带杀气,就算雷冥杳忽然动念想杀人,他也有把握在剑尖透体前将她制服。
冷冷回望,双眼在夜幕里凝锐生寒,微醺中带着威压。
女郎瞇着眼,面颊晕红,呼吸急促,软缎抹胸密里的奶脯起伏剧烈,兜缘平贴胸口,锁骨宛若两枚珊瑚杈子,居间一抹圆凹,说不出的诱人。其下一片削平的玉壁也似,只差分许便要浮出胸肋,薄得恰到好处。
有的女子天生盛乳,连胸腋都无比丰盈。她生就一抹细胸,肩颈匀直,说是骨感亦不为过,莲红的抹胸缎面却是峰峦挺秀,耸得精绣全走了样;盈润的乳廓悬在束圆的小腰上,虽无符赤锦之绵厚,举手依旧晃如潮泛,煞是晕人。
“好气魄!”
雷冥杳放肆大笑,身子歪倒,如饱饮醇酒,腕上功夫却未稍减,皓腕一抖,剑尖自他胸口滴溜溜一转,红渍扩散,于幽蓝间看来宛若墨染。(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耿照浓眉一轩,强抑着莫名的躁动,雷冥杳却自己扒开了襟口。
她的睡褛是大袖对襟的形制,若用绫罗,便成华贵的钿钗礼服;但这件偏以薄罗轻纱裁制,只在领口衣缘缀了条宽边花绸,纱衫里除了莲红抹胸里着的地方,无不是香肌透雪,直与半裸无异。
胸间乳肌上一点殷红,恰于丘峰贲圆、曲线初鼓处,须揭开抹胸边缘才得见,周围微微隆起,色如淡樱的痈肿位完全消褪,正是白日里那“凌影销魂刺”埋针处。
“那小畜生射返我的销魂刺,着实恼人!”
她收了放肆的笑,眼波如雾般迷蒙,与其说是卖弄风情,更像缠着父兄撒娇的小女孩,使坏只为换一个充满怜惜的抚顶。“雷郎,你让我刺一剑,足见……足见心里有我的。我……我不恼你啦。我们别吵了,好不?”
--她求的不是我。
耿照想要摇头,颈子一动却觉疼痛,皱眉闭口,心中的狂躁渐渐失载。
雷冥杳却曲解了他的沉默,“铿啷!”长剑坠地,白着脸喃喃道:“你恼我了,是不是?你恼我刺你这般的狠,是不是?”绝艳的面孔一霎间满布愁云,仿佛做错了什么事,神情泫然欲泣。
(不……不是这样。我不是……不是你想的那个人……)喀啦喀啦的清脆屧响,将他唤回现实。
香风掠过鼻端,睁眼雷冥杳已不在原处;猛一低头,她竟屈膝跪在身前,白皙的小手摸索着解开他的裤腰,像捧什么珍贵物事般,托出两丸熟荔果似的紫红囊袋。
酒意熏蒸,男儿本无欲念,雄性象征软软垂下,杵径仍旧惊人。
女郎拉耷着轻轻拈套,欲以嘴相就,烂嚼樱桃似的小小檀口张成肉呼呼一圈,手里握得满满的,不由惊呼:“怎没硬起,便忒大了?发好的猪婆参都无此气派……”梦呓般呢喃着,蓦地腿间温汩、胸坎儿里细细一吊,连脚掌心都酥痒起来,忍不住凑上嘴吸吮。
爱郎经常扮成各种不同的样貌与她欢好,有时任她恣意打骂发泄,弄至见血仍不消停;有时又无比粗蛮,将她整治得死去活来、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几天都下不了床……但她已许久未曾如此动情,如此浑身颤抖地企盼他的撑实贯满。
太常使用“飞魂烟”的结果,让雷冥杳产生了相当程度的抗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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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亭晚分量一次下得比一次重,已到她无法不察觉的地步。雷冥杳仍装作毫不知情,比起被淫药麻痹了的如释重负,“下药迷奸”毋宁更令她战栗不已,一想起便带来如潮快感,倏地将女郎卷入欲海,再难自己。
今晚的飞魂烟下得极重,焚药的瑞脑销金小兽搁在绮轩廊下,熏得附近的莲叶边缘蜷缩焦裂。雷冥杳视之为情郎的热烈求欢,不想阳物巨硕如斯,却未勃挺,活像发制好的顶级乌石参,瞧着怕人。鲜润微膻的奇妙口感也像。
她的舌尖小巧滑溜像泥鳅,恣意钻搅,由囊底肉褶一路舔入马眼缝里,一丝绉折也不放过,滑滑的触感如肉芽轻扫,异常销魂。
耿照低头看着她的荒唐艳举,不知为何竟不觉得恐惧。
就算半软的麈柄被女郎握着也不怕,碧火神功的感应,灵敏到了几能听见她脉中血液奔流的擦刮,嗅到她股间正坠着一抹晶莹,爱液沁出蜜肉,液珠压碎在雪白的大腿内侧,缓缓向下流淌……
女郎春情满溢,强烈到仿佛在他耳畔呼啸。哪怕一丁点杀意闪现,他便立时捏碎她的秀颅……虽说如此,却无出手的机会。屈跪在他身前、捧着囊杵细细舔舐的美艳女郎只想交媾,一心一意,别无其他。
(走……走开!)他差点吼叫出来,阳物似呼应他的狂怒,昂然硬翘起来!
雷冥杳正小口小口噙着肉菇,心想雷郎这回不知服了什么药物,那话儿膨大得吓人,却一点也不硬……
口中之物陡地暴胀,杵身硬如铁铸,明明男儿未动,怒龙却自行突入了柔软的咽底,贯得她身子一颤,两只玉乳晃荡,连抹胸也兜不住,微鼓的颔颈呜呜抽搐,眼角迸出清泪。
耿照只觉前端被一团娇软里住,与插入膣中极深、直抵玉宫颈狭处差堪仿佛。他本较常人伟硕,遇着横疏影那样身子娇小,或膣腔短浅的女子,抽添时毋须全进,便能撞着女子的宝贵玉宫。
此处古称“花种”,又管叫“女子胞”,乃孕育胎儿之处,娇嫩异常,形如一只窄口囊袋,膣底接着囊颈,别说插进去,稍稍使力一捣,都能疼得女孩儿面白如雪,额际沁出斗大的汗珠;交媾间偶一为之,既疼又美,倍增快感,一径招呼那就是折腾了。
耿照见她泪珠滚落,本能要拔出,岂料雷冥杳搂住他的臀股,索性改用高跪姿,缩颔微微一压,暴胀的龟头竟被完全纳入喉底。强烈的异物侵入,使喉管全然不控制地痉挛,津唾从嘴角一路流到雪白的胸脯,无论视觉或杵尖上的紧迫都美极了。
雷冥杳紧促柳眉,冶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竟有着异样的美感,一边极熟练地吞套阳物。雷亭晚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二人交欢时最不能碰的就是脸,为了弥补无吻可索的强烈不满,雷冥杳早习惯于它处施展口舌。
她的口腔湿润滑软,明明咽底被塞得满满的,欲呕又止,仍强吮着前半截杵身,白皙的面颊忽紧忽驰,嘴角溢出香津,流得胸口一片晶晶亮亮,濡湿了纱罗软绸。
耿照从不曾在任何女子口中尝过这种滋味,吸啜的力道堪比鱆腹蛭管,但薄薄的口腔壁无论吸附或剥离,触感都比腻润的膣内更加锐利;前端被压迫之甚,已到了疼痛的程度,偏偏咽上那一小粒泪滴型的悬壅垂无比娇嫩,若有似无地搔刮着敏感的肉褶……
他忍不住低咆,十指粗暴地插入乌浓的发内,按着她的头不住挺耸。
雷冥杳发出极端痛苦的“呜呜”哀鸣,被噎得涕泗交颐,汗泪俱下,发丝沾黏着口唇,下巴仰起,吞咽的角度也从上下改成了前后,喉管膨起的模样格外哀婉,双手却紧抱他不放,充分利用食道的痉挛施压。
耿照又被她吞入分许,檀口淌出的津唾呼噜噜夹着气泡,连女阴都未必能全进的硕大怒龙,竟给吞没大部,唇片几贴上紫酱色的硬胀卵囊。这已是足以窒息的深度。
噎咳使女郎无法再控制口腔肌肉,贝齿刮着杵根,带来薄而锐利的痛感;娇软的唇瓣上下一合,浆汩汩地耷黏着囊褶,腻滑的触感妙不可言。
耿照本怕呛死了她,正要抽身,才惊觉是她无视呛呕,疯狂地吞咽着阳物,简直就像要吞进肚肠里似的,扣在腰后股缝间的玉手凉滑柔腻,与身前搏命一般的吞吸形成强烈对比。
汹涌如潮的舒爽迅速累积,蓦地马眼大酸,射意毫无征兆地涌上,他按着她的头低声咆吼,满满的射了她一喉!
“剥”的一声,杵茎拔出彤艳艳的樱桃小口,雷冥杳脱力瘫倒,伏地大声呛咳。
浓精从口唇、挺秀的琼鼻下呛出,连呕带咳,只抬得一只小手虚掩着;片刻浆薄化水,鼻中嚏出更多,衬与口涎蜿蜒,仿佛被暴雨卷残的凄绝牡丹,狼狈的艳容满是汁水白浆,比射在脸上更加淫靡。
耿照的精液稠浓如膏,量又极多,若非遇风化水,这一射能生生窒死了她。
饶是如此,仍呛得女郎死去活来,剧咳如溺,双臂连支撑身体的力气也无,软软趴在楼板上抽动背脊,口鼻下积了一滩稀薄汁水,津唾汗泪混合残精,一缕液丝牵上嘴角;股下竟也漫出大片水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异味。
寻常的大袖衫披覆于外,内里不是穿件对襟襦衫、便是软缎抹胸,腰下还是系裙的。谁知雷冥杳下半身空空如也,抹胸下缘虚掩腿心,半截覆着浓密乌茸的白皙丫字隐约可见;两条白皙细直的裸腿,交迭叉出藕色薄纱,除了足上的红绳木屐,什么也没穿。
她本就等着会情郎,听见楼顶声息,匆匆披上薄纱大袖,系了根带子就来;若非还与雷亭晚赌气,没准连衣裳都不穿。此时狼狈瘫软,春光自是一览无遗。
耿照狠泄了一回,欲火不但未见消退,彷似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忽嗅得她雪股间飘来淡淡腥骚,竟是尿水失禁,雄伟的紫红怒龙跳得几跳,沾满女郎香津的龙首兀自甩着一抹液黏,转眼又翘如弯刀也似,尺寸硬度都极骇人。
雷冥杳一身本领,学自号称“医毒双绝”的辕厉山始鸠海,连喝的水里都掺花露蜂浆,为保青春美貌,平日几乎不碰酒肉茶汤、五谷杂粮,三餐都吃以金论价、加急快马送来的贡品珍果,偶尔配点鲜蔬,饮用大量花露蜜水;须补充体力时,便喝上一碗浓浓的参茶。
她排出的尿水,连微微的腥骚都是来自膣中的气息,说是异嗅,更像蜜肉流出的催情液,宛若芝兰半腐、牡丹烂熟,足以令雄性发狂。淡淡的咸味异常适口,比泪水更淡薄,腥甜甘美,令人回味再三--回神时,耿照才发现自己竟捧着女郎肥美的雪臀,意犹未尽地舐着颤抖的花唇。
雷冥杳边抽搐剧咳,蜜缝边淅淅沥沥地流着水,透明无色的清澈汁液像是微带腥咸的花露;他清楚知道那不是淫水,而是失禁的尿液。她的淫蜜稠得略呈银白亮泽,气味强烈,从婴指般的酥嫩蒂儿下沁出一点珍珠也似,连失禁的尿水都没冲化多少,一舔舌板上便微微发麻,竟比颤动的肉芽还要温热。
(我……我在做什么!)残存的理性几乎令他松手惊起,但这一幕只在识海中掠过,实际上并未发生。
他又低头舔了她几口,女郎饱满的阴部透着诡丽娇红,从不断开歙、犹如鲤鱼嘴般的花唇,到肛菊处都是,不似见过的那种橘酥酥的粉润,就是极艳丽的鲜红色。
雷冥杳稍咳得大力些,膣腔一缩,喷出一道强而有力的液柱,连阴中稠浆都被刮出少许,溅得他一脸都是,旋被忘情埋首雪股、吃得津津有味的男子所吞。女郎开歙的花唇仿佛另一张樱桃小嘴,为解求吻无门的苦闷,热烈回应着他的舔舐。
她呛咳不止,连话都说不清,悲鸣似的呜咽听来却格外催情。
“来……雷郎……要……”
耿照迷惘地扶着龙杵,抵着热烘烘、湿漉漉的淫靡肉缝。女郎被他抱着雪股提将起来,摆成了屈膝翘臀的牝犬姿态,瘫软的上身还趴于楼板,浓发披散,拱着纤薄的背脊继续呛咳,浑不知凶物已兵临城下。
她的娇谷中泥泞不堪,饱满胀红的外阴大大翻开,两片鲤鱼嘴似的酥嫩娇脂却密密贴紧紫红色的狰狞龙首,不住吸啜着即将排闼而入的侵略者,一点都没有抗拒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女郎娇臀,直要掐出血痕来,“滋!”一声汁水四溢,狠狠一贯到底!
雷冥杳呜咽着向前大拱,迸出一声惨烈哀鸣,纵是泌润丰沛,她悉心保养的娇嫩花径也没受过这么大、这么坚硬的物事,剎那间还以为下半身被撕裂了,为药性所迷的恍惚神识一霎颤醒。
但喉底非自主地呛咳不是说停就能停的。
她颤抖着大咳,被撑大至极的、火辣辣疼着的膣管一夹一夹地剧烈收缩,丝毫不给她缓冲适应的时间,极其粗暴地带着她越过了初经巨物的剧烈痛楚,麻木之中滑溜黏腻的淫水大量泌出,竟生出一丝异样快感。
耿照仰头吐了口长气,被夹紧的杵身仍不断承受掐挤。
呛咳所致的紧迫不逊于女子高潮时的收缩,犹有过之,持续之长、收缩之频甚至大过了泄身,几令他二度失守;毕竟这逼人的快感是建筑在一方的痛苦之上,他终于明白为何男女合欢的至高境界,会将“仙”与“死”同列。
--越接近死亡,快感就越强烈!
幽蓝色的迷离月光下,精赤如铁的健壮少年扣紧冰蓝色的女体,双目赤红,“荷荷”有声地刨刮着痉挛哀叫的女郎。
那件薄纱大袖衫早被撕得粉碎,只剩莲红色的软绸抹胸,背后几近全裸,只颈后背心两条系结带子,红系绳陷于光滑白皙、汗珠密布的裸背,衬与弹扭的纤薄肩胛,妖艳得令人迷醉。
雷冥杳不是宝宝锦儿、不是横疏影,甚至不是他的小霁儿,耿照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此际“陌生”却成了最好的出口。平日的小心呵护、轻怜密爱,唯恐碰碎了弄疼了心爱的女子,这些再也困扰不了他--耿照掐握她贲起成团的股侧肌肉,加速插入、拔出的动作,小腹撞击女郎汗湿紧绷的臀股,发出“啪啪”的淫靡声响。
雷冥杳的藕臂不断在楼板上抓着、揪着,苦无着力的地方,但她的挣扎全然是无意识的,身后男子的凶狠刨刮简直像用烧红的烙铁捅着她一样,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只能任由它一下拱腰一下趴地,纤细圆腰左挣右扭,几欲断折。
呛咳早已止歇,痉挛却从咽喉扩散至全身,呻吟只维持了极短极短的时间,旋即被垂死般的剧喘取代,偶尔迸出几声尖锐哀鸣,又突然顿止,仿佛连发声的部位都被强烈的痛苦与快感占领,再无一处留还自己。
耿照一把将她捞起,箍着女郎的圆腰边走边插。
雷冥杳瘫软无力,原本是垂颈拖发、双掌按地,烂泥似挂在他臂间;谁知那龙杵刨刮着肉壁往里一顶,撞到一处酸、软、痛、麻,从未有人到过的异地,濒临崩溃边缘的快感登时炸了锅。
她“呀”的一声拱腰甩起,长久锻炼轻功的腰力所至,上半身一昂,甩绷了背上的结子,勃挺的乳蒂顿失束缚,猛向上抛,两只盈盈玉乳先是抛成了尖笋,又坠成圆瓜,最后还原两大只顶翘腹圆的雪面包子,空悬着不住弹撞,紧绷的乳肌弹开无数汗珠,呈环状溅碎一地。
她后脑勺差点撞着耿照的下巴,膣里套紧了向上扳转,险些绞出汁来。
耿照咬牙忍住泄意,松开雪股往前一捞,穿过她汗湿的两腋,探入抹胸底,握了满掌滑腻,顺势咬开颈绳,女郎终于一丝不挂,如一头雪润白羊。暴胀的怒龙插得她两条白腿一跳一跳的虚点着地,夹在趾间的红绳把木屐也吊起来,伴随着“啊啊”的尖亢呻吟,喀喇喀喇敲着楼板。
雷冥杳的乳房不算大,胜在尖挺高耸,乳质细绵,捏在手里像沙雪一般,分外助兴。这么绵软的乳肉,握实也支不住身体,女郎实在捱不了膣里的巨物撑顶,双臂反扣,死死抓着男儿的臂膀。
叩、叩、叩、叩……耿照就这么架着她一路推送,插到了八角桌边。
女郎呜咽趴倒,将铺桌的锦绸揪得一团子乱。她爱使小性,好不容易拉下脸来求欢,不料爱郎插得这般疾狠,咬牙不肯求饶;片刻实在受不住,回臂去推他小腹,喘息道:“雷……等、等等……啊啊啊啊啊啊--!等……等等……呀、呀……雷郎!”
尖尖的指甲刺进肉中,渗出血来。耿照吃痛回神,阳物本能地一胀,雷冥杳连话都说不出,翘着屁股一径发抖,竟又尿了一通,揪着桌巾死死吐气,绝艳的面庞雪白一片,只剩两颊霞艳如残。
耿照的神识短暂恢复,忽不知何以至此,呆愣不动。
雷冥杳却以为情郎终于肯歇停了,不甘示弱,喘息着扭头:“你……你不准动!瞧……瞧我的!”踮着脚尖苦忍满胀,缓缓将一双美腿跨开。
她个头不高,腿是美腿,线条匀直、肌肉紧实,却非染红霞、雪艳青那样的修长比例,拜两寸余的屐脚之赐,才有屈膝扭臀,上下套弄阳具的余裕。
眼看耿照不动,她缓过一口气来,慢慢摇动雪臀凌空划圈,贴肉这么一绞,美得连自己都险些软腿;不多时渐渐习惯,更品出滋味来,丰臀越摇越是滑顺,股间唧唧有声。她媚眼如丝,猫儿似的仰着头,前前后后滑动,好看的嘴角不由一勾,喃喃赞叹:“啊、啊……原来……原来你这儿……啊、啊……是长成这样的。这儿……这儿是头,形状是这样……啊……变、变大了!别……别……唔、唔……怎么像颗鸭蛋似的?”雪嫩的臀股摇晃着向后推:“这儿……这儿是雷郎的棍儿……啊……好……好硬!弯……弯的……啊、啊、啊、啊、啊……怎还没到底……啊啊啊啊--顶、顶到了!”娇唤间柳眉频蹙,抛颤的声线极是勾人。
虽说那物事大得怕人,进得大半后反而安心。女郎翘高美臀,白皙的小腿肌结成一球一球的,使劲套着阳物,刮肠欲死快感如潮,渐渐连哼声都轻飘起来,诱人的胴体越抖越烈。
还想“定要让他先缴械投降”,忽觉不对:原本刻意拔出些许的阳物持续胀大,鸭蛋似的钝尖不但再度抵向极其敏感的花心子,还深深卡进了中心那团娇腻软肉里,嵌住狭颈,如发情的公狗倒生钩镰,绝难脱出。
雷冥杳像被按住了伤口,激痛似的快感席卷而来,弄得她臀股大颤,原本悬空的上身瘫软于八角桌顶,十指几乎揪烂桌巾,迸出清亮的裂帛声响。男子却没有拔出的意思,再度反客为主,按着她的后腰奋力抽送。
“不……不可以!”
她拼命想回头,无奈浑身酥软,迸出的眼泪不知是疼美,抑或着急:“不可以……啊啊啊……雷、雷郎!不……不可以射……射在里面!”
这是她们一直以来的默契。
她是总瓢把子的女人,可以死、可以疯、可以偷汉,但不能怀上别人的种。身为总瓢把子唯一的宠姬,她跟别人--或许老鬼雷奋开不算--一样,直到最后一刻才知道总瓢把子退隐了,情何以堪!
被留下来的宠妾什么都不是。虽然是她被遗弃、被背叛了,但若是怀了别人的孩子,她将失去这最后的立足之地。
雷冥杳又急又怕,但身体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逼人快美,以致所有的警告唾骂都成了失控的呻吟:“不要……不要!求……求求你……不可以……啊啊啊啊啊啊……不可以……不要……里面……里面不行……呜呜乌……”
男子粗浓的喘息将恐惧推到最高点。
那滚烫的钝尖捣着她最敏感的秘境,即使酸麻舒爽已到了极处,仍能感觉巨菇的肉冠正一胀一胀跳动着,柱径持续扩张,撑到小腹快要迸裂的程度;蓦地大把沸浆激涌满溢,像无数细小钢珠弹打在花心上,眨眼灌满了整个玉宫!
女郎只觉体内至深仿佛裂开了一处,漫出的热流冲刷浓浆,欲出体外。
失神前她怀着一丝企盼,花径却被肉柱塞得满满的,竟无消软的迹象,继续强悍地挺入!
水流强劲喷出,恍惚中甚至能听见淅淅沥沥的浇注声响,与娇躯的痉挛同样,久久不绝;浓精却全被留在了玉宫里,摇颤着一波接一波的凶悍高潮,炙着滚热的酸楚与绝望……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
泄阳并未使欲火稍褪,耿照几乎是眨眼便又起雄风,浓浆尚未出尽,怒龙又硬似铁棍,兽一般继续蹂躏着女郎。
等恢复意识,才发现自己全身赤裸,衣裤靴带散了一地,夜幕里但见铁色的肌肉上满布汗滴。本该是踮起脚尖踩着木屐、翘臀趴在八角桌前的雷冥杳,不知何时已呈“大”字形仰躺在桌上,四肢软软垂落,汗津津的娇躯满是瘀痕红肿,衬与冰蓝色的白皙雪肌,分外惹眼。
她半阖艳眸,眼缝间仅余一丝空茫,身子动也不动,如非尖翘的奶脯微见起伏,几与死尸无异。
足上的木屐拖地,沉重的屐牙将两条玉腿向下拉紧,雪股绷抵着桌板,阴阜高高贲起,股间娇艳的唇瓣依旧鲜红欲滴,鲤口般开歙的小阴唇该是她浑身唯一还动着的部位,一时难以闭紧,露出一枚红惨惨的幽黑肉洞,不住哺出夹杂着些许血丝的浓浊白浆。
身下一片凌乱狼籍的织锦桌巾虽已吸饱了浆水,仍在腿间积上巴掌大小的一滩。这样的份量绝非一两回间便能射出,从腹股间的虚疼与桌上女郎的模样推断,耿照在她身上所泄绝不下七八次。
他踉跄退了几步,脱力坐倒,赤裸湿滑的股间一顿到地,囊底隐隐生疼。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从碧火神功突破三关心魔后,他已许久不知“虚耗”二字的滋味。无论连御多女或彻夜荒唐,就算不用那阴损的“天罗采心诀”,交合也丝毫无损于他丰沛畅旺的真力。
对女子的欲念虽然越来越强,总能凭借意志力克制,朱雀大宅里每天一堆花样少女进进出出,日子还是一样过得,与宝宝锦儿欢好时也不曾弄疼了她,更遑论逞凶用强。像今晚这样荒腔走板的失控,他连想都没想过。
更要命的是:久违了的头疼痼疾,今夜竟又发作。
耿照自小就有头痛的毛病。来到流影城时,兴许是怕生想家,他夜里经常睡不安稳,翌日醒来头痛欲裂,还曾有痛得昏死过去的经验。后来随着年纪增长,约莫是体魄长成、性子也成熟了,这病才逐渐不再发作。
就在他瘫坐的当儿,脑袋里像是炸开了一蓬钢针,削得颅内支离破碎,剧烈的痛楚一瞬间便剥夺了他的意识与自主能力,以耿照此时的修为与意志力,仍忍不住抱着头翻滚哀嚎,足足持续了半刻有余。若非雷冥杳已呈现虚脱失神之态,随手一剑便能刺死了他。
(怎……怎会如此之痛!)耿照好不容易恢复了行动力,咬牙起身,勉强将衣靴穿上,扶着梯栏艰难滚落,在雷冥杳的床头找到了贮有“映日朱阳”的剑匣,不及细看,撕开一条薄薄的锦被系匣于背,提气推窗跃出。
颅内深处仍隐隐生疼,兼且在雷冥杳的身上虚耗太过,连在奔跑跳跃之间,都觉腹底闷痛不已,脚步虚浮,与来时的轻灵翔动不可同日而语。
所幸雷冥杳院里的侍女知八爷要来,唯恐扰了二人兴致,不是早早睡下,便是躲得远远的。风火连环坞占地广衾,先前被他所杀的巡戍卫哨尸身还未被发现,后头接班的人只道是前队摸鱼去了,怨则怨矣,并未引起什么骚动。
耿照一路拖回雷亭晚院中,正遇着弦子从密室中钻出来,见他唇青汗涌,不禁蹙眉:“你受伤了?”伸手去搭他腕脉。凉滑细腻的指触令耿照不由一悚,连忙缩手,强笑道:“没事。剑拿到了,你那边如何?”
弦子点点头。
“你跟我来。”
世上没有打不开的锁,只要有够巧的一双手以及足够的时间。耿照随口问起,才知自己去了超过半个时辰,弦子也堪将地上那道掀板活门上的精钢钥孔悉数破坏,牢记耿照行前的吩咐,要等他回来才一起下去探个究竟。
地室里极是通风,显然与上头的密室一样,设有巧妙的通风孔。楼梯经过一重转折,沿途石壁触手凉滑,敲起来有种空洞的感觉,但又不像是全然挖空,似乎在石材之后还填充着别种物料。
“是火浣棉。”弦子只回头瞥一眼,便读出他眼底的疑惑。“用来防火的。黑岛的地下建筑里都填着这种东西。”耿照点了点头,却未说话,始终与她保持数尺的距离,扶着墙壁慢慢行走。
弦子忽然停下脚步。
“你到底怎么了?”她问得很认真。
他暗自运动碧火神功调息,体力恢复的速度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恐怕快得如天神一般。但头疼似乎还未全退,不知何时便会发作,还有那不知从冒出来、熊熊燃烧的骇人欲焰……
现在的耿照对自己毫无信心。为防自己突然对弦子伸出魔爪,除了保持距离,他也相当克制地调息运气,不让碧火功作最大程度的发挥,只恢复到能施展轻功的程度就好。必要时弦子可以反抗自保,两人实力不致太过悬殊。
这不只是为了弦子,也是为他自己。
她是练有“蛇腹断”的潜行都菁英,万一耿照发起狂来要了她,失贞的弦子不免像折断螫刺的冷艳青蜂,大大折损功力寿元,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危,耿照也将死于无解的剧毒,谁都没好处。
两人在狭窄寒凉的地底密道里遥遥相对。弦子足尖微动、步子还未跨出,碧火功已生感应,耿照兢惕地退了一步,弦子便不再进逼,默默等他回应。
方才发生在水阁楼顶之事难以启齿,说出来更像得了失心疯,任谁都要投以异样目光。
或许能说给宝宝锦儿听,以她灵心巧慧,一定能发现什么端倪。横疏影无疑是绝顶聪明的女军师,兴许一听就知道关键所在,但想到要向她坦承自己于失神间奸淫了雷冥杳,实是无比难受。耿照这才发现:正因为姐姐对待自己极好,事事为他着想、寄望甚深,他更难以承受她失望的目光。
耿照本想随口带过,但不知怎的,他一点也不想欺骗或敷衍弦子,仿佛这样不仅伤害了她,也伤害了自己。他试着告诉她自己现在很不安全,可能……可能会对女子做出踰矩之事……什么是“踰矩之事”?弦子果然问。
要命。踰矩之事……呃,就是不能跟别人、只能与自己心爱之人做的事。说出去很羞耻的……等等!这样说也不对。男女合欢未必踰矩,只消你情我愿,或有夫妻名分,敦伦是天经地义的事,踰了哪条规矩?
他错在一时失智,奸淫了雷冥杳。奸淫女子是不对的。
因为会生孩子吗?弦子露出颖悟的表情,仿佛把小脑袋瓜里的两条线接上了。
不是!奸淫未必会生出孩子……耿照忽然警醒过来。
“不过也差不多,总之就是不好。”他认真对她说:“我……我现在定力很差,脑子也不太清楚,不知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我们是朋友,对吧?朋友不能互相伤害。所以你离我远一点,也要提防我突然发狂;万一真那样,你就赶快逃。”
回答弦子的问题通常会引发一连串的问题,不只因为不通世故,而是这孩子很有求知精神,耐心又是罕见的好。如果不是能够好好地满足她的场合,上上解就是小小地附和她一下。
谁知弦子听完,却只是点了点头。
“那没关系。你想的话,就奸淫我好了……跟上回在驿馆差不多,是不是?”
没想到她还记得。耿照脸烘耳热,心口怦怦急跳,“奸淫”两字被她清淡淡地说将出来,竟有一股奇异魅力,直令人想亲身一试。这当口你就别来乱了--他用力甩甩脑袋,强抑心猿意马。这足以诱发另一次失控。
““蛇腹断”对男子是剧毒。”面对弦子只能说道理。她对情感面的理解相当薄弱。“如果我奸……如果我们做出踰矩之事,会毒死我的,你也会丧失辛苦修练的元功。宗主派你来保护我,这样不是很糟糕么?”
弦子摇头。
“你奸淫了阿纨,是不是?你也没死啊!宗主说你没关系的。”
耿照本想请她别再用“奸淫”这个字眼,忽然听出不对:“你是说阿纨姑娘在与我……之前,”见弦子露出征询之色,只好咬牙补上“奸淫”两字,免得她听不懂。“……并没有散去“蛇腹断”的元功?”
“没有。”
弦子不会说谎。漱玉节到底在想什么啊!
“宗主说,若与化骊珠融合,帝字绝学的内劲和骊珠同源,你就不会死。若你死了,代表珠子并未融合,挖开尸体取珠即可。”
--毒……毒计!当真是好毒的心计!
耿照惊出一背冷汗,遍体生寒。他一直以为漱玉节对自己青眼有加,除了化骊珠的缘故,先前他三番四次相助,帮了五帝窟的忙,多少有些情分在。岂料她竟如此毒辣无情!
他忽然想起一事。
“那在……之后,阿纨姑娘身子可曾有损?内力还在么?”
“是指你奸淫她之后吗?”
“……是。”
“似乎没事的。”
那就是“蛇腹断”的修为还在了。
既然如此,漱玉节编派阿纨给伊黄粱侍寝,安的是什么心,打的又是什么主意?是阿纨命苦,终不免要散功一次供伊大夫享用,还是这回她既非完璧、仍带剧毒的奇异体质,终能骗过伊黄粱?
耿照不由得头皮发麻。藏在温婉娴静的美丽外表之下,漱玉节的深沉与毒辣实不下于岳宸风,说不定好使心计这点还犹有过之。她对伊黄粱的盘算仍无头绪,但决计不会是好事。
“你跟我说这些,”他开始担心起弦子来。“宗主不会生气么?”
弦子想了一想。“宗主也没说“不能说”。”
耿照不由失笑。“她会特别跟你说什么不能说么?”
“会。”看来漱玉节跟他有着同样的切肤之痛。
耿照望着密道另一头的清冷少女,正色道:“就算如此,我们也不能……那样。将来有一天,你会遇上一个你很欢喜他、他也很欢喜你的男子,你的身子要留给他,一辈子与他厮守。所以,万一我有什么不对劲,你要嘛打晕我,要嘛就跑。”
弦子还是摇头。
“宗主说,有两件事只要做好一样,就准我回去。取回化骊珠,或怀……怀上你的孩子。”对她来说,“生孩子”似乎是该害羞的,但也仅限这三字而已,无涉其中的意涵。弦子罕见地俏脸微红,随即一本正经地说:“这儿很危险,所以不合适。今晚回去,你再奸淫我好了。我想早点回去宗主身边,但又不想挖珠子,你会死的。”
密道的尽头豁然开朗。
石室里的布置耿照相当熟稔:砧锤、鼓风炉,各式各样的滑轮吊具……这是一间专门打造铜铁铸件的作坊,藏在地底想必限制极多,显然对主人来说,保密的重要性还大过了便利,宁可牺牲,也要隐密进行。
与密道入口相对的,是相当宽阔的四扇铁门,门后隐约传来潮浪的声响。耿照略微一想,登时恍悟:“雷亭晚由这头将那辆“七宝香车”驶入,在作坊中养护整修,保持七宝香车的性能。”想当然尔,铁门自是通往码头。
稍早搭来血河荡的平底沙舟,似是雷亭晚的座舰,甲板各处留有七宝香车通行的车道,舵工也熟练地以活扣固定车体,避免航行间香车滑动,发生意外。相对于始终待在船头的雷腾冲及雷冥杳,七宝香车之主更像沙舟的东家。
耿照心想:“难怪他院里没什么人,日常作息都在舟上,只修整时才回到此间。自走机关车加上船舰,机动性高得吓人。”
石室中央的台子上整整齐齐陈列着工具和零件,唯独不见那辆雪白饰金的七宝香车,工具零件都不见出奇,四壁也无蓝图之类、可一窥机关奥妙的线索。耿照随手掂着一柄金锤,蹲在应是停放香车的四方坑道中,试图想象机关车在这里拆卸零件的模样。
经今日一战,七宝香车的轴轳、车轮,以及那片被他砍花了表面的水镜钢,肯定都是要修整的。世上无金刚不坏之物,便是神术这样坚锐沉厚、千锤百炼的宝刀,也须悉心保养,才能维持良好状态。
如流影城、青锋照等名锻,除铸造利器之外,替兵器进行保养,也是一条极重要的财源与人脉。即使是神兵利器,如果使用不当,或缺乏大匠调养,时日久了一样完蛋大吉。七宝香车这般精密的机关器械,只怕更十倍、百倍于刀剑。
那就奇怪了。耿照沉吟着。
该在秘密作坊里的机关车不见踪影,该在作坊里保养机关的车主连情人都顾不上了,早早就离开……除非雷亭晚有第二辆七宝香车,否则首要的工作便是整备战后的机关车。谁知道下一场鏖战几时会来?
(打造、甚至保养这辆七宝香车的,另有其人!)一股难以言喻的莫名感应突如其来,耿照浑身一悚,仿佛听见无数哀鸣惨嚎,熔于一片火海焦垣……杂识一现而隐,回神见守在入口的弦子仰进半身:“有烟味!外头好像起火了。”耿照如箭离弦一跃而起,拎着沉重的金锤掠进密道;弦子与他默契极佳,一句也不问,紧跟在后。
深入密道,最忌后路被断。两人心念一同,都怕有人封了出口堆柴熏烟,耿照的神术刀、弦子的灵蛇古剑虽是利器,破壁除封时却不如一柄打铁锻刀的金锤。
所幸沉重的金锤并未派上用场。耿照舍了锤子,揭开掀板活门猱身跃出,顺手将弦子拉了上来,两人各擎刀剑冲出厢房,双双愣住,俱都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火海焦垣非是纯然出于灵识的感应。
幽蓝的天幕、寒凉的夜飔……不久前才亲见亲历的,仿佛已是隔世,甚至从来不曾存在。焰冠熊熊的冲天红莲宛若预视,活生生从耿照的感应里狰狞浮现,整座风火连环坞陷入一片滔天火海!
火海中伫着一条身影,披头散发,衣衫条条碎碎,赤色的手臂肌肉自破孔中撑裂而出,宛若铁汁炮红,在焰火下看来倍显魁梧。衬与满地散落的尸块,简直是从炼狱中走出来的阎魔大王。
男人手里握了柄似刀非刀、似斧非斧的巨刃,握柄长如斩马刀,径圆粗逾铜棍,刀末是一枚豪迈的圆环;刀锷到刀背的形状则呈尖梭状,本也是极大,然而与炽红一片的斧形巨刃比将起来,就显得小巫见大巫。
那烧红斧刃所经处,便即燃起烈焰,树木廊柱固然如此,屋瓦砖石也不例外。散落的肢体切面焦黑如炙,显然是切断的瞬间就封了口,鲜血与滚烫的刃面一触即化成血雾,连溅都溅不出来。
地上时见眦目欲裂的头颅,死前的惊恐全封凝在失去生命的一瞬。耿照一见巨刃的模样,登时联想到姐姐曾与他说过的、雷奋开在啸扬堡遭遇的妖刀离垢,冷不防额际隐刺,头痛忽然复发!
“好……好痛……好痛!”
他倒地乱滚,双手抱头,活虾般弹腰拱背,宛若发狂。弦子从未见他如此,饶是她远较常人冷静,但奋力挣扎的耿照破坏力惊人,挥臂蹬腿的,完全无法近身;好不容易滚到院墙边,发疯似地朝白墙连蹬七八下,末了“哗啦”一响踹倒半堵墙,粉灰碎瓦溅了一身,终于伏地不动,背心剧烈抽动。
弦子替他拍开背尘,扶腋而起。
“你怎么了?”
“好……好痛!”耿照疼得涕泗横流,胀红头脸、额颈迸出青筋,闭着眼咻咻吐气:“你没……你没听见么?”
弦子蹙眉。“听见什么?”(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好吵……”他勉强提气,颤着黝黑粗壮的臂膀掩耳,面露痛苦之色。“好……好吵的声音……到处都是……好响、好刺耳……像鸟笛似的……哈、哈、哈、哈……头……好痛!那声响弄得……弄得我头好痛!”
仿佛呼应他的说法,那手持离垢妖刀的男人忽然回头,欲迸红光的双目朝两人藏身处射来!弦子拉他闪入月门,那人低咆几声,长身跃起,持刀追逐几名从屋中奔逃而出的赤炼堂弟子去了。
对于眼前的情况弦子毫无头绪,但她长于潜行狙杀,本能知道现在必须先离开这里。“我们先离开,”她扶他起身。“你还能走么?”这点至关重要,直接影响到撤离的路线。
“可……可以。但是……妖刀……不能不管……”
弦子没搭理他。“不能不管”只是一种态度,就像挑剔别人时啧啧两声、一径摇头:“你这样不行啊!”不行又怎的?还不就这样?如果耿照说“一定要管”,那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弦子根据自己的判断做了解释。
雷亭晚、雷冥杳之院沿突出的山岩而建,算是风火连环坞的高处,手持烈焰妖刀之人由下方水陆寨门杀上来,山下已是一片火海,目测难见何处有路。
弦子扶着他欲回雷亭晚的地室,转身却见一人掠来,一身劲装灰眉烈发,面孔虽熏满黑烟,鹰隼一般的锐目仍教人难以迎视,正是赤炼堂大太保,“天行万乘”雷奋开!
他面色一沉,怒指二人:“你们怎会在此!”见耿照神色委顿、弦子闭口不语,更觉有异,大踏步向前:“你们--”寒光一掠,灵蛇古剑以绝难想象的速度,直取他的咽喉!
耿照左臂搭在弦子肩上,全身的重量倚着她,灵蛇古剑佩在她的薄腰之后,长度又较寻常青钢剑更甚,别说直刃伤人,拔刀都有困难。
雷奋开江湖混老,正是吃定了这一点,才敢大步进取。
他心细如发,出手如狮子搏兔,罕有轻敌,然而弦子这路逆手拔刀乃黑岛绝学,加上她心无旁骛,所下苦功已逾十年,得手的目标中不乏武功高绝的成名人物,连雷奋开也差点着了道儿,刀刃着体的瞬间硬生生挪开寸许,喉底被挑飞一滴血珠!
“好刀!”
他怒极反笑,双掌一错,谁知鼻下寒光骤闪,招式既老的灵蛇古剑竟扎入胸口!
弦子四岁进潜行都,六岁被漱玉节选中栽培,除“逆手刀法”,宗主还教了她这路“穿心剑式”。潜行都是执行秘密工作的探子,最高的境界是来无影去无踪,格斗非是任务的重心,万不得已与人动手,则以“速杀”为要,三招不取便即退走。(
)
--带不回情报的探子一点用也没有。
故“三招”是潜行都武艺训练的重点,三招内不能杀敌,就算保住性命也可能导致任务失败。敌人强弱、己身的胜负俱都无关紧要,哪怕再一招就能取胜,无灭口之必要的对象,能浪费的上限就是三招。
对她们而言,“寻隙”与“疾退”远比应对拆解更重要,无论是绮鸳的飞燕双拐或阿纨的三叉剑,大体遵循此一原则。但漱玉节却在弦子身上做了个实验。
“你的上限,是“一招”。你要练习在一招内杀死敌人。”
“如果杀不死呢?”小弦子问。
“任务就算失败。”宗主瞇着好看的眼眉,对着她淡淡一笑。“做得到吗?”
“嗯。”
弦子其实不太知道什么叫“失败”。她一遍又一遍练习着单调无聊的逆手刀与穿心剑,身心超越同龄少女的翩浮,把既是刀又是剑的单锋刃练到连宗主都不得不赞赏的境地。
若非耿照横空出世,原本依漱玉节的构想,楚啸舟与弦子分别是对付岳宸风的两记杀着,一明一暗、一正一反,楚啸舟的“虹尊刀法”负责吸引岳贼的攻势,只消一瞬,弦子就有击杀他的机会!
雷奋开的武功、见识,远远胜过眼前清冷的十七岁少女。于无数次战阵拼杀中练出的灵敏感应与求生本能,让他躲过了出其不意的逆手刀法,但无比刁钻的“穿心剑式”却偏离武功常理太远。
弦子出师前,须以此招刺漱玉节的心口,木剑刺穿宗主层层衣里,在雪白的奶脯上刺出一点殷红才算过关。“刺这里,懂吗?”在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美丽雍容的少妇对小小女孩打开衣襟,解下滑软的绸面肚兜,袒露出白皙坚挺的傲人酥胸。
仿佛担心她不能理解,宗主拉着她纤小的手掌,将指尖按在浑圆的乳峰上。
小弦子自幼寡言,不爱哭也不怎么笑,对比那一见便知是美人胚子的精致小脸,小女孩似乎天生在情绪上有着莫名的缺陷,若非宗主对她青眼有加,负责管顾女孩儿们的嬷嬷早把她刷了下去。不能主动合群,对潜行都卫而言是重大缺陷,可能会经常令同伴陷入险境而不自知。
弦子像是坏掉的囝仔娃娃,不问问题,也不太答话。能懂的她就是能懂,不能懂的就是不懂。学会“问问题”,那已是她长大之后的事。
但即使对小弦子来说,宗主的胴体也太令她惊异了。九岁的小女孩无法理解,为何宗主的身体跟自己的会有这么大的差异,罕有地开口问:“这是干什么用的?”手指恋恋不舍地按了按柔软又富弹性的酥滑雪肉,心儿怦怦跳。
宗主笑起来。“奶娃儿呀!”少妇愉快地说:“将来你生了娃儿,就用这个哺食你的女儿。”
我……我也会有么?
小女孩惊奇地睁大眼睛,俏美的小脸红扑扑的。她并不常做出这样的表情。
宗主咬唇吃吃笑着,美眸里掠过一抹恶作剧似的狡狯光芒。“要不吃吃看?”
弦子一阵脸红心跳,觉得烘热得仿佛要晕过去,考虑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漱玉节敞开衣襟,裸着半身坐在莲墩绣凳上,怪有趣地看着小女孩搬来另一张绣墩、轻手轻脚地爬了上去,按着宗主柔腻的缎裙膝头向前倾,凉滑细小的嘴唇印上了浑圆的乳峰。
她并没有喝母乳的记忆,不知要含住那枚勃挺如红梅的酥嫩蒂儿才能吮出乳水。
小弦子闭着眼睛不敢乱动,认真贴着乳肌,记住唇瓣上奇妙的触感。宗主身上的温热甜香令她莫名觉得安心。
少妇伸臂将她揽入怀里,小脸埋进了雪沟。“将来等你能生孩子了,也会有这么漂亮的奶脯的。明不明白?”女孩红着脸点头。当然宗主也有说不准的时候,等弦子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那双胸脯却是小巧玲珑,浑不似宗主的肥硕饱满,只有坚挺姣好的乳形有几分相似。
此后她一听“生孩子”三字,便忆起那个花厅独处的午后,忍不住脸红。潜行都的同伴觉得这人简直怪得没边了,连这方面的癖性都怪。
从那天起,弦子天天练习击刺,风雨无阻,终在十五岁上有此造诣,是自有“穿心剑式”以来、绝无仅有的天才--但或许对应她下的苦功并不能算是。
胸口痛感激生的剎那间,雷奋开悔恨顿生,但“天行万乘”一向予人悔恨多过自己,左掌一记“万乘西川”轰出,“砰”的一声巨响,少女却未如料想的化为血糜酾天。
耿照硬接下大太保赖以成名的六合铁掌,不足五成之力仍轰得他登登倒退几步,呕出一口瘀血;余劲所及,耿照的左手姆、食二指一滑,在灵蛇古剑的棱脊上擦出血痕。
雷奋开的五成掌劲可不是心慈。
普天之下,但凭四式掌法威震宇内、人皆称绝者,只“铁掌扫六合”一门。六合也者,天地四方也。虽说“一力降十会”,铁掌扫六合却不只是一味追求力量的粗鲁武学,简单的四式掌法亦能生出无穷变化,左式“万乘西川”并右式“风卷东溟”,即能合成第五式“东拒西敌?撼地双擘”。白日耿照便是在这招下吃了大亏。
雷奋开右掌将出,见耿照指尖带血,突然醒悟:“是他阻了小花娘之剑!”掌力一偏,打得青砖粉碎、砾石溃溅,冷哼道:“典卫大人现身于此,莫非也是追踪妖刀而来?”
弦子的剑刺入雷奋开衣内,便被耿照捏住剑脊,难再进分许,知道他无意与雷奋开对敌,也不理碎砖喷溅头脸,灵蛇古剑横在耿照身前,双目盯紧雷奋开。
正面对敌、甚至护卫他人非她所擅,少女沉静的外表下,其实正拼命汲取可用的经验。
耿照五内剧涌,外力侵袭,碧火功自生反应,超越意念抑制,被掏虚了的身子在内力运转下飞快复苏,反较前度恢复更快。他调匀气息,夜入风火连环坞的理由不便实告,正要顺着话头,蓦地一凛:“大太保!你说……还有谁追踪妖刀而来?这妖刀又是谁引来的?”
雷奋开冷笑。“他妈的!你来问我,我问谁去?你们不是一道的?”瞥见耿照背后长匣,锐目一凛,突然纵身上前。
弦子出剑疾刺,这回雷奋开已有准备,单锋贴着身侧掠空。雷奋开“铿!”一弹剑脊,弦子半身酸麻,几握不住灵蛇古剑,只能勉强站立不倒,但也仅此而已。
顷刻交睫,雷奋开与耿照各出一臂,啪啪啪地换过五六招,一个铁掌沉雄、一个鬼手精妙,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雷奋开又赞一臂,耿照另一手架在弦子肩上,难以施展,以一敌二苦苦支撑,陡被摘掉了胸前系结。雷奋开一抄系绳,将他震退几步,长匣往地上一拄;劲力所及,匣炼扣锁一齐爆开,露出其中的“映日朱阳”。
映日朱阳乍看是柄长剑,其实剑身呈狭长的锥状,布满皲裂细纹,雷奋开纵使白天不在校场,一看也知是什么剑。
“典卫大人,你来做贼啊!”他皮笑肉不笑地嘿嘿几声,忽又皱眉:“奇怪,映日朱阳的剑首我记得有颗宝珠,其色如血……怎地不见了?熏得这么黑又是怎么一回事?”
耿照心想:“是了,当年三府竞锋大会上,他是亲眼看过这把剑的。”
喀啦一声,雷奋开随手扔出剑匣,目光炯炯直视。“典卫大人,今夜之事我可不过问,不过那持刀之人,烦你为我挡一阵。待我召回儿郎们,便能将那厮擒下,则妖刀之谜、背后首脑等,皆可大白!”
血河荡夜风极大,风助火势,离垢的刀尸来得快疾,待雷奋开闻讯而出,山下校场、大堂、码头各处弟子不是被斩杀一空、葬身火海,就是早早逃开。雷奋开长年不在连环坞,此地帮众纪律废弛,急乱之中几度试图纠集残余帮众灭火、阻击入侵的外敌,效用却极其有限。
他取出“指纵鹰”的专用炮号施放,在火风咆哮中难以辨悉。这支雷家的私兵纪律如铁、层级分明,为牢牢抓紧权力,雷奋开设计了一套繁复的指挥方式,若无印信召唤,就算亲人在眼前生生被杀,“指纵鹰”也绝不稍动,何况总坛起火?
此地对雷奋开等老一辈的赤炼堂之人别具意义,无法坐视它尽毁。眼看火势即将烧上半山腰来,雷奋开终于决定放弃坐镇现场,亲自传唤“指纵鹰”来支持,以保住总坛。
耿照自无须为赤炼堂犯险,但雷奋开“使真相大白”的说法动摇了他,况且那句“你们不是一道来的”也令耿照十分在意。还有什么他认识的人也在这里,蹚入了这趟浑水?
雷奋开看透他的心思,一指对面的月牙突出部。“我的信使驻扎在那里,我传了号令就回,绝不超过半刻。”耿照一使眼色,弦子剑指前敌,缓慢而轻巧地移至木匣畔,俯身拾起乌残的映日朱阳剑。
雷奋开看也不看,冲耿照一拱手。“典卫大人,有劳了。请!”
耿照定定看着他。“比之妖刀,我不会比较喜欢赤炼堂。你信我?”
“我说过,我很佩服你。你会做你认为对的事,这一点,我信你或许更甚“自己人”。”襟袂猎猎,初老的大太保身影一晃,声音已自沿山抬头处传来:“……况且你若去得晚了,只怕见不到相好的最后一面!说到了武艺,你信不信她?”
耿照忽然惊醒,来不及召唤弦子,发足往烈火中心狂奔而去!
不过眨眼工夫,手持离垢的赤红男子便杀净了一院人丁,踩着尸骸舞刀咆哮,所经处无不烈焰滚滚,宛若炼狱。耿照跑着跑着,迎面一群赤炼堂弟子争先恐后涌出月门,但听后方一人嘶吼:“给……都给老子让开!”人潮自底部骚动起来,不住飞起断首残肢,无奈众人俱都吓破了胆,没命奔逃,谁也没空回头望一望,让出道来。
耿照认出那人的声音,神术连刀带鞘一指,气神如一,凝于鞘尖,大喝:“让开!”碧火神功之至,奔来的赤炼堂弟子猛然抬头,眼里哪有什么身穿武弁袍服的少年?顿觉一柄柱头般的骇人巨刃直挺挺地架在前方,寒气直欲透体,忙不迭地向两旁分开,犹如潮水分流,露出被挡在后队的雷腾冲来。
六太保双臂包得米肠也似,但一身霸道的横练仍在,兀自抬腿踢人,欲清出一条便路,当者无不碎首糜躯,死伤枕藉。前队两分,雷腾冲只觉锋霜逼面,巨刀的刃缘仿佛从他额头“飕!”一声剖至裆间,锐痛乍现倏隐……回神不见什么逼人巨刃,耿照持刀而来,一把揪起他的襟口:“你是赤炼堂的太保,当此大难,却要往哪里去?跟我来!”
雷腾冲哇哇大叫:“雷奋开自己开溜了,却要老子去送死!”
耿照也没指望他帮忙阻截妖刀,但放此人不管,徒增伤亡而已,不由分说拖他进院里,甩脱刀鞘向前冲,“铿!”架住红发刀者的巨大斧刃,朝身后数名吓瘫了的赤炼堂弟子喝道:“快走!”那几人如梦初醒,谢都来不及说,连滚带爬逃出院门。
刀者仰天怒咆,压得他单膝跪地,赤红的斧刃将神术刀背压入耿照肩窝。耿照握紧刀柄,鼓起全力向上弹,扛担似的把斧刃顶飞出去!红发刀者连人带刀撞塌半堵火墙,旋被埋入狂舞的火舌。
(好……好烫!)耿照肩上衣衫焦脆一片,一拂便裂作黑蛾散飞,肌肤似被烈火烤过,又红又肿。他正低头检视神术宝刀,忽听泼啦一响、烟窜雾塌,那持刀汉子竟从火里撑起身子,没事人儿似的站了起来,尽管面上焦黑如锅底,一双赤红的血眼却亮得怕人,嘴角微微一动。
(他在……笑?)一晃眼火星飞卷,炽风扑面,耿照举刀齐眉,“铿!”迸雷掣电,堪堪接下火刀一击!还来不及变招,红发刀者拧腰旋臂,舞刀如抡斧,惊人的膂力挟着难以言喻的飞速,斩落同一部位!
耿照两臂酸麻,胸中气血翻涌。他天生怪力,动作又是奇快,佐以天下间回气拔尖儿的内家至宝碧火神功,一向无往而不利;然而适才在小楼中虚耗至甚,至今尚未全复,两人以力斗力,耿照竟是小退了一步。
耳蜗深处那奇异的、无比尖锐的振刺鸣动又起,耿照忽觉躁烈,眼中迸出赤红精芒,不顾已身之不利,悍然回击!两人在火海中咆哮舞刀,你一来、我一往的豪迈对击,全然无视火势延烧,宛若两头疯兽。
什么拆解攻防俱无意义,两人全凭血气,以刀为爪、以刀为牙,血淋淋地碰撞撕咬,每一冲撞无不火星四溅,宛若熔岩喷发。盲目的互击不知持续了多久,在耿照感觉仿佛已天荒地老,又像霎眼惊神,毫不真实--而将他拉回现实中的,是突然其来的脱力。
他双手一软,厚重的神术刀背被赤红的斧刃砍进肩里,“嘶--”的飘起一缕烧烟。耿照如遭火烙,牙关死死咬着一声痛吼,通红的颈额迸出青筋,左肩琵琶骨被烧红的神术一炙,冷汗直流,无力的双手差点连刀都握不住。
红发刀者邪邪一笑,耿照忽觉此人眉眼甚是熟稔,却想不起是谁,斧刃已挟烈焰挥落!正闭目待死,蓦地背心猛被一扯,身子平平滑开丈余,一张平静无波的俏脸复现面前,却是弦子。
猎物被夺,刀者怒不可遏,挥刀追来。弦子反手从角落拖出一具魁梧身躯,却是转身欲逃、不幸撞在弦子手里的雷六太保,雷腾冲双手不便,一照面就给她点了周身大穴,动弹不得。
弦子将雷腾冲往离垢刀尸扔去,长腿一蹴,雷腾冲在半空中穴道解开,急得手足乱舞:“他妈的小贱人!坑杀老子--”语声未落,已被烈焰斧刃拦腰砍成两段。腰斩一时未死,落地后上半身不住弹跳,双手乱抓,惨嚎不绝于耳,庞大的下身径撞上了红发刀者。
刀者怒极挥刀,斧刃旋起一片焰花,鲜血一触刀刃便化赭雾,雾焰间肢体此起彼落,也不知砍成了多少段,终不闻六太保的惨叫。弦子乘机搀着耿照退出月门,正要离开,谁知大批帮众又回涌上来,转眼塞断退路。
耿照喘过气来,抬问:“怎地又回来了?”当先两人正是适才耿照自斧刃下救出的,不敢不答:“典……典卫大人!下……下边没路啦,都……都成一片火海了!”
耿照想起雷奋开是往山上走的,沿山必有绕至对峰的道路,忙道:“往上走!大太保已唤“指纵鹰”来,强援将至,众人勿慌!”这几句以好不容易聚起的碧火真气送出,后队亦清晰可闻。众人稍稍镇定,争相行礼,推搪着往后山逃去。
只一耽搁,红发刀尸又挥开血雾。耿照活动活动酸软的指掌,强抑双手剧颤,勉力提起了神术,刃上焦黑一片,残留着高温炙烧后的斑斓,见弦子擎出灵蛇古剑,举手制止:“他那把刀能生高热,直逼锻铁的鼓风炉,再好的精造锋刃一碰,十之八九要完蛋。你身上有没暗器?”弦子点头。
“有三支蛇牙锥。”
“在檐上找个好位置,发暗器取他要害。”耿照按她手背,低道:“我绊住他,你看准了再出手。不用急。”
弦子忽反过凉滑的掌心,握住他的手掌,一双妙目定定投来,仿佛他脸上有张繁复的字谜。耿照微怔:“怎……怎么了?”
弦子把握时间端详,片刻才摇摇头。“你刚才好怪,不像你,跟野兽一样。你们俩对打的时候样子好像。我没法靠近你。”她难得说了这么多带有情绪的字眼,而非平铺直叙,反不如平日流利,可见方才的景象在她看来,是何等的惊心。
耿照闻言一惊,强笑道:“你傻啦?自然是我。”
弦子又看几眼,点头道:“嗯,是你。”还刀入鞘,背着破烂剑盒纵上屋脊。耿照摸摸脸颊,心底一片冰凉。他头一回失却自我,是在不觉云上楼对战天裂附身的阿傻,那感觉像是心血上涌,回神时自己已躺在蛛形刀座上,差点被失神的阿傻斫成两段。
据老胡描述,那日他简直神勇得要命,就算给吹成了“刀皇传人”,众人也未有多疑。他一直以为是琴魔魏无音“显灵”所致,后来在柳岸与沐云色交手、不自觉使出“通天剑指”,才发现情况竟无相通处,他开始怀疑起当日的惊人表现,到底和夺舍大法有无关连?
再来便是对雷冥杳的失控之举。
“野兽”这个字眼在今日以前,耿照从未想过会用在自己身上。他寡欲坚忍,自制远在同龄同侪之上;比起跑得快、跳得高、怪力无匹,从小到大他毋宁最以此事自豪。
便在对战岳宸风这等强敌之际,他也没变成“野兽”……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雷奋开几乎足不沾地,扶摇般掠过层迭檐瓦,穿越林道,眼前一开,来到一处突出岩角。仿佛飞悬于半空的凸岩下,炼狱似的火光冲天而起,炙得江上空气沸滚,连岩尖的横江铁锁都像被烤透了似的,通体红得怕人。
这条铁链是他当年叫人钉上的。
风火连环坞依山而建,一旦登上对岸的月牙突出部,总坛的动静俱收眼底,向来设有重兵把守;为方便巡视,他特命铁匠打了条十丈来长的粗大铁链,在两峰最狭处下锚固定,当着众人之面,踏索凌空飞渡,尽显“天行万乘”的威风,大有立威震慑的效果。
一口气踏过十丈悬索固然不易,却非什么绝无仅有的修为,难就难在江上风大,诡谲难测,半空之中如有涡流,一不小心即被卷落江去;从这种高度坠下水面,跟摔在坚石上没两样,入水前骨骼脏腑俱已糜烂,绝无生机。
其时一舵主石某亦擅轻功,欲抢雷奋开锋头,自告奋勇一试。以他赤脚连踏刀梯卅六级、足底丝毫无损的能耐,走出不足三丈就失足落水,摔了个尸骨无存,从此再无人敢轻试大太保的杀威索,纷纷敬而远之。
夜风无定,下复有熊熊大火,半空中冷热相激,岂止漩流而已?说是暗潮汹涌亦不为过。况且,雷奋开也不复当年少壮,拼着一头血热就能豁出性命不要,与人争赌一口气。
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总坛付之一炬。
雷门鹤主政的这几年,赤炼堂总坛的钱粮物业、生意重心,早已悄悄移至越浦周围的五大分舵,管理江面漕运的五大转运使不是换成了雷老四的心腹,就是看出帮内的顺帆风,与老四结盟输诚。他与雷门鹤早不是什么“分庭抗礼”了,扣除他手里的两张王牌--指纵鹰以及总瓢把子的下落--谁都知道今日赤炼堂内,究竟是何人当家作主。
风火连环坞里剩的,俱是几位太保的私兵,平日骄横惯了,指挥不易,遇事难有大用。烧去已无价值的老朽庄园,谅必是雷老四账本上的一条“支损”而已;烧成一片白地,没准还能生出其他用途,未必不合算……
一想到这里,雷奋开心头无名火起,原本的一丝犹豫随风化去,提气踏上铁索,沉重的铁链在风中微微一晃,人已双臂平伸袍袖振起,“泼喇--!”乘风掠去!(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铁链并非是全然拉紧的,而是如索桥般留有上下摆荡的微妙余裕;若是绷如一根硬梆梆的石梁,反而无法借力黏缠,风一刮来人便离索腾空,直似飞鸢下水,任轻功绝顶也渡不过。
初老的大太保血气不如当年,但内力、轻功修为之精深,却非昔日可比。过去他可一息不换掠过十丈悬空索,全仗一个“快”字;如今是比不了快了,一提气周身松绵如絮,靴底就这么虚“黏”在铁链上,随着铁索上下晃摇,要走就走、要停就停,进退趋避如平地,转眼便走出五丈余。
对岸忽然亮起一片青白色的灯笼,灯笼上绘着表记,个个不同,有髑髅、蛇形、蜘蛛、鬼火等,朱砂被青焰一照,其色深浓如血。微带惨绿的白晕仿佛被一只只手掌抓握,辉芒被局限在离地一尺处,堪堪照亮身前地面,但站在灯笼后的人,却连上半身都看不清。
(不好!)眸光一扫,粗粗数了九具,代表对方少则九人,运气不好的话兴许更倍数于此。他的“指纵鹰”驻扎在十余里外,仅在对岸设下联络哨,用以传接火号。这不仅是大太保艺高人胆大,敢孤身走进政敌的势力范围,也是避免双方擦枪走火,不小心爆发冲突。
况且,总坛纵使纪律废弛,在月牙突出部前后也有十来处岗亭、近百人守山,手持青白灯笼的家伙能一路走上“凌天渡”来,代表守山的弟子们俱都完蛋。
他迄今未收到示警,表示来敌本领高超、连指纵鹰的联络哨都难以传讯,更可能是突然其来的离垢妖刀,打乱了原先的部署--风里的焦臭炙流提醒了他,雷奋开深吸一口气,加紧奔去。不管来人是谁,遇着“天行万乘”,今夜都是有去无回!
九盏灯笼中的八盏略微缩小,光晕黯淡,显是退进了林树间,只余一盏独亮。
(想单挑么?)雷奋开不禁冷笑,乘势一跃,凌空越过最后一丈铁索,单掌朝那人头顶拍落,大喝:“犯我赤炼,唯死而已!”啪的一记脆响,两人双掌相接,白灯笼之主被轰得飘然而退,朗笑道:“来的可是“天行万乘”雷奋开么?好厉害的铁掌扫六合!”
雷奋开暗自心惊:“好贼子!接我一掌,竟还能开口说话!”
他这掌借起落之势,以补身老气颓,硬出得五成掌力,不可谓之不巧。五成力的六合铁掌直可打得耿照倒飞出去,那人单掌硬接乘势飘退,开口仍是中气十足,丝毫没有气血翻涌的迹象,这份修为足以傲视赤炼堂举帮上下,便算上总瓢把子雷万凛,抗者不过四五人而已。
雷奋开负手昂立,面上金铁之气瞬闪,争取时间调息。
那人手中“喀啦”一响,提把竹簧转动,灯笼背面似有机关,光晕斜照,映出一身漆黑的夜行短打,面上挂了张纸糊的鬼面,笑脸在夜里看来说不出的诡异。
“大太保怎不问我等是谁,所为何来?”鬼面人嘻嘻笑道:“还是大太保目如鹰隼,匆匆一照面,已知下头是我等搞的事?”
雷奋开一凛:“这帮人与妖刀是一路!”不动声色,嘴角微扬,冷笑道:“问?有甚好问?待老子杀净你们这帮贼厮鸟,再留你一口气慢慢问来!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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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面人哈哈大笑,一竖拇指:“豪气!“天行万乘”,果然名不虚传!”灯笼一放,莲座稳稳立于地面,锵啷一声拔出腰刀,笑道:“在当世七玄之主的面前口出此言,大太保纵然身死,也算七大派中第一人啦,此生不枉矣。”
雷奋开突然明白了朱砂表记所代表的意义。这其中有的他已三十年未见,一时竟未认出。
--是邪派七玄!七玄之主……难道……
而鬼面人便在此时出手。匹练般的刀光划开夜风,径朝大太保颈间劈落!
“小人!”雷奋开脚下交错,正欲避开,眨眼间刀光抖散,已自他颊畔、肩窝、腰侧、腿边四处掠过,裂衣划皮,鲜血四溅!鬼面人“咦”的一声,啧啧赞道:“大太保好俊身手!我这四刀瞄的俱是要害,怎么一到大太保身上,竟都差得老远?”
刀锋及体的剎那,雷奋开使出六合铁掌中唯一的守势“迭嶂终南”,掌势层层迭迭,劲力如涟漪般圈圈反震,原本扎向双眼、咽喉、丹田以及下阴的闪电四刀接连偏开,仅划伤衣物肌肤。
鬼面人谈笑出刀,刀板劈啪劲响如钢片,银光绕着雷奋开周身明明灭灭,却始终难越“迭嶂终南”雷池一步。
雷奋开一意穷守,双臂牢牢护紧门户,忽然一掌突出坚垒,势如雷车奔轨,轰入鬼面人的刀圈臂围;鬼面人回刀圈转,正要将他右掌卸下,蓦地雷奋开左掌击出,鬼面人以刀锷硬生生一格,岂料雷奋开右臂一缩,再度轰出!
两人四臂交缠,间隙不容一发,鬼面人想不到竟会被逼到这等境地,横刀一挡,隔着刀板生受一掌,殊不知“撼地双擘”哪有这般好相与?雷奋开右缩左击、左入右出,双掌接连轰至,“铿”的一声,将刀身击碎在他胸前。
鬼面人登登登连退数步,脚下还未站稳,锷上六寸残刀已封住身前诸路,法度严谨、信手挥就,竟无一丝败军退势。雷奋开却不怕死似的往断刃上撞来,忽然拔地而起,呼啸着越过他的头顶,径往林间掠去!
“想逃么?”一抹殷红晕出糊纸,鬼面人语声带笑:“背对敌人,有损“天行万乘”之英名啊!”
雷奋开落地倏起,袍袖“唰!”如大鹏般猎猎振起,竟是丝毫不为所动。
--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行万乘”雷奋开这一生,从不知“怕”字怎么写,遑论是逃?
鬼面人寥寥几句,已透露出两项极重要的情报:妖刀出世,乃邪派七玄所为;而当世七玄之主,就在这林间的八盏灯笼之后!七玄之主再厉害,也挡不住五百名“指纵鹰”的围杀,只消对了鹰符唤来手下,赤炼堂今夜将成就不世奇功,往前往后一百年……不,甚至是三百年、五百年间,正道再无堪比肩者!
--苍天欲赐,能者居之!这是本帮得以再次称霸江湖、君临东海的契机!
符赤锦在破驿曾对过鬼先生,以一丝残余的赤血神针功劲做为幌子,令他心生忌惮;能受此招的无一不是高手,除了鬼先生、岳宸风,便只有她家老爷。因此当鬼先生刀断人退的一瞬间,她才明白赤炼堂名震天下的大太保究竟有多可怕。
而这人正俯身跨腿,鹰目疾厉,大鹏般向这边疾冲而来!
“莫慌!”一缕若有似无的声音钻入耳蜗,大师父以“传音入密”之法对她说:“此人面目透着大杀气,所图非是小斗,定要召集同党,前来围杀我等。这一关他只求突围。”
(那……该怎么办?)大师父仿佛听见她的心语,尖亢的真气传音依旧宁定。
“女徒莫慌。静观其变。”
果然鬼先生大笑转身:“受辱不顾,大太保有大图谋呀,可是要召人来,一举拔了七玄?”飕的一掷,断刃直取他背门!
雷奋开早有准备,脚下不停,听风辨位,疾行间旋身一劈,掌劲凌空磕飞断刀,心念微动:“这劲力……那厮尚有保留!既有余力,何以不追?”他毕竟江湖混老,犹豫不过一瞬,随即坚定心志,一意突围,然而已慢了些许。
林间哗啦一声,居中那只白灯笼一晃,一人阴恻恻道:“鬼先生!你弄了这么个局,是想阴死咱们?不是说去看妖刀么?怎地看出了这等麻烦!”语声嗡嗡震颤。这把嗓音并不刺耳,甚至说不上特别,本该听过就忘,但符赤锦却忍不住伸手掩耳,比之前那个低沉如磨砂般的声音更加难受。
鬼先生笑道:“在下无能!诸位若能挡下五百“指纵鹰”,自是不妨!”这几句话未用真气,几乎被林风吞没。
“切莫运功!”大师父的心语回荡在她脑海。“隔空拨弦,声动气血!是血甲门的“箜篌血刃”!”
连大师父也不敢动用真气,宁以青鸟伏形大法印心提点,可见其凶险。雷奋开首当其冲,足尖一点折腰抵地,堪堪避过迎面而来的无形音刃;适才被磕飞的那柄断刀尚未坠地,陡被扯得旋起,仿佛光阴逆流,倒插雷奋开之背!
雷奋开再难无视,身形顿止,靴底“唰!”在地面刨出一道长弧,铲土盈寸、烟焦缕窜,双掌分击左右,断刀凌空断成两截,绘有三条滴血琴弦如“川”字的白灯笼向后震退,传出一记闷哼,这回却不再惊心动魄。
几乎在同时,一道匹练寒光飙出横列,快得身剑如一,连身前的灯笼青焰都没晃半点,径取雷奋开咽喉!
符赤锦尚不及惊呼,大太保掌底一翻,已将剑光拍落。这式“北阙三春”乃是死中带生的绝招,掌势生生不息,如寒冬中生机灭绝、春来仍能化育万物;至于是怎生变出第三只手来,她自是无缘得见。
出剑者退回灯笼后,焰影摇出一袭紧身水靠,里着玲珑浮凸的曼妙身段,双丸跌宕自不待言,蛇腰梨臀更是一绝,曲线润滑如水,既有成熟妇人的韵味,又不失少女的紧致结实,教人难以移目。
符赤锦瞧着眼熟,心底暗笑:“骚狐狸老谋深算,鉅利未必能钓上钩,偏偏舍不得死。一听有五百名指纵鹰要来,哪肯冒一丁点儿险?”漱玉节黑巾蒙面,约莫是在雷奋开掌底吃了现亏,灯前半截剑尖指地,细窄的剑锋闪着青芒,如蛇吐信,倒不急着二度出手。
但听鬼先生笑道:“诸位!走脱此人,今夜有死无生,妖刀也甭看啦!此诚豪赌也,若无彩头未免扫兴。这样,谁能取下这厮的性命,毋须取刀为证,便是七玄大会的座上嘉宾,共享号令妖刀的惊天之秘!”
灯笼间一人扬声:“当真?”
“绝无戏言!”鬼面依然笑意迎人,连声音都带着笑。
“好!”一抹绿鳞袍影自灯后跃出,袖襕猎猎,矫矢如龙,挥掌似拏云探爪,倏自雷奋开顶门抓落!“老鬼,试试本座的“凭虚御龙落九霄”!”
(是她!)符赤锦心念微动,认出是“鬼王”阴宿冥,那不逊男子的颀长身形兜头击落,襟袍呼啸,先声夺人,出手极是烜赫,浑不似当夜一口一个“小和尚”、快酸进牙里的醋意横生--偏偏她的傻老爷听不出来--她忽然意识到此人是集恶三道的正主,乃群鬼之首,不能以小女儿目之。
双掌轰然一接,雷奋开膝弯微沉,两足没入土中,几至足胫,抬头冷笑:“就这样?”劲力疾吐,将阴宿冥震了开来。另一名蒙面黑衣人自灯影中掠出,十指曲成钩爪,欺他双脚难动,径取腰腹咽喉!
阴宿冥“咦”的一声,不及回气,再度猱身上前,单掌直取中宫,仿佛怕被他占了先。黑衣人侧首冷笑:“兀那雏儿!不懂让贤么?”声音嘶嘎低哑,甚是苍老,覆面巾上闪过青黄二色的异芒,两只眼瞳竟非寻常颜色。
“狼荒蚩魂爪!是“照蜮狼眼”聂冥途!”大师父的声音又在她颅中响起。
符赤锦这才看清,那瘦削的黑衣人并非钩成虎爪,而是指甲长逾三寸,扁如铲、弯如钩,角质与指肉已长合在一起,第一指节长得吓人,便似天生的趾爪骨甲。“狼荒蚩魂爪”来势狞恶,分抓雷奋开咽喉与腹间,加上阴宿冥当胸一掌,两位梁子甚深的集恶道魁意外联兵,除非大太保生出第三条手臂,否则定要有一处失守。
但雷奋开偏偏就是有第三只手--一声断喝,“北阙三春”二度出手,后至的阴宿冥修为不及狼首,反先弹开,登登登连退三步,连同下颔油彩,举袖揩去一抹红渍;聂冥途爪未全伸,忽觉凛冽劲风刮面,周身如降霜雪,彻骨生寒。
老于世事的狼首感应杀机,心头一颤,硬生生易狼爪为鬼手,“白拂手”连消带打,将飞击入臂围之间、如弹子拳般劈啪不绝的连环掌一一化去,左推右挪、随风如柳,化开了一掌又一掌,却挪不出余裕抽退,索性闭上青黄闪烁的怪异双眼,纯以听劲化解,几滴汗珠从额际滑落面颊,濡湿了覆面黑巾。
雷奋开双掌连击,犹能开口冷笑:“人要服老哇,聂冥途。江湖变了,已非是你玩得动的双陆骰!”五指攒起,一拳击穿了绵掌防御!总算狼首手背交迭,以掌心代替胸口受了这一击,被轰得平平向后滑开,身影没入灯笼的青白光晕之后。
他虽是吃了中途易刚为柔的亏,真气失调,白拂手无以为继,终被“北阙三春”所破,但若非及时变招,对上刚猛无俦的六合铁掌怕也讨不了好。阴宿冥对阵高手的经验不足,不知“硬碰硬死得紧”的道理,刚猛的“役鬼令”硬撼刚猛的“铁掌扫六合”,败者将承受双方的刚力反噬,才在一照面间就被轰了回去。
雷奋开接连逼退三名强悍的对手,乘着威慑全场之势,身形冲天拔起,朝阴宿冥扑去!符赤锦见他双足抽出地面陷坑,留下三寸深浅的靴形,宛若凿刻,不禁咋舌:“这人好硬的身板!”
阴宿冥正凝气调息,不料却成突围的缺口,七玄可不是什么相亲相爱、同气连枝的关系,众人皆无意相救。她经验不足,也知降魔青钢剑挡不住这厮,冒着真气涣散的危险,咬牙提运役鬼令神功,横里忽伸来一条黝黑如铁的粗大臂膀,布满艳丽的鬼纹刺青,“呼!”抡向雷奋开。
这一扫重逾千钧,毋须招式路数,当者披靡。强如雷奋开亦不能挡,袍袖一翻,踏着刺青鬼臂旋空拔起,自那人头顶飞过!
阴宿冥缓过气来,见那人身形魁伟,刺青披满衣外的每寸肌肤,连光溜溜的头顶也不例外,蓦地想起一人:“难道是他……南冥恶佛!”巨汉已退出灯影,行动间发出轻微的铁链声响,与师父的描述不谋而合。
此人若要留住雷奋开,想必还有一场恶斗,但巨汉似无此意,出手只为助她。阴宿冥权衡轻重:“杀了老鬼,妖刀便有我一份!”一式“山河板荡开玄冥”轰出,正中雷奋开背门;正自窃喜,雷奋开乘势飘出丈余,眼看便要冲出林子。
(不好,中了老鬼的脱身计!)聂冥途阴恻恻一笑:“娃儿,你是拿了他多少好处?”衔尾急追。阴宿冥惊怒交加,却是追悔莫及,忽听鬼先生笑道:“蟏祖虽得妖刀万劫,烦请出手相助!走脱此人,七玄亡矣!”
林间一声悦耳低哼,叶影沙沙动摇,绘有蜘蛛表记的灯笼一晃,“玉面蟏祖”雪艳青忽然消失踪影。蓦地一声轰然巨响,众人都觉脚下地面微晃,一团黑影“飕”的越过头顶,犹如鹰翼失衡,打着旋子飞速坠落,甩开几点温黏;落地时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竟是雷奋开!
(玉面蟏祖的武功,居然强横如斯!)在场诸人无不凛起,突围功败垂成,雷奋开一抹呕红,狠笑道:“好俊身手!单打独斗,你够资格做老子的对手!”鬼先生笑道:“蟏祖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杀了雷奋开,彩头便为蟏祖所有。”
雪艳青一怔,摇头道:“我不需要。”修长身影没入灯后,只余一抹酥滑,不知是裸腿抑或裸臂。语罢四人齐出,阴宿冥、聂冥途、漱玉节及那血甲门人不约而同逞现奇能,为保命为逐利,剑锋爪劲、气刃掌功由不同方位杀至,更无一处空门!
命悬一线,雷奋开毋须再保留,“风卷东溟”、“万乘西川”、“迭嶂终南”、“北阙三春”四式合一,掌劲绕着周身形成径约一丈的浑圆半球,半球内声息俱失,眼睛所见、肌肤所感……仿佛为之一凝,数不清的掌影层层迭迭,构成了生机骤停的奇异空间,透着光晕的半透明掌影穿过头脸身躯,却无痛无觉,似连身躯也变得稀薄起来--六合原为一芥子,掌碎须弥震干坤!
“四式合一,“天道归余”!”
气劲迸散的剎那,声音、压力、疼痛、气血翻涌……如海水涌入舱裂,瞬间复原的五感成为最具破坏力的恐怖冲击,四人气血遽涌、真力失衡,由内开始崩坏:漱玉节剑势一偏,失控的劲力却将蛇信般的窄剑“铿!”震成数截,她一个空心筋斗倒翻出去,落地时顾不得旁人眼光,赶紧盘腿调息;聂冥途的佛门内功如海水倒灌,疯狂搜寻体内残余的一丝左道魔气,不及盘膝运功,一口鲜血如箭喷出,仰天栽倒!
阴宿冥只觉劲力一空,仿佛又回到被小和尚采了身子的那个当下,掌至中途人已坠落,挣扎着退回灯笼后,无比惊恐地检视内息,唯恐自己竟在这里被废了功;而那名始终未露面的血甲门之人却飞快退入深林,只听“飕飕飕”的锋锐切削不绝于耳,失控的气刃不知旋绕多久,才慢慢停了下来。
符赤锦看得美眸圆瞠,一句话也说不出。四人无一不是当世高手,却在雷奋开身前失神,合击之势瞬间崩溃,居然无一幸免。
(好可怕……好可怕的一式“天道归余”!)雷奋开膝弯一软,勉强支持不倒。若非硬挨一记“役鬼令”,又被雪艳青所伤,“天道归余”的气圈成形之际,四人即应毙于掌下,可惜无力动杀。蓦地肩胛一痛,一柄薄刃“噗!”贯出右胸,身后鬼先生嘻嘻笑道:“大太保真是好本事!合七玄宗主之力,几乎留你不住,当真了得!”
(卑……卑鄙!)雷奋开伤怒交迸,不知哪来的气力,铁掌回身劲扫!旋扭之强,竟“铿!”一声夹断刀刃,掌缘自鬼先生胸口削过,几乎将他抡了个圈。至此突围无望,雷奋开临危果断,转身扑向悬空索,足下不停,一气踏过崖去!
鬼先生料不到伤兽发威如斯悍猛,被劈得踉跄倒退,提气复起,忙奔至铁索锚钉处,圈口笑道:“大太保真不够意思。自个儿玩得挺欢,也不招人同乐。”唰地一脚踏落,劲贯铁链,踩得不住剧烈晃摇。
索上雷奋开身子微晃,脚底却像黏在了铁链上头,身子轻飘飘地随着上下一阵,待摇动稍稍平息,又继续奔跑。鬼先生啧啧几声,回头道:“诸位!这条是前往观赏妖刀威能的快捷方式,由我当先领路,各位也别争抢,一个一个地来。”双手张开足尖一落,滑水似的站上铁链。
雷奋开不顾伤势疾奔,眼看离岸只余数尺,眼前一黑几乎失足,奋起余力一扑,整个人跌在崖上,滚了两圈才勉力撑起。抬头见火光中一人走下铁索,轻功丝毫不逊于自己,正是那个戴着糊纸笑面的家伙,心知到了破釜沉舟的关头,留着铁索,不啻给了敌酋登堂入室的快捷方式。
他咬牙箝住胸膛的半截刀锋,忍痛拔出,血淋淋的刃片抵住炼索,对着另一头纵声大笑:“阁下一刀,雷某奉还!”鹰眸骤狠,运劲连斫几下,砍得炼上火花四溅。对面鬼先生见状,忙倒跃回崖上,大叫:“大太保若失血过多,恐有性命之忧,还是莫操劳得好。”
雷奋开哈哈大笑,猛砍一阵,搬来一块磨盘般的大石砸落,终于将砍开了口子的炼环弄断。失系的渡索铿啷啷地划风坠落,越过火海的最后一条快捷方式便告中绝。
要想联络对岸的指纵鹰暗哨,看来是非绕路不可了。所幸那帮人要想过来,也没那么容易。离垢妖刀烧了山下的船坞水寨,风助火势,上下交通已断;戴鬼面具的混蛋若要绕道至这边山头,恐怕天亮前都未必走得到。只消他早一步召集指纵鹰,除非那帮龟儿子现在就跑了,胜负尚在未定之天--本帮占有地利,赢面说不定还大些。
伤疲已极的大太保闭目笑起来,神情宛若鸱枭。瘫坐片刻,撕下衣摆口手并用,勉强里起了胸口不住渗红的血洞,转身向林中行去。
“这就是你说的快捷方式?”望着断掉的悬空索,聂冥途冷笑。“且不说冒险踏索有无必要,现下铁索断了,我们要怎生过去?”
鬼先生耸耸肩。糊纸面具依旧笑得殷勤。
“另外一条路稍远些,咱们从下边过去。”
阴宿冥调息完毕一跃而起,沉声道:“风火连环坞都烧成这样了,却要如何“从下边过去”?”鬼先生尚未答话,另一把优雅动听的女声也冷冷开口:“走脱了雷奋开,此地已是险极。鬼先生若无交代,恕我不再奉陪。”正是漱玉节。
鬼先生的声音里仍带着笑。“离垢妖刀站在咱们这边,宗主何须惊怕?”
“阁下故弄玄虚,才是令人惊怕之处。结盟合作,须如此无端犯险么?”
“怕只怕世上更无奇险,比得上诸位的退缩不前。”
劣笔绘制的笑面是不会变的,变的只有鬼先生的声音。
他收起一贯的轻佻戏谑,峻声道:“七大派之中,不只一个雷奋开。这帮人若说有什么共通处,便是同欲七玄万劫不复。宗主退回五岛秘境,从此便高枕无忧了?恐无如此便宜。”漱玉节闻言默然。
鬼先生一指崖底的烛天红莲,续道:“有了这个,七大派有何可惧?我等七玄,又何须避于不见天日处,庆幸世人的遗忘?诸位皆是总领一门之人,识见、眼光均高人一等,此间之利弊,还用多费唇舌么?”众人尽皆无语,却再无人离开。
符赤锦暗想:“这人真会说话。那雷奋开分明是半路杀出,被他一说,倒像是刻意安排,以磨砺心志、团结众人似的,当真好不要脸。呸!”
聂冥途冷笑。“你一口一个“我等七玄”,好不动听,却不知阁下是七玄里的哪一支哪一脉?世间可不是只七玄七派两个阵营,壁垒分明。随随便便来个外人想混水摸鱼,挑动鹬蚌之争、从中渔利,没那么简单。”
他本是一派首脑,心机深沉,若非再睹妖刀威能,委实太过惊心动魄,直想据为己有,区区一名来路不明的“鬼先生”,岂能使得动老狼首?尤其围杀雷奋开一事,更是仓促而起,明显超出鬼先生之掌握;如今冷静下来一想,难怪聂冥途心中不忿。
八具灯笼之后,纷纷投来森冷目光,教人不寒而栗。
鬼先生不慌不忙,语声含笑。“我正想怎没人开口,还是老狼首精细。在下不但是七玄中人,且与各位一样,还是一宗一脉之首;要说召集七玄盟会的资格,只怕还在狼首之上。”
“喔?”聂冥途冷哼一声,苍老的喉音难掩轻蔑。“你是真龙转生,还是圣宗的教统嫡传?”
鬼先生哈哈大笑。“虽不中,亦不远矣!迟至三十年前,集恶道还奉过先人的号令,若非狼首弃盟潜逃,躲过了妖刀祸世以及七大派清算的浩劫,今日前来与会的,原该是狼首的后人才是。”
一旁的阴宿冥哈哈大笑,丝毫不掩饰笑里的幸灾乐祸,忽然想到:这话连先代鬼王、南冥恶佛也骂在里头了,不禁收声,冷冷望向鬼先生。
聂冥途怒不可遏,面上却不动声色,蔑笑道:“说了忒多,你究竟是何人?”
鬼先生不再言语,手中握把喀搭一响,再次发动机括,偌大的灯笼滴溜溜调了个头,原本青白的一面朝向鬼先生,转出另一面的朱砂表记。那是个竖耳尖吻的邪异兽首,似犬似狸,却多了一丝难言的狡黠灵动,与其说是兽,更像是修练成精的千年妖物。
兽首后方绘着九条简笔波形,宛若开屏孔雀,腹圆曳尖的笔触不像羽毛,反而像尾巴。
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聂冥途倒抽一口凉气。当真是悬哪!该已经死绝了的,怎能又无端端冒出个正统传人来?难道胤氏一族真是九尾狐转生,怎么杀都杀不尽?
“九尾的传人么?”黑夜火海之前,老人如见妖魔,青黄怪眼闪烁着异芒,喃喃道:“原来……原来你是狐异门的余孽!”
轰隆一响门扉碎裂,火舌飞卷,赤发刀鬼舞着巨大的斧刃跨进院里,热浪扑面,令人为之一窒。
(来了!)耿照唯恐佳人有失,拄着“映日朱阳”当先冲去,谁知一动周身酸软,怎么也使不上力,“啪!”一声直挺倒地,所幸宝剑这回没有“人剑合一”了,否则一家伙趴上剑刃,不免将自己剖成了两丬。
染红霞只比他稍慢,见他仆倒,忙不迭回头:“耿照!”火光映亮白皙玉靥,满面都是忧急。说时迟那时快,受制离垢的崔滟月狂吼一声,妖刀挟焰抡至!
她回身挺剑,剑尖“铿!”击在刀头一侧,崔滟月犹如失蹄疯犀,被引得一偏,拦腰砍断一片梧桐影。这式“不记青枫几回落”原有几个连环变着,剑锋连圈带转,施招者却如落叶一回,径从敌人的身侧扎落。
她身后便是耿照,一旦枫回落空,离垢炎刃即往他身上招呼……染红霞一步也不敢退,剑刃斜挑,如雨尖打落荷塘,不等崔滟月回身,一式“雨急青枫归梦色”应手而出!
崔滟月应变不及,肩背上吃了几记“剑点”,挑飞的血珠离体化烟,剑创便即封口,根本算不上是伤。巨大的斧刃一挡,数十记剑雨铮铮錝錝碎在刀上,砸出无数耀眼火星!崔滟月自成刀尸以来,临敌无不是一刀了帐,从无对招拆解的必要,便以大太保掌法之精,也难与炽热的离垢刀相对,只能施展轻功绕圈游斗,觑准空隙劈出一掌,然而蒸腾的气流对隔空掌力大大不利,脐间的火元之精释放异能时,亦不下于十数年精纯内力护身,连雷奋开也拿他没辄。
此间仅有一人能逼得他“拆招”,那就是染红霞。
昆吾剑长逾四尺,兼且玉人出挑,身量不逊男子,剑臂一合,硬生生多了近两尺的缓冲--这是极为珍贵的两尺空间,能在热浪袭身前,多出得几招杀着。
染红霞交击几度,便知离垢刀的可怕:高热除了能毁坏兵刃、令兵主无法久持,以及化消劈空掌力之外,在沸滚的空气中呼吸困难,更是大大降低内力运转的效率;巨量出汗造成的体力流失,也是格斗中的棘手问题,只能尽力拉开距离。
所幸昆吾剑质极佳,对打下来非但剑刃未损,似乎也不怎么导热,金灿灿的剑身连一丝熏焦也无,越打越是光华饱满,无比耀人。她忍不住想:“今日幸有昆吾!流影城的锻造名不虚传,果有过人之处!”
即使如此,妖刀离垢也不是能正面久战的对手。为保护身后的男子,她连游斗缓息的选项也无,眼见“剑雨”碎于刀上,激得热浪窜流,盈尺之内仿佛再也吸不到空气,块垒般的闷窒填满胸臆,几乎撑爆坚挺傲人的玉峰。
染红霞仍是一步不退,一式“随意青枫白露寒”凝聚霜气,稍稍化解热浪;气息重入胸间的一霎,金剑如浪层迭,《青枫十三》里的杀着“青枫江上沧浪吟”骤然而出。
此式乍看是连绵快剑,却与剑雨大不相同,“剑浪”一层迭过一层,后浪压碎前浪,剑劲渐次积累;同样是回刃一挡,这次崔滟月终于无法凝立不动,迭浪压垮了高堤,猛将他轰退一大步!
水月门下弟子,须以“创制一套剑法”来证明自己。在入门《水月卅六势》与属于自己的剑法之间,没有一丝模糊暧昧。能跨越这道高槛的即为剑种,应追求剑上顶峰,拓展剑学极限;跨不过的就是凡胎,从此走入厨灶闺阁,专心相夫教子,追求女子的幸福。
染红霞十三岁上就开始酝酿自己的剑法,直到十六岁那年,《青枫十三》才算修整完备,按门中规定的格式谱写绢册,面呈掌门人并加以试演。还没有被冠上“水月剑式”之名、收入凝芳阁的自创剑法,是不能公诸于世的,以免弟子之间相互模仿不成熟的技艺,影响了宝贵的创见发想。
杜妆怜连随侍的仆妇都赶了出去,独自在静室里看完这十三式的示演,只淡淡说了一句:“很好。”就不再言语。翌日发还绢册,已题上“水月剑式”四字,封面的“青枫”二字虽以朱笔圈起,终究没有涂抹删改。
染红霞简直乐坏了。
自创的剑法屡被发回,每次重新提交都要受门中诸长老联席诘问、反复印证,直到绢册都改得破破烂烂了,终得到水月剑式的题记……这些艰辛过程,在凝芳阁的剑谱札记中多有记载,她自小看熟了,常幻想有朝一日自己也呈上绢册、战战兢兢的模样。连师姐许缁衣创制的几式剑法,也是经掌门人反复驳回改了又改,才获水月剑式之名的。
--而她,竟一次就通过了!
过得不久,掌门人就闭关了。除了收怡紫为入室弟子,还命她担任教席,督导门中弟子的武艺。师妹们的道贺纷至沓来,要准备送掌门人入关也是千头万绪,染红霞忙了好一阵子,才有时间坐下来重抄绢册,并一一为招式命名。
绢册的格式当然包括招名,及招意的阐释说明,待审核通过、在正式传抄收入凝芳阁之前,还可以参酌门中长辈的意见,重新修改。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剑法固然可喜,对这些女孩儿来说,命名却是整个过程中最有成就感的一环。赋予招式一个好听的名儿,是千百年后仍会在习练者口中喃喃复诵的呀!
即使在师妹间威望素着,染红霞毕竟只是十六岁的少女。
她独个儿躲在房里,翻着一卷卷喜爱的诗钞,伏案振笔,偶尔拈着笔管随手比划起来,看看这句诗意切不切题,想到得意处不觉咬唇轻笑,晕红的小脸彤艳艳的,加倍可人。“你取这些名儿,将来会后悔的。”许缁衣笑她:“我当年拟的名字,如今翻到都觉脸红。”
染红霞笑笑没回口,心里却有点不服气。
“太华青灯”朴实无华,就像师姐的为人,有甚好脸红的?
许缁衣随手翻了翻绢册,看到朱砂圈起的“青枫”二字,笑问:“你爱穿朱红,怎地以青枫为名?”染红霞正色道:“枫红而落,我这套剑法生嫩得紧,尚有不周全处,只能是青枫。”
许缁衣微笑不语,片刻才淡道:“我猜师尊也是这个意思。她老人家一字未改,是知道妹子定然不会自骄自满,更不希望以己身之慧见,来增补完备这套剑法。就连修改精进,师尊都想看你的创见,舍不得多加一笔啊!”
从此,染红霞再没创制过第二套剑法。杜妆怜的三名入室弟子中,连年纪最小的任怡紫都在凝芳阁留下数本绢册,只有染红霞专心致志,全力淬炼《青枫十三》,别无其他。
轰退离垢妖刀在士气上深具意义,对战况的影响却很有限。
“剑浪”余波未停,震得崔滟月身子后仰,但也不过就是一霎眼,火刃卷风,硬碰硬的对撼又再度展开。染红霞接连使过“伏枕青枫限玉除”、“青枫浦上不胜愁”等,屡屡刺中对手,囿于剑尖相格,以及不能退避闪躲的限制,实在很难说是占了上风;近身缠战之间,已是汗湿重衫。
她虽是束袖着靴,得以利落些个,但穿的仍是对襟襦裙,纱质上襦较寻常仕女所着略厚,以抵施展拳脚时的磨损,一被汗水浸透便紧贴肌肤,玉一般的莹润肌色透出湿纱,双肩、背门形同半裸。
上襦里是一件大红软缎抹胸,质地厚滑,穿起来十分舒适,她只有在船上时才这么穿,夜巡后褪下襦裳便能就寝,非是演武练剑用的短打衣物,仓促离船不及更换,此际也顾不上了。
软缎吃水较纱质为多,不易渗汗,被香汗浸透的部位颜色变深,便如熟艳香甜的枣泥一般。
她双峰挺拔,乳间积汗最多,颈颔间不住淌下液流,如瀑如雨,汗渍最早渗透抹胸;两腋也是津汗液涌,挥剑时乳肉香胁不住摩擦压挤,狼籍一片;腰间束着武人用的宽带缠腰,绸亦阻汗,上半身的汗水全积在乳下,渗之不出……
抹胸的缎面清楚浮凸着两只熟桃似的坚挺玉乳,蒂尖腹圆的半球昂耸,顶端绷出两枚樱核儿,周围则是一片深浓枣色,只里着软缎的双峰是艳丽的大红色泽,随着挥剑的动作剧烈弹跳,汗渍以极缓的速度渗出,浑圆撑饱的缎面仍是柔光滑亮,分外骄人。
“你……你还好么?”百忙中不忘回头,甩飞湿发,提声叫唤。
“没……没事!”
耿照总算调匀气息,拄剑撑起,单膝跪地。
今夜挑战一关接着一关,艰难处超乎想象。先前砍向火元之精的那刀不但毁了神术,更震伤他的五脏六腑,若非化骊珠收手的瞬间、碧火神功的先天真气及时发挥作用,那股异能的反噬便能要了他的命。
耗损易补,伤势却无法立即复原,正因为低估了内伤的严重程度,才会在动身的瞬间失足倒地。他已经无法再战了,但不能放她一个人对抗妖刀。
况且,离垢非是单凭力量可以压倒的对手。染红霞的战术在他看来,有着无法超克的致命缺陷--“快走!”她看出两人已无连手之能,唯有耿照脱离战场,她才能缓过气来,改采避锋游斗的战法。眼见崔滟月越逼越紧,染红霞再不留力,施展青枫十三最刚猛的一式“江石缺裂青枫摧”,重剑旋扫如风,铿然击向离垢刀!
(不对……这样是不对的!)耿照奋起余力,喊道:“退……退回来!我有办法!”
染红霞几欲晕厥。连站起来都有困难了,还逞什么强?少……少不更事!
“你快离开!”分神说话间几被离垢削中,裙脚“呼!”一声燃起火星,险象环生。“你先走,我快顶不住啦!”
“你退回来,我有法子对付他!”耿照低吼。
但中气不足的声音实在缺乏说服力,染红霞心头无名火起,疲软的手劲却无法跟上怒气,“江石缺裂青枫摧”剑式未尽,力量提早见了底,崔滟月拦腰磕飞昆吾,染红霞被震飞出去,湿漉漉的娇躯正撞进耿照怀里;耿照横过她沃腴的乳下一抱,用半边身子遮护玉人。
“你……”染红霞气急败坏,无奈这一击扭了腕子,软绵绵地挣脱不得。
“噤声!”
耿照双眼盯紧前方,凝神摒息,神情无比专注。染红霞看得呆了,一时竟忘了害羞生气,直到乌影兜头盖住两人,热浪席卷而来,崔滟月居高临下,挥舞离垢砍向二人!
千钧一发,耿照拔起“映日朱阳”一刺,剑尖“铿!”正中火元之精,宝珠未如预期般被利剑所毁,但珠上妖异的红焰却自剑尖透入,顺着剑上细纹倒灌而回,剎那间,剑身的纹路仿佛被异能填满,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崔滟月浑身剧颤,肌肉贲起的身形仿佛缩小些个,油亮的铜色肌肤也失却光泽,口中迸出痛苦的低吟,摇摇欲坠。耿照一转剑刃却无法贯入,近距离一瞧:火元之精并非如化骊珠般嵌入腹中,周围似有缝线,珠光被黑剑吸收后,表面也看得出有蚕丝之类的透明物事交织成网,护住珠子,无法剜出。
机会稍纵即逝,耿照再不犹豫,用尽力气起脚一蹴,正中崔滟月丹田气海,踹得他向后倒飞,整个人撞倒半堵焦墙,被残砖碎瓦埋入烬堆。
离垢顺势脱手,中途坠落,稳稳插入地面不动。失去了火精宝珠的异能,斧刃由刺白、炽红迅速变为深红、深赭,最后只余黑黝一片,与映日朱阳原本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人、刀两分,离垢终被制伏!
染红霞愕极,怔望着那堆坟冢也似的余烬;还未惊喜,力战后的酸、疲、酥、软一下子交缠涌上,臂撑一乏,汗湿的温软娇躯偎入耿照怀里,再不挣扎。“你……你怎知那里是……”目光移至剑上,忽然闭口,一双秋水明眸睁得圆亮。
火劲如熔岩般蜿蜒,由剑尖至剑格,填满了遍布剑身的细密纹路,光芒也从原本的刺亮,转为更深沉的血色深晕,却非是消褪或熄灭,而是火光更趋稳定,整把剑像突然“活”了过来。
他掌劲一逼,映日剑“轰!”窜出火舌,竟有几分离垢的模样。
“这剑柄的份量异乎寻常,”耿照解释:“非铁非木,倒像以石材为芯。寒玉、水精、云母等材质,据说都有涵养纳气之效,我猜测火元之精装置在剑柄末端,便是透过这截柄中的异质控制,才不致伤了剑主。”简单说了剑身铸造火槽、平均导流的原理。
钢铁无论掺入何种材质,终须以火熔之,方能成器。火既是镔铁之母,亦是镔铁之殇,火元之精若无限制地朝剑身输送热能,最最耐热的合金也承受不住,这截特异的石英剑柄便是控火的枢纽,避免自伤。
当剑尖刺中宝珠时,离垢火能受剑槽引导,逆流回柄中--这是耿照自“映日朱阳”上的奇特纹理,以及剑柄异质所做的大胆推测,虽冒险至极,却非一味乱猜。他跟在七叔身边多年,尽得奇人真传,于铸造实有大眼光、大手笔,果然一击中的,解去逼命之危。
他信手比划,染红霞目不转睛地仰望,云鬓凌乱的俏脸衬与出神的模样,明艳不可方物。耿照偶一察觉,顿有些恍惚,于火槽设计一节便说不下去,忍不住问:“我……我脸上怎么了吗?”
“嗯?”
她回神大羞,湿滑的雪脯怦怦直跳,忙别过头去。“没……没什么。”明明没有生气,却忍不住板起了俏脸。耿照不明所以,凑近问:“我又惹你生气啦,二掌院?我……”
一听“二掌院”三字,心上仿佛被塞了块冷石头,半是借题半是着恼,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方才那样有多冒险?万一……万一这剑没能导卸火劲,又或卸得不全,尚余一劈之力,那该怎办?从以前就这样,总不听人说,轻易犯险,一意孤行!”(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耿照料不到她真的翻脸,起初听着还不敢答腔,末了却有些捱不住了,嚅嗫道:“我……是……适才情况危急,也顾不得啦。你别生气,我下回不敢了。”
他越是放软,染红霞越觉自己无理取闹似的,挣扎坐起,声音微微扬高。
“我又不是无端骂你,是与你讲道理!老抢着牺牲,是要怎么与人连手?”
“都是我不好。我担心再打下去,万一妖刀伤了你……”
“我也会担心啊!”染红霞随手将湿鬓往耳后一撩,露出半截雪颈,大声道:“万一是妖刀伤了你,我……我……”忽被什么塞住了胸臆,再说不出话来。
耿照被骂得摸不着脑袋,她话里的前因后果全然无法分辨,只盼她别再生气,低道:“二掌院对不住,我真不是故意……”
“不要再道歉了!”
罕有的疾厉口吻吓了他一大跳,猛然抬头,见染红霞樱唇咬红、柳眉倒竖,满脸的怒容,更是慌张,拼命摇头辩驳:“我只是想……是为了救你,不为别的……对不住……我不是……”
“啪!”一声脆响,染红霞扬手掴了他一记。
耿照抚面愕然,却见她美眸盈泪,两排弯翘的乌睫睁得发颤,不敢再眨;手掌兀自停在半空中,纤指如白玉蜻蜓一般。但发抖的不只是指掌而已,她左臂环胸,浑身都在颤抖。
“我不要你救!”
耿照心头刺痛,低头道:“我知道我本事低微,但就算拼得一死,我也……”
“我不要你冒险拼死!”她眼中水精似的泪珠不住打转,恶狠狠地瞪着他,咬唇道:“我是你什么人?你干嘛为我拼得一死?我又不是中了奇毒困在谷底,只有你能救!我自己能救自己,不用你来逞英雄!
“你什么都不是故意的,都迫不得已,这么大公无私,怎不去招惹别人……”浓睫眨了几眨,泪水终于扑簌簌地滑落粉颊,双肩一软,垂颈抽泣:“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可恶……可恶!万一你死了,我……我该怎么办?我还有好多话不知怎么跟你说……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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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呆怔良久,终于明白过来,反而宁定,握着她浑圆的肩头,微微拉近身来。染红霞忽觉惊慌,扭头欲避,却反将撩开湿发的雪腻粉颈凑上,混杂了轻潮薄汗的温泽透颈而出,耿照牢牢箝住她的肩臂,将滚烫的嘴唇贴上颈侧。
她“嘤”的一声,身子都快化了,却放不下女儿矜持,心中气苦:“你……就会欺负我!”左掌按着他的胸膛拼命撑拒,又推又打,尖叱声惊惶失措:“不要……不要!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放……”越喊越是无力,臂儿娇疲,避不开也不想避了,双唇终于失守,仰头任他轻薄。
耿照俯吻着怀中玉人,但觉她温软凉滑的唇瓣沾满水珠,滋味苦咸,四唇紧贴片刻,才循着渍痕一路向上,啄米似的轻吻着她温热的眼皮。染红霞不住轻颤,仰着头依偎在他怀里,闭目流泪;即使失身于他的那一晚,她都从未如此柔弱顺从。
“你一定很讨厌我,是不是?”她声音闷闷的,温香的吐息都呵在他颈窝里。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憎,架子忒大,总对你凶?”
怎么可能?在我心里,你就跟天上的仙子一样,是世上最贞烈、最可敬可爱的女子……耿照心里想着,不知怎的却说不出口。能拥着如此温顺的她,就像作梦一样,唯恐吐气开声,梦就醒了,只敢轻轻摇头。
染红霞闭着眼睛苦涩一笑,泪流不止。
“我这样忘不了你,你一定觉得我不知廉耻。我常在想,我年纪比你大着几岁,不懂你这样年纪的人在想什么,像黄缨、采蓝那样二八年华的少女,才与你合得来,不会让你讨厌,不让你觉得枯燥无聊;我只懂剑,不会女红不会烹饪,女子都爱的胭脂衣裳,我懂得很少很少,也不知怎么跟人嘻嘻笑笑说话,让别人听得欢喜……我以前没想过这些事。
“我好气你,却更气我自己。嘴里说不要紧,又希望你对我……对我那样,不只是为了救人而已。每回这样想,我就觉得自己好卑鄙。忘不了的人……原来只是我而已,我真的好气、好气自己……”
耿照将她拥紧,哑声道:“我在店里望着你的背影,心里唤了几千几百次,只要你回头笑一笑……不!只要回头看一眼就好,我就心满意足啦。可惜你没听见。我一直觉得自己配你不上,想到心就一阵阵地疼。”
染红霞浑身剧震,撑坐起来。两人凝目相对,默然良久,四只手掌缓缓翻转,密密交握,虽置身火场烟焦之间,却觉心头块垒尽去,说不出的温馨。染红霞露出羞涩的笑容,怯怯伸手,犹豫了一下,才轻轻抚上爱郎的面颊,歉然道:“打得很疼,是不是?”
耿照摇摇头,覆住她滑腻的手背,指尖不经意在敏感的指缝间挑捻,抚得染红霞缩颈细颤,肌肤泛起一片娇悚。
刚经历过死亡的巨大威胁,一股莫名的依恋倏地攫取了少年和女郎,紧贴的身体滚烫无比,肌肤彼此烧炙着,气息都不禁为之一窒,欲焰一发不可收拾。两人指尖交错,不住划空,擦滑着掌心指背的小动作飞快累积增温,最是挑动情欲。
回过神时,耿照已将她按倒在地上,一手攫住浑圆高耸的右乳,掐得湿绸滋滋有声,绸上汲饱的津汗沁出纟眼,似自细滑黏腻的美肉中掐出酪浆来;另一只魔手却抚着紧贴肌肤的襦裳,饱尝了起伏剧烈的曼妙曲线,探进她那双修长的大腿间,隔着裙布满满覆住了贲起的饱腻阴阜。
端丽的女郎呜咽一声,微微屈腿夹起,却不为阻挡嚣狂跋扈的入侵者,而是腿心里无比温腻,酥、麻、刺、痒纷至沓来,心慌慌地直想夹着蚌儿一阵厮磨。
岂料她腿根极腴,耻丘又浑圆饱满,于湿透的裙布上绷出一个丘壑起伏的“丫”字,腿心却并之不拢,再加上大腿内侧的肤质太过酥滑,摩擦的效果极其有限。直到耿照插掌其中,再无一丝缝隙,被津汗浸透的裙裳像另一层皮肤似的贴着男子的手,其下蜜肉娇濡,烘热无比,连精致的肉唇形状亦清晰可辨。
染红霞扭了腕子,右臂只能娇娇地搁在耳畔,像是放弃挣扎一般,柔弱无助的样子对比平日的逼人英气,更显得可爱莫名;左臂死死勾着爱郎的脖颈,仿佛要将自己全融进他怀里,两人饥渴地吮着、咬着心上人的唇瓣,身子紧紧迭合。
耿照的手被她夹在腿心厮磨,反而匀不出空档去解下裳,索性以虎口掐进缝眼儿里,压着花房似的娇美蜜缝一径振抖。
被堵住嘴唇的女郎“呜呜”娇吟,欲扭头喘气,又舍不下逼人的快美,贪婪地索吻;娇躯绷如满弓,紧并着膝盖屈腿高举,连带将男儿的手也提上来。
耿照的指腹陷在蜜缝里往上一勾,捻过一枚大如婴指的勃挺蒂儿。那肉荳蔻似的蛤珠剧烈肿胀,既脆且韧,被他失手捻下,旋即弹翘起来,液珠甩贱,本已湿透的裙布上又添新浓。
染红霞“呀”的一声,蛇腰拱起抛落,终于松开他的嘴唇,闭目颤抖。
“疼……”悠断的吐息更添魅惑,但她并不是有心使媚,是真的露出痛楚之色。充血的阴蒂异常敏感,任一丝呵息、一抹轻抚都足令动情的女子魂飞天外,不仅快感被急遽放大数十、乃至数百倍,疼痛亦然。
耿照心疼地轻轻抽手,每一动她便又一颤,苍白的玉靥渐渐涨起潮红。他再也忍耐不住,拨开玉人的大腿,伸手去掀裙裳。染红霞一痛回神,总算清醒了些,左手五指将他的魔掌死摁在腿间,不让解开罗裙,羞急咬唇:“不……不可以!现在……不要……不可以……”
耿照见她衣鬓狼籍、软语央求的模样,胸口无来由地一疼,神智略复,满腔欲念却无法立刻平息,紧搂着她去衔唇片,湿腻腻地深吻了几口,两人吻得如胶似漆,分开时犹牵着一条晶莹液丝,闭目抵额,才得稍稍喘息。
耿照将手从她腿间抽出,指掌直欲滴出水来,竟比前度更湿,指尖濡着些许荔浆似的细白薄乳,自是玉人情动时、贴肉沁出的琼液。质地之细腻温稠,连湿透的裙布也挡不住,满满沾上爱郎的指尖。
染红霞看得一怔,片刻才会过意来,不禁大羞。见他将手指凑近鼻端,更是差点羞得厥过去,小脸红热得快说不出话来,剧喘着急唤:“别!脏……脏呢。”声如蚊蚋,几不可闻。
“才不会,”耿照硬凑过来,带着夫君般的专横。“味道好极啦。瞧!”
她去拉他的腕子,铸铁似的手臂自是丝纹不动,男儿不仅将指头送进嘴里,舌尖卷下一小片薄浆,还把唇指摁在她口边,吻着、抚着饱满的唇珠,半诱半强地拐着她含住了指尖。
指头上都是她肌肤的气味,仿佛被浓缩数倍,揉捏得馥郁已极,带着一丝狂衅,如兰麝般挑刺着鼻腔与味蕾,舌板上麻麻的一阵。但他是对的,她喜欢这个味儿。
她的温顺听话令男儿血脉贲张。
平日高高在上、英武逼人的水月停轩二掌院,此刻却偎在他怀里吮着他的指头,与他共尝她的醉人芬芳……耿照喘着粗息,凑向玉人雪白的胸颈,这回染红霞却坚决抵抗,轻喘着:“不……不可以!不能……不能在这儿……还有别人……”耿照哑声道:“那换得别处,你再给我……”染红霞羞不可抑,竟没有说不好。
“二掌……”他低声唤她,忽觉这称谓有些不妥。
染红霞会过意来,羞意未褪,低道:“我爹都叫我红儿……”想想不对,黑白分明的美眸滴溜溜一转,故意板起俏脸,咬唇道:“我本以为你是老实人,却学得这般油腔滑调,净欺负人!以后还是叫我二掌院好了。几时乖了,再让你唤……唤别的名儿。”语罢噗哧一声,粉颊红彤彤的,慧黠的眼波春风悄染,明艳不可方物。
耿照笑笑不以为意,为她捡回了昆吾,见剑刃丝毫无损,隐隐焕发金芒,顿感骄傲:“七叔的好手艺,连妖刀也无奈何!”还剑于鞘,递了给她。
“这样乖不乖?”
“不乖!”染红霞嘻嘻一笑,咬牙活动右腕,按了按肿起的部位,随手撕下一条裙边扎紧,见他双手捧过昆吾剑,突然红着脸别过头,轻道:“先替我拿着。腕……腕子疼呢。”
剑在人在。剑是剑者的第二生命,把剑交给他,等于就把人也交给了他。
耿照细品着其中的缠绵情致,宛若置身梦中。两人相扶而起,染红霞偎着他的胸膛,连汗泽嗅来都异常甜美。不远处,妖刀离垢兀自插地,炽红虽褪,白热化的斧刃犹未降温,一丈方圆内地面焦裂,裂隙不住窜出滚烫白烟。
耿照本想上前,染红霞轻扯他衣袖,急道:“别去!再等会儿。”
“嗯。”耿照握着她的小手,搂着佳人的臂弯紧了紧,低声道:“听你的。”染红霞俏脸飞红,羞喜的模样极是可人。忽听一人笑道:“我听说水月停轩历代,均由处子接掌大位,不是出家做尼姑,便是发誓终身守贞。二掌院与男子这般卿卿我我,传入江湖,可不大好听啊!”
染红霞身子一颤,几乎站立不稳。耿照猛然抬头,赫见一人打着灯笼走入院门,夜行黑衣、糊纸笑面,无论身形或装扮皆与当夜破驿中所见相同,不觉一凛:“是你,鬼先生!”
“典卫大人,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哪!”黑衣人啧啧摇头:“到哪儿都有你。这算是什么缘分?”
耿照初见离垢时,便猜想与鬼先生有牵连,此际见他现身,也不必再猜了,两者肯定脱不了干系,回臂将染红霞护在身后,悄悄把昆吾剑塞给了她,指着鬼先生厉声道:“我原以为你不过利用妖刀现世,煽动七玄生事,不想控制妖刀四处行凶的正主儿,原来就是你!”
鬼先生笑道:“怎么,典卫大人想替天行道么?”
听神秘阴谋家直认不讳,耿照一颗心渐往下沉。鬼先生刀如其名,真个是如鬼如魅,当夜在破驿便难以抵挡,如今他与染红霞已无再战之力,这煞星若有杀人灭口的意思,仓促间确无脱身良计。
鬼先生放下灯笼,随手拾起一柄钢刀,试了试顺手与否,面具后的闷湿语声听来带着笑意。“我一直很容忍你,典卫大人。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坏我的事,活像个到处打秋风的闲汉流窜在各个重要场合,把事情搞得一团乱……但也只是到今夜为止。
“你放倒了我的刀尸,须再赔我一个。若能有染二掌院这样美艳的刀尸,实是赏心乐事。这样,你乖乖将人交出,我留你一条全尸,很公道吧?”作势探头,遥对他背后的红衣丽人喊道:“还是二掌院自愿牺牲,放下兵器自缚双手,随我离去,好换情郎的一条命?”
他开的条件乍听互有冲突,殊不知暗藏玄机。
耿照不管交人与否,左右是个死;染红霞若自愿就缚,却能换爱郎一线生机……如此男必死战,女子却难免犹豫不觉,矛盾自生。“挑拨”本是鬼先生最爱的游戏,信口拨弄,几已成瘾。
染红霞却不随他起舞,断然道:“邪魔歪道,言何有信!不必说那些无聊言语,只管来罢。”双手持剑,思路清晰,丝毫不动摇,与适才软倒在耿照怀里的娇羞尤物判若两人,纵使容色委顿,连站立都有困难,依旧凛然英飒,令人动容。
耿照被她点醒,暗自凛起:“此人无论说什么,都是阴谋的一部份。若无相应的实力,跟这种人谈什么条件都是假的。”再不犹豫,拉开鬼手架势,勉力提气,低声说道:“无论如何,我俩绝不分开。”染红霞轻轻“嗯”了一声,浓睫瞬颤,低声复诵着:“绝不分开。”两人肩靠着肩,全神应对。
“好一对亡命鸳鸯!”长笑声里,鬼先生提刀迈步,院墙上忽然扑落一条人影,森寒银光密如星雨,铮錝声不绝于耳,他整个人似被里入一团剑芒,钢刀飞转失形,青芒银光交错回旋,竟是以快打快。
缠斗仅一霎眼,银光中忽出一剑,径取心口,仿佛这团令人眼花撩乱的剑光不过是掩护,只为赚取这穿心的瞬息之机!
“好毒!”鬼先生纵使刀快也不及回臂,遑论闪躲,“铮!”剑尖正中左胸,岂料刺之不进,恢复剑形的单锋刃陡地一弯,刀光挑飞四道血箭!
满天剑影一收,黑影落地还形,踉跄几步,恢复成一名苗条的男装少女,正是弦子。鬼先生在她两臂及左右大腿各抹一记,伤口轻浅不虞致命,却足以剥夺她绝妙的快剑身法,令来援的生力军在一照面间就成了另一名伤兵负累。
(可……可恶!)“没事吧?”耿照及时将她拉回,以防鬼先生的快刀暴起伤人。
“没事。”弦子摇头,撕下衣摆只里右臂,重新持起灵蛇古剑。
形势对三人极其不利,但厄运似乎还没到头。
鬼先生背后的院墙上,接连出现数盏同式的白灯笼,其中一盏飞跃而下,持灯的覆面黑衣人走上前来,一双青黄异眼闪烁妖光,嘿嘿笑道:“小和尚!许久不见,不想你竟还俗做官儿啦!”
耿照听得背脊发寒,失声道:“是你……聂冥途!”
“还有我。”绿绸蟒袍自另一盏灯影后行出,面涂油彩、足蹬官靴的九幽十类之主扶着佩剑金带,大步来到庭院一角,拾起半柄残刀检视;头虽未抬,声音却冷:“是你,弄断了这把宝刀?”
神术刀的断折令耿照心痛,此际却非是哀悼的时刻。阴宿冥、聂冥途双双现身于此,天知道在忒多盏灯笼之后,还藏有何等的邪派高手,三人想生出此地已是难如登天。在额际的冷汗滑落之前,他的目光已不动声色扫过周遭,视界里所有的人、物、地、景俱都印入脑海,希望能激发一丝脱困的灵感。
“绝不分开”是决心信念,而脱困需要计划和方法。
鬼先生笑道:“看来典卫大人招惹过的麻烦人物,不只是区区在下而已。适才走脱了雷奋开,没了彩头,这双陆戏玩起来一点意思也没有,十分扫兴。不如这样,咱们重新赌过,取下典卫大人的首级算是一彩,活捉二掌院也算是一彩;那位小妹妹虽然眉清目秀,只可惜无足轻重,就当是场边的花红,由得彩的两位自个儿去分,看是一人一半呢,还是谁要先来。如何?”
聂冥途嘿嘿直笑:“挺有意思。”
另一人冷道:“若不要彩头,只拿花红行不行?”却是那血甲门的代表。鬼先生笑道:“只要抢在他人得彩之前拾夺下这位小妹子,自是不算花红了,对不?”那人冷哼一声,语带讥嘲:“你这么做庄,倒是通权达变啊!”灯影一晃,竟连人带着偌大的灯笼,径扑弦子!
弦子站在耿照另一侧,那血甲门代表若径直而来,不免同对上耿、弦二人。
谁知那人身法如蜻蛉,走的是不规则的圆弧轨迹,上下飘忽、瞻前焉后,速度快绝;明明看着他来,身体仍不及反应,眨眼间绘着三条血竖弦的灯笼已撞向弦子的楚腰,休说耿照不及援手,连她自己都无由闪避,臂上刀创激灵灵一痛,硬生生慢了一息。
危及之际,一柄薄锋挑入,狞如蛇信,血甲灯笼似极忌惮,立即飘退。
来人剑锋一立,挡在弦子与灯笼之间,灯晕映出一把结实蛇腰,臀股却丰盈得犹如甜熟的水梨,紧身衣靠里出令人脸红的胴体媚态,衬与手中的森寒蛇剑,巨大的反差更增添几分丽色。
鬼先生眸里掠过一丝诧异,不禁失笑:“没想到这花红才是大热门哪!莫非宗主也看上了这位标致的小妹妹?”
黑衣女郎挽起四尺细剑,冷然道:“她是我五帝窟之人。若要动她,须先问过本座!”那兼具少女与熟妇之美的身形甚为好认,耿照纵使多识美人,漱玉节的冶丽也不是轻易便能淡忘,一听声音再无疑义,暗忖:“是她!难不成今夜在此的,俱是七玄的宗主?”
漱玉节后发先至,却是舍了绘有蛇形标记的灯笼才赶上。血甲传人从头到尾都提着灯笼,实力难以评估,真要打起来,她其实没有把握;与其掩饰弦子的身份与之周旋,不如直接摆明车马,以鬼先生亟欲促成七玄同盟的企图,料想不致看着双方起冲突。
果然鬼先生啧啧两声,摇着头转向血甲灯笼,口气甚是遗憾。
“既是五帝窟之人,自也做不得花红。门主与这位小妹妹若无什么梁子需要调解的,只好请门主割爱啦。”血甲灯笼之后,那人哼的一声,青白色的灯晕缓缓退向一旁,再不言语。
耿照松了口气,灵机一动,低声对弦子道:“你带染姑娘先走,从密道离开。”双姝闻言睁大眼睛,不约而同瞪了过来,想也知道答案是什么。
漱玉节站得很近,心中一凛:“他是说给我听的!要我带染红霞一起走么?”她与耿照的盟约是建立在化骊珠上,若保不住化骊珠,这项同盟也就毫无意义。以现场的气氛,要带走耿照是绝无可能,他会对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莫非已有了脱身计?
另一头爆出炒豆般的喀喇劲响,聂冥途拗折指节,狞笑:“放着彩头去抢花红,没人这么赌的!小和尚,你我的过节,今夜便趁机了结了罢?”耿照冷然道:“落井下石,倒像狼首的作派。”夷然无惧,拉开薜荔鬼手的功架。
聂冥途狞笑着,摆出一模一样的架势,两人如对面镜照,众人皆觉奇异。
“且慢!”
开声的是“鬼王”阴宿冥。她手持断刀转过身来,残断的刀刃指着耿照。
“这小和尚与我也有梁子,不能让给你,聂冥途。”
狼首狞笑:“小娃儿!你是专程找老夫的麻烦么?横竖是个死,你杀或是我杀,又有什么关系?集恶三道有个代表参加大会,也就是了。”
“没听懂的是你。”鬼王转动身子,断刃由耿照身前移向老人。“小和尚的命是我的,今日谁要杀他,须问过九幽十类、玄冥之主的手中剑!这可不是冲着你啊,聂冥途。”
情势丕变,谁也没料到讨保之人居然是鬼王阴宿冥。鬼先生笑道:“鬼王明鉴,这人是个麻烦精,何苦为他,伤了七玄同胞的和气?”阴宿冥沉声道:“你才是麻烦精!要开捞什子七玄大会,只管开便是,弄出忒多规矩,又教我等抢什么彩头花红,不干不脆的,是将七玄之主当猴儿耍么?”
她原以为此话说出,必得众人响应,谁知周围一片默然,连漱玉节也未附和。
鬼先生笑道:“鬼王此言差矣!欲得重宝,哪有不用代价的?就算我独个儿搜全了五柄妖刀,独个儿启出号刀之法,仍须诸位同襄,才能复兴七玄。盟中唯一不需要的就是弱者,这些规矩花样,鬼王不妨当作考验罢!日后结盟,盟主之下尽是悍兵猛将,何事不可为?”
耿照与染红霞都是初次听到这种论调,不觉心惊。
阴宿冥无言以对,只说:“无论如何,今夜谁都动不了他!”
聂冥途冷笑:“如此说来,咱们只得再打上一架了,娃儿。”
阴宿冥仰天哈哈几声,晶亮的眸中殊无笑意。
“手下败将!还输不怕么?”
她知道聂冥途惧怕“天佛图字”,聂冥途也知她是女儿身,两人互有把柄在对方手里,谈是没什么好谈的了,手底下见真章。反正授人以柄,早晚得要拔刺,便是今日不打,改天仍要拼杀。
眼见场面乱成一团,鬼先生却完全没有制止之意,双臂抱胸的模样饶富兴致,仿佛成竹在胸。阴宿冥与聂冥途即将动手,忽听一把磨砂似的低沉嗓音道:“打倒这名少年,不用妖刀便能与会?”沙哑浑厚,闻之气血翻涌,几乎站立不住。
“正是。”鬼先生笑道:“恶佛可有兴趣?”
阴、聂二人闻言一凛,双双回头。
“有。”
一名身长九尺的昂藏巨汉走出灯芒,穿着一袭朴素的五条僧衣,腰间缠了几匝的粗铁链权充腰带,短褐卷袖、白袜草鞋,活脱脱是苦行僧人的模样,然而露出衣衫的每寸肌肤都纹满了青红二色的艳丽鬼纹,连光溜溜的头顶也不例外,衬与黑黝如铁的肌肤,分外惹眼。
巨汉一脸戟叉似的黑硬虬髯,眉目低垂,看不出年纪,浑身肌肉几欲谷爆僧袍,一看便知身负极高明的外门硬功。就着灯下一看,才发现他浑身的刺青图样都是狰狞的小鬼,其中一只作矮身攀附状,吐舌瞪眼的恐怖鬼面便刺在他半张右脸上,鬼手鬼脚分别缠抱脑门颈后,活灵活现,令人怵目惊心。
聂冥途上下打量他几眼,怪眼迸出青黄异芒:“当真是你……南冥恶佛!这几十年里,不闻何处有人大杀僧尼,我以为你被关在桅杆山某处,与我一样不得自由。你是几时脱困的?”巨汉双掌合什,晃得颈间的骷髅项链格格作响,沉声道:“你我俱困于蓁莽尘世,何由脱困?”
聂冥途冷哼一声,似是低声咒骂,只是隔着覆面巾难以听清。
阴宿冥不用掂量,也知自己绝非狼首、恶佛连手之敌,灵机一动,提声道:“恶佛!若要与会,何必执着于此?活逮了水月停轩的臭花娘,一样也能同享妖刀。”她见染红霞与他状似亲密,死黏着小和尚不放,一肚子闷气正无着落处,出口也不客气起来。
“我不杀女人。”恶佛摇摇头,投下的阴影宛若黑山。
“她若肯削发做了尼姑,杀起来才有点儿况味。”
聂冥途“啧”的一声,却见铁塔一般的南冥恶佛抬脚跨步,轰然一响,明明地未迸裂,众人却觉身子陡然一震,双脚瞬息间竟似腾空,不禁骇然:“这人好强横的修为!”
耿照面色极是难看。他分别对过聂冥途与媚儿,深知两人的武功深浅,这南冥恶佛一震之威,隐然在狼首、鬼王之上,二人连手也未必能敌,何况聂冥途是主杀的一方,最坏的结果,说不定要平白饶上一个媚儿。
血甲门那人有漱玉节牵制,聂冥途又对上了阴宿冥,本成僵持之势。孰料南冥恶佛一出,天平立即产生剧烈的倾斜。高手对决,胜负往往在毫厘间,若主杀方齐齐出手,在数量与实力的双重优势之下,不唯媚儿与宗主必不讨好,恐怕己方三人也将一并失陷。
他悄悄望了漱玉节一眼,希望她能读出他的焦急,立刻带染红霞与弦子离开。曲线曼妙的黑衣丽人眼观四路,却站着一动不动,恍若不觉。漱玉节的心思他不是不明白:她若稍露退意,双方失衡更甚,主杀的一方必然发难;不动声色还能静观其变,拖得一刻是一刻。
(怎么办?还有……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南冥恶佛跨出第二步,地面轰震,花树乱摇;余波所及,不远处“哗啦”一响,烧毁的半堵院墙轰然倒塌。聂冥途狞笑转头,专对阴宿冥,连血甲灯笼似都悄悄上前了些,漱玉节持剑不动,背后的左手无声地挽住弦子。
耿照眼角一直盯着鬼先生。比起力大如象的恶佛,鬼先生的刀法毋宁是更可怕的杀着,耿照始终不信这人会袖手旁观--除非杀他非是鬼先生的目的。
恶佛深吸一口气,便要踏出第三步。以前两步的威力判断,这回地陷的龟裂将直接蔓至媚儿脚下,冲突一触即发--轰隆一震,地面的碎裂如蛛吐四散,直至南冥恶佛身后。他的第三脚这才回身踏落,两股震波将地面夹出一堵矮墙似的嶙峋峰突,不住挤高、碎裂的土墩“喀喇”震响,仿佛是两柄巨铲所为;终于,地面的沙土石板垒到了头,余力却仍在僵持,抽空的劲力径直对撞,土峰“砰!”一声炸裂开来,地面露出一个两丈方圆的陷坑!
而冲击的双方各自立于陷坑两头,南冥恶佛挥开簌簌掉落的土粉石砾,但见对面一名身披镂甲的高挑女郎,手持金杖,裸露的一双玉腿极其修长,已到不可思议的境地,酥白滑腻的肤质分外耀眼;玉足踩在前低后高的露趾硬底鞋上,滑润如水的长腿曲线除了女子胴体的无上魅力,更透着结实矫健的肌肉线条,宛若白鹿昂立,堪称力与美的结合。
“玉面蟏祖!”鬼先生及时跃出地陷范围,站上了墙头,见天罗香的灯笼还搁在檐角,俯身喝道:“蟏祖此举,算是什么意思?”
雪艳青拄着金杖回头,焚风吹散她一头淡金色的柔亮浓发,清秀的面上微蹙着蛾眉,神情十分认真。“你要玩什么游戏,我本无意见,鬼先生。”平伸藕臂,纤长的雪腻指尖指向耿照,斩钉截铁地说:“但我还有话要问这人。今夜,谁也不许杀他!”
雷奋开负伤在林中行走,捂在胸间的掌中触感温腻,热血逐渐渗出扎巾。鬼先生的随身佩刀既细且薄,外观直如钢片,原是为了配合他那神出鬼没般的刀法,对雷奋开而言却是不幸中的大幸。
这一刀透胸而出,实已重创他的右肺叶,所幸刃薄锋快,雷奋开拔出断刀的手劲又拿捏得分毫不差,创口不过寸半来长,短短一道缝眼儿;迭起一块豆腐似的方巾子按紧了,再以撕下的衣摆长条扎将起来,堪堪支撑至今。
风火连环坞易守难攻,周围并没有许多出路,这一条是大太保仗着绝顶轻功及强横掌力硬“走”出来的,越险破关,径于半山腰的密林间横着迤逦数里,才循林隙较疏、坡降略缓处下山。
雷奋开忍着胸口的剧痛来到平地上,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越过了河湾,风火连环坞被阻在山岭之后,难以看清,只余霞一般的残映照亮水面,但山后的熊熊火势似有趋缓的现象,不如先前凶猛。
芦苇丛生的沙岸般无有舟楫,以他目前的伤势,一旦入水感染、伤口化能,光是高烧不退便能要了他的老命。雷奋开在岸边坐了一会儿,稍稍揭开胸口的方巾一看,血渍里满满的都是浓臭黄浆,转头啐了一口:“妈的,越老越不顶用!”仓促间手边没有酒浆炭火等消毒之物,而伤后最需要的赡养歇息,对此刻来说偏又太过奢侈。
他叹了口气,正要回头找些残株之类的物事,抱着渡过江去,忽听一声熟悉的号响打上半空中,灿烂的烟花散成鹰飞般的赤红。
(是指纵鹰!)雷奋开取出最后一枚炮信点燃,鹰焰掠空,不多时江上撑来一叶小舟,持篙之人一身赭色劲装,头覆皮兜、身披皮甲,下摆绣了头五彩斑斓的振翼之鹰;覆面赭巾早已揭了开来,露出一张约莫四十出头、黝黑精悍的国字面孔,却是指纵鹰翼字部的统领叶振。
“指纵鹰”分为瞬、觜、拳、翼、尾五部,各部统领以下设有两名副手,什(十人)有什长、伍(五人)有伍都,编制严密丝毫不逊于镇东将军麾下军队。“瞬”为鹰目,专司侦察;“觜”为鹰喙、“拳”为鹰爪,都是擅长战斗的单位;“尾”是指鹰的尾羽,在飞行间导流顺向,尾字部精于构筑工事设立据点,或担任行动先遣,早一步前往布置,或支持后勤,供应诸部之所需。
而“翼”字部顾名思义,麾下的脚力为五部之首,万里神行若等闲,负责居中策应,联络各部消息。
指纵鹰五部既有职司,彼此任务不同,但各自又都是一支独立完整的部队,瞬字部除了打探消息,亦可投入战斗;觜、拳二部也都有自己的后勤支持系统……凡此种种,便于雷奋开调遣应用。
小舟压着苇丛冲上岸来,叶振手撑竹篙,突然闷着头栽下舟首,“啪!”跌进了浅水泥泞。雷奋开忍痛跃起,从水里将他捞了起来,赫见叶振腰间染红,刀痕宛然,显是受了重伤,一路苦撑至此。
难怪指纵鹰毫无声息,雷奋开心想。原来是负责传递联络的翼字部出了事。
“大……大太保!”叶振抓着他的手臂,挣扎欲起,可惜力不从心。他腹间的刀创甚深,才被泥水冲去血污,转眼渗出大片深渍,难以消停。
“谁干的?”雷奋开面色阴沉。
叶振正欲开口,泼啦一响,一人破水而出,口里咬了柄匕首,赭衣被江水浸透,深浓如墨染,竟是追着小舟,从对岸一路游过来的。为求轻便,他入水前只来得及褪下皮兜皮甲,甩掉靴子,湿漉漉的头发覆着苍白瘦削的面孔,本就年轻的相貌看来更小了几岁,宛若少年。
“高……高云?”雷奋开微瞇着眼,浓眉紧皱,一下子无法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高云是翼字部的副统领,今年才刚满二十四,乃指纵鹰十位正副统领中最年轻的一个,甚至多数的什长、伍都要比他年长得多;但高云坐上这个位子,指纵鹰里有意见的却不多。
雷奋开去年要擢升他,来取代不幸殉故的副统领林风时,其实是考虑过一阵子的,犹豫处却非高云的能力或资历。讽刺的是:他始终觉得这个年轻人太冲太狠、太想证明自己,居然为此感到踌躇。倘若再年轻十岁,雷奋开会非常喜欢这样的家伙吧?但如今,却只觉得刺眼而已。
最后他还是选了高云。要比武功比手段、比舔血不皱眉的狠劲,高云都是非常优秀的指纵鹰,几乎无可挑剔。
他望着衔匕而出的苍白少年,扬声喝道:“高云!这是干什么?”
“大太保!”高云取下匕首,不住喘息,吊起的双目犹如狼顾:“他……是叛徒!”光着脚踩水而来,身子摇摇晃晃。
这么多年来,指纵鹰从未出过叛徒;稍有不服的,也早让他给杀了。雷奋开并未颟顸得以为手底下人永远不会有贰心,然而多疑总能有效地揠去败苗,防患于未然。他定定望向面色苍白的年轻副统领,神情漠然:“是你杀伤了叶振?”
“是……”年轻人突然意识到危机迫近--比起奄奄一息的叶振,自己看起来毋宁更像是叛徒--呛咳几声,喘息道:“大太保!莫……莫给他令牌!他……我听见他说……”
叶振稍稍恢复神智,从怀中掏出一块翼状令牌,颤声道:“高云……要抢鹰符。我……没给他……”鹰符是指纵鹰独有的令牌,母牌在雷奋开手里,五位统领各持子牌,任一子牌与母牌相嵌合,引动其中机簧,便会“喀喇”一响,从背面弹出一块铁简。除开日常的管理训练,要调动麾下的百人队执行任务,非有这铁简不可;指纵鹰徒众认简不认人,便是本部统领也一样。
叶振跟了他二十几年,知道这面鹰符比生命重要,为保不失,宁可挨高云一刀、拖命撑船过江,也不敢丢了翼字部的符牌。雷万凛目光一锐,抬头厉声:“高云!你为什么要抢鹰符?难道不知道,非统领而执鹰符者,唯死而已!”
高云从怀里掏出一柄似钳非钳的黝黑物事,急道:“大太保!我在他行囊里找到这个……”往前一抛,那物事落在雷奋开脚边的软沙里。“我从榆西镇就开始留上了心,他……他沿途找铁匠,问能不能不伤机簧,把鹰符撬开,取出铁简。那东西……就是用来开鹰符的!”
雷奋开匆匆一瞥,不确定那物事是否真能撬开鹰符,但就形状看来,的确是开剪之用,转头森然问:“叶振,你好歹也跟了我二十年,若真要走,交代一声就是了,何必动鹰符的脑筋?”
叶振勉强睁开眼睛,咳出一串血沫子,挣扎道:“大太保……我何必……是那小子……”一动牵动伤口,嘴角溢出血来,雷奋开仍是冷冷睨着,丝毫不为所动。叶振莫可奈何,苦笑道:“大太保,二十几个年头,比不过一个嘴上无毛的小鬼头么?”手一扬,鹰符“噗通!”一声掉落水底。
高云变了脸色,一扭身跳回水里,片刻才又骨碌碌地冒了上来,手里牢牢抓着那块翼状鹰符。雷奋开冷眼看着,薄唇绽初一抹扭曲似的森寒蔑笑:“看来你很想要是么,高云?”从怀里摸出那块犹如八卦盘的母牌,淡然道:“倒不如,把这块也给你算了。你想拿去给谁?”
高云脸色惨白,呆怔片刻,死命摇头。“我不是……大太保!不是我……真不是我……”微颤倒退,双手分别捏着匕首和鹰符,嶙峋的指节绷得死白。雷奋开见他慌张的模样,本还有三分不信,这下也不再怀疑,忽见高云眸光一狠,咬牙道:“我杀了你这贼厮鸟!”虎吼扑前,手中匕首挥出一道带水银虹!
“大胆!”雷奋开骤然发怒,单掌劈得他头颅迸碎,血人似的向后弹飞,噗通一声摔入江流,旋不知被卷至何处。他随手封了叶振几处大穴,缓止失血,拍拍他肩膀道:“好兄弟,是我误会了你。”叶振面如淡金,只是软弱地摇着头,并未言语。
雷奋开上下打量他几眼,将他放入舟中,撑篙一跃而上;篙尖探入水底一点,小舟滑出沙滩,箭一般向对岸而去。船至中流,雷奋开随手将母牌与翼状鹰符一合,倒出一枚光滑的铁简把玩,将还合着母牌的鹰符递给叶振,笑道:“男儿大丈夫,不会这么小气吧?”
叶振低头笑了笑,犹豫片刻,才伸手接了过去。本要取下母牌交还,谁知转得几转,母牌却丝毫未动,又看不出有什么机关暗榫,抬头道:“大太保,这铁牌我看你弄了十几二十年,总是一扭便能取下,莫非有什么机关?”
雷奋开背向他撑篙,片刻,才笑着反问:“打听清楚了,才好向买通你的人交代么?”叶振的笑容僵在脸上,浑身冰冷,一时说不出话来。
雷奋开恍若不觉,抬头悠然道:“这就是我不喜欢高云的地方。年轻、冲动,没一点儿耐性,又受不得人家冤枉;随意挤兑一下,就上了你的当。是不?”
叶振太了解他了。雷奋开一向能忍,但并不是个好涵养的人,忍下的每一丝每一毫,都要十倍百倍的讨回来。舟行之间,连逃都没得逃,叶振强抑心惊,勉强笑道:“大……大太保!你……你开什么玩笑?”
“他以为我信了你,又气又怕,想和你同归于尽,那句“贼厮鸟”不是骂我,是冲你叶统领来的。”雷奋开回头道:“高云的尸身落水时,我才看见他背后有伤。那伤口很深,差点没穿过胸膛,那小子在水里游得太久,创口泡得死白,流到没血可流了,连站都站不稳,脑子也不清楚。
“只有被偷袭暗算的人,致命伤才会在背门。是吧,叶统领?”
叶振强笑道:“大……大太保,我若有这等布置,何必跑给他追?是他……”
雷奋开挥挥手。“杀了个高副统领,有什么好处?你要的,是我的令牌呀!”
笃的一声,船首撞上码头,小舟竟过了江。叶振如溺中扶草,放声大叫:“我拿到令牌了!莫……莫让他杀我!莫让他杀我!”声音惨极,宛若杀猪一般。雷奋开也只冷笑,一脚踏在船头,抚着胸四下眺望。
忽听林间一人笑骂:“别叫啦!忒也怕死,难道不知是放饵钓鱼么?都说指纵鹰剽悍无敌、忝不畏死,怎出了你叶统领这种货?”负手而出。来人一身锦袍,形容瘦削,明明从头到脚都是员外郎打扮,举手投足却有股江湖气。
雷奋开哈哈大笑。“他被你收买之后,便不是指纵鹰了。是你的钱弄脏了这个东西,以前本来还算是个人。”
那人也笑了。“能用钱买,不也挺好?一定要打打杀杀么?”
“这话从你嘴里说将出来,简直是笑话。还是你也想用钱收买我……”大太保冷冷一睨,眸里却无丝毫笑意。“……雷老四?”
来人正是赤炼堂的四太保,“凌风追羽”雷门鹤。
他与雷奋开素来不睦,两人明争暗斗多年,居然形成了默契:每当雷奋开欲返回风火连环坞之时,雷门鹤必定早一步离开总舵,或在外接到消息,途中便故意盘桓些个,迟几天再回,以免撞个正着,又发生冲突,此番亦不例外。
阿兰山的三乘论法在即,皇后娘娘与镇东将军均到了越浦,雷门鹤身为越浦五大商帮的代表之一,岂可稍离?按瞬字部的情报,这几日雷门鹤均在城中活动,忙得不可开交,也避开与雷奋开直面相会的尴尬场面。
越浦城距离风火连环坞,舟行都还有一段,不可能知道这厢的情形。妖刀于总坛肆虐之际,雷老四必在左近。雷奋开冷冷睨他一眼,哼笑道:“老巢起火啦,你还在这儿瞎摸?四太保不回去瞧瞧,坐镇指挥一番?”
雷门鹤笑瞇了眼,客客气气团手揖道:“你雷老大都不成,我能济事么?烧了便烧啦,老屋年久失修,最怕火燎,还好我老早便存了一笔银钱,要抚恤伤亡,也好有个照应。烧成了一片白地也好,不管是起新屋或脱手变现,都是上算的生意。”
“你--!”明知是激将,连说辞都与他料想的相差无几,真正入耳时雷奋开仍面色丕变,咬牙振臂踏前一步,腾腾怒火仿佛令林叶为之一摇,气势惊人;忽地抚胸微颤,一句喝骂生生碎在齿缝间,嘴角溢出一抹殷红。
(他……毕竟是受了重创。)舟里的叶振远远见得,萎靡的精神稍稍振作,仿佛燃起一线生机。
雷门鹤只是静静瞧着,依旧笑容可掬,面上瞧不出心思。
“雷老大,咱们年岁都不小啦,动气伤身哪。”
“……你不问问,是谁把总坛闹得天翻地覆?”雷奋开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森冷的目光直瞅着眼前斗了十数年的老对手。奇妙的是:直到此刻为止,他完全没想过雷门鹤与七玄勾结、驱使妖刀毁灭总舵的可能性。雷老四和他是内斗,或许还有和总瓢把子的恩仇纠结,但谁要想毁灭赤炼堂,雷门鹤决计放他不过。就跟自己一样。(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雷老四瘦削黝黑,即使里进了锦衣华服,满手的翡翠扳指,也难掩那股子江湖匪气。没了赤炼堂,没了纵横天下水道的风火旗,雷门鹤不过是只黄鼠狼,便穿衣裳也不似人。
可惜在雷门鹤心里,日渐凋蔽的风火连环坞远远不等于赤炼堂。
“不管是谁,连你都应付不了,我去添什么乱?明儿善后便是。况且,这儿还有大买卖。”雷门鹤耸了耸肩,咧嘴笑道:““指纵鹰”滴水不漏,严密得像是铁桶一般,这么多年来我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开了道墙缝。你雷老大御下之能,的确没话说。”
雷奋开所料无差,雷门鹤坐镇越浦,既为公事,也是想避免和自己打照面;之所以乘夜偷偷潜回血河荡,正为了和叶振接头,约定的地点便在这处芦苇滩。谁料翼字部的年轻副统领高云盯上自己的顶头上司,沉不住气抢先动手,虽伤了叶振,却也被他逃脱,雷门鹤遂扑了个空。
雷门鹤觊觎“指纵鹰”许久,多年来费尽心思,始终不得其门而入,这回竟有统领级的核心人物主动接头,经过半年的试探,终于确定不是雷奋开设下的陷阱,岂容失之交臂?在岸边发现叶振遗下的秘密暗号,耐着性子等待。其间见总舵火光烛天,常人避之唯恐不及,雷门鹤却判断只有在这种情况之下,“指纵鹰”的反苗才有机会脱离大太保的掌握,要打破这支奇兵的壁垒,今夜至为关键,果然等到了载着叶、雷二人的小舟。
雷奋开冷冷回头,模样看似懒惫,森寒的目光令人毛骨悚然,不啻利刃加颈。
“你花了多少银两,才买通了这个混蛋?”
“远比你想象得少。”雷门鹤嘻嘻一笑。“不愧是你的属下,物欲出奇得低。那数目说将出来,我都替你雷老大难受。早知指纵鹰忒便宜,早几年我就整批买下来了还不讲价,多的当是孝敬你雷老大的。”雷奋开一言不发,原本精亮逼人的眸光隐于夜色,忽然失去神采,片刻才咬牙道:“叶振,你到底拿了他多少?”
倚船咻喘的翼字部统领面色苍白,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低声道:“五……五百两。”
“五百两!”雷奋开倏地抬头,双目迸出血光:“多少年来出生入死、多少弟兄前仆后继,这“指纵鹰”三字对你,就只值他妈五百两!”挟着雄浑内劲的吼声震动地面,连打上滩头的潮浪也为之退,小舟喀喇喇地从泥陷里滑开,船尾被汹涌的水流扯得不住弹跳,犹如一杆残断的狗尾草。
雷门鹤五内俱涌,踉跄几步,心中一凛:“这厮发起狂来,谁人能挡!”正欲抽退,见前方乌影窜闪,雷奋开已掠上船头,一脚踏得舟身沉入激涌白沫,再不动摇。
他一把揪起叶振的衣襟,怒道:“当年天苍山十里重围,你怎不死在突围阵中?血旸陂剿杀赤鲨帮五百甲士那一役,怎不与沙河天同归于尽?还有……陷机山无回海死守七七四十九天,你怎不死在土沟壕渠之间,跟其他一百七十二名阵亡的弟兄一样,偏偏要活到现在,为他妈的五百两出卖自己,出卖尊严!”
叶振本已大量失血,再被狮吼般的咆哮贴面一震,七窍都溢出血点。他软绵绵的双腿半垂半跪,使不上力气支撑,下腹不住渗出乌渍,勉强举起一只右手,轻轻攀着那铁铸般的腕子,颤声道:“不……不要杀我……我……我不能死……”与其说是求饶,倒像在制止什么。
雷奋开怒笑道:“叶老三!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怕死了?你以前,不是叫“不要命的叶老三”么?”叶振只是一径摇头,出气多、进气少,兀自扳着他的手腕不放,口里喃喃着“别杀我”、“我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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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背后一声嘻笑,雷门鹤悠然道:“温柔乡从来都是英雄冢,连指纵鹰也不例外,你家叶统领在崤河镇养了个标致的小寡妇,连拖带的油瓶都是俩粉光致致的女娃娃,将来出落得娇媚可人,正好肥了便宜老子,决计不落外人之田。叶统领的五百两银,怕是给粉头安家罢?”
叶振勉力睁开眼缝,切齿道:“四太保!你--!”心弦牵动,又血嗽起来。
此事他本以为天衣无缝,殊不知“凌风追羽”雷门鹤也非好相与的,手下虽无指纵鹰,一样有罗天网地的本领,两人密切联系的大半年间,叶振的底细早被摸得一清二楚。
雷门鹤成竹在胸,却始终不动声色,此际一股脑儿掀了出来,叶振后路已绝,今日之事若没个结果,以大太保睚眦必报、不留余地的性格,非但要叶振填命,连崤河镇的母女三人也难逃其毒手。
雷门鹤意犹未尽,捻须笑道:“我记得叶统领那相好的……是姓田罢?是了,地契上写得清楚明白,房舍是买给一位林田氏的。”
雷奋开本是怒极,听到“崤河镇”时不禁微怔,及至“林田氏”三字一出,面色丕变,焰尾般的压眼浓眉皱起,“砰!”将奄奄一息的叶振掼落,沉声道:“是她?你拿五百两养的,是林飞的婆娘?”
林飞乃“指纵鹰”翼字部的前任副统领。他死之后,副统领一职才由年轻的高云接任。雷门鹤对指纵鹰下过偌大心血,各人用的虽是假名,原本身分在加入后便舍弃不用,总喊得出十位正副统领的万儿,心念一动,露出猥亵的笑容:“看不出啊,叶统领。“指纵鹰”真个是有情有义,兄弟情若手足,妻子亦如衣服,部属遗下如花美眷,叶统领顾念甚深,不仅代为照拂,还兼施雨露,好生滋润了久旷的寂寞少妇,啧啧。”
雷奋开冷冷回头。
“老四,我自管我的家事,你那张臭嘴再吐个屁字,我便先料理清静。我说得出做得到,你很清楚。”雷门鹤笑吟吟地闭上嘴。那份刻意露出的兴致盎然,比尖刻的言语更招人恨。
雷奋开对这人了解甚深,只要不涉对总舵的旧情感,等闲不受撩拨,转头沉道:“我让你去杀光林飞家里人,你倒好了,金屋藏娇啊。女人我从没少了你们的,那林田氏是何等尤物,竟能迷得你忘乎所以,连组织都能轻易背叛?”
叶振似被按着痛处,身子一搐奋力昂颈,叫道:“你莫……莫说她!她……她是好……好女人……”这几句仿佛用光了仅存的气力,背脊方离船座寸许又重重摔回,“笃!”一声如捶败革,下身墨渲益深。
雷奋开冷笑。
“叶老三,你若没碰她半根指头,就当本座犯浑,辱了你的兄弟义气,自搧十六个耳光还你;少你一个半个,我雷奋开不算汉子!”叶振惨白的脸上露出愧色,垂落双肩,犹如泄了气的皮球,咬牙颤唇,低头不吐一字。
雷奋开恨不得扭下他的脑袋,狂怒中隐带一丝心痛,眦目道:“叶老三!你……你们个个是怎么了?好日子过得太久,忘了当年锐气么?先是林飞,现在又是你!指纵鹰有什么对不起你的?赤炼堂有什么对不起你的?我,雷奋开!又有什么对不起你的?死前让你说个痛快!”
“……错了……”叶振咕哝着,疲弱的语声散失在河风里。
“什么?什么错了?”
“……是我们错了。”叶振勉力抬头,低道:“大太保,我们不该杀林飞的。他说得没错,是我们错了。”
岸上雷门鹤暗自凛起,环臂抚颔,忖道:“听他的话意,合着翼字部的前副统领林飞非是什么因故身殉,却是雷奋开所杀!崤河镇的寡妇身上有戏,值得走一趟。”却听雷奋开哼的一声,冷道:“林飞散播谣言,扰乱军心,其罪当诛!念在他效命本帮多年,为总瓢把子出生入死,特免三刀六洞、剜眼断舌之刑,教他死个痛快。这已是法外开恩,难道也有错?”
叶振垂颈摇头,低声道:“……那一日,我奉了大太保密令赶往崤河镇郊,打算斩草除根。大太保再三吩咐: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那怕是小小的女娃娃,将来长大,说不定能亡一个帮派、甚至一个国家。面对敌人,毋须怀有一丁点仁慈。这么多年来,因一念之仁而丧命的弟兄,还少得了?要怪,就怪林飞自己不好。”
他伤势过重,神智渐失,现实与记忆交错闪现,时序混乱,竟不理会大太保的质问,喃喃地自说自话。
“可……可料不到林飞不只一个娃,是两个,小的还在吃奶,大的才学会走路。那地方僻得紧,远近少见人迹,我在竹篱边远远看着,不知不觉看到天黑,才想起居然站了大半天,脚也不觉酸疼。突然间,我明白了林飞为什么会说那种话。”
林飞和他,是大太保最早从北方招募来的人里仅存的几个。
赤炼堂从僻居一隅的地方帮会,走向称霸水道的天下第一大势力,两人可说是每役必与。晚于他俩加入的,很多已坐上分舵主乃至转运使的位子,他俩却选择了无妻无子、注定漂泊的指纵鹰,只为成为总瓢把子最强最忠心的无双铁卫。
“咱们不是刀不是剑,不是银钱不是血肉;咱们,是总瓢把子的骨头!”
说这话的人叫萧腾,和他们一样打北方来,加入“指纵鹰”时也只十来岁,是个目如鹰隼面如狼的凶狠少年,拎着一枚鲜割人头权作投帖,杀人如麻,那股子嚣蛮丝毫不逊朝廷悬榜的江洋大盗。
他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在陷机山无回海,他们两百多名弟兄与大太保--那时他还不姓雷,也没有“太保”的衔封--护着总瓢把子,被化鴽坑的鼠辈以十倍之数,围困在一处简陋的土垒大半个月,断水断粮后又七日。形容肮脏猥琐、衣布条条碎碎如乞儿般的化鴽坑土著绑着俘虏,用最最残忍的手法在阵前分而食之,有时惨嚎持续数时辰之久,以瓦解敌势。这是他们故老相传的打仗法子;说是战术,更像巫术祭仪。
对活着的人来说,那是非常恐怖的折磨。当然对被吃到一半、还留有知觉的人也是。
萧腾被绑着推到土垒之前时,已被痛打了五天,他在俘虏群中最是不驯,光用头颅便撞死了两人,已然够本。他被拷打得体无完肤,腹间的刀创淌出黄水来,垂着不知名的凄惨肉块;若非还想生剐了动摇守军的意志,土人们早把他大卸八块。
两名手持解腕尖刀的粗壮蛮人将萧腾踢至阵前,面目全非的少年冷不防一仰头,撂倒了其中一个,用身体生受了另一人的尖刀,手肘往对方喉间一送,似有枚细小刃物穿入颈颔,胖大土著顿时了帐。
众人这才看清不是什么刃物,而是被打折之后、穿出肌肤血肉的臂骨。
萧腾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尸体上,无力割开缚手粗绳,喘着粗气嘶声道:“咱们……不是刀不是剑,不是血不是钱……”猛拔出腹间尖刀,一边嚎叫、一边从伤口里掏出肠子随手割抛,痛得流泪狂笑:“这……这些臭皮囊算啥?都给你们去;咱,是总瓢把子的硬骨头!”惨呼不绝,旁若无人,血腥而疯狂的举止直到断气才停止。
那一日,凶狠残暴的土著蛮人为之胆寒,遂将俘虏通通杀死。
两天后赤炼堂援军赶至,土垒中残存的几十双眼睛赤红如血,沉默地杀将出来,坚定的、一点不漏的屠灭了化鴽坑数千住民,没留下半个活口,最后一把火将林山烧了,陷机山无回海从此自东胜洲的地图除名,连渣滓都不剩。
而萧腾离世前的狂语,也成为“指纵鹰”的精神象征。
--一日指纵鹰,一生指纵鹰!
因此,当林飞嚷着要“解甲归田”时,叶振毫不犹豫将他交了出去。若非以林飞的身分地位,须得由大太保亲自处置,他早一掌要了他的性命。多年来,他杀过很多这样的人。
“指纵鹰”不能有家室,为了宣泄这群野兽的欲望,雷奋开从不吝于付出大把金银,提供他们最能抒压的温柔乡。林飞与田氏的结合是意外,诞下儿女更严重违反内规;倘若知情不报,连上司叶振也要受牵连。这也是叶振最终决定交出林飞的关键之一。
然而那短暂的午后所见,却彻底改变他的人生。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连雷奋开也不禁皱眉。愤怒归愤怒,他所认识的叶老三既不好色也不怕死,若仅仅是林田氏那尤物般的胴体腐化了叶振,事情就好办多了,杀掉那个女人便是。究竟是什么,改变了这些从炼狱归来的战士?
“……喂鸡。”
叶振扭曲的嘴角一颤,挤出破碎的笑容,仿佛伸展四肢徜徉于蓝天绿地,剎那间忘了眼前的一切。
“他的大女儿……在喂鸡。小小的娃儿,连路都走不好,左颠右晃的,比毛茸茸的小黄鸡还像小黄鸡。她娘在一旁笑着叨念,那眸子像水一样清……大太保,我睡了她,是我不好;但我不是贪恋她的美貌,才想离开兄弟,离开组织。
“我……我和林飞一样。我们想的,也只是过上那样的日子。那怕一天也好。”
雷奋开默然无语,蓦地仰头大笑,笑声惨烈。
“叶老三!咱们不只是鹰犬、不只是刀剑,咱们是总瓢把子的骨头!像你我这样的人,怎能过上那种太平日子!”
垂死的叶振激动起来,猛一抬头,失焦的眸里绽出精光:“总瓢把子死了,还要鹰犬做甚?还要刀剑做甚?咱们这帮老骨头,撑的是谁的血肉!”
雷奋开骤然收声。再回头时,不止眸光,连声音都是冷的。
“这是谁跟你说的,叶老三?是林飞么?”
“你……你骗了咱,老大。忒……忒多年来,你骗得咱们好苦……”意识模糊之际,不自觉露出了北地的乡音。
适才的昂扬似是回光反照,他头脸渐渐沉落,语音含混,难以悉听。雷奋开叉着他的颔颈一把提起,吊近面前,咬牙低吼:“说!谁跟你说总瓢把子死了?是哪个杀千刀的混账王八蛋!”
叶振身子痉挛,被雷滚般的吼声震得口鼻溢血,灵台倏然一清,睁眼惨笑:“大……大太保,我没出卖兄弟,也没出卖过自己,那五百两是给阿贞照顾孩子的,我自己一锭也没沾过。五百两银子,买不了总瓢把子的骨头。
“从四太保告诉我“总瓢把子死了”那天起,我便决心这么做了。总瓢把子用不着他的骨头啦,把弟兄们牢牢绑在这儿的,是大太保的私心。你骗了咱好多年啊,老大……你……你骗了咱好多年……”
雷奋开面无表情,手掌一紧,断续的语声忽然静止。叶振的头颈软软垂落,搁在他效命了大半辈子的大太保肩上,只是这一回他再也无法言语。
他盗取鹰符,非为换取贿银,而是想解散“指纵鹰”;坚持不死,是因为崤河镇的竹篱笆后,有双盼着他回去的温柔眼眸。还有不知人事的俩奶娃儿,等着依赖他长大,以取代那个被他亲手解交上级的父亲……
一日指纵鹰,一生指纵鹰。
雷奋开轻轻将他放落船板,为他阖上暴凸的双目,取了鹰符握在掌中,纵身跃回岸上,起脚一蹬,小舟飞也似的滑出浅滩,“唰”一声被滚滚江流卷走,片刻不知所踪。雷门鹤心中一阵不祥,才觉这厮佝偻的背影中透出难以言喻的威压,蓦地转过赤红双目,轻笑道:“你行啊,老四。”
(不……不好!)雷门鹤容色遽变,足尖一点,双膝以上分毫未动,袍袖、衣摆却“泼啦啦”地逆风劲响,整个人自残影之中抽离,飞也似的没入林间!
在风火连环坞这厢,情势发展已远远超出鬼先生的预料。
在今夜以前,“耿照”二字于他,至多是个胡搅蛮缠的冒失鬼,总在执行计划的紧要时刻冷不防杀将出来,把原本的精密布置全盘打乱,十分恼人。及至此刻,鬼先生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这名出身平凡的乡下少年,竟能东拉西扯,与三十年来各不相属、形同陌路的七玄势力都搭上了线,甚且将之一分为二,分庭抗礼,无论欲敌或欲友,其影响力皆不容小觑。
新任的“鬼王”阴宿冥来历成谜,只知地狱道多年来远遁南陵,重入东海地界不过是旬月里的事,能与他有什么瓜葛?狼首聂冥途被囚将近三十年,新出未久,又是如何与这少年结下梁子?更别提那“玉面蟏祖”雪艳青--当世七玄或灭或隐,其中最易探听掌握的一支,当数鲜旗明帜、大张声势的天罗香。而在鬼先生的情报卷子里,关于此姝诸般条陈,犹如一张刻意伪造的无瑕新纸:自幼在深宫般的天罗香长成,被当作未来的掌门人悉心培育,专心习武,别无其他;接掌大位后,又为拓展天罗香的版图东奔西走,转战各地,无日无之,据说自出道以来未尝一败。在被视为“淫窟”的天罗香里,她与男子的接触仅止于战场之上,唯一的关连便是击败他们,使之对天罗香俯首称臣。
她没有喜好、没有偏私,没有什么列得出来的劣迹陋行,甚至没有近习亲友;不插手组织的运作,不食人间烟火,于天罗香之内却如神明偶像般受到门人的崇拜;不战斗时,便只一股脑儿钻研武艺,二十年间从无间断。与其说是蛛巢艳后,雪艳青更像是不通世务的武痴,心无旁骛,从而造就了这一身号称无敌的不败战绩。
鬼先生起初觉得匪夷所思,怀疑是故意放出的烟幕,与雪艳青接头后,方知线报不假。若无蚳狩云在旁,这名白皙秀丽的女郎心思之单纯,几与女童无异,连她那威力无匹的秘藏绝学“玄嚣八阵字”都仿佛因此打了点折扣,浑不如实际施展时那样深具威胁。
像这样一个被豢养在水晶龛里的人儿,又怎会力保耿照,不惜与七玄同道反脸?
--打下耿照这枚楔子,能掘出多少埋藏的纠结与秘密?
(这……真是太有趣了!)鬼先生手里捏着一把汗,强抑着体内贲张的血脉,对雪艳青笑道:“蟏祖欲知之事,无论如何艰难,我都有把握为蟏祖打探清楚,双手奉上。蟏祖只须杀了此人,如何?”
雪艳青微怔,雪白的面庞掠过一丝踌躇,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咬唇道:“我……我不能够告诉你。这事不便与外人说。”回头神色已凛,鬓边两绺茶金色的淡细柔丝逆风飘拂,口吻坚定:“南冥恶佛!我不欲与你动手。这名少年,可否请恶佛手下留情,莫与天罗香为难?”(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对面,聂冥途咧嘴一笑,森然道:“敢情蟏祖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啦。便是恶佛肯让,你还没问过我肯不肯哪!”雪艳青皱着姣好的柳眉,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片刻才道:“若恶佛肯让,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聂冥途面色微变,却见阴宿冥霍然回头,怒火腾腾:“淫妇!你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雪艳青对她的辱骂似乎一下反应不过来,秀眉微蹙,遥对陷坑对面的铁塔巨人道:“恶佛若不留难,凡我天罗香在七玄大会中所得,愿与恶佛共享!”
以此为注,实在不能说不诱人,私相授受或可一谈,当着主办人的面公开叫嚷,不免失之儿戏。鬼先生见她面色忧急,所图必非身外之物,灵光一闪,笑道:“据我所知,这位耿大人不通医术,救不了蚳长老的。蟏祖若信得过我,我手上有堪治百病的神医人选,保证药到病除。”
雪艳青俏脸微变,难掩诧异:“你……你怎知道姥姥她……”忽想起蚳狩云昏迷前殷殷嘱咐,此事决计不能泄漏与外人知晓,细如编贝的莹齿轻咬下唇,生生将后半截吞入喉中。
(果然如此!)鬼先生剑眉一轩,眼中不禁微露笑意。
早在安排破驿狙杀时,他便觉得不对。
对他来说,提出刺杀镇东将军的计划不过是试探,以了解“妖刀”这块香饵,对现存的七玄势力有多大的诱因,肯为它付出什么代价,在鬼先生心里,并不真的认为有人会甘冒奇险,前去狙击镇东将军。因此当天罗香表示“蟏祖愿往”时,他还以为听错了,又或以手腕过人闻名的七玄大长老蚳狩云看穿了试探,索性来个将计就计。
新任的“鬼王”阴宿冥好大喜功,把近年来名头响亮的天罗香视作劲敌,一听蟏祖要去,仿佛怕落了下风,忙不迭答应。鬼先生始终抱持着高度的防备之心,暗中观察两拨人马的行动,直到雪艳青攻入破驿,才知她是来真的,非是将计就计、装腔作势而已。
这实在太奇怪了。
就像随口编了个拙劣的谎话,竟也骗到了人。高明的骗子不会以“点子上钩”自满,而是要从中究出个道理来,把侥幸化为动因,下回再想如法炮制,便毋须运气加持。
--如果蚳狩云在雪艳青身边的话,决计不会让她做出“狙击将军”的事来。
反过来说,从天罗香参与刺杀行动伊始,雪艳青身边便没有了蚳狩云。
蚳姥姥死了?不像。雪艳青不见悲愤,只是着急。蚳狩云更可能是病了,又或身受重伤--不久前,天罗香折去多名迎香使与织罗使,蚳狩云久未视事,兴许与此有关。
鬼先生见她神色动摇,赶紧打蛇随棍上。“为团结七玄,我可为蟏祖留下这名少年的性命,待蟏祖拷问出消息后,记得将人头还给在下即可。蟏祖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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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雪艳青纵使涉世未深,也明白鬼先生已再三让步,不禁犹豫。
而鬼先生等的,恰恰便是她剎那间的迟疑。
泼刺劲风刮面,檐上的鬼面人翻袍卷落,如枯叶似蝠飞,凌空越过坑陷,伸手径拿耿照肩臂!雪艳青美目圆睁,咬牙道:“鬼先生!你--”正欲纵身,对面一股巨力袭来,气劲所及,掀得坑底地面波波涌起,宛若层澜,声势十分惊人。
这一击的威力铺天盖地,封住她身前诸般进路,雪艳青无意回避,雪酥酥的一双皓臂于胸前圈转,猛然下击,簌簌迭来的土浪撞上一堵无形气墙,凭空垒高丈余,尘飞云走之间,堆成象牙状的土山尖不堪负荷,一股脑儿倒掀回去!恶佛一挥泥瀑,魁梧的身形及时后跃,铁链相互撞击,响声清脆动听。
变生肘腋,在场都是七玄里的拔尖儿人物,应变之快,其间不容一发:聂冥途正欲扑前,阴宿冥一式“山河板荡开玄冥”轰出,狼首未敢以背门相应,两人身形倏转,眨眼间数度易位,爪劲、掌风撕开夜飔,斗得分外紧凑。
那血甲门人手一挥,五指笼在袖中,无形震音却“泼啦!”鼓袖如帆,地面上激草扬灰,音波似有实体,游蛇般窜向五帝窟二人!
漱玉节识得“箜篌血刃”的厉害,随手将弦子扯至身后,半截窄剑递出,银光吞吐,“飕飕飕”地黏上那人的头、颈、胸等要害,一轮剑芒逼命,全仗招式迅辣,不挟丝毫内力。
血甲门人隔着袖布轮指,透劲所及,空中嗤嗤声不绝,于不含内力的剑招却无着力处,反被迫得左支右绌,肩臂屡绽血花,幸漱玉节不敢运劲,伤口俱都轻浅。漱玉节杀着尽展,但未运真气,威力再难提升,暗忖:“这人好厉害的身法!诈作不敌,必有图谋!”
鬼先生蝙蝠般从天而降,足未沾地,一手已朝耿照肩头按落。
耿照手无寸铁,危急间侧身一让,鬼先生“唰!”爪势落空,头下脚上的坠向地面,拧腰勾腿,乌皮六缝的皂靴厚底往他臂上一蹬,钢刀自臂后旋出,抹向一旁的染红霞!
染红霞正持剑来救,眼前忽地一花,一团银光已欺入怀中,昆吾剑毫无使开的机会,仅能以剑格相捍;飕飕几声,胸前、肩臂裂帛飘飞,露出大片肌肤,当胸一刀由左边锁骨拖下,迤至乳间又勾起,正是一搠不进、改刺为剜的毒招。
她乳上吃痛,本能斜肩避开,内外数层衣物应声而分,连贴身的莲红锦兜也不例外,浑圆高耸的雪峰上留下一道浅浅殷红,隔着破孔依稀见得小巧的粉晕;若避得慢些,怕连乳蒂都要被一刀削落。
胸间羞处示人,染红霞却不见动摇,凝神专一,以剑格应付那快得肉眼难见的刀势,昆吾傲视群伦的锋锐全无用武之地,顷刻间已换过十余招,臂间衣物如被刀风卷过,雪肌于破孔间若隐若现,樱红飞溅、彷似散华,全仗她避得及时,奋力格挡,手筋、腕脉等才未被快刀割断。
“红……二掌院!”
才一个错身交睫,玉人已被逼至绝境,耿照双目赤红,奋力出掌;忽觉不对,身子生生一顿,及时跃开,鬼先生的刀锋堪堪掠过喉头,如非钢刀甚短,碧火神功又有奇妙感应,这下便是血溅五步的收场。
耿照捂喉踉跄,鬼先生顺势回臂,刀光再度扎碎在染红霞饱满的酥胸前,映得肌莹通透,衣下如里玉脂,曲线纤毫毕露,说不出的诡丽。他这一刀游刃有余,只差分许便要割开耿照的喉管,却不影响另一头的压制,其间竟无半息之差,染红霞仍被快刀所箝,剑招难以施展。
众人都胡涂了,不知他到底针对的是谁。却听鬼先生放声大笑:“诸位!我乃做庄之人,岂可与各位相争?彩头不变,仍是典卫大人的项上人头,先得者胜!蟏祖若然得彩,我定教蚳长老病起伤愈!”
雪艳青正忙着与恶佛斗力,一招令陷坑覆顶,地貌又生变化,心知眼前乃平生劲敌,隔着隆起的地面凝神对峙,再出手必是石破天惊的一击。狼首与媚儿缠斗片刻,见她探手入怀,交襟露出小丬角黄卷,咧嘴低笑:“娃儿!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嘴快?”阴宿冥咬牙低声咒骂,两人倏然分开。另一边,漱玉节剑毒如鸩,逼得血甲门人不住倒退,蓦地举袖往剑刃上一弹,“箜篌血刃”的无形震音寄附而上,漱玉节浑身气血翻涌,手中窄剑再也握持不住,铿然坠地。
血甲门人暗招得手,“咦”的一声,矮壮的身形一霎数转,倏地飘退,伸手点了肩胸几处穴道,拱手道:“佩服、佩服!”
原来漱玉节冒着损伤功体的危险硬受一记,却在震波透体的瞬间积攒余力,发出一道针尖剑劲。这招当日连岳宸风都避不过,血甲门人不察,竟被贯穿肩膊。伤口不过针眼儿大小,便褪了衣衫也难用肉眼分辨,却是扎扎实实地受了伤,而且还是受伤之后才知中招,连她是如何出手的亦不可知。两人各出阴招,谁也讨不了好。
约莫心生忌惮,那人退开后便驻足不动,立身暗影之中,再不言语。
鬼先生的话一出口,六人各自心思。数道目光接连投来,有凌厉有阴狠,也有冰冷不带一丝人味的,耿照心底寒凉,忽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然而眼下别无选择--他着地一滚,起身时已将妖刀离垢抄入手中!
(好……好烫!)铁柱般黑黝黝的刀柄透着炙人火劲,即使空置良久,刀身的温度仍旧高得令人难以忍受。耿照掌中仿佛被烫脱了一层皮,连鬓边毛发都卷曲起来,强忍高温,举刀指向鬼先生。
(能附我身……能夺走我的意志的话,你就来吧,妖刀离垢!)“小和尚!”阴宿冥回过神,语声不自觉地拔了个尖儿:“你……你干什么?快……快放下那把鬼刀!你以为你谁啊?快……快放下!”
鬼先生闻声一凛,浑身刀劲迸发,刀上的力道用实了,鬼魅般的身法终于露出一丝空隙。染红霞抖开剑刃,昆吾厚重的剑身摇颤如竹,嗡嗡声不绝于耳,剑影迭合的剎那,刚劲贯开刀网,染红霞一声清咤,昆吾中宫递出!
激越的铿响过后,鬼先生点足退开,随手抛去空柄,见削断的刀板散落一地,抚掌道:“剑好,剑法更好!“万里枫江”四字,果非虚名!”
染红霞面色煞白,瞅着不远处的心上人,不曾稍稍动摇的持剑之手,此刻却簌簌颤着,全然不受控制。
她亲眼见过善良可人的师妹碧湖被万劫附身、变为嗜血修罗的模样,常于梦中惊醒。还有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崔公子,在离垢的操弄之下,将偌大的风火连环坞化为修罗火海,葬送多少无辜的性命……如今,竟是耿照执起了妖刀!
“不要……”她喃喃低语着:“快、快放下来……不要……”
“别怕!没事的。”
耿照遥遥冲她一笑,虎目迸光,转头直视鬼先生。
“世间之事,必有其因!你的妖刀若能控制人心,便来控制我如何?”唰的一声刀尖对正,向前跨出一大步。
七玄首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俱都十分怪异。
--手握妖刀,便即失去自我,成为被刀所奴役的刀尸。
只有鬼先生所掌握的号刀之法,才能正确操纵五把妖刀。
即使是夺得妖刀万劫的天罗香,也不敢冒冒然派人试刀。然而眼前手握离垢、义正辞严的少年,却是对鬼先生这番说帖的最大讽刺。敢把当世七玄的首脑们当成傻瓜愚弄,可不是假托“狐异门后人”便能一笔带过的。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呀?”鬼先生夸张地摊手。“你怎没被妖刀附身?莫不是……是了,定是妖刀坏啦!连火也不冒,肯定坏掉了。”
他壮胆似的双手叉腰,带着扮戏文似的矫异,也不知是故作姿态,抑或连惊惧都如此做作不自然。“你……你少得意!这刀坏啦。要是没坏,你便与崔滟月一般,也要受妖刀的控制!”
“是么?”
耿照提运内力,于丹田内挲摩化骊珠,刺激骊珠释放奇力,由握柄注入离垢。柄内果如先前所猜想,填有能引内气的石英、云母等之类,一旦内力灌注其中,便似江水入渠,加速离体,毫无强施内力于外物的迟滞。
奇力源源不绝输入离垢,乌沉的刀身亮起,由黑转红、由红转刺白,炙浪轰然迸射。因失去刀尸而沉睡的妖刀离垢,再度苏醒!
化骊珠无火元之精的辟火奇能,威能却更甚火精,充沛的供输之下,刀刃的边缘“轰!”冒出整圈烈焰,仿佛刀柄以上是一大蓬跃动的红莲业火。
聂冥途青黄邪眼一睨,目光盯着鬼先生不放,仿佛盯上青蛙的蛇。“早知道没名堂,这刀我便拿啦。鬼先生,你真是狠狠玩了咱们一把呀!”阴宿冥犹抱企望,尖声道:“他真是被妖刀附身了么?你……你既能控制妖刀,自有解法不是?快叫他把刀放下!”
耿照强忍半边焦灼,尽量将刀拿开,提声喝道:“都是那厮的巧言诡计!离垢刀在我手中,我仍旧是我,不是什么刀尸!”众人面色丕变。阴宿冥双肩一缓,冷笑:“不是最好!你我的恩怨,便来清一清罢!”语声中却似带欣喜。
一旁聂冥途以舌舐唇,笑道:“妖刀我还有几分忌惮,若是你耿小子嘛……嘿,把刀交出来!”
情况明朗,阴、雪二姝乃至南冥恶佛,以及那幽影中的血甲门人无不摆开阵势,或欲劫刀,或欲抢人。耿照挥动离垢,却比崔滟月所持更加难当,丈余方圆内木焦土裂,众人皆近身不得,反被五尺来长的冲天焰刃迫散,纷纷跃上墙头。
“喂!”阴宿冥见情况不妙,转头逆风大叫:“你惹的麻烦,却要如何收拾?”
“麻烦?”
鬼先生纵声大笑。
“今夜的重头戏才要登场,我收拾什么?”自怀中摸出一物,以掌掩住,凑近口边,似是竹管铜簧一类的物事,却未吹出声响。阴宿冥看得满肚子火:“都什么时候了,听你吹鸟笛!”正欲开口,眼前忽现奇景--倒在角落里的崔滟月,竟巍颤颤地动起来,动作僵硬如傀儡,若非伤重难支,只怕又要起身杀人。
更骇人的是:原本正气凛然的耿照,神情忽然呆滞,两眼空洞,肩膀颤抖片刻,手臂倏然垂落。炙人的烈焰巨刃“铿!”插入地面,火焰如油水流布般推散开来,一路蔓延至耿照脚下,赤亮的火星沾上他的衣摆裤脚,噗嗤嗤地烧将起来,他却恍若不觉。
染红霞舍不下他,并未跃上檐角以避锋焰,而是节节后退,一路退到了院墙边。她背倚高墙,怔望着耿照,恐惧逐渐在美丽的瞳眸中扩散开来,轻唤:“耿……”语声哀凄,难以成句。
鬼先生笑道:“比起手不能提的崔五公子,典卫大人这块资材可说是上上之选。诸位!都来见一见妖刀离垢最合适的刀尸人选,出身铸铁名门流影城的耿大人!”
聂冥途突然转头,冷笑道:“这是你原本的盘算?我瞧着不像啊。”
鬼先生不置可否,从容道:“这厮近日甚受慕容柔信任,莫说镇东将军,连皇后娘娘也杀得。普天之下,没有比他更可怕的刀尸。”仍是一贯的诙谐语调,活像婚丧筵席带动气氛的白席人,越说越是来劲:“今夜的表演将近尾声,想来在七玄大会召开之前,诸位该能打点精神,好生搜集圣器,取得与会资格。亲莅大会收获甚巨,诸位皆是一方魁首,目如鹰隼,切莫错失良机,耽误了买卖。
“节目的最后,为诸位安排的是一场令人痛彻心肺、肝肠寸断的奇情好戏,有分教是“活郎君不知人事,俏红妆血染刀头”,缠绵纠葛,绝对值回票价!怕见血的请先行离去,今夜的谈心茶话会到此告一段落,招待不周处,请诸位见谅。散会!”
夸张的笑声随着劈哩啪啦的燃烧声响远远送出,鬼先生举掌掩口,语声一瞬间变得冰冷尖亢,带着诡异的歪曲:“杀了染红霞!要完完整整割下她漂亮的脑袋,不得有误!”
耿照--或者该说是离垢的刀尸--歪了歪头,平举刀刃,缓缓迈步,颤巍巍地朝倚墙的红衣女郎逼近。
高墙之上,弦子肩头才一动,已被漱玉节按住。黑衣蒙面的宗主冲她摇了摇头。“莫急!再等会儿。他不是这么容易丧失意志的人物。”弦子面无表情,眼睁睁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带着火焰,一步步逼近失措的染红霞,紧握灵蛇古剑的五指指节绷得青白。
或许在弦子心里,她知道耿照绝对不想这样。
而对染红霞来说,这简直像是一场不醒的恶梦。
繁华尽处,恍如一梦。
赤炼堂雷家经营百余年的风火连环坞,终也有烧完的时候。火势渐褪的江面上,衰颓的焰光又将舞台还诸黑夜,除了风里挥之不去的焦臭气味,上半夜那场夹杂着血腥哀嚎的红莲灾劫已悄然落幕,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符赤锦取下闷湿的覆面巾子捏在手里,仍半掩口鼻,稍阻难闻的火场气息。
不幸的是:风火连环坞恰在上风处,饱含水气的江风吹过余烬,刮来满满的焦腐气,仿佛炭泥与血肉混作一处还发了霉,臭气既黏滞又凶猛,捏成一团的巾子效果有限,不过聊备一格。
虽然好洁,符赤锦却无丝毫抱怨,拖着疲惫的身子打点精神,脚踩湿软的芦丛沙洲沿江搜索,唯恐错失了爱郎的踪影。
今夜的聚会里,游尸门是唯二没有开口或动手的灯笼之一--保存实力、甚至保持神秘,本就是稳妥的盘算,教旁人摸不清斤两底细,自然又增添几分忌惮。这在群邪汇聚的场子里一点也不奇怪。
聂冥途的旧有势力早已灰飞湮灭,如今孤身一人的狼首,必须大大露脸以凸显自身的存在,来换取更有利的谈判空间;老谋深算的骚狐狸漱玉节,如非为了弦子,料想也是隐于灯笼之后,绝不轻易露底。至于那鬼王阴宿冥嘛……
便说是女儿身,符赤锦认识的精明女子也不少了,且不说那头骚狐狸,就连黄岛何家的君盼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江湖历练是少了点,但绝非年少可欺的软柿子;手绾一岛,无数豪士愿意卖命效死,这可不是随便哪家的小姐都能轻易做到。
那阴宿冥明显是着紧耿郎的,只是手段太劣,又舍不下离垢刀,救不能救、放不能放,竹蓝打水两头空,反教旁人摸清了深浅。由适才的混战推断,阴宿冥武功约与聂冥途在伯仲间,心计、临敌反应却逊了不止一筹,看得出内力不济,然而武功偏走大开大阖的路子,须有深湛内功相佐,才能发挥威力。
耿照什么事都不瞒她,连在莲觉寺窥破阴宿冥的秘密、有过合体之缘的事也都说了,符赤锦常缠着他问东问西,专拣些交合的细节问,又或在高翘着汗津津的酥沃雪臀、被他插得唧唧作响的当儿,瞇着如丝媚眼,冷不防咬唇回头,带着细细娇喘:“你……你那天……啊、啊……也……也是这般弄……啊!就是那儿……美……美死了!上……上边儿也要……呀、呀……忒厉害的淫僧,我要是媚儿,一定……一定想死你啦……”弄得耿照哭笑不得,她则是咯咯娇笑,乐不可支。(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思虑至此,符赤锦胸中潮涌,俏脸微微发烫,半晌才摇了摇头,抑下心猿意马。
除了不知收敛的阴宿冥之外,武功高强的“玉面蟏祖”雪艳青、南冥恶佛,及至被称作“祭血魔君”的血甲门人,大抵都尽量保持低调。从头到尾不置一词、不曾表态的游尸门,不过是更小心谨慎罢了。况且,这也不是现场唯一一盏全程保持缄默的灯笼。
其实符赤锦只是别无选择。
耿照闯入聚会、力战群邪,甚至妖刀异变陡生时,她几乎想不顾一切冲上去,是大师父的识海传音阻止了她。“女徒,切莫冲动。以你我现时之力,非但帮不了他,反而坏事。静观其变罢。”
她知道大师父是忍着极度的痛苦,甘冒真气逆行的危险,才得以心识传音。他的声音连在脑海中听来都异常虚弱,字字句句如受万针攒刺,教人不忍。
论辈份,青面神在七玄之内,要比天罗香的“代天刑典”蚳狩云蚳姥姥更高,连昔日游尸门主“血尸王”紫罗袈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太师叔;以横空之姿接掌大位的“万里飞皇”范飞强,从来不敢小觑了这位神秘邪异的长老。
纵使伤重难支,青面神始终保有一击之力,这是他今晚敢于出席这场聚会的保命符。这一击足以令七玄宗主等级的高手俯首低头,无论是混战、偷袭,甚至是连手群殴,均能应手破之,让爱徒带着他安然脱险。
而当耿照与雪艳青随崩檐坠下,青面神判断终于是使出这一击的时候--在鬼先生等人的感知里,天地仿佛晃了一晃,旋又恢复正常,不久后“噗通”两声重物入水,回见游尸门、五帝窟已不在现场,料想是趁乱离去。
失去焰火的离垢刀被金杖挑飞,落地时兀自“嘶嘶”窜着白烟,恶佛、祭血魔君等作势欲动,却无人踏出步履。耿照心智被夺的画面记忆犹新,在这帮邪道高手的眼中,妖刀不再是诱人香饵,而是深具威胁的妖物。
鬼先生哈哈大笑,黑蝙蝠般的身形飘卷落地,变戏法似的亮出一杆碧莹莹的翠绿物事,材质似是玉石,尖端雕成合拢的三只钩爪,“匡”的一声扣住离垢刀柄,如擎蟹螯,连钩带刀拔将起来,宽大的黑袖管随即垂笼,看不清是用什么勾住了刀。众人心中一凛:“果然!连他也不敢徒手握持,须以外物隔离。”
阴宿冥见耿照与雪艳青双双坠江,惊呼一声,忙跃上墙头,黑夜江上水波粼粼,哪有二人的踪影?回头见鬼先生以钩取刀,尽管她行事粗疏,毕竟有几分女子细腻,暗忖:“小和尚以袖布里手,仍被妖刀控制……看来,须得玉石一类的材质,才能隔绝妖刀的魔力。”余光一扫,见恶佛、魔君都没什么反应,心中窃喜:“这两人不如本座精细,竟未发现这个重大的关窍。待我回去,着人打造一只玉锁握柄,离垢刀的惊天之威,便归我集恶道啦!”小和尚自然是要找的,妖刀也不能不要;两相权衡,只能盼那淫恶可恨的小和尚命韧些,别就这么摔死了。
“鬼先生!”她清了清喉咙,朗声道:“这一下大伙儿都出了力,妖刀又不能分成三份,你可得给个交代。还是你有意继续赌局,我等三人一拥而上,看是谁技高一筹,杀人夺刀?”
鬼先生连摇左手。“这可使不得。三位一齐上前夺刀,我哪抵挡得住?”话锋一转,声音里带着笑意:“况且鬼王说得对极,一把刀也不能给三个人……”阴宿冥冷笑:“你这是想挑拨离间么?”
“这个罪名我可扛不起。”鬼先生笑道:“三位出手,已表明了诚意。刀不能一分为三,出席大会的资格却可以是人人有奖。”左手微扬,打出三道金芒,分射三个不同的方位。阴宿冥袍袖一卷,才知是封锦面绣金的请柬。(
)
“这封信柬里,录有七玄大会召开地点的路径,以及进入之法。每封内容大相径庭,其中所载法门,当然也只对帖子邀请的正主儿有效;诸位日理万机,都是重要的大人物,照管不上这样的小东西,为防信柬一不小心落入他人之手,才有这些计较。实属无奈,还请各位多多见谅。”
阴宿冥见柬上果然以篆字写有“鬼王亲启”的字样,心想:“好厉害的内劲,好厉害的手法!此人……绝不简单!”忽想起一事,又问:“参加七玄大会的,就只我们三人了么?”
鬼先生笑道:“五帝窟拥有两柄圣器、天罗香夺得万劫,我已奉上请柬。至于其他人嘛……就要看他们这几日的表现啦。大会召开的时日、地点如柬中所示,届时我将恭候诸位大驾,请!”身形一动,拖着刀飘出丈余,径往山下奔去。
(这……这便走了?)阴宿冥叫道:“刀呢?那把离垢算是谁的?”鬼先生哈哈大笑:“鬼王,赌局依然有效。七玄大会之上,谁提耿典卫的脑袋来,这把刀就归谁!你还东张西望,恶佛魔君都已抢先啦!”
(可恶!)她目光劲扫,果然不见二人的踪迹,忙不迭施展轻功,按方才的印象夺路下山,沿江搜索小和尚的下落。
只可惜什么也找不到。
撇开粗枝大叶的阴宿冥不谈,南冥恶佛、祭血魔君均是深藏不露的人物,那鬼先生甚至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耿、雪坠江的瞬间,早将入水的方位、声响距离等辨得分毫不差,于江畔一测风向水流,当可推出二人漂至何处。
但无论是恶佛也好、魔君也罢,甚至神通广大的鬼先生,都不可能找到耿照与雪艳青。他们的心思越周密,听风辨位的本领越强,离她二人正确的坠落地点就越远,南辕北辙,只是徒然浪费时间罢了。
就在耿照坠下的当儿,青面神发出了积蓄已久的、威力无匹的至绝一击。
“青鸟伏形大法”的心识如刀,扫过在场诸人的眼耳头颅,剥夺了他们的五感知觉,植以青面神罗织的幻象--当然,幻象所示,是与耿照二人真正入水处风马牛不相及的错误地点。
武功高强之士,自信心往往凌驾常人。这份自信可以使其在激烈的比武中保有自我、可以克服恐惧,可以淬炼意志为武器……但于此刻,只是让他们对幻象更深信不移罢了。
这极其细微难以察觉、却又无法抵挡或闪避的一击,几乎耗去大师父好不容易凝聚的一丁点元气,蜗居在瓮里的小小老人再无声息,也无法以腹语或心识联系,仿佛陷入无尽的深眠。
这个时候,只能靠自己了。符赤锦心想。
大师父的幻术已将那帮妖魔鬼怪引至他处--若他们一意追杀耿照的话--接下来,就看她能否抢在鬼先生发觉不对、甚至回头来找之前,抢先救起相公。耿、雪二人落水处再往下数十丈远,便是一处生满芦苇的小小河湾,照理二人漂至此处,会被茂盛的苇丛拦住,偏偏符赤锦沿途寻来皆不见人影,又须倚靠明光照亮,不敢舍了那盏绘有血骷髅的大白灯笼,只得胡乱找些泥巴涂抹,稍稍掩饰一下。
走着走着,忽见前方滩头一具人体被冲了上来,软软张开的双臂卡着泥滩乱草,就这么搁浅不动,模样依稀是个男子,不禁喜动颜色,脱口唤道:“耿郎……耿郎!相公!”飞奔过去,随手将灯笼一扔,双手拉住那人右腕拖上岸来,见他湿发覆面,顿感错愕。
(不……不是他!)耿照在莲觉寺剃光了头,纵使身负骊珠之力,体内生机畅旺,个把月来也不过长出两寸来长的新发,还梳不了象样的髻子,平日戴着纱冠幞头,倒也不怎么惹眼。也还好不是耿照,那人被一刀劈开胸腹腔子,早已没气,瞧服色应是赤炼堂的弟子。
符赤锦气喘吁吁,也不知是庆幸或失望,膝弯一软,几乎脱力坐倒。背后一人冷道:“没想到……真的是你。”符赤锦霍然回头,月光下一抹修长曼妙的身影持剑而来,一身红衫猎猎作响,剑上凝光虽寒,犹不及那张凝肃的桃花冷面。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这个问题,染红霞也自问了无数遍。
她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趴在湿冷的江边沙地,衫裙浸湿大半,爱剑昆吾被弃置在手边,既不见心上人,也无那帮外道的踪影。
勉强拄剑起身,好不容易寻了处树丛挡风,盘腿运功内视,发现血脉略有淤塞,似是不久前被人点了穴道,边调息恢复,依稀想起了零星片段。
她记得耿照被妖刀离垢附身,杀得七玄宗主连番失利,再来……再来记忆就模糊了。似有人背着自己,走过一条阴冷刺骨的长长通道,随即听见轰隆隆的江水奔流声响……她还记得趴过的那片背门削平如镜,滑得像是撒了珍珠粉的玉璧,肩膀背脊都是轻薄纤巧,令人爱不释手。
即便对男子来说,修长结实的染红霞都不是轻松的负担,那样巧致的肩背,如何背她走下沿山而建的连片屋院,穿过长长的隧道?出隧道时,染红霞依稀听得一把优雅而威严的女子喉音,对背着自己的那人道:“……把她放下!到这儿就行了……”
“……我答应他了。”冷静的声音透背而出。隔着少女玉一般的玲珑胴体,染红霞觉得她冰冷的声音变得温热起来,带着某种感情……或者该说是执拗?
“放下她!”优雅的女声加重了力道。“你不听我的话了么,弦子?”
--那位弦子姑娘,是你很亲近的人?
--是好朋友。
--她是很有趣的人。等过了这关,我再介绍给你认识。说不定能做好朋友。
(是她!)爱郎的笑语犹在耳畔,零散的记忆陡地串接起来,一下子产生了意义。
弦子,是耿郎身边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孩儿。就是她,以不可思议的毒辣快剑逼得那自称“鬼先生”的阴谋家退了一步,及时解救她们俩;也就是她,让五帝窟之主出剑干预,令血甲门之人不敢轻举妄动,“她是我五帝窟之人。”染红霞记得五帝窟之主是这样说的。
耿郎的身边,怎会有五帝窟之人?出身五帝窟的弦子,又为何要搭救自己?
她拄着昆吾剑茫然前行,踩着湿泥焦土,一路走出了只剩余烬残星的火场,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欲往何处,白日间看熟的地景已发生惊天巨变,难以辨清。走着走着前方忽见一盏灯笼白晕,一把熟悉至极的动听嗓音急唤:“耿郎……耿郎!相公!”既丰腴又苗条的身形扑至江边,涉水拖上一具男子尸首,由峰壑起伏的玲珑翦影看来,正是拣走了她那套红衫裙的符姓女子。
染红霞听得遍体生寒。
初次见她,是在那小小的漂流舟里,那时这位“符姑娘”与耿照赤身裸体,说是清清白白的怕也没人肯信。染红霞与耿照在危难中互诉心曲,还来不及问这事,心里隐约希望能像说到弦子时一样,终也给她一个“只是好朋友”的答复。
远比醋意、猜忌更可怕的,是这名女子身上的夜行黑衣,以及被她随手弃置的白灯笼。
纵使涂抹污泥遮掩,那血一般的红墨仍被焰火映出灯笼糊纸,代表游尸门的骷髅头仿佛有幽魂寄宿其中,嘲笑她似的歪着头斜插在岸边湿泥之中,随着炬焰一闪一闪地跳动。
两个女人隔着沙洲芦苇,以及地上明明灭灭的灯笼对望着,呼啸的江风刮不走长长的静默。染红霞不但认得这盏灯笼,也认得灯笼之后的人影--除了符赤锦骄人的身段之外,背上背的瓦罐也十分醒目。
再否认的话就不是傻子,而是把他人当成傻子了。宝宝锦儿可一点都不傻。
最后,打破沉默的还是染红霞。
“耿……他人呢?”她轻声问。
“我不知道。”符赤锦摇摇头。“我也正在找。二掌院,我……”
染红霞淡淡望着她。符赤锦欲言又止,片刻才叹了口气,微笑道:“我说得再多也没用,我头一回见你,就知道你是心有定见的人。我也是。样子机伶,骨子里却是个认死道理的脾气,谁来说都没用。”
染红霞一点也不想听她说“我也是”。
想起被拣走的那身红衣裳,握着金剑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这……有什么好揪心的?又不是我做贼!心里的冰凉却不见消减。染红霞紧咬银牙,忍着浑身的刺骨,不让自己露出软弱的样子。好不容易才盼到的,转眼又要飞去……这世上的事,怎会如此令人难受?
她的从容宁定,令染红霞不由得生出一丝怯意。
这对从小就勇敢无畏更胜男孩儿的二掌院来说,几乎是不曾发生过的事。
耿照离开映月舰没几天,她听二屏言谈之中有意无意提起,说镇东将军慕容柔新收了流影城典卫耿大人于帐下,当着越浦一干文武僚属的面亲自布达,好生风光;在场除了耿大人,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那雪肤花颜的美貌夫人。不少人在背地里暗暗称羡,羡慕的不是他宦途显达、年少得志,而是夜夜得拥这般稀世尤物……
“耿大人?就是那个耿照么?”
方翠屏一边收拾一边听着,本是漫不经心,忽然蹙眉打住,转头道:“他是什么时候结的亲?怎没听他说起过?”
李锦屏耸肩一笑,口气仍是一派温和,仿佛一点也不奇怪。“我怎知道?江湖漂泊,说不定哪天遇到合适的人,娶妻生子,立业成家,也是常事。只不过这位“耿夫人”来得忒急,说不定便是身边之人,早已熟识……”
方翠屏心直口快,“啪!”一拍桌:“是了,定是那个符姑娘!我说呢,哪能凭空生出个耿夫人来,她俩孤男寡女,赤身露体待在船舱里,传出去有多难听?也只能趁早成亲啦。”想起二掌院在旁边,一吐丁香小舌,狠狠地白了李锦屏一眼,回头歉然道:“红姐,我不是有心的,你别生气。”连唤了几声,染红霞才浑身一颤,如梦初醒,这话怎接都不对头,只能寒着脸道:“我干嘛生气?谁爱成亲谁成亲去,干旁人底事?无聊!”方翠屏再怎么直肠直肚,也知说错了话,赶紧闭嘴告退,直出了舱外还能听见她小声埋怨:“死丫头片子,坑死我啦!”李锦屏一贯的好脾气,自也是笑笑而已,没怎么还口。
这些话,一定是师姐让她们来说的。尽管如此,“耿照成亲”这件事仍重重击碎了她的胸坎,有好一阵子无法呼吸,仿佛溺于无尽深海之下,怎么也冒不上。但染红霞心里明白,耿照是个老实的性子,若和那符姑娘有了婚约,决计不会又与她在妖刀临头之际互许终身……
望着身前的雪肤丽人,她突然对自己没了自信。对他也是。
“你知道耿照这人的。要不,就不会喜欢他了,是不?”
符赤锦似是看穿她的心事,悠然道:“你自是不信我,也可以不信他,却不能不信你自己,不信你对这人的了解,不信你看待这人的眼光。迷惘时,想想当初是怎么喜欢上他的,你会想起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染红霞闻言倏凛,但彷徨不过一瞬,姣好的杏眸旋即恢复冰冷,身姿未见动摇。
“他……知道你是游尸门的人?”
“我不替他回话,你自己问他。”符赤锦又轻轻叹了口气:“二掌院,游尸门连我在内,普天下只剩四人,形同灭绝。你是个很正直的人,要不,他也不会这么欢喜你,为你倾心啦!但世上的正邪原本就很难一划为二,黑是黑、白是白,分得如此简单。
“二掌院久历江湖,不知近三十年来,有没有听过一件游尸门干的坏事?那观海天门副掌教鹿别驾的义子鹿晏清,他在青苎村所犯的恶行,别说正道,还能算是个人么?光从这两点来看,孰正孰邪,犹未可知。”
“这……”染红霞为之语塞。
符赤锦淡淡一笑。“为此,你起码该给他个解释的机会,让你这样欢喜倾心的男子,能亲口对你说明,他是为什么做了这些事、认识这些人,也才不枉了他对你的欢喜倾心。”
染红霞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符赤锦正松了口气,忽见她微蹙柳眉,低道:“他……这些事,他都跟你说么?说……说他欢……欢喜……说这些心事?”
两人搬运数周天后,圆满收功,缓缓吐出浊气。耿照得此调益,功力恢复了六七成,左掌心里忽地一搐,雪艳青身子微颤,整个人向前倾倒,浓发披落,低头呕出一大口瘀血。
耿照左手不敢放,牢牢环着她的胸脯,右掌替她按摩背心、推血过宫。她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臂上,着实不轻,耿照唯恐她前仆碰伤了头,再顾不得什么嫌疑避忌,左掌捂住她丰盈的右乳,五指陷入绵软又极富弹性的乳肉,几乎将整颗乳球抹至她光裸的胁腋间,压挤成乳糕似的大团香滑。
雪艳青的乳房果然硕大,直起身子时是漂亮的水滴状,下缘坠得饱满,乳丘顶端又滑又亮,有着丝缎光泽的尖翘浑圆,便似女王蜂尾。也不知是幸或不幸,这双骄人美乳生在高大健美的雪艳青身上,衬与她的宽肩长身,比例一点也不显大,更能显出蜂腹般的美好形状。
她安心挂在他粗壮的臂膀间,连呕几口鲜血,颜色由紫酱转为殷红,体瘀散出,于内伤大有裨益。耿照着好衣裤,留了外衫让她披着,将金甲凉鞋等收拾齐全,藏入了一处低矮树丛。
“带着这些,哪儿都去不了。”他对雪艳青解释:“你再歇会儿,我搀你在附近找民家借住一晚,顺便让你换身衣裳,天明后我们分道扬镳。你要入城也好,返回天罗香的据点也罢,我绝不为难。这些身外物,等脱险之后再来取罢。”
雪艳青摇头。“不行。这套甲非常重要,姥姥说决计不能离身。”
“没比性命重要。”耿照正色道:“蚳姥姥若在这里,一定也这么说。你当日在城外伙同鬼先生等袭击将军,将军已下令彻查,现下越浦各处都在找天罗香的玉面蟏祖,穿着这身金甲,简直是自投罗网。”
雪艳青凝思片刻,忽问:“你在镇东将军手下做事,也要抓我么?”
耿照忍不住微笑,摇头道:“今夜不抓。所以你披挂这身金甲大摇大摆出现在城门口的话,我会很为难的,你让我抓是不抓?”
他本是说笑,雪艳青却没听出来,认真想了想的确是桩难事,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但这套甲十分贵重,不能随便藏起,这样,你掘个坑将它掩埋起来,以防被人拾走。”(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这可不是商量。玉面蟏祖在天罗香内犹如女神,迎香使、织罗使以下的干部只远远看过她,许多低阶弟子一辈子没见过蟏祖的圣容,只认得那身金甲。她说出来的话就是皇谕,哪用得着商量?
耿照哭笑不得,但这女子似有些不通世务,要与她扳个对直,怕连坑都挖好了。他一向喜欢动手胜过动口,摸摸鼻子取来一片胫甲权充铲子,三两下便掘了个小坑,以纱裙包里甲片堆土掩埋,又搬了块石头压着做记号,抹汗道:“你记得来找这块像狮子的石头,就能拿回你的甲啦。”
雪艳青一瞧,那块瓜实大小的石头果然有些像是歪头咧嘴的石狮子,不禁抿嘴微笑,点头道:“真是像得很。”耿照这才发现她笑起来挺好看的,有种难以言喻的天真。
雪艳青很少笑,也不是冷着脸故意摆架子,该说是一本正经罢?连一想事情就皱眉头的习惯也是,正经得不得了,全然不像个邪派首脑,就算放到了水月停轩,也是一板一眼的优等生。
搀着比自己高大的人走夜路,对彼此而言都是苦差。耿照亲近的女子如符赤锦、横疏影、霁儿丫头等,都是娇小玲珑,轻得能作掌上舞,染红霞的体态算是相当修长健美的了,但也仅仅是就比例上来说,一站到耿照身畔,男女之别还是能轻易分辨,也才有登不登对的问题。
但雪艳青简直就是另一个男人。
胴体仍是女子,完全保有女性的柔媚曲线以及种种诱人处,然而一旦等比放大到男子的身量、甚至更高时,丰腴的胸、臀、大腿等却较男子身板更有肉。饶是耿照膂力极强,也吃了不少苦头,比在流影城那次搀扶喝醉的胡大爷还要费劲。
“你为什么……这么恨你师妹?”原本只是打算胡乱聊聊天、转移一下负重的压力,谁知冲口便说出了心中最纠结的问题。“你们有什么过节么?”
雪艳青停下脚步。
扛着的重物忽然不动,差点让耿照栽了个大跟斗。
“我以前不恨她的。”雪艳青说这话时,眉宇纠得特别紧。那并非愤怒或仇视,而是迷惑不解。“是她恨我,而我完全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和她从小虽不亲,但也没什么不好的,一向都是她来逗我的多,也都是……都是好好的。她为什么要这样,我实在不明白。”
这下轮到耿照发愣了。
明姑娘恨她到了极处,不但发誓“天罗经未大成,终身不入东海”,重返东海的头一件事便是大杀天罗香弟子,连挑数处分舵;咬牙切齿之甚,连在言谈间都毫不掩饰。耿照原以为是她师姐对她有什么不公之事,然而见到雪艳青之后,又觉得她不像是这种人,转念又道:“我知道啦。定是你师父把掌门之位传了给你,你师妹才生你的气。”
雪艳青还是摇头。“我从小就是掌门的继任人选。这事十岁就定啦,那时也不见她有什么怨怼或不满,她也说不想做掌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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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与耿照的印象相吻合。明栈雪并不想要天罗香的大位,这不合她闲云野鹤、任意逍遥的性子。说到了底,她只是想对天罗香复仇而已。
“那是你们的师父偏心,私下比较疼爱你,日积月累的,你师妹心里不痛快。”
雪艳青皱着柳眉想了想,摇头道:“从小师父就比较宠爱她。师父爱读佛经,时常带她一起读,琴、诗、书、画那些,她也学得比我快,什么话师父才说上半句,她便能接下半句。除了练武,师父平时不怎么跟我说话的,久而久之,练武以外的事儿就只带着她啦。”
耿照听得都头疼起来。
若雪艳青说的是实话,恨师父偏心的人应该是她才对,决计不是明姑娘。
“突然有一天,她就这么从师父的书斋里盗走了《天罗经》,杀了服侍师父的几个婢子,扬长而去。我赶到的时候书斋门紧闭着,血从门缝底下渗出来,流了一地。姥姥说师父气得走火入魔,谁也不让见,让我去追赶她,夺回《天罗经》。”
她左臂横过他的肩背,份量虽沉,雪肌却是绵软细滑,隔着袖布也能清楚感受。耿照的外衫对她来说太过合身,腰带无法系紧,只能松松挽着,敞开的襟口露出并排蜂腹似的一对尖乳,体温蒸出馥郁的蜜香,不知是头发还是肌肤的气味。
老盯着她胸脯看也不对,又怕她分神说话,不小心绊跤跌倒--或她绊了一跤害他跌倒--耿照打断她的话头,将她放了下来。
“我背你吧?这样好走些。”背转身子向她。
雪艳青想想也是,将袍角提至腰际,趴上他的背门。
她自小被当成掌门养育,对天罗香而言,掌门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哪怕一根头发也神圣无比,是以雪艳青并不在意裸露身体。男子外衫两侧未得开衩,如不撩起,根本无法趴上背门,耿照回臂一勾,按住两瓣一丝不挂的浑圆雪股,已然不及收手,忙滑至大腿处一抄,将她背了起来。
雪艳青“嘤”的一声,身子微颤,短促的鼻音还抖了一下,意外地充满女人味。
耿照以为她身子不适,转头道:“怎么,伤势有什么不对?”雪艳青抱着他的颈子摇摇头,低声道:“没……没什么。你刚才弄得我好……好痒。”片刻又是一阵扭动,似是伸手去拉臀后的衣布。
“怎么了?”耿照问。
“不知道。”她自顾自的拉衣掩臀,随口应道:“好奇怪……不知怎的,下边都湿啦,风吹有点冷。好奇怪,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定是他手掌滑过股下时所致,那感觉像要吊起心尖儿似的,光想似又湿濡了些,赶紧补上一句:“你别再呵我痒了。弄得下边儿湿凉凉的,风吹难受。”
耿照还在想什么是“下边”、“下边”又怎么了,一股稀蜜似的薄浆已顺着雪股流入掌隙,匀匀渗入股肉与指掌间,液感丰沛,较宝宝锦儿的分泌再稀薄些,只比尿精时喷出的浆水稍稍黏润,直与清水无异。
他功力已恢复六七成,五感极是灵敏,鼻端并未嗅得一丝尿骚,只觉她的气味独特,绝非淡细无味的体质,却不怎么难闻,也不是药料皂香;若以实物比拟,就像是调淡了的蜂浆水。此非失禁,而是自她膣里刮出的蜜肉气息。
“咦,你发烧了么?怎地脸这么烫?”
“没……没事。别管这个了,刚才说到你师父。”
雪艳青静默下来,再开口时又恢复先前的凝重。
“我当时没多想,就去我师妹平常一个人想心事的地方,果然看到她在那里怔怔出神,样子失魂落魄的,连我来了也不知道。我说:“妹子,你别玩啦,师父都给你气得走火入魔了。快将经书还来,我带你回去给师父赔不是。”
“她回过神,瞪了我一眼,冷笑:“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谎啦?回去?我还回得去么?”我不知她在书斋里杀了多少婢子,但师父一向讨厌杀生,何况那些都是师父平时宠爱的人,只好劝她:“只要你诚心认错,我会帮你求情的。咱们回去罢!”
“她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半天,突然放声大笑:“我的天,姥姥连你也骗!”笑着笑着又哭起来,说:“我们活在一个又一个的谎话里,你最可怜,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被骗;我可怜的,是什么都骗不了我!师姐,在你醒过来以前,这辈子还要再听多少谎,上多少当?你、我……我们怎么会这么可怜!””
雪艳青并不是个聪明的人--即使相识不久,耿照几乎可以确定这点。
这段话能教她记上这么多年,记得一字不漏,说不定是这些年来,夜夜在她梦境里重演所致。她转述的口吻平板而淡,伤后没什么气力,耿照却仿佛能看见少女明栈雪又哭又笑,对师姐嘶声大吼的模样。
那时,明姑娘她已经崩溃了吧?耿照想。他所认识的明姑娘,连愤怒都是冷静深沉的,除非刻意伪装欺敌,耿照几乎无法想象她心神丧失的模样。
在书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这多年来我始终都没懂。”雪艳青偎着他的颈窝喃喃道:“她哭完了又笑、笑完又哭,我从没见过她这样……我师妹一直都比我聪明、能干,我被她那个样子吓傻了,连话都说不出,谁知她就突然对我出了手,兴许心神激动失却分寸,差点一招杀了我。”
--明姑娘到底是明姑娘。
耿照在心底悄悄叹息一声。明姑娘不是差点失手杀了她,而是失手没杀成。
雪艳青却不知他心中所想,自顾自的道:“我事情想不明白,一动上手,人便清楚了。她那时还不是我的对手,不多时便落了下风,我正要下手拿人,她突然对我大叫:“姥姥骗你的!我剜出那厮的心子,瞧瞧是黑是白。你再不回去,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
“我突然明白她说的“那厮”是指师父,吓得魂飞魄散,或许在那时,她和姥姥在我心里的份量是差不多的,姥姥说的话我信,她说的话我也信。我怕见不到师父最后一面,舍了她赶回总坛去。姥姥说我前脚刚走,师父便仙逝啦,姥姥按师父的吩咐用药化了遗体,让我给师父的画像磕头。”
这话里透着难以言喻的森森鬼气,以耿照现时的阅历,怎么听都像是一桩夺门阴谋。却听雪艳青续道:“姥姥却不知道,其实我后来自己想明白啦,只是一直没同她说。师父的书斋里除了《天罗经》,还不见了一把修剪盆栽的小金剪。那是师父特别请巧匠打给我师妹的,说是最爱看她操剪,旁人都不许碰。
“我在后山找到那把被人丢弃的剪子,刀齿已扭烂成一团,上头染的血都涸成了焦褐色。我才知道,原来师父是给害死的,行凶的正是我师妹。她不止盗走了《天罗经》,还杀了师父!”
“弒师”无论在黑白两道,都是人所不容的滔天大罪。耿照听得惊心动魄,忽然发现蹊跷,忍不住问:“那蚳姥姥为什么要对你隐瞒?是想掩饰你师妹的罪行么?”话甫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毫无道理。
在天罗香的这场权力移转之中,雪艳青、蚳狩云是得益的一方,而明栈雪和她师父一个亡命天涯,另一个则是身死收场。四人的关系无论怎么画线连结,都不可能把蚳狩云与明栈雪连在一块儿。
“我也不知道。”雪艳青淡淡说道。似乎在她的人生里,“不知道”已是常事,因为未知实在太多,她已能泰然处之,并不会为此惊慌失措。“我本来不恨她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老实说我不知道要恨什么。但,杀死师父这件事我无法原谅她,为什么做出这种事来,她须给我一个交代。更何况,不久前她又打伤了姥姥。”
这样听起来,明栈雪似乎是主动寻衅的那一方,不过她也从未摆出弱者受害的姿态就是了。这场莫名的斗争截至目前为止,还是明姑娘大占上风,偌大的天罗香被她一人杀的杀剿的剿,平白赔上一票迎香使、织罗使,连蚳姥姥都无法幸免。
听出她对“姥姥受伤”一事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感情,耿照问:“蚳姥姥伤得很严重么?”雪艳青很久都没有说话。这个反应也出乎意料的孩子气。
耿照体谅地笑了笑,点头道:“是了,我认识一个很高明的大夫,连断掉的经脉都能接回去,堪称是医术大国手。你若愿意,可以请他医治姥姥。”雪艳青“嗯”的一声,片刻才道:“那……那就多谢你啦。”
耿照道:“别客气。那个什么鬼先生的不是好人,你别听他唆摆。”
“他还拿了我的杖,说要还的。”她的声音听来颇为懊恼,似对丢杖一事十分介意。“七玄大会之上,一定要向他讨回虚危之杖!”
说者无心,耿照却想起彼此的立场:衣衫不整的白日流影城弟子,背着下半身赤裸的天罗香之主,一个是镇东将军麾下,另一个则是刺杀将军的钦犯……看在旁人眼里,怕是全乱了套。
走着走着,颈窝畔忽传来一阵匀细轻鼾,或许是伤疲交煎之下,雪艳青竟在他背上睡着了。也难得她如此信任,这该说是不知险恶,还是全无心机?耿照忍不住笑起来,心怀顿宽。
管他的!官兵抓强盗的事,明天再说罢。
今晚就只是两个患难相扶的江湖人,结伴在路上聊天而已。
夜暗难行,耿照沿着山边林径,摸索着向前走,希望能循着人走出来的便道找到人居。走了快半个时辰,看到前方不远处有几幢简陋的茅草房子,成“凹”字形的三合排列,四周竹篱环绕,似是农家。
此间距离江岸已有一段,地势较为平缓,稍远处似乎隐约见得田畦,这里有农舍也不奇怪。比起五里铺遇袭时耿照阅历益深,对于荒野中突然冒出来的建筑物格外警觉,这座农舍的竹篱笆里有鸡笼、锄头等日常用物,分布自然,按理该没什么问题才是。
他伏在十丈开外的矮树丛间,静静眺望着屋舍。
“是……是民家么?”背上微微一晃,却是雪艳青睁开了眼睛。
“怎……怎不过去?”
“那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怕她听不明白,耿照低声解释:“那屋子外围有鸡寮狗笼,却没有鸡行狗吠等动静,极不寻常。你在这里待着别动,我上前瞧瞧。”雪艳青勉力伸长粉颈眺望一阵,果然如他所说,点头道:“好。”
耿照小心将她藏在隐蔽处,施展轻功掠至竹篱外,突然一股淡淡的腥味钻入鼻腔里:“是血!”心知不妙,绕着篱笆转了一圈,前后不见有人,才纵身越过墙篱,见鸡舍、狗笼的门都是开的,满院子都散落的鸡毛,却不见半只鸡;狗则好找得多,屋主饲养的大黄狗暴眼吐舌,歪着头横在竹篱门后,显是被人拧断了脖颈,手法干脆利落,连血都没多流一滴。
这里是真正的农舍,并非出于伪装,代表屋内原本住得有人。鸡走犬毙,很难认为屋里的人家安全无虞。耿照轻轻推开左厢一幢茅草屋子的门扉,谁知柴门滑开不过尺许,便即不动,似是卡住了什么。
就着些许月光一瞧,房内赫然陈尸两具,一人仰躺在角落的榻上,下半身还盖在缀满补丁的被褥里,怕是才坐起身便即遇害。另一具尸体则趴在柴门滑开的路径上,四肢完好,呈现诡异的歪斜,犹如跳舞一般,只有头颅几乎被扭了个对边,明明身体俯卧在地,扭曲的紫酱面孔却是朝向屋梁的。
两人都只穿单衣,床上是一名老妇,死在门边的自是这家的主人。
柴门开不到一尺,成年人要挤蹭入屋甚不容易,凶手杀人之后,却要如何离开?耿照再看了几眼,突然明白过来:那凶人轻敲门扉,老农披衣起身,开门观视,他却如一阵风般掠进屋里,拧断了坐起身来的农妇脖颈,又迅雷不及掩耳地转身折断了农舍主人的,掠出时反手带上门扉。
黑衣怪客冷哼一声。“七玄的妖魔鬼怪,都是一丘之貉!”
帐中女子不由失笑。
““妖魔鬼怪”四字由你口里说出,也讽刺得很啊!”
正所谓“好汉架不住人多”,她这一边不算她自己,光是随身的仆从就有八人之多,外表虽是些童男童女,端看抬帐四人举重若轻的模样,便知不好相与。黑衣怪客剔着利爪,幽绿色的眸子转得几转,忽想到了什么,怪声冷笑:“据说“桑木阴”乃是七玄之中的不动者,如升东之建木,不能轻易插手江湖之事,只能旁观,以延己祚,以待龙皇之回归。阁下既然自称是桑木阴,该不会不知道这一条规矩罢?”
那女子“咦”的一声,诧然道:“你怎么知道?”
黑衣怪客冷笑不语。帐中女子也不生气,片刻怡然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倒是你的真实身分,令我大感兴趣,《潜翔宝典》这么罕异的典籍你都看过,赞一句饱学鸿儒也不为过了,是不是?”
《潜翔宝典》乃是一部江湖野史,作者不详,也有说非是一人一时之作的,成书分上下两卷,上卷记载玉螭王朝诸事,取材粗疏,信不如正史,文字也不如《玉螭本纪》那样华美生动。历朝历代撰述鳞族帝纪的各种文本,简直到了汗牛充栋的地步,官修的、私撰的不计其数,即便到了本朝,都还有萧谏纸这样的大儒从中取材,写出洋洋洒洒十七卷的《东海太平记》来;以这半部《潜翔宝典》之平庸粗劣,实在有愧于“宝典”二字。
珍稀罕异的,是它的下半部。
下半部主要记载玉螭王朝隳灭之后,鳞族各系的源流演变,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天源道宗的部分。天源道宗内部派系复杂,即日后七玄前身,只是成书时尚无“七玄”的说法,但其中却有关于桑木阴的记载,可见其源流久远。
这下半部的《潜翔宝典》涉及邪派,历代都被列为禁书,影响所及,连上半部都只有极少数的手抄残本流传,看过的人非常稀少,更遑论是下半部。而黑衣怪客适才顺口说出的“以延己祚,以待龙皇之回归”两句,恰恰出自宝典下半部中桑木阴的条陈。帐中的女子既是出自桑木阴,自然读得烂熟。(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黑衣怪客自知失言,冷哼一声:“你不必顾左右而言它。你既是桑木阴之人,此地之事便与你无关了,请!”那女子曼声道:“你自做你的,我路过腿乏,在这歇会儿不行么?”
听如此优雅端庄的动听女声,说出这种近乎赖皮的话来,若非形势严峻,耿照差点笑出来。眼前的情况实在怪异极了:披着狼形的凶手饱读诗书,一口一个指他人是“邪派”,横里杀出的高贵仕女又说是路过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听帐中女子唤他道:“典卫大人,你适才用的刀法很好啊!哪里学的?”
耿照心尖儿一吊,头皮发麻,忽然有点理解黑衣怪客的感觉:“怎么她老问些不方便回答的问题,该说是都问到点子上么?”不敢随便卖了老胡,只说:“是一个朋友教的。我胡乱练过几天,约莫连一成都不算会,也说不上名堂。”
“不,你这朋友挺有名堂,只是你使得不对。”女子细细解释:“这路刀法源于南陵的青丘国九尾山,脱胎自“天下三刀”之一的稽神刀法。然而稽神刀博大精深,练成者寥寥,遂有才智之士撷取精要,改走重意不重形的路子,化出这路变幻莫测的刀法来……”
“等……等一下!”
耿照被弄胡涂了,这“无双快斩”明明是老胡自创的武功,怎会与天下三刀之一的稽神刀法扯上关系?
“你说这……这是稽神刀法?”
“不是。是脱胎自稽神刀法的另一门刀艺,昔年“九尾飞仙”胤纵天在青丘国九尾山耗费二十年的光阴,终于总结前人的心血,创制成功,才率领门人重入东海,成为七玄首屈一指的势力。”女子笑道:“虽经人刻意变造,更略去了招式外型,但刀意是不会变的。你方才所使,确确实实是狐异门的天狐刀。”
(天……天狐刀?)耿照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帐里的神秘女子却不容他再想再问,一只纤细柔荑伸出纱帐,轻轻向他招了招。“你过来。进帐子里来。”
耿照看了一眼黑衣怪客,却听那女子道:“没关系,快过来。”他只好横刀缓缓走近金帐,碧火真气的灵感铺天盖地般散开,双眼不敢稍离那魁梧狰狞的人狼,唯恐他突然发难。
说也奇怪,黑衣怪客仍是站立不动,身上零星冒出缕缕烟丝,碧眼不怀好意地盯着耿照,却未乘隙攻击。“有……有僭了。”他抱着柴刀爬进帐子里。这金帐比他看过的任何一张床都大,说是小屋也不为过,谁知帐里还真是一张大床,可供七八人并卧,铺着厚厚的绵软绒毡,毡子底下不知垫了什么,一按便微微陷下,犹如弹松的棉花。
舒适的软毡上散置着扶枕垫褥,无一不织锦绣金的昂贵珍品,布置得像是一个具体而微的女子闺阁。
他才进帐子里,当先映入眼帘的,居然一只绷着滑亮白绸的小小桃尻。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小巧的屁股,大概比一颗香瓜略大,还小于盛夏河洲新采的小玉西瓜,浑圆饱实的股瓣显已发育成熟,非是乳臭未干的小女娃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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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臀并非是静止不动,而是扭着同样小得不可思议的圆腰一路向前爬,裙裾在绵软的榻上摊成扇形,伸出两只朝天的小小脚掌,未着鞋袜的赤裸脚心酥红细嫩,这点倒是跟小女孩儿没两样。
她爬到居中的枕堆间转身倚坐,拥着一袭白狐裘里肩,把小小的桃尻藏进了枕头堆里,似乎觉得这个姿势十分舒适,微瞇起一双深邃大眼;及臀的如瀑浓发“唰!”披垂下来,竟是缎子一般的雪白,没有一根乌发。
少女--在耿照看来,她的个头至多只有十二三岁--的脸蛋比巴掌还小,细瓷般的肌肤毫无血色,整个人仿佛一尊极精致的瓷人偶。
“再靠近点,别杵在那儿。”
她一开口,耿照才知她不是什么女童,而是方才与周旋的那个高雅女声。仔细一瞧,那张精绝的脸孔也不像女娃儿,而是秀丽的女郎。若说雪艳青是被等比例放大了的,那么,她就是被等比缩小,虽有着小小的臀股、小小的手脚和脸蛋,身形却非未发育的女童,而有着成熟曼妙的曲线。
正因为个子太小而金帐太大,她刚才爬到垂纱前伸手招呼他,又要赶在耿照钻进来之前爬回原处,才让他意外目睹了那只小得出奇的诱人桃尻。女子拍拍手边的枕头堆,一具玲珑有致的修长女体趴卧在柔软的被褥间,浓发中传出轻细的微鼾,竟是雪艳青。
“她累坏啦,我点了她的昏睡穴,顺便带过来。”女子道:“这下,你总能放心了罢。”
“多谢……多谢前辈。”耿照心念电转,知道遇上高人,丝毫不敢缺了礼数。
女子笑了笑,玉芽似的纤细指尖伸出白狐裘,遥指着藕色纱帐外的巨大乌影。
“他在拖延时间,看出来了么?”见耿照不甚意外,满意地点点头,低声道:“《青狼诀》在短时间内剧烈地改变人的骨骼筋脉,并使伤势快速痊愈,看似神奇,实则有极大的缺陷。天地之间自有平衡,没有凭空得到的力量;内功不能使伤势瞬间愈可,因此他超用的是生命的精元,即使得到大量的血肉补充,也不过是寅食卯粮,无法培固。”
这道理耿照听明姑娘说过,并不难懂。
“看他的模样,之前似曾遭遇十分难缠的对手,为了自保,才运起《青狼诀》邪功,或制服对手,或用来恢复伤势。为弥补邪功损耗,他吃了农家的女儿,不断冒出的药气便是体内消化的特征。”
“……他刚才没出全力?”
“是想出也出不了。”女子指着帐外。“现在,药气渐渐消失,表示吞吃的血肉精元为他所摄,《青狼诀》暂时得到补充,便能够全力施展了。”
“请前辈明示。”
“硬碰硬的话,我也没把握杀他。”女子难得露出沉吟的表情。“青狼诀纵有千般不好,“寻常刀剑难伤”与“疗伤快绝”这两点却极难缠,否则也没人肯练啦。若善用天狐刀之长,倒也能制他。”说着瞟他一眼,抿嘴微笑:“没有招式,很困扰你吧?”
耿照一怔,随即用力点头!老胡的对打训练,让他悟出“周天方圆,无处不在”的刀意:耳朵先听、眼睛先看,而后脑子才授意出手,永远赶不上招式的变化;高手对决中,一息之差往往便是胜负的关键。
然而无招无式这一点,却使他在实战的应用上很难再行提升。武学是极为精密繁复、讲究技巧的一门学问,熟练与反应很重要,却非武学的全部,否则猿猴狐鼬的反应俱都一流,岂非都是武学大宗师?
“无双快斩”为耿照的武道开了扇窗,但窗后需要更多的材料来充实,才能显现风物,甚至开山辟流,完成一幅胸罗万有的奇景。可惜老胡和他分开太早,来不及填补这块空缺,若非中途机缘巧合学了薜荔鬼手,又得明栈雪悉心点拨,恐怕耿照于外门进境有限,靠碧火神功或可压服一般的好手,万一对上岳宸风这种级数的敌人,不免险象环生。
而鬼手的招数毕竟与刀法大相径庭,能借用贯通的部分相当有限。耿照自小与木鸡叔叔劈柴,练就绝佳手感,又得碧火神功之绵长、发在意先之反应,偏偏手上的招数不够,临敌使来使去,就是那一通猛砍的“无双快斩”,就像一名天生识味手艺高明的厨子,刀具灶火备便,正准备大展身手,偏偏手边没有食材,怎能烧得出好菜?
女子随口评说,居然一针见血,耿照仿佛在黑暗中摸索许久,忽然见到了一盏明灯,抱拳长揖道:“前辈教我!”
女子点头道:“时间有限,只来得及学三招。天狐刀之精要,在于……”忽听得帐外一声咆吼,黑衣怪客身上突然窜出大股浓烟,刺鼻的腥臭药味陡地变重,连帐外的八名童男童女都忍不住掩鼻。
“这人也性急啊!”
娇小如玩偶般的白发丽人微蹙秀眉,忽然伸出两指,冷不防戳向耿照双眼!这一下迅捷无伦,耿照还来不及吃惊,右臂本能一拨,格开那玉一般的小小柔荑;两人肌肤尚未接触,女子又无声无息缩手,连风都没扯起一缕,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教你的人也许出于好意,但你的性子不适合练天狐刀。方才你可以躲,性格狠戾些的还可能后发先至,以攻代守,更能抢得先机……但你却只是挡下而已。”女子叹了口气。“天狐刀讲究的是机变百出、虚无飘渺,于虚实之间用心机,不适合你。我原本想教你三招步法,让那人碰你不着,时间拖久了,青狼诀的缺陷自会收拾他。现在看来并不合适。”
耿照恍然大悟。
黑衣怪客最可怕的是刀枪难入、伤不成伤的青狼诀,但他最怕的也是青狼诀。只消以敏捷身法绕圈子游斗,避免正面交锋,待他摄取自生肉的精元消耗完毕,黑衣怪客不走都不行,眼前的危机自然解除。
“我懂啦。”耿照对自己的速度颇有信心,低声道:“请让晚辈与他周旋,尽力不被他的利爪抓到便是。”
女子却摇摇头。“万一他撇下了你,转而攻击这里,你待如何?”
耿照闻言一愣。就算这神秘莫测的白发女子足以自保,他也不能不管昏睡的雪艳青……却听女子笑道:“那人也是工于心计之辈,不好好利用你的性子,那才真是稀奇。你这个不闪不避、什么都往身上揽的脾性,学稽神刀法还合适些,却学不得天狐刀。”
她叹了口气,轻道:“也好。本来要学三招的,现下学一招就行啦。”伸手去按耿照的右手肘弯。肘弯乃是人身最脆弱的地方之一,耿照本能圈掌一拦,这回女子并未缩手,两人单臂交缠、快若闪电地交换了几招,耿照只觉她肤触细滑,竟像没有体温似的,小小的手掌又软又绵,怕真的出力碰伤了她,只以白拂手的招式卸劲。
谁知转得几下,她轻轻一推,细滑的小手便突破中宫,稳稳按在他的胸膛上。
耿照确定她也没使什么内力,况且以白拂手黏缠之精,就算岳宸风当日也没法一掌突破,女子的手法巧妙至极,倒像顺着白拂手的路数反向旋回,每个动作的力道都被精准无比地承接了过去,你进她退、你往她来,竟无一丝罅隙。
白拂手的卸劲与防御体势不但被拆解成一个个零碎动作,还被她的小手像套袋葡萄般兜装起来,却又有着一丝极其微妙的隔阂,完全无法产生威力,乃至她把手往前一摁,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贴上了胸膛的膻中穴。这绝非白拂手不够巧妙,甚至与武功的强弱无关,就像天下最锋锐的剑,也不能砍开为自己量身订做的剑鞘。
女子见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出身铸炼名门流影城,对体悟这路手法极有帮助。你方才使的,可是薜荔鬼手中的一路白拂手?这门神功失传已久,倘若能痛下十年苦功,成就当不可限量。”
(她……她连薜荔鬼手也知道!)女子将他的错愕全看在眼里,淘气一笑,指了指柴刀。“狼荒蚩魂爪不是什么上乘武功,比起你的白拂手差多啦。你把这招学起来,他便奈你无何。”并拢五指随手劈拦,使的却是刀法。
耿照记心不错,女子的动作亦不难,他边看边比划起来,居然似模似样,只是看不出这样的简单刀路,如何能克制黑衣怪客的“狼荒蚩魂爪”。女子带他做了几次,突然钩起五只白玉雀舌般的纤指,作势抓他胸膛。耿照对刚才被她一掌穿入中宫之事犹有余悸,正要拨开,忽听女子低喝道:“用刀!”耿照一凛,柴刀左抹右回,眼睁睁看着她一条线条修长美好、偏又小巧如牙雕玩物一般的藕臂穿出袖管,与他交错而过,生锈的柴刀却停在她脖颈边,距离微透出青络的白皙长颈仅有分许。
耿照目瞪口呆。女子传授的刀法似是为这一爪量身订做,缝贴缝地逆着爪势倒旋回去,又重演一遍中宫突进、如入无人之境的戏码。
“这……这是什么刀法?”他不禁喃喃说道。
“心诀乃是我桑木阴所传的“蚕马刀法”,招式则是我按《青狼诀》图谱所载,与适才他所使的狼荒蚩魂爪相印证,临时拼凑出来的。你临敌时还须自行修正变化,不能一味墨守。”忽然想起了什么,抿着小小的嘴儿笑道:“这“蚕马刀法”也是没有固定套路的,贯通心诀后,你见一套武功便破一套,什么样的攻击法儿都能为它量身打造一只鞘,老老实实装起来,任它如何锋快,独独拿你没办法。”
耿照省得厉害,女子虽未直接告以心诀,仅仅是这一点拨,他已受用无穷,忙收了柴刀,正襟俯首:“多谢前辈指点。还未请教前辈高姓大名,尊讳如何称呼?”
女子笑道:“你叫我马蚕娘罢。咱们桑木阴的主儿,历代都叫这个名儿的。”
帐外又是一声惊天咆哮,那名手提白灯笼的女童奔至帐前,福了半幅:“启禀蚕娘,那厮似是复原啦!需要我等出手么?”那女童耿照适才打过照面,看来不过十岁模样,谁知声音却颇为苍老,蒙眼不看的话,还以为说话的是名老妪。
马蚕娘挥手道:“玉嬷,先退下罢。那人不是你们能应付的对手。”转头对耿照道:“你身负碧火神功绝学,论长力他不及你。临敌时切莫着慌,稳扎稳打,必能取胜。”
“晚辈理会得。”耿照对她的武功见识甚是服气,无论她再说出什么也不觉得诧异了,抱拳一揖,提刀揭帐而出。
院中,黑衣怪客正剔着骨爪,身上已不再逸出刺鼻的浓烟药气。他的身形似乎缩小了些,贲起的肌肉也不像先前那样夸张,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精悍,一见耿照出来,冷笑道:“你已经错过了哀求饶命的机会。我先将你擒下,待杀尽了这帮搅局的七玄妖人,再来慢慢拷问雷万凛的下落。”
耿照沉声道:“不管你要问的是诗还是总瓢把子的行踪,我都无可奉告。”
“很好!”那人狞笑:“但愿用刑之时,你也有这般骨气!”身形微晃,如狼一般扑向耿照,竟比先前快上一倍!耿照根本来不及施展什么刀法,被扑得连滚几圈,总算没被他巨大的身躯压住,乘隙侧滚开来,才起身利爪又至!
(好……好快!)狼化的最大优势就是快极,耿照心知不妙,灵机一动,转身便逃。“吼!”人狼狂吼一声,震耳的咆哮还未散去,爪风已至脑后;耿照侧身让过,黑衣怪客连人带爪扑倒了整片的竹篱笆。
竹篾细韧不易断折,再加上此处本有一畦小小菜圃,扯倒的竹篱、柔软的菜圃地以及飞散的农具杂物等,让人狼的行动大受限制。它一脚踩穿了篱笆,深深陷进泥土地里,正要运劲震开卡在腿间的刺碎篾网,耿照已反守为攻,擎刀扑了上来。
“找死么?”
黑衣怪客一爪挥出,眼前的少年却像泥鳅游鱼般缠转过来,他手上的刀也是--人狼一声痛叫,毛茸茸的粗壮臂上被刨起一圈连皮硬毛,浓墨般的鲜血飞溅而出,耿照已与他交错而过,自是毫发无伤。
黑衣怪客痛极,不明白护身的罡气何以突然失效,这少年刀锋削过之处,全是这一抓里的弱点,仿佛变戏法的秘藏机关被人掀了开来,专挑紧要处破坏,伤害倍增。他自《青狼诀》大成以来,已多次拿活人来试爪练功,自问比聂冥途钻研得更透彻,只碍于身分,不能正大光明挑战高手,琢磨实战应用。
原以为雷奋开那老流氓受了重伤,该能轻易擒之,殊不料“铁掌扫六合”威力极大,雷奋开那厮心计又工,故意示弱,甫一交手便中了六合铁掌的暗算,若不以青狼诀疗愈受创的脏腑胸骨,只怕死在屋里的便是他了。
趴在池畔的雪肤丽人浑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竟忘了提防,自水中“泼啦!”昂起一双挺凸美乳,撑着白皙腴臂,茫然四顾:“小……小和尚,是……是你么?”
耿照本以来她会吓得魂飞魄散,谁知却转过一张泪眼婆娑的俏美雪颜,全不复适才的嚣狂跋扈,媚儿--或该说是统领九幽十类的集恶道之主、“鬼王”阴宿冥--望着他直发愣,半天才抚胸蹙眉,仿佛生生吞下几斤窝火黄连,颤声道:“小和尚!你……你真死了,是不是?只剩一缕魂魄,才让我一招即来,是……是不是?”弯翘的浓睫眨得几眨,大颗大颗的泪珠自眼眶里滚出,竟不沾颊,滴滴答答撞碎在雾气氤氲的水面,她却浑然不觉。
耿照吃了一惊,胸口没来由地一闷:“怎地……怎地她竟如此悲痛!这是……这是为了我么?”错愕间,见媚儿自温泉中站起,葫芦也似的腻白胴体离水挺立,两座沉甸甸的乳峰弹颤之间,抖落大把大把的液珠,如倾钟斛。
池水本就不深,她生得肩宽腿长,在女子中算是高大,一直起身子,池面堪没过腴饱的耻丘,露出顶端一小撮金红卷茸,沾湿的毛尖犹如婴儿壮发,打着涡卷似的细细毛旋,更衬得小腹丰腴白皙,连弹跳的水珠都不及雪肤晶莹。
媚儿有一半的异邦血统,发育较常女要早,十二岁上便有傲人的臀乳,曲线更胜成年女郎;随着年岁增长,得自外邦血裔的硕大骨架益发明显,及至十六七岁时,丰臀盛乳直是成了“肥臀沃乳”,圆滚滚的、雪呼呼的充满肉感。幸而她要强好胜,练武甚勤,硬生生从大把的雪肉中练出强韧肌束,练得圆腰凹窄、紧致玲珑,加上另一半东洲血脉发挥作用,不似海外女子皮粗如砾,提早现出老态,算是各取所长,得天独厚。
她下半身在水中行走,梦游般来到男儿身前,本要触摸他古铜色的厚实胸膛,又怕轻轻一碰形神俱散,不觉踌躇,指尖凝于虚空,半晌才抚慰似的呢喃道:“你……你莫怕,我……我是九幽十类、玄冥之主,我……我夜夜都这般唤你前来,教你的魂魄常留中有,必……必不受轮回之苦……”
介于阳世与阴间两境的交界处,被称为“中有”。佛经有云:“死生二有中,五蕴名“中有”。未至应至处,故中有非生。”媚儿想起佛书所载,终于忍不住“呜”的一声,连忙以手掩口,生生止住哽咽,片刻才将手伸近他颊畔,柔声道:“小……小和尚,你冷不冷?别怕!我是众鬼之王,身上的血……也是冷的,不会……不会烫着你的。”话虽如此,终究不敢触及,唯恐生人血温,灼伤了留置中阴的无主孤魂。
两人近在咫尺,声息相闻,媚儿藕臂轻颤,手掌与他的面颊始终隔着寸半。
耿照心中波涌,久久难复:“我若死去,竟让她如此伤心!”想起自己从未对她有过半点好,不但夺了她的处子清白,还大大折损她辛苦修练的纯阳功体,哪里值得她这样牵挂?思之既愧又怜,柔情塞满胸臆,伸手为她抹去泪痕,笑道:“别哭啦!堂堂九幽十类之主,这般哭鼻子,也不怕人笑话。”但觉玉颊微冷,虽浸在温泉池里,身子却没甚温度,颤抖的丰润樱唇浑无半点血色,只有簌簌掉落的眼泪是温的。
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媚儿。(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她自幼熟读佛典,知人死后七日至四十九日间为中阴身,乃生死之间的过渡。在甫亡的前七日里,中阴身光明灵通,经历过死亡的四大分解之苦,初苏醒的魂魄多半不知既死,一听亲人至哀呼唤,便想上前安慰,旁人却听不见他的言语;如此反复折磨,才知己身已殁,伤感一起,周身如遭火灼,苦不堪言……
--既然如此,为何我能听见小和尚说话?
想必……是身为鬼王的缘故吧?
媚儿小手一按,怔怔覆住抚着面颊的粗厚手掌,果然在冰冷的指触下,他的手背摸来比记忆中寒凉。印象里,小和尚的身体总是又硬又烫的,宛若烙铁焙红,凶猛地刨刮着、撞击着她,像要将她身子里最娇嫩湿润的部分捣坏似的,连疼痛都甘美得教人颤栗……
至于为什么还能摸得到他的形体、感受他的抚触,恐怕也是身为鬼王的缘故吧?直到察觉男儿的掌心渐渐发烫,回神时甚至有种被灼烧的恍惚感,媚儿才急急将他的手指掰开。
他……终于发现自己死了,是不是?
伤感一起,身子如下油镬……那是离世者踏入鬼蜮的第一步,在坠下十八泥犁、地狱无间之前,先在“中阴”熟悉烈火焚躯的苦痛。“小和尚,你莫怕!我会……我定会想法子让你还阳。我是鬼王!这种事……这种事情一定能办得到的!”
虽然师傅从未提过,但她开始相信“鬼王”绝非头衔而已,甚至不仅仅是权柄或王座的象征,而是真正具有掌幽通玄的无上力量!但她不能让小和尚的中阴身被烧灼殆尽,这样会坠入恶道的……雪肤红发的混血少女奋力抗拒着“鬼魂”的触摸,只为保留一丝渺茫的希望。
“笨……笨蛋!别再碰我了呀!”她抹去泪渍,气急败坏地推拒着男儿滚烫的怀抱:“会……会烧死你的!笨……笨蛋!色鬼!蠢……呜呜……唔--嗯----”
耿照又气又好笑,用力将她拥入怀里,铸铁般的双臂箍得紧紧的,丝毫不容她挣脱,低头堵住了她的嘴唇。媚儿被吻得心魂欲醉,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片刻忽然省悟:“他……不是死人!”温软如绵的娇躯一绷,贝齿径往他唇上狠狠咬去!
碧火神功发在意先,耿照还来不及疼痛,真气已透体而出,媚儿鲜滋饱水的樱唇何其娇嫩?顿时被震破嘴角。耿照也不好过,她这下是来真的,若然换了别人,肯定被生生咬下一块唇肉来,说不定连舌头都不保。纵有真气护体,他仍咬得嘴唇破裂,鲜血长流。
“你……”耿照眼冒金星,口中不住溢红,又咸又温。
“无端端的,你干什么咬人啊!”
“下贱的小和尚!谁让你骗我!”(
)
知道眼前之人非是鬼魂,她胸塞顿开,连怒火都格外来劲,顾不得身无寸缕,一阵拳捣掌劈,用的全是“役鬼令”的杀着,鹅卵形的雪乳随出招的动作弹撞甩圆,急遽改变轮廓,晃荡之剧,竟无一霎是常形。
兴许是杀意攀升带来了强烈的感度,杯口大的粉色乳晕之上,原本微微凹陷、软烂肉豆也似的乳蒂竟剧烈充血,无论雪乳如何甩荡,乳尖总翘硬得像小石子一样。
耿照捂嘴踉跄,周身都是破绽,可惜她元功大损,两人贴得又近,大开大阖的路数施展不开,成了名符其实的粉拳,打在皮粗肉厚的耿照身上,自是难伤分毫,一阵劈啪肉响之后,反倒震得她掌心热辣辣的,益发恼火:“他妈的!这小和尚是铁铸的不成?皮肉怎地这般硬!”
她素来好胜,平日连一尺半寸也不肯输,早忘了方才还为他流过眼泪,拳掌没奈何,就换肘击膝顶;身子骨硬朗是吧,本王专往要害招呼!
“泼啦”一声,媚儿的玉腿横出水面,宛若游龙旋扫,不管私处将尽入小和尚之眼,屈膝撞他腹侧,强大的风压刮动水花如砾,抢在劲招及体前一阵密响,俱都碎在耿照的左半身!
他及时稳住身形,睁眼见一条雪酥酥的丰盈大腿飞来,腴到了极处的腿根绷出强劲的肌束,与平坦的小腹形成诱人的三角,连肉呼呼的凹陷圆腰,正面都浮露出六块角肌,只有覆满金红茸卷的耻丘依旧饱嫩,犹如一只新炊的雪面包子。
他顺着膝顶一让,短短一尺间的腾挪,就将媚儿这一击拖过了出力的高峰,膝盖顶实时已是强弩之末。耿照乘势欺入她怀中,胸膛几乎撞上雪乳,左臂迅雷不及掩耳穿过媚儿抬高的右腿,掠过赤裸的股缝间,与右手在她腰后一合,抬起转落,猛将她掀翻在温泉中!
他曾在莲觉寺对琼飞用过这一手,破去“蝎尾蛇鞭腿”的杀着“回天纵地·蝎蛇齐飞”。当日琼飞衣着完好,被摔晕在花圃软泥之上,此际媚儿却是一丝不挂,滑过腿心时触感酥滑,不仅肌如敷粉,两片小嘴似的娇脂更是黏腻得一塌糊涂。
媚儿的敏感处被他粗糙的掌臂贴着长长滑过,身子一颤,一下没了力气,在水底骨碌碌喝了几口酸涩的温泉水,抽搐稍平,自知不敌,手脚并用向岸边逃去。
耿照三步并两步追上,不及唾去口中新出热血,从后面抓住她丰腴的小臂,含混道:“你……等等……我替你……”媚儿挣脱不开,不知怎的,周身软绵绵地使不上力,胸口噗通噗通狂跳,差点喘不过气来;危机感之强烈,直是此生未有,本能地想逃,小脑袋往后一仰,狠狠撞上耿照!
撞击的剎那间,碧火真气生出感应,他及时避过鼻梁要害,但眉骨仍是重挨了一记。耿照忍痛一推,贴着媚儿的裸背,将她牢牢压在池畔,双腿挤入腿间,挤得她腿根大开,两脚悬在水中,既踮不着池底,也无法再勾腿回击;十指钩住她的指根压在粗砺的岸石上,下巴扣抵肩窝,这下子她连头锤都没法使了。
“放……放开我!死小和尚!”威风凛凛的九幽十类玄冥之主,像个让人揣抱把尿的小女娃子,赤裸裸地夹在池岸边动弹不得,媚儿又羞又怒,徒劳无功地持续挣扎着。
耿照嘴里的口子还没痛完,眉角的裂创又被她撞得爆开,血渍披面,鼻端嗅到鲜烈的血腥气息,再加上怀中娇躯不住顶撞,不由得心浮气躁,沉声喝道:“别动!再动……我强奸你啦!”
媚儿的小脸“唰!”涨得通红,想起处境不妙,但里子既已全输了,再拉不下面子服软,狠啐了一口,怒道:“你……你敢!”益发挣扎。忽觉一根火辣辣的狰狞巨物滑入股沟,与臀肉一阵厮磨,越磨越大,想起被他充实贯满的销魂滋味,半身都酥了,没来由地生起自己的气来:“别碰我!把……把你那肮脏下贱的臭东西拿开!”心底却隐约希望他不要这么听话,稍微……稍微放进来一下就好。当然是经过她同意的。
察觉自己真心的女郎涌出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只好把气全出在小和尚身上--她发疯似的拱肩踢腿,奋力挣扎,玉蛤中汩汩沁出、在温泉里都没化开的黏腻爱液涂满男儿股间,在水中拉出条条液丝,两人接合处的温泉水更加浓浊,“唧唧”地冒着大串的气泡。
耿照忙着压制恼羞成怒的小母兽,根本没法说话,由她闹了半天,烦躁益盛,双臂一收,下腹上顶,龙首抵入一处既窄又狭、却不若玉户腻软的小褶。媚儿“呀”的一声,紧绷的声音一下拉高了八度,惊慌道:“你……干什么?那儿……那儿不行!快……快出来!要不,我杀了你!”
耿照箝着不让她动弹,蛮横地将前端挤进些个。
肛菊本无玉门的弹性,纵使温泉水滑,龙杵又沾满淫蜜,硬塞入一枚鸡蛋大的肉菇也够她受的了。媚儿颤抖着向前躲,用力夹紧臀肉,想阻止狰狞的巨物叩关,跋扈的诟骂渐渐变成呼痛:“不要……不要插那儿……好疼……”
耿照心中叹了口气。要对付她,还是得用这样的法子。怎就不能好好说呢?
“你不动,我就拔出来。”他故意装出凶霸霸的口吻,沉着嗓子威胁她:“你不听话,我就使劲插进去,狠狠抽你个三五千下,连肠子都刮得出。”
媚儿尝过他的雄伟,常在梦里回味,渐觉“角先生”也没什么意思,寻常的尺寸不如他,与他一般大的又无男子硬中带软、滚烫弹胀的妙处,自渎越不尽兴,老惦记着小和尚的过人之长。
想到后庭要被那样的巨物破开,媚儿不禁胆寒,本想倔强闭口,岂料肛菊又被撑开,硕大的肉菇塞入近一指节,细小的绉褶绷成了一圈肉膜,又红又热,疼痛难当。她破瓜时没吃什么苦头,这次算连本带利讨了回来,疼得眼角迸泪,颤声道:“知……知道了。”
耿照想起她爱玩的把戏,暗忖:“她一有机会便反扑,从无例外。若不能压服,怎么替她疗伤?”狠心再挤进分许。媚儿“呀”的一声昂首呼痛,知道他并不满意,趴上池岸大口喘息,片刻才低声道:“你别……我……我会听话。主……主人。”
这两个字仿佛对她有特别的魔力,一旦出口,掌管九幽十类的“鬼王”之魂便自抽离,嚣狂的气势剎那间消失无踪,连绷紧的肌肉都变得温驯绵软。十九岁的年轻女郎尽管有着超龄的丰满胴体,这一刻她白皙的裸背却显得格外脆弱,宛若幼女。
耿照松开十指,见她身子骤软,及时伸手穿过胁下,满满搂住丰盈的雪乳;另一只手却环至她身前,按住平坦的小腹,不让两人接合的部位脱离。媚儿骨架甚大,胸围宽阔,纯论乳量,尚不及娇小玲珑、却拥有傲人双峰的横疏影。
她的乳房大小便似一只精巧玉碗,说小也不小了,因乳质太软,份量又沉,才坠成了略长的鹅卵形。握在掌中,触感如充分发醒的鲜奶面团,绵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仿佛指尖一掐便能合拢,全然揉不到乳中有“核”的弹韧。
这是如横疏影、宝宝锦儿那般豪乳才有的殊质,握感绝佳。媚儿竟也能拥有,细绵处丝毫不逊双姝。她敏感的双乳被铁臂一束,又疼又美,双颊酡红,紧抓住他的手腕;片刻缓过气来,忍痛道:“你……怎么还不拔出来?”
他好不容易掌握发话的主动,岂能依她问答?搂着胸腰凑近耳珠,沉声问:“我死了,你很伤心么?”媚儿浑身一震,面颊滚烫,支支吾吾说不上话。
她本想暂时屈从,赚他快快将龙首拔出,以免多吃苦头。岂料被小和尚一问,想象他洋洋得意的神情,突然羞怒起来,也不管会不会触怒身后的男子,恶狠狠道:“你……你臭美!死小和尚,我巴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有什么好伤心的?”
“是么?”耿照忍着笑,继续道:“我方才见你流泪,以为有几分真心,这才手下留情。要不……哼哼。”腰板用力,龙首一跳一跳暴胀分许。媚儿圆腰僵直,堆挤在两人间的雪白臀肉如波轻颤,撑挤至极的窄小屁眼不住缩夹,像要把侵入者掐挤出去一般,却只换来不受控制的抽搐而已。
要是干脆地一贯而入,再痛也能慢慢适应,偏生这样要进不进的,一颗心悬在半空,还未到来的痛楚在想象中不断被增幅扩大,连带使零星的折磨也变得更难当。
媚儿颤抖着吐出一口长气,也不转头看他,豁出去似的怒叫:“我、我才不是为你流……呸!我是……我是恨不得亲手杀了你,把你加在我身上的污辱折磨,千百倍的还给你,以为再没有机会,难过得掉下眼泪。我是堂堂九幽十类玄冥之主,鬼是没有眼泪的,不要随便污蔑我!”
听她语无伦次拼命辩解,耿照差点要回答“是是是,知道了”,赶紧干咳两声,沉声道:“嗯,我对你做了这么多过份的事,你是应该恨我的。”
“没错,我最恨你了!你这杀千刀的、狗娘养的下贱小和尚!你……啊!”
他轻轻一顶,让她将满肚子的恶言秽语又咽回去,只能倚在他臂间簌簌颤抖。
“你这么美丽的姑娘,不可以说粗口。”
“……可、可恶……”
但被夸奖“美丽”似乎又有点开心。无论是哪一边的身分,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这等放肆的言语,集恶道群鬼甚至不知她是女儿身……媚儿缩着粉颈一阵痉挛,仿佛在躲避他温热的呵息,连圆润的香肩都瑟缩起来。
“这样是不是很舒服?”他用鼻尖和嘴唇轻轻擦滑她敏感的颈侧。
媚儿两臂一夹,身子不停扭动,活像是一头被悬空抱起的无助雪貂。
“一点……一点都不舒服……啊……你别碰我……我、我一定要杀了你……”
魔手抚着平坦的小腹向下肆虐,在滑润的温泉里爬网着金红色的细软茸毛,然后摸进一团难以言喻的浆腻温软之中。
“这里已经这么湿了,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是……那是在水里,本来就会湿的……”
“可是很黏滑哩。”
指尖在蜜裂间轻轻滑动,拇、食二指分开抵住,分开又抵住,仿佛揉着一团半融的糖膏,刮出的浆液全都沾黏在指腹上,连温水都冲不淡化不开。
“是……是温泉。温泉水滑……洗……洗凝脂……”媚儿细细喘着,原本极力压抑的鼻腔哼声成了悠悠断断的气音,偶尔夹着一声拔尖倏转的激昂呜咽。
九幽十类之主很机伶的。说粗口会吃苦头,吟诗总可以了吧?然而,也只余这一丝清明而已。
几乎将她燃烧殆尽的欲望重又在体内苏醒,以惊人的速度累积。即使一动肛菊就疼得要命,媚儿仍忍不住沉腰旋扭,让指尖更加没入空虚难耐的玉户,到后来耿照只是将她箝住而已,呻吟不止的红发女郎自行抬臀迎凑,宛若脱缰的小牝马。
后庭的疼痛与玉门的快感越发强烈,媚儿渐渐难以控制力道,被挤裂的肛菊渗出血丝,雪臀偶尔落得重些,便痛得她昂颈呜咽,臀肉抖似雪浪,裸背都沁出汗来。她终于受不了疼,又耐不住空虚,可怜兮兮回头:“求……求你,再……再下面……再下面一点……”
“这样?”耿照将前端退出些个,扯动裂开的菊门,媚儿拱肩抚颈,打摆子似的簌簌发抖,火焰般的红发在湿漉的池岸黑岩上散成一片,趴低的裸背曲线无比诱人。
“再……再下面一些……啊----!”
“唧”的一声黏腻浆滑,龟头滑过会阴,终于塞进泥泞不堪的小洞。媚儿的膣户充分湿润,两壁却仍带有强大的压迫感,这一下颇受阻挠,塞进小半截便被嵌住,膣管里一圈圈的美肉拼命收缩。
巨物忽来,媚儿猝不及防,猛地屈膝抬臀,两只小脚“哗啦!”勾出水面,玉颗般的足趾蜷了起来,由外侧紧紧夹住男儿臀股,俯腰趴在岸边的石板地上,身子痉挛不止。
这个不自觉的反射动作使阴道内壁加倍夹起,却又箝着男根往里缩,压迫的程度甚至大过了强入后庭的紧涩,耿照握住她的雪臀,下身美得一挺,怒龙像是捅破一小团嫩肉,于无路处长驱破关,里着油润直没至底。
媚儿的窄迫远比记忆中更甚,似乎较初次占有她时要紧得多,偏偏她欲火炽烈,早被撩拨得一发不可收拾,阴道中泌润丰沛,闭锁似的痉挛一过,进出便极为顺畅,不变的只有她的湿热紧凑。
他“啪啪啪”地撞击着女郎肥美多肉的雪臀,一边逗她:“媚儿怎么这样紧凑?这些日子里,都没有自己来么?”
媚儿整个人趴在岸边,极力伸长双臂,十指揪抓着石板地,仿佛这样才能稍解巨阳冲撞的强大压力,小脑袋埋在湿濡的红发中拼命摇动,娇喘半天勉强道:“没……呜呜……都……都是你!被……被你干过之后……啊……角先生都没……没滋味啦!啊、啊、啊!”
耿照握住她的雪臀往后抵紧,交合处再无一丝空隙。
这姿势插入极深,媚儿美得挺腰,丰腴的小臂被他抓住,整个人弓起来,美背贴着他的胸膛,像是半跪坐在男儿身上。耿照顶着花心狠撞几下,撞得媚儿雪乳跌荡,双峰活像筛滤豆乳的纱囊,兜满稠浆上下抛甩,浑圆的乳廓一下拉长摊扁的,软得不可思议。
“那你不是挺惦记我的?”
“我……我夜夜都想的……”
她正美得魂飞天外,出口片刻,才省起自己说了什么,又羞又怒,反正那根朝思暮想的狰狞巨物正插着小穴,教她牢牢坐在屁股下,还怕它飞了不成?自尊心一下膨胀起来,一边呻吟一边还口:“你……你别想歪了……呀、呀……我们……我们集恶道有一门妙法,能把……能把鸡巴做成角先生,比……比在活人身上还要威武百倍!我……我恨死你啦!夜夜都想剁了你的脏东西,做成……啊啊……做成……啊啊啊啊……”
“听起来挺厉害的嘛!”
亏你编得出这么长一串--其实他真正佩服的是这个。
“本来就很厉害!比……比你有用多啦!”
耿照又气又好笑。虽说“嫌货才是买货人”,但边吃边挑剔也未免过份了。
耿照目瞪口呆。喜欢一个人,疼爱、照顾她尚且不及,怎能动手加害?世上若真有这样的“喜欢”,那可比血海深仇还吓人。
蚕娘悠哉悠哉坐上绣榻,随手理着锦被上的绉折,像小孩在海边浇水堆沙似的,渐渐在被迭上砌出媚儿丘壑起伏的姣好曲线,那一抹凹腰圆臀峰棱极险,看得耿照下身发疼,只能辛苦猫着腰缩在床边。她抿嘴窃笑,垂眸道:“这丫头从小养尊处优,无论在明在暗,都是一呼百诺高高在上的,你三番四次折辱于她,偏又拿你没办法,你说她心里能舒坦么?”
“那……那还是恨哪!”耿照越听越胡涂了,只能摇头苦笑。
“同集恶道折磨人的手段比起来,挑手脚筋跟穿琵琶骨简直不能算用刑。你说,这丫头还不心疼你么?”蚕娘笑道:“她想把你留在身边,又恨你折辱过她,受不得你踩在她头上,唯一的方法,也只能断筋废功啦!既解恨,又保管你以后服服贴贴,只能听她的话……啧啧,多么周折细腻、酸甜青涩的少女心呀。”
“……您的口气听来相当幸灾乐祸啊!”
“反正我也是胡猜的。”蚕娘大方地耸肩摊手,精致绝伦的小脸上居然一点也不红。“倒是你。你说想把她“导向正途”,在你心里,正邪忒容易分么?”
耿照脸一红,却无尺寸退缩,正色道:“这我也不敢说。但,只消不滥杀无辜、不使残虐阴狠的手段,不对旁人之物存非分之想,安生过上日子,总好过现在的集恶道。”
蚕娘微微一怔,仿佛被触动了心弦,片刻才“噗哧!”掩口,一本正经道:“好啊,那我负责劝劝这丫头,你呢就负责同正道七大派说,说鬼王阴宿冥今儿起退出江湖,以后要安生过日子啦!所有前愆宿怨大伙两免了罢。是这样么?”
耿照顿时语塞。蚕娘不是有意令他难堪,话锋一转:“集恶道那些鬼蜮伎俩,她从小看大,早已根深蒂固地烙进小脑袋瓜里。也不是不能改,倘若你愿意一生一世伴着她,时时纠正她的坏毛病,摆布得她神魂颠倒的,只听你一个人的话,兴许能改过来……问题是,你做得到么?”
“这……”(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做不到,你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得好。”蚕娘悠然道:“你是个负责任的孩子,但负不了的责任硬要扛上肩,原本的一片好心也能坏了事,你须分清“负责任”与“放不下”的区别。”
耿照听她口气温软,像一名殷殷叮嘱儿孙的慈爱长辈,胸中涌起一股暖意,点头道:“多谢蚕娘,我会记在心上的。”原本心中诸多疑点,一下子便不好意思开口质问。蚕娘仿佛看透他的心思,小手一招,抿嘴道:“过来!”
耿照围着薄薄的绣被坐在床头,闻言向床尾挪过些许。蚕娘个子娇小,便伸直了手臂,羽根似的细嫩指尖离他老远,触之不着,笑骂道:“再过来些!蚕娘又不会吃了你。”耿照讷讷挪近,双手捂被,老实巴交地坐上榻缘。
蚕娘伸长手也只能摸到他的眉眼,一拍他膝盖:“头低点。”见耿照依言俯颈,才摸摸他头顶,一股绵和的内息透入,碧火神功的护体真气却未随之发动,反倒脐间涌出奇异热感,似与化骊珠发生共鸣。
一诧回神,什么事也没发生。蚕娘眉花眼笑,亲热地摩挲他的头顶,嘴抿得猫儿也似:“乖!这么听话,姥姥疼你。喏,送你个见面礼。”变戏法似的翻出一套簇新的男子袍服,靴、带、单衣等一体备便。耿照连声称谢,赶紧到屏后换上,里外无不合身,穿上衣服心里踏实多了,总算能与蚕娘好好说话。
按蚕娘的说法,鬼先生并未发帖给桑木阴--有无意图未可知也,但就算鬼先生诚心诚意想邀桑木阴之主共襄盛举,怕也找不到桑木阴的据点。
“那他的打算是……”耿照蹙起眉头,蚕娘却蛮不在乎耸肩一笑,轻拂裙膝:“偷梁换柱呀!原本提灯笼的该是他安排的人,殊不知螳螂捕蝉,蚕娘在后,我把那盏灯抢了过来,提灯的却是个死士,嘴里藏着剧毒,没来得及问话便自尽啦!要不,该能探一探那“鬼先生”的底。”
这么说来,当时蚕娘也在场了。那妖刀……我到底……那时候……
一触及落水前的记忆断层,耿照头痛欲裂,双手几乎掐进颅中,仍不能稍止那万针攒刺般的痛楚。
“好了好了,先别想啦。”
蚕娘一拍他肩膊,绵和的内息与碧火神功发生感应,耿照勉力凝神,运功调息,蚕娘又在他脑门、额头各赞一掌,棉花般轻软微凉的肤触极是宁神,逼出一头冷汗;陡然间一阵微眩,耿照歪头斜倒。
蚕娘见状起身,耿照恰恰扑倒在她胸前,被小小的白发女郎搂个正着。
她的身量宛若十岁女童,模样却是发育完好的成熟女郎,乳房比两枚毛桃大不了多少,却鼓胀胀地撑出前襟,若放大(或说“还原”)成一般女子高矮,双峰怕比染红霞、明栈雪还要挺凸饱满,堪与横符二姝一较高下。
耿照面颊一撞,触感极绵,兼且弹性十足,丝毫不逊少女,乳肌的温香以及敷粉般的肤触透出薄褛,比枕头还要舒适。他靠了会儿才省起不对,忍着头疼挣扎欲起,却听蚕娘噗哧一声,嗡嗡酥颤的语声自胸臆里透出来:“慌什么?傻小子!蚕娘的岁数,做你姥姥都嫌太年轻啦,给姥姥抱一下有什么要紧?乖!”两臂一合,将他抱入那双小巧玲珑、却又厚绵得极富手感的奶脯,柔声哄道:“别怕,都过去啦!没甚好怕的。闭上眼睛歇一会儿,醒来什么都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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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画面想来都觉荒谬:小小的女郎立在榻上,将巨人般的少年搂在胸前,细细抚慰,耿照却无比安心,剧烈的头痛仿佛被她温柔的话语一一熨平,紊乱的呼吸渐趋和缓。
蚕娘见他已能坐起,这才松开怀抱,伸手在他脑门上轻轻一拍,耿照“啊”的一声吐气睁眼,终于恢复。
“下在你这里的禁制很厉害,”蚕娘指着他的额角。“它越是让你想不起来,你就会一直忍不住去想;在这疼痛、失神不住地反复当中,受到的控制就会越来越深,就像蛛网、流沙一样,越是挣扎,禁锢的效果越发强大。这是利用人们对“未知”的恐惧所设的陷阱。”
小小的女郎若无其事地坐下来,微微一笑,一贯闪着恶作剧般狡黠光芒的美丽瞳眸突然望远,仿佛望向一处人所难见的无有乡。
““想不起来”并不可怕。就算……就算遗忘了重要的事,我们仍然活在当下,记忆就像是酒,饮了会醉、会看见许许多多醒时看不见的东西,其中有些很珍贵……但我们并不靠酒过活。若追寻遗失的物事需要付出过高的代价,或许应该让自己接受“已经失去”的事实。”
耿照被她罕有的认真口气所慑,片刻才道:“可是……妖刀……”
蚕娘收回悠远的目光,似笑非笑地乜着他,抿嘴道:“可魏无音的记忆并未告诉你,万一被妖刀附身该怎么办,是不?你甚至不确定自己还是不是个“正常人”……若然不是,就要考虑如何自戗,以免遗祸天下了?好可怜呀!”
耿照瞠目结舌。她……她是如何知道“夺舍大法”的事?
琴魔传功一事,他只对宝宝锦儿说过,宝宝锦儿便是死,也决计不会泄漏给他人知晓。此事知情者尚有沐云色,且不说七玄七派势同水火,就算沐四公子要说,对象也绝不会是蚕娘。
蚕娘嘻嘻一笑,瞇眼道:“蚕娘知道的事情可多了,你千万别这么惊讶。还有你肚脐里的那枚珠子,它虽救了你许多次,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想把它拿出来罢?”
耿照已惊讶得有些麻木。妖刀也好、化骊珠也罢,都是惊天之秘,纵使媚儿沉沉睡去,匀细的轻酣清晰可闻,他仍不想在她面前讨论这些事。蚕娘读出他心中所想,小手按着被上那团沃腴隆起,恰恰是媚儿侧卧时翘起的雪臀,笑道:“别担心,我一直看着这丫头呢。她要是有一丁点装睡的形迹,我便一掌震断她的心脉,保证干净利落。这样,你总能放心啦?”
耿照想起她也是七玄一脉,同属外道。集恶道残毒阴狠、天罗香损人益己,连出身五岛的宝宝锦儿,也有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时候;同为七玄的桑木阴,有什么理由在这种地方心慈手软?心念电转,突然明白过来,摇头道:“这珠子蚕娘也取不出,对吧?”
蚕娘的笑意中露出一丝赞许。
“好孩子!果然聪明。可惜啦,要是女孩子该有多好。有部经书名唤《麓野乱龙篇》,据说录有关于化骊珠的一切,封在一个打不开的盒子里,谁也没见过,正是预备有朝一日,来应付你这种状况的,不幸遗失啦!早知道当年便打开偷看一下。我怎就这么听话呢!”
天上不会平白掉下馅饼来,昨夜听蚕娘与那青袍怪客的对答,桑木阴身为七玄中的隐密监察,非但不能插手七玄之事,历代宗主甚至立下誓言,绝不涉入武林。按理蚕娘不能救雪艳青,甚至也不能管媚儿,但她既救了、也管了,显是二姝与他有所牵连。
他耿某人一介无名小卒,何德何能,得蒙蚕娘垂青?自不是因为高大英俊,只消虎躯一震、浑身便流出王霸之气的缘故,而是他身上有样东西,使蚕娘不得不留意;那样东西若能离身,以蚕娘的武功之高,耿照的脑袋都能轻易摘下,何况区区一枚化骊珠?推知她与漱玉节一样,对杀人取珠全无把握,不敢莽撞行事,以免毁了珍贵的珠子。
既取不出珠子,化骊珠的话题就没有继续的必要。耿照暗自记下《麓野乱龙篇》这条线索,又闪电发问:“那昨儿夜里,我是不是被附身了?”媚儿昨晚也在现场,就算她还醒着,这事也不怕她听见。
蚕娘摇头。“我只见你持刀不久,便失神智。至于是不是给妖刀附了身,这还说不准。那把刀在你手里能有如许威力,我料是神珠所致;崔滟月操纵火元之精御刀的道理,与你用骊珠差不多,单以威能论,火精远不如骊珠。”
自知有妖刀以来,这是耿照听过最最务实的说法,连自称通晓妖刀一切的萧老台丞,言谈间也未曾否定过“妖刀附身”之说;能做到眼见仍不为凭的,只有一介女流的马蚕娘。
她探了探他的脉,蹙起柳眉,片刻才摇头道:“你内力深湛,意志坚强,又不是傻头楞脑的蠢材,要慑你的心智、如傀儡般操纵,实不是容易之事。那叫什么“鬼先生”的,很有点手段。”
这也是耿照想知道的。
“那鬼先生……究竟是什么来路?”
“他的“天狐刀”乃正宗心法,与你那不伦不类的捞什子快斩不同,单论刀上造诣,已有狐异门先门主胤玄全盛时七八成火候;那厮自称是狐异门后人,看来不假。狐异门亡于六大派,其时玄犀轻羽阁新灭,白日流影城尚不成气候,故只有六派。我记得胤丹书夫妇有个儿子,鬼先生的声音听来不过三十许,这条线也未必对不上。”
当年“鸣火玉狐”胤丹书中计负伤,被六派高手围攻而死,“倾天狐”胤野带着幼儿,一路逃到名剎行律寺请求庇护。
大日莲宗消亡后,东海佛法不兴,由来已有数百年,哪还有什么得德高僧?行律寺住持见她生得美艳,堪称倾城倾国的尤物,不由得色授魂与,收容了母子二人;及至六大派人马追来,围得全寺上下铁桶也似,又吓得魂飞魄散,欲将胤野母子交出。
其时寺中有来自白玉京祇物寺的鹫峰和尚,异族踏平白玉京、绝了碧蟾王朝澹台氏的皇脉,祇物寺亦毁于战火;因故滞留东海的鹫峰和尚与弟子们西行无路,暂且驻锡于寺中,听伤重的胤野怀抱幼儿叩门求救,遂将母子俩庇入禅房,由老和尚出面与追兵交涉。
领头的埋皇剑冢台丞副贰“天笔点谶”顾挽松是东海出了名的酷吏,新朝肇立,正需功绩来保乌纱,岂肯放过“诛魔”的机会?但鹫峰大师毕竟是央土名僧,听说定王独孤容大力推广释教,正在营建的新都城内,东南西北四角将各修一座佛寺,延揽由旧京流亡各地的高僧,指不定这祇物鹫峰便是新朝未来的红人,不敢太过无礼,耐着性子应付:“大师有所不知,这妖女是邪派七玄出身,平生杀人无算,当中更有不涉江湖的无辜百姓。便不说黑白两道江湖恩怨,大师讨保这小贱人,却要如何向枉死者的父母妻儿交代?”
鹫峰垂眉合什道:“顾大人说得对极了。却不知此姝一命,能抵多少条?杀她一人,能教诸多枉死者的父母妻儿都解恨了么?”
顾挽松早料到这老秃驴没这么好说话,冷笑道:“能杀她一百次、一千次,下官一般的杀,可惜命只有一条。大师若说一命能抵千百条,下官亦无话说,就当是这样罢。”
不料鹫峰竟点头道:“如此甚好。”返回禅房,不多时便牵出一名睡眼惺忪的幼小男童,生得玉雪可爱,正是胤丹书与胤野的儿子。
众人不知他弄什么玄虚,鹫峰冷不防自袍底翻出一柄匕首,“噗!”刺入男童左胸!男童连叫喊都来不及,小小的身子一阵抽搐,更不稍动。那小匕不过半截筷子长短,形如发钗,剖面如棱,说是尖锥亦不为过,小男孩被一搠至柄,眼见不能活了。
“一命既能抵千百条,就用这孩子的命来抵他母亲的罪愆,大人以为如何?”
众人都惊呆了,就算要斩草除根,这么小的孩子,多数人还是下不了手的,这老和尚……也未免太毒辣了!
顾挽松骑虎难下,面色铁青,干咳两声,上前去搭男童的腕脉,身后顿时一片交头接耳,连同来的五派人马都有些看不过眼。一人越众而出,朗声道:“顾大人!我看……算了罢?终究……终究是个孩子。唉!”此言一出,附和的声音此起彼落。
顾挽松冷道:“邵门主,你新掌门户,有些江湖上的事不大明白。邪派妖人,连根苗子都是黑的!若未根除,必成祸患。倘若令师尚在,又或你师兄屈大侠未死,定不会说出这般话来。”
那青袍高冠、腰悬长剑的青年书生面色微变,拱手道:“顾大人既然这么说,在下也不方便说什么了。只是圣人说“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此乃侠义道之根本,失了这份计较,正与邪有什么分别?本门“咸”字辈七十三人,为诛邪魔前仆后继,只我师兄弟三人劫余,剑下却不曾杀过一名无辜稚子。今日之事,恕邵某不再与闻,顾大人请了。咸周、咸元!我们走。”身后两名同样高冠服剑的青年齐声相应,三人联袂离开。
此举在人群中掀起骚动,众人议论纷纷:“那便是青锋照的新门主么?挺有风骨啊!叫什么名字?”
“我以为屈咸亨死后,植老门主后继无人,恐难瞑目,不料尚有如此英侠!”
“看来下个月要在花石津举行的继位大典,得去瞧一瞧啦。”
“很是、很是……”
顾挽松冷哼一声,心底暗骂:“黄口小儿,沽名钓誉!”探得男童心脉渐止,料想此伤无治,仍不肯干休,沉声道:“大师不惜杀人,也要庇护那妖女么?”
鹫峰一愣:“莫非这条性命还不够抵?贫僧明白啦。”横抱男童返回。片刻房中传出女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弟子们急唤:“师父……师父!别……”液虹酾上门窗,墨浓欲滴,直到点点乌红渗出窗纸,房外诸人方知是血。
咿的一声门扉打开,鹫峰由一名弟子搀出,老禅师半边的袈裟染满了鲜血,枯瘦干瘪的面容上却无血色,慢慢捱到顾挽松面前,笑道:“一命不够抵,再添一命也就是了。”血淋淋的袍袖一翻,掌中赫见一团粉红黏糯、肉块也似的物事,头大如蛙、双目紧闭,身上依稀伸出细小的四肢,肢上趾粒宛然,竟是一具人形胚胎。
“那位女施主的腹中已有数月的身孕,既成人形,也是一命,如数抵与大人。”
饶是刀口舔血、剑尖搏命的江湖人,也没几个见过生剜的胎儿,水月阵营那厢反应最快,几名女弟子尖叫一声,软软瘫倒在师姐妹怀里,其中不乏成名女侠。连人称“顾铁面”的顾挽松都变了脸色,小退半步,成名的镔铁判官笔已握在手中,喝道:“大师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
鹫峰却不搭理,径颤着手掌递上胎儿,笑道:“要是还不够,适才女施主砍了我一刀,待血流干,也是一命。”慢吞吞撩起僧袍,隐约见得腹间血肉模糊,令人怵目惊心,众人才知他满身血渍,有大半却是自己的。鹫峰年老,没七十也有六十许了,胤野死前拼着余力出刀,不容小觑,只怕这老和尚命已不长。
顾挽松料不到他舍命相陪,又惊又怒:“疯和尚!”恐被鹫峰连累,见责于新朝亲王,赶紧率众离开。
鹫峰大师卧榻月余才咽气,圆寂前果然接到朝廷诏书,延任为国寺住持,弟子忍悲扶棺上路,将恩师的遗体送往新都。至于剖腹取胎一事,谁也不敢再提,自然也无人知晓婴尸、童尸,乃至女尸的下落。
耿照不由得沉吟起来。
“……如此说来,胤野也可能尚在人世了?”
“聪明的小子!”蚕娘嘻嘻一笑。“鹫峰是狠角色,用自己的死,掩去这把戏里最大的痛脚--从头到尾都没有胤野被开膛剖腹的目证。“取胎”云云,不过是老和尚自导自演的独脚戏。”
若取胎是假,刺死男童的惊人之举也可能是障眼法,那孩子或许已平安长成,在世上某处过着安生的日子。真正为了这出戏献出生命的,只有奇言异行的鹫峰老和尚一人。
“刺心截脉而不死的武功,光我所知就有五六门,并不罕异。”蚕娘沉吟道:“但变出一只胎儿什么的,我便想不透啦。开腹必死无疑,他若无意取胤丫头的性命,必不是真剖了她的肚子;既然如此,除非禅房里还藏有另一名孕妇,否则仓促之间,哪来的胎儿可取?这些年我想破了脑袋,总猜不出他是如何办到的。央土高僧大德呀,果然名不虚传。”
“他为何要这样做?”
“说到底,终归还是救人罢?”蚕娘摇头,笑容沉落,轻声道:“他不仅要救胤野母子,可能也想救东海七大派。胤野那丫头,可不是简单的人物,凭她的本领,若侥幸未死,早将东海闹个天翻地覆。三十年来狐异门始终悄静静的,若非她当日已死在行律寺,便是老和尚以一条性命,换得她甘心蛰伏三十年……毕竟,这段冤仇是不能消解的。”
“狐异门”三字在东境武林几乎成为禁语,无论黑白两道,谁都不轻易提起,当年的恩怨自也无从知悉。耿照被勾起了好奇心,大着胆子问:“三十年前妖刀初定,理当休养生息才是。狐异门究竟干下什么坏事,惹来六大派连手铲除?”
蚕娘淡淡一笑,眸里却殊无笑意。这是耿照自识得她以来,初次在那张精致绝伦的秀美小脸上,看到这么冷蔑的神情,仿佛微勾的嘴角只是为了掩饰切齿之恨似的,教人不寒而栗。
“胤野这辈子干过的错事可多啦,但一条条加总起来,及不上嫁错一个丈夫。”蚕娘道:“而“鸣火玉狐”胤丹书这辈子所犯最大的过错,便是误把所谓的“正道中人”,当成与他自己一般的光明磊落。”
耿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蚕娘却只一笑,带着怀缅的神光望向远方。
“胤丹书那小子不错,我一直很欢喜他。他要是女孩就好啦,我早带了他回宵明岛,也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说不定……说不定还能有个善终……”忽然闭口别过了头,捏着袖子轻轻拍打榻缘,久久才道:“傻呀,他。老犯傻。世上……哪有忒多好人?”
狐异一门从上到下,俱都以“胤”为姓,其中阶级森严,不若寻常宗族讲究血裔人情。胤丹书出身卑微,父母都是门里的贱役,从小就过着饥驱叩门的日子,他却始终保有开朗乐观的性格。
后得异人传授“天覆神功”,打通全身筋脉;服食冰川寒蚿与赤烶火蝎的水火内丹,两股剧毒在他体内交融撞击,相互化消,如得一甲子的功力;无意间闯入医怪袁悲田与死魔盛五阴的赌局,习得“吹毛片血之剑”与“生生无尽之刀”,又于三奇谷后的禁地白骨陷坑得到稀世宝刀“珂雪”……机缘之奇、遇合之巧,当世不作第二人想,终成东海新一代的顶尖高手。
“你别以为他是运气好。”蚕娘笑道:“那小子有副好心肠,凡事都为别人着想,才能逢凶化吉,福星高照。”
耿照心念一动,拊掌大笑:“我知道啦,那传授他“天覆神功”之人,便是蚕娘吧?”适才蚕娘曾说“带他回宵明岛”云云,若其时胤丹书神功既成,又或已执掌门户,带回宵明岛又有何用?故两人相识,定是在胤丹书武功未成之时。
蚕娘每每说起此人,总是心绪波涌,感慨万千,却非是男女情愫,而是淡淡的惋惜和哀伤。两人若有传功授艺的情份在,一切便说得通了。
果然蚕娘瞟了他一眼,神情似笑非笑,啧啧摇头:“我本以为你们俩挺像的,如今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你的样子比他蠢,可脑袋瓜子比他灵光多啦。”耿照哭笑不得:“蚕娘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
“滴答”一响,液珠由融蜡似的石钟乳尖坠落,炸碎在嶙峋不平的地面上,声音不住回荡在宽广的空间里,一波接一波地往洞窟深处蔓去,与其说是次第减弱,更像被无尽的幽深黑暗所吞噬。这山洞内透着刺骨的湿寒,即使横疏影用力里紧了乌绒大氅,曼妙娇躯仍不停轻颤,玲珑诱人的曲线如海波般荡漾。
或许……是因为面具太过冰寒的缘故。她心里想。
站在削平的岩壁之前、手举火炬的枯瘦老人却仿佛察觉不到温度,明明背脊微见佝偻,不知怎的身形仍有一种挺拔傲岸的姿态,整个人恍如古松苦竹,饶是岁月风霜陈腐已深,依然苍劲不减。
老人脸上的鸟形木面宛若“鬼雀”的人形化身,唯一比巨大的食肉妖鸟更恐怖迫人、教人难以相对的,也只有从两枚眼洞中绽出的锋锐目光。横疏影粉颈低垂,咬着牙强迫自己止住震颤,至少不要在老人面前显露出卑怯心虚的模样。
接到古木鸢的菉纸密函之后,她便做好外出的准备,但老人是如何潜入栖凤馆、又是如何无声无息将她带来此间,横疏影却毫无头绪;恢复意识时,便已置身在这湿冷幽暗的广阔空间里,由洞窟中高低错落的石笋钟乳,以及除了火炬之外别无光源等推断,此处极可能是一个埋穴式的地下洞窟。
虽不特别觉得气闷,但劈啪作响的炬焰颇为安定,没有洞穴内常见的微飔气旋,更左证了横疏影的揣测。
古木鸢并未召集其他人--起码在视线范围内没看见。现场也没有用来遮掩形体的白骨烛台,显是因为只有二人相对,毋须如此大费周章。
为了这天横疏影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回,一旦亲身上阵时,古木鸢却总能教她心惊胆战,宛若一名手足无措的小女孩。老人将火炬往石缝间一拄,也不看她,单手负后,似抬头打量着石窟四面,沉声道:“知道为什么找你?”
横疏影尽力维持镇定,低声应答。
“……知道。”(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但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古木鸢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客观陈述一个事实,不带丝毫情感。“耿照今夜出现在风火连环坞,几乎破坏我等联合七玄的重要集会,赤炼堂总舵付之一炬,天罗香之主雪艳青失踪,耿照也不知下落。”
横疏影浑身一震,不由自主环臂抱胸,十指隔着厚厚的乌绒大氅掐进腴润上臂,尖细的指甲几乎刺穿衣里,将柔肌刺出血来。他……他还好么?闯入七玄之会、几乎破坏了“姑射”精心策划的密谋……明明是惊心动魄难以放怀,偏生焦灼之中又隐隐生出一丝难言的骄傲。
--那打坏姑射计划、令古木鸢这般人物咬牙切齿深深忌惮的,是我的男人!
这念头掠过心版的瞬间,为不通武艺的美丽女子注入了无比勇气,横疏影双手一紧,咬牙挺直了细圆的小腰,又恢复成那个日理万机的精明二总管,俯颈道:“是我的过失。耿照离开朱城山后,中途发生许多变数,远超过我的预期,以致杀人的计策落空,方有今夜之事。”
古木鸢闻言,只点了点头。
“我想知道,你安排的计策是什么?”
“当初在不觉云上楼一晤,胡彦之言语开罪了岳宸风,我在席上再三观察,岳宸风明显动了杀心。此人腹容之狭,乃是睚眦必报的性子,筵席上没能除掉胡彦之,必于山下等候,我便安排那耿姓少年与胡彦之一道,假岳宸风之手杀除。”横疏影从容道:“我让耿照带妖刀赤眼下山,并以此为理由,让胡彦之随行保护。那厮也知道自己惹上了岳宸风,要求我在龙口村前伏一支人马,以接应他二人。”
接下来的部分就很简单了。横疏影实际上并没有安排接应的五百精骑,而是派人去接耿照的父亲姐姐,留作后手。
胡大爷江湖混老,是相当精明能干的人物,性格上却有过于自负的缺点,要他像灰孙子一样夹着尾巴逃跑,那是万万做不到的;既知龙口村最少有五百名流影城的精甲接应,少不得是要一路杀将过去,狠狠挫一挫岳某某的锐气--事实证明横疏影的眼光没有错。虽料不到岳宸风与五帝窟勾结,让五岛之人代替自己沿途狙击,但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的。胡大爷一路杀到了渡口,等待他的却非约定好的接应人马,而是敌人的重重包围,强如“策马狂歌”也几乎失手;若非策影之通灵神骏稀世罕有,堪比江湖一流高手,胡、耿及阿傻三人便要死于江畔。
“这条计策很有你的风格。”古木鸢点头:“只做很少的事情,却能获得很大的效果。”
“我不懂武艺,也没有顶尖高手可供使唤。”似乎听出了老人的不满,她试图婉转地表达抗议:“耿照若死于流影城,对我来说是极大的麻烦,赤眼也是。必须在流影城之外动手,还得假他人之手杀之,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横疏影只撒了个小小的谎。她派去接耿老铁与耿萦的那人,也肩负着将耿照平安带回的任务,然而当中还是出了意外,那人并未遇着耿照。
古木鸢没有一一细究她的说辞,安静片刻,才道:“你并不想杀掉这个少年,是不?”横疏影捕捉到他语气中一丝微妙的松动,深吸了一口气,从容回答:“我以为留下此人,无论现在或将来,对组织会更有利。”
“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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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魔夺舍迄今,在他身上并无复苏的迹象,而他在慕容柔处颇受重用,若是贸然杀害,难保不会引起镇东将军注意,平添困扰。”她小心控制语气,不让自己听来太过热切,冷冷道:“若知今夜风火连环坞有事,我能教他不近方圆十里内,可惜深溪虎并未事先告知。我有控制这少年的十足把握,使其为组织效力,岂非比杀了他更有价值?”
古木鸢抬起眼眸。这是会面以来两人首次相对,如实剑般的锋锐眼神令她颅内隐隐生疼,瞬间产生“被目光洞穿”的错觉。
“怎么控制?用你的身体么?”
横疏影面上一红,所幸戴有空林夜鬼的面具,不致被窥破神情。
“您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我执行任务的手段了?”她定了定神,假装压抑怒气:“他若能搅乱七玄之主的集会,使雪艳青下落不明,可说本领高超,我手下迄今未有这样的高手可供驱驰。为组织增添一名战力,岂非比耗费心力杀他更有利?”
“我只是想确定,你没有忘记仇恨。”
老人的口吻轻描淡写,横疏影又不禁一震,脑海中的恐怖记忆仿佛被什么咒语启动,极其狰狞地占据了心版--堆积如山的尸骸、为掩盖尸臭所燃的浓香,以及在腐肉败躯之间爬行的湿黏触感……
“我……我没忘。”
横疏影并不想开口。然而,身体却像是他人之物,连脱口而出的声音都显得既遥远又陌生,恍若幽魂。
古木鸢点了点头。“没忘就好。唯有仇恨才能带来力量,才能使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得到继续存世的依凭。忘记了仇恨,你我将灰飞烟灭,重又回到幽冥鬼蜮之中……你,明白么?”
“明……明白。”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此?”
“不……我……”
“这里是一切的起点。”古木鸢抬望着削平的岩壁,喃喃道:“三十年前,点玉庄四尘之首“笔上千里”卫青营发现这个秘窟,为破解洞窟外设置的机关,他与一名精擅机关术数的正派弟子合作,终于打开禁制,得以入洞一窥究竟。然而,最终也是这个秘密害得点玉庄一夕覆灭,卫青营仅以身免,拖命逃到这个洞窟之中;为了复仇,他化成刀尸,为第二次的妖刀祸世揭开序幕……”
(这儿……就是妖刀诞生的地方!)横疏影瞠目结舌,恢复心神的剎那间,明媚的双眸下意识地扫了周围一圈,果然洞窟在往内里延伸处,顶端两壁的石钟乳都被削平,似刻满文字图样之类,只是老人先前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那些刻纹,炬焰并未照及,此际经他一说,才发现光尽处有些异样。
古木鸢擎起火炬。“变成刀尸,你便能复仇了。如何?”焰端一指,洞窟深处骤亮,露出壁上的奇异图样。
“不……不要!”横疏影慌忙转头捂眼,不敢再看。
“你不是想要武功、想要帮手,想要报仇么?”老人的声音倏地来到她身后,枯瘦如鹰爪的指掌箝住她绵软的香肩,似乎随时都能将她扳转过来。“若你对我再无用处,至好不过一具刀尸!你想不想看个清楚,妖刀的秘密是什么!”
“……不要、不要!”横疏影魂飞魄散,偏偏无法挣脱箝制,死死闭着眼睛不敢睁开,颤声道:“我……我会有用处的!别……别让我变成刀尸!我……我不要!不要……”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用处!”
老人随手一推,姿容绝世的尤物踉跄趴倒,浓发披散,狼狈的模样无比凄艳。
隔着眼皮,横疏影能感觉那映透薄膜的红光已然移开,灼热的炬焰似已回到了原位,不再照着那恐怖的地狱深处。她跪坐在湿冷的地上絮絮娇喘,美艳的面庞爬满液渍,分不清是汗是泪--这一刻,绝顶聪明的丽人已知古木鸢并没有要除掉自己的意思,但逞强对她并无好处,柔弱无助的姿态能为她多争取一点喘息的余裕。
若无心爱男人的身影在心底支持着,她恐怕早已崩溃,像傀儡般放弃自我,唯老人之命是从。“恐惧”,正是古木鸢用以支配她的万灵药。
但再也不会这样了。横疏影对自己说。
--我已经有了比复仇更重要的东西。
现在,即使放弃仇恨,她的人生也能继续下去。只要在背后紧紧守护着他……
然而,古木鸢毕竟是古木鸢,永远都能出乎她的预料。
“……但你的提议值得一试。我们在耿照身上花了偌大心血,若然付诸东流,似乎也不合算。你能让那名少年为我杀一个人,我便留下他的性命;否则,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你的行动失败了,便由我亲自动手。”
“杀什么人?”
“镇东将军慕容柔。”他没什么犹豫,几乎是不假思索。
横疏影有“被将了一军”的感觉,但这个可能性她事先也已想过,仍未脱出沙盘推演的范畴。为避免“姑射”直接针对耿照,即使此事甚难,一定得先答应下来。况且慕容柔并不好杀,这种等级的目标,在某种意义上是极有可能“杀之不成”的,即使是失手也能勉强交代过去的法子,横疏影一眨眼便能生出几条;与其说是难题,更像是古木鸢给的台阶,错过这一村,兴许便无下一店。
她想也不想,立即点头。
“我会尽力而为。”
“很好。”老人在她掌中塞了件物事,冷硬如铁,份量却轻得多,外头包覆着软革厚纸一类。“这是“号刀令”,用以控制刀尸,放眼东洲,怕少有人能用得比你更好了。你是我得力的部下,智谋机巧,当世少有,把你变成刀尸,不啻暴殄天物。”
横疏影猛然抬头,恰恰迎着老人的目光。不知是错觉否,鸢形面具的眼洞之中,似掠过一抹锋冷讥诮。“……该做为刀尸来使用的,是耿照。我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了。”
栖凤馆顶层是皇后娘娘起居处,民间传说袁皇后生性好静,日常所用不尚铺张,果然熄灯后偌大的楼层里空荡荡的,并无六局女官充斥、十二监内侍蜂拥的场面,即使耿照运起碧火真气凝神细辨,四周仍是悄静一片,仿佛只剩下廊间高挂的一盏盏红灯笼。
这样的冷清实是出乎意料的不寻常。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浮现“陷阱”二字,把宫女内侍全都撤了去,休说夜里皇后有什么需要,须召人前来服侍,便为维护皇后娘娘周全,也不该这般大唱空城计才是。
这楼层四面设有观景用的露台房间,而皇后的寝居却是在正中央,须经重重回廊曲折盘绕,方可抵达,自也是为皇后娘娘的安全着想。耿照通行无阻,一路潜至凤阁前,益发觉得不对劲,急寻横疏影的热切之心逐渐冷静下来,正想戳破窗纸窥看,屋内忽传出细碎的脚步声,眨眼便来到门前。
(不好!)咿的一声朱漆门扉推开,一名小宫女探头出来,左看右看,见廊间空无一人,回头道:“主子,廊上没人。要不我出去看看?”声音冷冰冰的,虽然清脆甜润的少女喉音十分动听,自她嘴里说将出来,却有股说不出的烈性刚硬,一点儿也不像随侍贵妇的丫鬟侍女。
耿照抢在她推门之前,及时跃上了梁柱,连横梁间的泥灰都没踩落半点,比雁儿落地还要轻巧。听得那宫女口吻有异,微微俯低,只见她上身一袭团领窄袖短衫襦,下半身则是珠络缝金带红裙,裙边开衩,正是宫中侍女流行的“旋裙”形制;裙内还着一条宽松的薄罗纱裤,方便洒扫干活,式样也十分俏丽活泼。
衫裙之外,则罩了件宫里时兴的“比甲”--这种前短后长的背心形似褙子,不过是去掉袖管罢了,两侧开衩处缝上襟扣,又或以系结带子结在胸口,前胸后背既能保暖,臂肘又能活动自如。横疏影时时留心平望都的仕女风尚,身边的使女丫头也都穿这种比甲,只不过那宫女所穿乃是深绸绣金、极尽妍丽,品味却不如横疏影的恬淡高雅。
从耿照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鼻尖睫毛,少女肤色白皙,鼻梁高挺,两排睫毛甚是弯翘,想来相貌也是极美的。正想看清楚些,谁知蚕娘替他找来的这身锦袍甚新,袍面细滑,身子微向前俯,膝上襕袍随之滑落;耿照猿臂一捞,堪堪捏住,袍角带风却扫落一小片尘。
所幸少女正回头说话,尘灰自她脸侧飘散,并未沾上她的浓睫鼻尖。
耿照暗自庆幸,却听屋里一人不耐道:“去啊,能看出点新花样更好。来了忒多天,连鬼影儿都没见一个,成天听和尚鸡猫子鬼叫。晦气!”声音无比动听,亦是少女。他不禁皱眉:“怎么凤阁之中,这么多没规矩的丫头?”那开门的小宫女冷冷应了一声,弯腰提起一样靠在门内的物事,系于背上,竟是一柄连鞘长剑。
“那婢子去了。”没等门里那人开口,随手阖上朱漆门扉,静立片刻,左看看右瞧瞧,转身向走廊右侧行去。
少女人如其声,无论背影或举止,都带着一抹刚冷利落,步伐轻巧平稳,根基居然相当不错。耿照本以为此姝是安排在皇后左右的贴身护卫,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喊“主子”的那人,声音或口吻都和印象里的袁皇后对不上,凤阁之内,哪还能有其他主子?
--皇后这厢,肯定出事了!
那斜背长剑的少女十分机警,一转过回廊立即停步,背靠镂窗墙板,心跳和呼吸一瞬间变得急促有力,可以显见那双乳鸽娇伏似的圆润双峰正急遽起伏,显是凝神戒备,蓄势待发。
只可惜在碧火神功之前,她的一举一动均逃不出先天胎息的灵感。耿照悄悄缩身于藻梲之后,暗自收敛气息,与幽影融为一体。少女等了半天不见有什么动静,探出头来,一双妙目于房门前的横梁之间来往巡梭,却是毫无异状,喃喃道:“难道……是我听错了?怪。”松开剑柄,这才离开回廊转角。
这一下无声易位,耿照终于看清处她的容貌:瓜子脸、尖下巴,柳眉弯细,杏眸微勾,约莫十六、七的年纪,果然十分貌美。更难得的是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刚烈之气,仿佛长剑脱鞘、锋镝自寒,这样的气质连在男子身上都不多见,与容貌之美呈现出极大的反差,令人印象深刻。
耿照更加确定她绝非出自皇家,如此锋芒伤人伤己,不可能被允许留在皇后娘娘身边。
他听屋内那人的呼吸、步伐又隔了一重,似是走入屏风后,抓紧时机推窗而入,果然纱屏后方映出一抹纤细的身影,手上除了明明灭灭的灯焰,更无其他武器。耿照牢牢把握住“先发制人”的原则,一闪身绕到了屏风后,正要出手将那人点倒,突然一愣。
瓜子脸、尖下巴,柳眉杏眸……怎么可能又是她?她明明已经走出去--本该背着长剑走到回廊另一端的少女,竟提着纱笼瓷灯出现在屏风里,陡地见到一名陌生男子闯进,吓得花容失色,几欲晕厥。岂料耿照的错愕还在少女之上,她总算抢先回神,将手里的瓷灯往他脸上一扔,提起裙腰回头就跑!
耿照接住纱笼随手搁置,见这屏后乃一处独立的小小空间,居中还有座“ㄑ”字型的双折楼梯,扶手之上雕花如屏,顿时醒悟:“原来上面还有阁楼!”料想皇后若被人胁持,定然藏在阁楼上,难怪这几日里皇后娘娘谁也不见,暗忖:“料不到此女生得貌美,却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在栖凤馆内劫持皇后!是了,我明明听她转过回廊,却又能立时现身于房内,定是有什么机关秘道……啊,不好!莫走脱了此姝!”
贼人若能由秘道折回凤阁,定能带皇后潜逃出馆。再不敢耽搁,猱身绕过雕花扶手,径抓少女后颈,沉声喝道:“大胆女贼,还不束手就擒!”
谁知一抓落空,原来少女自踩了裙脚,“哎呀”一声扑倒在梯板上,顾不得碰疼膝肘,连忙手脚并用往上爬。耿照抬头欲捉,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外廓如鸭梨的小巧圆臀,少女初初发育,身形单薄,宽扁的屁股不算有肉,然而被同样细细扁扁的纤腰一衬,臀形却显得又大又圆,直如月盘,别有一番风情。
他犹豫一下,连足踝也来不及抓了,“嚓!”撕下大片裙幅,还带小半截纱裤。少女吓得踢掉绣鞋,裸着一双晶莹小脚爬上阶顶平台,胡乱摸索,“铿”的一声激越清响,竟擎出一柄秋泓般的锋锐长剑,咬牙回头,径挑耿照手腕!
“来得好!”
耿照不是没有空手对白刃的经验,施展“白拂手”相应,欲伺机夺下少女手中长剑。
“皇后与佛子携密诏来对付慕容柔”的谣言,自凤辇离京起没一天止歇过,早已在东海各处传得沸沸汤汤,堪称街谈巷议的热门。其中谬处,就连初涉官场的耿照都知道:慕容柔经营东海既久,麾下十万精甲,砺兵秣马日夜操练,当世能抗手者,不过西韩北染而已。皇上一纸诏书能拔去镇帅,在平望都拟旨盖印便了,何必劳动皇后佛子跑一趟东海?这是无知百姓才有的妄念。
须知政事繁复,牵连甚广,天子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戏文里一人独立、为所欲为,阶下臣工尽皆俯首的画面,多半只有在野台才能看见。
任宜紫之言似与流蜚相契,坐实了“皇后此番为镇东将军而来”的态势,但耿照一听便知不对。全东海若只一人与皇后的安危休戚相关,那人便是慕容将军;这张名单上若有余白,怕得再拉上迟凤钧大人。她说得出这番话来,只代表一件事。
“你……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到哪儿去了,对罢?”耿照忍着笑,正色道:“她离开的时候,并未同你说要去哪儿,是不?”
任宜紫心中“喀登”一响,高深莫测的笑容凝在脸上,暗自咬牙:“哪来的死小鬼,怎地什么事儿都像瞒不过他的眼睛?”兀自端着架子,强笑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乃皇后娘娘的亲妹,是受了她的请托,才在这儿守护凤阁的安全。我不知道姐姐的下落,难不成你知道?”
耿照心想:“你这不等于承认了自己不知道么?”从容道:“日前金吾郎大人趁夜将皇后娘娘送离栖凤馆,我命山下骁捷营于、邹两位统领派人日夜监视,不见有车辆返回,料想娘娘迄今未归,十分担忧。”他这话后半截是真,当夜与任逐流交手后,对这位金吾郎大人颇为上心,的确交代驻守阿兰山下的于鹏、邹开二位,严密监视夜间车行进出,但当时并未与皇后联想作一处。
如今见了凤阁的情形,转念一想:如非皇后,何人需要任逐流亲自护送?顿时明白当夜那名披着连帽大氅、身形曼妙的夜行丽人,必是袁皇后无疑。
任宜紫不明所以,睁大了美丽的眼睛,被他唬得一愣一愣。
其他水月弟子如黄缨、采蓝等,往往是两三年才回一次家,她却是年年往平望都省亲,少则一月,长也有待上两三个月的;遇皇上圣诞,又或中书大人寿辰,少不得又要回京,经常不在东海。
中书大人任逐桑在府中不谈国事,对总领东海的镇东将军,任宜紫的印象与大部份京中百姓一样,多由茶馆弹评而来,没能领教过这位书生将军的厉害,只当作是说书人胡乱吹捧的人物。此际不禁咋舌,暗忖:“叔叔与姐姐自以为天衣无缝,不想早被慕容柔盯上。”气势一馁顿觉无聊,没好气道:“你们忒厉害什么都知道,还来这儿做甚?拆房子立威么?”(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耿照正色道:“怎么会?将军大人也担心皇后娘娘的安危呀!再说了,三日后论法大会即将举行,届时娘娘若仍未归来,这会还要不要开?将军多次求见,均见不得任姑娘之面,才让我来看看。”
这谎撒得破绽百出,幸而任宜紫对官场所知有限,一想:“原来镇东将军多次求见,是为瞧我来着。”顿觉自己尊贵不凡,毫不逊皇后姐姐,得意得快要撅起小屁股来,怒气略平,摆手道:“你回去同慕容柔说,姐姐不在,还有我呢!穿戴上凤冠礼服,哪个敢说不是皇后?叫他别担心,管好自己的事儿罢。捞什子论法大会,不就是坐着听大和尚念念经么?”
耿照听得快晕过去,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手道:“是,在下一定替姑娘传话。是了,那块金字腰牌,可否请姑娘还给在下?”
任宜紫明媚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随手将腰牌塞进襟口,手足并用,从床头爬至榻尾,笑道:“你本事忒大,来拿呀!”
她笑起来脸泛桃花,明艳不可方物,薄纱裁制的晨褛下仅着了条粉色肚兜,掩着一双精致鸽乳,巴掌大的腰牌塞进乳间,自无深沟可入,随着身子前倾,兜缘内隐约可见双乳尖尖,细垂如蕾,酥滑的乳间、腋下都捂着汗,浓郁的异香融融沁出,别有一番诱人滋味。
耿照摒息凝神,不欲与她缠夹,眼角瞥见地上一物,身形微动,人已掠至窗边,拾起同心剑还入鞘中,连那奇特的簪剑也插回剑柄底部,道:“任姑娘,不如我们一物换一物,你待如何?”左臂平举,将同心剑伸出窗外。
任宜紫面色微变,倩眸一转,咬牙狠笑:“你扔啊!你扔下去,我让我爹砍了你的头!”堂堂中书大人自不会为一柄剑杀人,况且任逐桑长袖善舞、玲珑八面,深得商贾道中“广结善缘”之精要,花钱买得到的东西,再买也就是了,何必要弄个鱼死网破?
然而,若任宜紫径向慕容柔告状,事情就麻烦了。
耿照的说帖能瞒过任宜紫,却万万骗不了慕容柔或任逐桑……不,只消向任逐流说起今夜之事,任逐流便知他又来私会横疏影。此事若教任宜紫知晓,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耿照不想把事情闹大,权衡厉害,双手捧过长剑,俯首道:“任姑娘,这剑我还你啦。我也是给人家办差的,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在下。”
任宜紫使了个眼色,金钏上前一夺同心剑,退后几步,冷冽的杏眸中满是敌意戒备,仿佛化成一双实剑,要在他身上扎几个透明窟窿。耿照不知自己怎么得罪了她:临敌动手,本该全力施为,又没打伤了她或她的姐妹,误会也都解释清楚了,犯得着么?却听任宜紫笑道:“金钏姑娘生气啦!啧啧。这丫头最是心高气傲,老忘了自己是下人,眼睛一贯长在脑门顶上。你踩了她的剑,辱了她最神圣的剑道,要比剥光她的衣裳游街示众还难受,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哩!”心念倏转,托着香腮嘻嘻笑道:“这样罢。你让金钏刺几剑,她什么时候解气了,腰牌便何时还你,如何?”
金钏面无表情,尖颔微抬、拳头攒紧,雪白的腮帮子绷出牙床形状,仿佛极力忍受着什么,低声道:“我不要。”喉音干涩,倒像从齿缝间迸出来似的。任宜紫也不甚意外,作势掩口:“哎呀呀,真是便宜你啦。这样,我们换个玩法儿:你呢,刺银雪几剑--”
金钏猛然转头,耿照看不见她的表情,由脑后望去,她两腮都绷出刚硬的线条,身子发抖,显是愤怒已极,几乎咬碎银牙。一旁的银雪面色惨白,同样是簌簌而颤,却是害怕大过了恚怒。
耿照不禁暗叹:明明她的剑法胜过姐姐,甚至在任宜紫之上,说不定是三人中最厉害的一个,怎会如此胆小怕事,逆来顺受?任宜紫捕捉到他眼中掠过的一抹不豫,冷笑道:“你想拿回这块腰牌么?容易,叫慕容柔来拿罢。我见了他的面,自然会双手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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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要知道栖凤馆内住了个冒牌货,整个越浦还不翻过来?他光想到都头疼。
任宜紫只是皇后的替身,为防穿帮,不会无端召见他人,当然也包括横疏影,房中的神秘字条所指非是凤阁。既无佳人芳踪,耿照不想再理这个刁蛮任性的三掌院,身影一晃,自榻尾绕至门前,掌中曳着一缕香风,已将腰牌拿住;至于用了什么手法身法,三姝竟无一得见。
任宜紫只觉胸口一凉,东西便即不见,简直是气坏了,甚至忘记应该要害怕,勃然怒道:“拦住他!教这厮跨出门坎,看我抽你妹妹鞭子!”却是对着金钏叫喊。耿照正欲推门,背后剑风飕然,金钏厉叱:“休走!”口吻中难掩惶急。
耿照心生不忍,回身出掌,浑厚内力到处,剑式溃不成军。金钏急怒更甚,剑上迸出嗤嗤轻响,招式无甚出奇,剑劲却猛然提升一倍有余;耿照疾弹剑脊,发劲将她震退,再来之时剑劲竟又提升,剑罡隐隐成形。
他觑准来势,并指夹住剑刃,欲来个斧底抽薪,岂料剑上抖窜的无形罡气离尖飞出,“嗤!”划破衣襟,腰牌匡啷落地。金钏锋刃偏转,螺旋剑劲将他铸铁般的两指震开,唰唰唰三式连环,剑尖与罡气交错纷呈,一瞬间仿佛六剑齐至;耿照吃亏在两手空空,被逼退了几步,金钏踏住腰牌反足一勾,牌子又飞入绣帐中。
(不好!再这样下去……)他展开身法游斗,以避其锐,边扬声道:“任姑娘!你说过的话算不算数?”任宜紫金牌入手,正自得意,妙目滴溜溜一转,盈盈笑道:“哪一句?”
耿照道:“跨出门坎那句!”
任宜紫嘻嘻一笑。“算哪!怎么不算?咱们了不起的金钏姑娘今晚连连失手,真是太丢人啦,一点儿也不心疼她妹妹那白花花的雪嫩屁股,又要狠狠地挨它几下。”作势挥手,一旁银雪吓得腿都软了,浑圆的雪臀尤其抖得厉害。金钏面色一狠,咬牙不要命似的猛攻。
“好!”
他足尖一点,竟往明晃晃的剑尖撞去,来势之急,连金钏都吓一跳,想此人虽可恶,却罪不致死;犹豫间长剑已洞穿身体,却无半分入肉的迟滞,男子顺势欺入她怀中,剑却是从胁下穿过的。耿照拿捏奇准,这一下非但未将他刺伤,连衣衫都没能划破口子。
金钏右腕被他肘腋一夹、牢牢箝住,继而眼前一黑,鼓胀的胸脯撞上两块铁板似的坚实肌肉,撞得乳蒂硬起,又麻又痛;鼻端嗅得浓烈的男子气息,身前却烘热得像吸不着空气。两人撞得严实,腿根交夹,小腹紧贴小腹、胸膛抵着胸膛,莫说金钏手臂不得自由,便是使剑如常,也刺不着贴面相拥的敌人。
耿照跳舞般搂着她飞转,不停加速,最后一圈突然顿止,松开双臂,娇小的金钏似纸鸢断线,被回旋之力甩出,手中长剑飞向房间另一头,整个人如失手摔出的傀儡般跌入锦榻;若非任宜紫避得及时,便要撞作一团。
这孩童田间摔角似的赖皮招数,在耿照手里使来却是威力奇大,金钏被转得头发昏,忍着强烈的反胃不适挣扎欲起,始终歪歪倒倒难以平衡,恍若醉酒。“闪开!”任宜紫一掴她屁股,“啪!”一声贴肉劲响,将天旋地转的金钏搧下榻来,见耿照跨出窗台,衣发俱被夜风刮得剥啦作响,回头笑道:“任姑娘,我的的确确没过门坎。望你言而有信,莫为难两位姐姐才好。”语声未落人已跃出,倏地消溶在夜幕深处。任宜紫扑至窗边,探头急道:“喂!你叫什么名字……”余音回荡在山林空谷之间,转瞬被流风卷去,终不复闻。
古木鸢将昏迷的玉人放在榻上,除下她的面具和乌绒大氅。这是预防在她苏醒之前有人闯入寝居,无意间窥破秘密。
昏迷的横疏影仍有着惊世骇俗的美艳,玲珑浮凸的丰盈娇躯,更是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雪肌在乌氅的映衬下,白到简直令人怵目惊心。尺寸傲人的沃腴雪乳、细圆如蜂的柔软腰肢,娇小的个头、修长的双腿……居然在她身上调合成一幅诱人以死的美景,全无扞格。即使当年在储秀宫之中,像她这样的尤物也是绝无仅有的;若教陛下见得如此绝色,恐怕要他拿皇位来交换,他也会毫不犹豫一口答应吧?
--更过份的是他一定觉得非常划算,连作梦都会忍不住笑出来。
荒淫无道!哪有这样子的皇帝?老人想着,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喂!神棍,先说好,我是荒淫,可不是“无道”。”
青年双手插腰,骄傲地挺着胯间那一大包碍眼巨物,嘿嘿笑得无比淫秽。“你去问问杀猪巷的小寡妇,我跟她那死鬼老公谁才无道!每回办事,她都叫得杀猪也似,真是……啧啧,那女人真不错。”
“……陛下,“无道”并不是“不能人道”的意思。”
“切!你唬我没念过书啊!”
青年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实在不像在唬人,不免有些心虚,抓抓头左顾右盼,片刻才小声咕哝:“敢情还真是。什么时候改的?也不通知一下……好啦好啦,你别老绷着个脸,我记住了还不行么?无道是无道,不能人道是不能人道,写十遍,行不?”真用手指在铁扶手上一笔一划写着,字迹凹入足有三分,陈铁被刮得嘎嘎作响;一遍写完,他手掌一抹,铁扶手上一片平坦,才又重新写过。
最后他真的写了十遍,才像个做错事的大孩子般抓抓头,傻笑着希望得到原谅。老人--那时他还不太老--忍俊不住,噗哧一声,君臣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空荡荡的朝堂上放声大笑。
真是的!怎么……怎么老被他蒙混过去?明明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训他的呀!
他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干咳几声。该说的还是要说,这就是人臣的本分。
“陛下,以您的身分,实在不好再去杀猪巷偷小寡妇。”
“嗯,也是。那你给我想个办法,把她接进宫里来罢。”
“……等陛下玩腻了,另结新欢,把她养在宫里一个人凄清冷落,捱到七老八十再给陛下填陵么?臣遵旨。”
“等、等一下!那……那还是不要罢。妈的!当皇帝怎这么烦哪?”
他赌气似的刮着扶手,字迹深如镌凿。这回老人没怎么细看,想也知道是“他妈的”、“死神棍”、“干一干又不会死”、“狗屎皇帝”之类的,他早习惯了。
青年的王座不是雕琢髹金的九龙椅,而是一团黝黑斑剥、被烈火烤得半融的扭曲铁条。那是白玉京毁于大火,少数于灰烬中昂立不倒的物事,是原本被树立在皇城外东市街口的处刑铁架。
碧蟾王朝末叶天下动乱、君王昏庸,刑杀极盛。无论有罪或诬指,数十年间被绑上这座铁刑架抽肠、枪戮、剥皮、凌迟的“大囚”,总数超过五千人,血污深深吃进镔铁之中,对着光都能映出深红。前朝最有名的刑具就伫立在皇城外,见证了异族将碧蟾一朝的基业焚烧殆尽,使人不能不信天道轮回,冥冥中自有定数。
烧得半融的铁刑架,连叫工匠修整都不知从何下手,青年却运起不世出的惊天内力,用大锤砸得火星四溅,三两下便粗粗整成座椅模样,笑顾众人:“反正现在一穷二白,别浪费银钱做捞什子龙椅啦,以后皇上就坐这个,废物利用,正好。”
新朝的文臣武将吓傻了。
天子登基,哪有拿刑架当龙椅的?多晦气!纷纷劝阻。王弟尤其反应激烈,说到后来声泪俱下,领着一班臣工伏地劝谏。皇帝不明白这种事有什么好哭的,听得不耐烦了,忽问道:“老二,我们为什么要举兵?”
“回……回陛下,为驱逐异族,拯救黎民于水火。”
定王不愧是定王,愣了一愣,仍是答得有条不紊。
皇帝却摇头。“异族赶走了,总有人出来做新皇帝不是?说穿了就是造反。我二十岁那年上京,就决定要造反啦!你们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话委实太过惊世骇俗,臣子们个个呆若木鸡。定王这般机敏,肯定马上想起了使兄长立定志向的“那件事”,然而嘴巴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响。
皇帝轻轻拍着扭曲丑陋的融铁刑架,淡淡一笑,目光投向远方。“我发誓要打造一个,再也用不上这物事的天下。若朝廷实在翻转不过,便弄个新朝廷来;若陛下不听我劝,便由我来做陛下!”
青年说着转头,孩子气的笑容如阳光般耀眼,令人难以逼视。“所以,我这个朝廷的皇上,以后就坐在铁刑架上!都让皇帝坐了,百姓便坐不上。永远……永远都不会再有人,死在这铁刑架上啦。”
老人忘不了那天的景况。满朝文武一霎无声,静得连针落地都能听见;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所有人突然跪了下来,发自内心地山呼万岁,一如他在战场之上亲自带领冲锋时那样激昂--这种东西,从来没人教过他,但他总能在出人意表的时刻,说出来令人意想不到的话来,比所有幕僚绞尽脑汁、草拟了几天几夜的东西要好,总能发挥绝难想象的惊人效果。只是说这是天赋的才能,只有天生的领袖才能拥有。
青年一直到死都恪守他对自己的承诺。这个朝廷的皇上,始终坐在铁刑架上,让他的百姓都坐不上,所以尽管说不上称职,百姓却很怀念他。皇帝驾崩后,继位的皇弟撤了铁刑架,换成一张朴实的雕龙木椅,只是那时老人已开始老了,被处心积虑的政敌贬出京城,不再立于朝堂之上。
古木鸢回过神来。
榻上昏迷的女子,容颜胴体似乎带有某种难以言喻的魔魅,但凡男子见了,难免血脉贲张、欲念如潮,连心如死水的老人亦被引入记忆的深处,心湖上不住翻腾着过往的陈痂血裂,强自按下仍不免隐隐作痛。
哼,不愧是亡国之血脉,祸世之尤物!老人心中难掩愤恨。
高柳蝉对那名耿姓少年的微妙情感,其实他心底十分明白,对于横疏影,老人也有着极其相似的投影。他遇见她时,她正是平望都最炙手可热的花魁,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已出落得艳光四射。那是足以令人目眩神驰的倾世风姿。
但老人看中的,是她那如璞玉般珍贵的机敏与聪慧。
已经错过习武的扎根时期,注定这名花样年华的稚嫩美人与武艺无缘,老人默默观察着她在京中与权贵交游、布置人脉的举措,渐渐读出一丝微妙的反迹。她是有所图谋的,锁定的目标,竟是君临天下的独孤氏!
(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啊!)老人抱着消遣的心情,暗中观察着少女的一举一动。挑选独孤天威堪称是一着妙棋,是她前期最令老人击节赞赏的表现,然而平望都中通天彻地、手握生死的眼睛却不止老人这一双而已。
陶元峥的偏狭,是他最可悲、却也是最可怕的地方,而独孤天威本来就是名单上必除的宗室之一,休说贤愚不肖,便以太祖武皇帝对他的喜爱,太宗也容不下独孤天威,至少不能由他继续待在京城,朝夕伴着未来的皇太子。
出京是独孤天威当时唯一的选择,但离开京城的逃亡计划,却是出自横疏影的安排擘划。当时已怀有身孕的少妇在此展现了她独有的天赋才能,让整支侯府大队躲过了陶相设下的天罗地网,平安抵达东海--当然她并不知道,在白城山附近那场惊天动地的劫杀之中,是谁暗中帮了她一把。
初为人母的绝艳小妇人通过了测验,救了自己以及夫君一家。若非碍于横疏影的身世与企图,老人一度考虑过收她为徒。
但世事就是如此奇妙,发誓守护白马王朝的老人,以及矢志向独孤一门复仇的孤女,最后还是走到了一处,就连当时的老人自己,怕也料想不到。
终究横疏影还是让他失望了,他早该想到的。“感情”始终是横疏影的弱点,她爱过独孤天威,为了救他甚至不惜流掉孩子,现在她又爱上了耿照。聪明一世的人却往往胡涂一时,这到底该说是可怜抑或可恨?
古木鸢并不常闪过这些念头,他的心很早以前便已死去,人世于他,不过一台子灯影牛皮。不过在榻前偶一出神,一条矫健的身影已自窗台之外翻进来,老人霍然转身,正对着神情错愕的少年,右手食、中二指一并,平举如持剑,黑袍下乌皮快靴跨出,一步快似一步,宽大的袍袂如鸟翼般猎猎作响,但见乌影一晃,眨眼剑指已戳向耿照的眉心!
耿照料不到此人动作之快,已至匪夷所思之境,纵使碧火神功发在意先,这一下仍是避得极险,指风掠过鬓边额际、划开皮肉,一霎间血脉鼓动,披面浴红,两人的身影交错而过,戴着乌檀鸟面、黑袍里身的怪人跃出窗外,张袖“泼啦啦”地飞下重楼。
耿照按着额角扑至榻缘,一探她脉象如常,不似有伤,略微放下心来,搂着她坐起半身,密密轻唤:“姐姐、姐姐!”
横疏影“嘤”的一声浓睫瞬颤,缓缓睁眼,忽伸手抚摸他的面庞,失声道:“怎……怎么受伤了?疼不疼?”挣扎欲起,手掌却被轻轻按住。
耿照见她平安无事,高悬的一颗心子这才落了地,只觉额际又麻又辣,痛得都没感觉了,只余血筋一跳一跳胀得分明,想来差得分许便要伤到眼睛太阳穴,不可谓之不险,呲牙讪讪道:“本来不疼,想起来才疼的。给姐姐一摸,又不疼啦。”横疏影正晕晕迷迷的还未全醒,被他逗得“噗哧”一笑,抿嘴娇嗔:“净耍嘴皮,哪儿学的德行!”
耿照笑而不答,纵使心中疑问甚多,怀臂间却舍不得放。
两人搂着温存了半天,横疏影不舍他伤口淌血,轻轻推了他一下:“让姐姐给你里伤。你再不放,我便咬破舌尖,陪你一块儿流血。”耿照这才松手,见横疏影起身往屏风隔间走去,约莫要寻绢巾之类来里伤,想起雪艳青还藏在屏后,赶紧拉住姐姐的小手,挠头道:“姐姐,我……我有个朋友在里头。”把七玄之会、蚕娘捉弄的事简略说了。
横疏影与他相偕并至,见雪艳青面貌娟秀,身形窈窕,睡颜与修长健美的胴体绝不相称,侧蜷犹如幼儿,交握的双手垫在颊下、噘唇轻鼾的模样,简直可爱得一塌糊涂,教人想捏捏她的脸,暗忖:“天罗香近年来兼门并派,发展兴旺,靠的就是这位“玉面蟏祖”,不想居然是个傻大姐。那桑木阴之主将人藏到我房里,不知有何图谋?莫非……”瞥见衣箱暗格开启,面色微变,转头问:“是你开的么?”
耿照会过意来,点了点头。“是我开的。我来之前,那暗格收得稳妥,并未有人动过。我当时急着找寻姐姐的下落,擅自动了姐姐之物,姐姐别恼我。”
他既发现箱底暗格,自也瞧见贮装面具的木匣了。横疏影盯着他的脸,细细捕捉他的神情变化,低声道:“那……你有没有事问姐姐?”
“这……”耿照突然犹豫起来。
方才那名黑袍鬼面的不速之客,是闯进来要对她不利呢,还是正将她悄悄送回?横疏影自换了夜行装扮,她究竟是去了何处,又见了什么人?仔细一想,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对眼前的这名美丽女子其实一无所知,欲问不免情怯,满腹的疑惑顿时难以出口。
“来,先止血罢。”
横疏影拿了布巾,拉他回到榻上,用干净的布蘸了清水拭去血污,涂药里起,双手握着他的手掌,轻轻按上自己雪腴的胸口,垂眸道:“耿郎,我已是你的人了,我的身子、我的心……整个人都是你的,便是你不再爱我、疼我,我一般是你的人。此生此世,至死不渝。”
“姐--”
她抚住他的嘴唇,指尖的肤触细如敷粉,无比凉滑。
“我有很多秘密,从没与人说过。没说,不是信不过你,而是做为一个自小便守着许多秘密的人,我习惯了不向任何人说起。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存活之道。就像现在我想告诉你了,却觉千头万绪,不知如何开口。”
耿照握住她小小的手掌,柔声道:“姐姐怎么说,我便怎么听。我早已对天发过誓,此生都要守着你,好生疼爱。无论姐姐过去如何,你的事便已是我的事,我们一体承担,莫要分彼此。”
“若我做了十恶不赦之事呢?”
“我会代你补过偿还。”耿照正色道:“我姐姐……嗯,是我家乡的姐姐常说,世上的事就像流水,做过便不能回头,我们对人家一个不好,纵使想法子弥补,不好的已是不好了,永远不能回到没发生的时候。”
耿照直到此刻,才将玄犀轻羽阁的“澹台”之姓,与碧蟾王朝连结起来。就像江湖上姓“独孤”的,也未必都出自东海独孤阀,澹台一姓虽不多见,但他万万没想到轻羽阁居然是碧蟾朝的宗室之一。
横疏影幽幽一笑,抿着丰润的唇珠道:“碧蟾朝的公主,给你做小妾呢!你欢不欢喜?”耿照见她双颊晕红,额颈肌肤烫得怕人,收臂拥紧,低声道:“别说啦,先歇会儿。睡得饱饱的,待精神好了再说罢。”
横疏影摇摇头,垂眸轻道:“弟,我是亡国祸种,天生不祥。轻羽阁一脉,在前朝乃是亲王,于白玉京的继承顺位甚高,流影城之于平望都,恐怕还多有不如。这身份便到今日,一旦被揭,左右也是个死。你……怕不怕?”
央土大战之初,割据派阀里打着“勤王”之旗的也不在少数。独孤阀起兵时也是勤王军,大旗一举、豪杰景从,“刀皇”武登庸便是为此加入麾下;待异族退兵,各方争霸,独孤阀再没有提过“勤王”二字,而武登庸等仍相从效命,追根究底,乃因澹台皇脉已推不出一名合格适任的继承人。
那些打着勤王正统所拥立的“皇帝”十之八九是冒称,剩下的五代八代里都挤不出一点宗室皇血来。灵音公主若未死,没准武登庸还更合适些。
如今看来,这“皇脉断绝”并非是白玉京焚毁所致,而是独孤阀刻意为之。即使白马王朝建立后,也不是没发生过打着复辟为名的变乱,横疏影的身份一旦被揭,的确是非常危险。
“我不怕。”耿照笑道:“等此间事了,我带你回乡下种田,接我爹和姐姐一块儿来住,共享天伦。皇脉什么的,又没写在脸上,口说无凭,谁能拿我们怎的?真要逼急了,动武我也不怕的。你夫君的本领可厉害啦。”
横疏影闭眼微笑,面颊偎着他的胸膛,犹如依人小鸟,片刻才道:“我在那个尸坑里也不知待了多久,身上压满残肢断体,又疼又闷。后来救了我的,却是抱在怀里的男婴。”
救她的那名小兵,果然想尽办法折回,但尸坑堆满焦烂的余烬石块,又被白雪覆盖,他孤身一人饥冷疲累,岂能慢慢发掘?正自束手,坑底忽传婴儿嚎泣,忙循声落铲,好不容易才把姐弟俩挖出来。
“这定是老天爷的旨意!天不绝你澹台家!”小兵更加坚定信心,遂带着两个孩子展开逃亡。(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沿途他跟我说了上官处仁与我爹的事。”横疏影道:“那时他就在帐外,亲耳听见上官处仁叫我爹娘收拾细软,准备逃亡,我爹却回绝了。他也跟我说带走我爹的人叫苗骞,亲手砍死我娘的那官长叫冯二喜,叫我牢牢记住,说:“爹娘之仇绝不能忘呀!忘了就不是人,是畜生!”
“我问他:“那叔叔叫什么名字?”他咧嘴一笑,摇头道:“我就一小人物,一辈子没出息,这条命是上官将军给的,本该还了给他,你别记我,用心记紧要的。要不是这小子哭得响亮,实话我也救不了你,以后你就当他是亲弟弟,互相扶持,俩娃儿都要平安长大。”
“我们一路往南走,刚进央土地界不久,叔叔就病死了。到死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一个小女孩抱着婴儿沿路行乞,能放进嘴里嚼得烂的,就喂给弟弟吃,那男婴体质健壮,耐得住折腾,竟也一路熬了过来,比小兵还韧命。
那时东洲初定,元气尚未自战乱里恢复,残垣破户随处可见,难民沿途不绝,像这样流离失亲的孩子多了去,谁也没心照管这对小姐弟,直到她们遇见了一名瞎眼的老人。
“那人衣衫虽旧,却浆洗得很干净,我那时见多了灰扑扑的人,自个儿也灰扑扑的,初见他时,只觉这人白得耀眼,简直像是天上来的神仙。”说着抿嘴一笑,仿佛又变回那个六、七岁的小女孩。
老人并非孤身一人,他身背琴匣、手持竹杖,一手搭着一名年轻小伙子的肩头,两人一前一后相傍而行。横疏影悄悄尾随,想趁机偷点什么东西吃--她一眼便知这两人不是难民,这是在流浪中养成的直觉。谁知怀中弟弟“哇”的一声哭出来,那小伙子一跃而出,老鹰捉小鸡似的拎起小女孩,晃眼又飞回了破庙里的篝火边。
“娃儿,你弟弟脏腑受创了,你知道么?”瞎眼老人道:“听他的哭声,伤得都成痾创啦,将来长大,说不定要成罗锅子。”
小女孩道:“伯伯,你给他治一治,好不?”
老人摇头。“他若已是罗锅子了,我便救他。现下还不是,我不能救。”
小女孩急得掉泪,泪水淌下面颊,灰扑扑的泥尘上化开两道蜿蜒雪迹。小伙子在一旁咿咿呀呀半天,小女孩才知他是哑巴,倒是老人听了,微露诧色,侧首道:“抱来我瞧。”小伙子对她伸出双手,做了怀抱的动作,满脸急切。小女孩一怔间,决定相信他,低道:“我来。”抱着弟弟上前,交给了老人。
“这娃的左小腿骨压坏啦,将来长大了也是跛子。商凤,你的意思是这样么?”那小伙子啊了两声,垂手而立。
“女娃娃,你运气不坏,你弟弟是瘸子,再无救治。现下,我可以出手帮助你们了。”老人翻着一双灰翳密布的怕人瞳子,正色道:“老夫叫商横。带你们进来的这位是我的弟子,名叫商凤。从现在起,你们姐弟就跟我走,你叫什么名字?”
叔叔同她说过,她的身世会带来杀身之祸,千万不能跟别人说姓澹台,要是有人问起,就说叫阿苗,弟弟叫阿喜。“用仇人的名字当名儿,这样就不会忘记。”他挠头道:“叔叔笨哪,记事儿费劲。用这法子牢靠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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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做阿苗,弟弟叫阿喜。”
老人笑笑没说话,让商凤拿些炒米就水给姐弟俩果腹,又熬了肉脯粥。小阿苗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边吃边想起叔叔,尽管流泪却没停下吃喝,那股狠劲就像没下顿似的。
吃饱喝足,老人取琴横在膝上,就着熊熊篝火抚了一曲,那如诉如泣的琴音震撼了小女孩;回过神时,她抱着弟弟嚎啕大哭,仿佛见到久违的慈爱长辈,受尽磨难的小小身子再撑持不住,肩膊一松,把满腹委屈一股脑儿呕将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老人拍拍她瘦瘪的背脊,又弹了首欢快悠扬的曲子,助她入眠。
从那天起,小女孩迷上了那把如有魔力的十弦琴。商横老人带着她和阿喜,四人越过大半个央土,不知不觉过了数月,她只觉天气越见闷热,荒野中的绿意从黄绿、翠绿、浓绿转为黑绿,毒辣的艳阳晒得人头发昏,对饮水的需求渐渐大过了食欲。
但这趟旅行一点儿也不无聊。
起初她缠着老人问东问西,总不脱那把黑鸟般的十弦琴,老人双目虽盲,心思可透亮,笑道:“说这么多都是假的,要不试试?”小阿苗--现在她已经习惯这个名字了,“澹台疏影”遥远得就像一场恶梦--连连点头,兴奋大叫:“我要!”
商横老人带她们出海又登岸,换过车马,终于到了一座小小的城。这儿的人、屋舍、衣裳器物,连说的话都跟小女孩所知有着微妙的差异,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连阿喜也兴奋得咿咿呀呀动个不停,背他倒是比过去都辛苦。
老人被接入一栋豪华行馆。印象里,商横与商凤这对师徒从不缺银钱,即使用度异常节制,几乎过着苦行般的日子。小阿苗从小就在颠沛流离、饱尝冷暖的环境中长大,对“交易”非常敏感,无论使用银钱或以物易物,都有着出人意表的天赋;很快的,她就成为这支小小旅团负责采买交涉的代表,比有口难言的商凤称职得多。
“商先生长途跋涉,敝人铭感五内。”行馆的主人吞吞吐吐,面有难色:“但贵方似乎弄错了,这个……敝上雅好歌舞,非少艾不欢,商先生纵使琴艺高超,恐怕无法入宫表演。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将备妥车马大船,专程送先生返回央土,还请贵方换……换个人来。”
商横面色阴沉,翻着灰眼,冷冷道:“纵使要换,也没得换了。敝馆的绝色佳人都死绝啦,只剩下我这种面目可憎的丑老头。”行馆主人唯唯诺诺,冷汗直流,但却吐不出个“允”字。商横垮着脸沉默了半晌,忽道:“青春少艾么?我倒有一个。”
行馆主人一看小阿苗,差点没晕死过去:又老又干的不成,牙都没长齐的也不成啊!实在是不敢开罪商横,索性以退为进,虚应道:“要不……我让人给她梳洗打扮一下,若总管大人说不成,那便是不成了。”
“请便。”
小阿苗被两个嬷嬷带去沐浴梳头,换了身新衣裳,走出屏风的剎那间,堂上所有的人声倏然静止,只剩“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以及众人无比艰难的喘息。
这是女孩此生头一回,见识到“美貌”的惊人威力。
当晚商横来到她房里,照例验收抚琴日课。“商师傅,明天……明天我要做什么呢?”阿苗不由得担心起来,小手微微颤抖着。
“做两件事就好。弹琴,还有当我的眼睛。”老人淡淡说。
从他口里说将出来,什么事都变得很简单。阿苗忽觉安心,认真弹琴给师傅听,像往常一样,希望得到老人的褒奖,但老人一如既往的什么也没说,只翻着灰翳重重的瞳眸静听。
第二天,行馆的胖主人领着商横与阿苗,挤过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的壅塞街道,来到一幢更富丽堂皇的大房子。
在阿苗看来,那已不能算是“房子”了,又比黄扑扑的矮城墩要美丽一百倍……不,一千倍不止,所以也不能说是“城”,总之是美极了的建筑。大屋里像是迷宫一般,有着望不清尽处的迂廊,还有数也数不完的房间;她们被安置在其中一间里,周围挤满半裸身子的黝黑少女,身上披满璎珞珠饰,叮叮当当的煞是好听。
舞乐一响,原本嘻嘻闹闹的少女们忽然整肃起来,列队跳出了红绒布帘,外面的厅堂响起如雷采声,阿苗才知她们是舞姬。“商师傅……”她心里有些害怕,抱着琴匣嚅嗫道:“外边……这么吵,他们……会不会听不见我弹琴?”
“不会的。不会。”老人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淡淡的说:“阿苗一弹琴,大伙儿就静了。”
他说得一点也没错。
当老人扶着她的肩,一前一后走出红绒遮帘时,大厅里喧闹的人们倏然失语,随着老少施然行过,次第安静下来。三级金阶之上,坐了个比行馆主人衣装更豪华、身躯更肥胖的红面大汉,张大嘴巴怔怔瞧着,阿苗走到居中的琴几前坐下,正要取琴,那人突然道:“再……再靠前些。”喉头“咕噜”一声艰难滚动,嗓音干哑。
阿苗只得往前,侍卫如梦初醒,赶紧将琴几挪过去,那人又道:“再……再靠前些。”一连三次,琴几都摆到了金阶下。红脸大汉身子前倾,色瞇瞇地盯着阿苗,恨不得一口将她吞进肚里,但阿苗十指按上丝弦,所有的不安、不适、惊惧、彷徨……全都抛到九霄云外,这张十弦琴便是她的世外桃源,琴声一动,剎时便到了另一个世界。
她奏了一曲又一曲,渐渐忘记身在华丽陌生的殿堂,每晚她借琴声神游物外,不这样根本无法安睡。正当所有人都沉浸在优美的琴音里,商横突然像飞一样的冲上金阶,拔下髻顶木钗,迅捷无伦地刺入红面大汉的咽喉,晃眼又回到她身边,连人带琴一把抄起,低喝道:“窗台在哪里?”
众人这才回神,惊叫此起彼落,手持刀斧的武装兵士蜂拥而入,甲械碰撞、杯盘飞散的声响纷至沓来,商横老人不住转头侧耳,散发披落,模样有些狼狈,但神情仍像平常那样冷静淡漠。
阿苗惊醒过来,幼嫩的指尖一比:“在那儿!”
老人带她一掠而至,袍袖翻滚间,冲来的铁甲武士东倒西歪撞成一团,无一人碰着阿苗。老人抱她踩上露台,转身跃下,风声泼喇喇地一阵削刮,落地时一踉跄,前方一辆马车飞驰而来,驾车的正是负着阿喜的商凤!
到底是怎生逃出城去的,她至今仍想不起全貌,但貌不惊人的商凤肯定是巷弄间驱驾的神手,夜行直如白昼,连羽林马军都追之不及;待阿苗回过神,四人已登上行馆主人事先备妥的三桅大船。哑巴商凤再次显露不可思议的操舟工夫,凭一人之力顺利起锚张帆、扬长而去,动作之快,没人来得及反应。
直到在东海道弃舟登岸,改换车马进入央土之后,阿苗在市集里听说南陵履迹国国主宗侗在寿筵上当众遇刺,才知道那日发生什么事。
--刺杀国王!
抚琴动听的沉静老人、其貌不扬的哑巴少年,就这样杀掉了南陵一国之主!
当然这石破天惊的一击,也不是全无代价。登船后,她发现老人背上挨了两斧,创口极深;仔细想来,该是护着她跃下窗台时,硬生生以背门挡住追击所致。
“我和商凤来的地方,是个专门收容残疾之人的神秘所在。”老人对她说:“据传千百年前,青鹿王朝发生了恐怖的疫病,患者双目俱盲,无药可治,称为“瞽瘟”。皇帝要杀掉染瞽之人以拯救更多的百姓,瞽患们苦苦哀求:“请放我们一条生路,我等将以手搭肩,一个拉一个走出国境,永不回来。”
“皇帝遂应允道:“你们走到一处没有市井人声、不闻鸟兽鸣叫的地方,便能落脚,围起藩篱,隔绝人迹,称隔世圈。我将此天之涯、海之角处赏赐给你们作食邑,飞鸟亦不能入,可称瞽国。领你等落地生根之人,将代朕行使天子的权力,唤作违命侯。””
阿苗年纪虽小,脑筋却很灵光,蹙眉托腮道:“真有这样的地方么?眼睛不方便的人,又能走多远?”
商横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来的地方,也差不多是那样了。那里是残疾人的世外桃源,无论手残脚断、痲疯癫痫,都一视同仁,不受欺侮。如此难得的桃花源,我们才愿意拼命守护,无论怎么牺牲奉献,也胜过在常世流离。”
“那商师傅你,为什么要杀履迹国的国王?”
老人淡淡一笑。
“为了让残疾人过上好日子,到老有人奉养、到死有人送终,我们需要很多很多的金银,于是瞽者们便侍奉帝王,以换取所需的报酬。眼睛看不见的人可以为帝王抚琴奏乐、引吭高歌,可以推拿按摩舒筋通络,可以身试毒,以灵敏的耳力窃取线报,也可以为帝王杀死他们不能、也不便杀的人。
“杀人是腌臜活儿,暗杀更是毫无流品可言。但因为是替帝王家效劳,故也有个风雅的名儿,叫做“蒲轮瞽宗”,或称蒲宗。”
千百年来王室兴衰,帝王成了死囚,杀人越货的恶徒又成帝王,但“蒲宗”仍是“蒲宗”,隐于神秘的隔世圈不为人知,不只常人不知,连武林中人也不曾听闻;便于皇室内,也仅极少部分的人略知一二。渴望得到瞽者援手之人,自会想尽办法找到违命侯。
商横引她的手,抚摸琴匣底部一枚铜钱大小的徽记。那徽上甚至看不出图样,只有些许凹凸起伏,即使看见,也很难辨别有什么意义,多半当是一枚铜钉或锈渍。
“这是“蒲轮瞽宗”的号记,须用手指触摸,才能明白。”
阿苗鼓起勇气,对老人大声道:“商……商师傅!请带我去找违命侯,我有很大的冤屈,请他为我报仇!”老人失笑:“蒲宗索要的代价,有时是千金重宝、银钱巨万,有时甚至是一城一国,食邑税捐,故只有帝王家能聘。你一个小小女娃,莫说是请,见也见不到违命侯的。”
她满腹委屈涌上心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遂将身世遭遇都说给了老人听。
商横淡淡的笑容为之一凝,越听面色越凝,待阿苗抽抽噎噎说完,沉吟道:“碧蟾王朝澹台氏之破败,实属必然。宗室不知、不用“蒲宗”,已然超过一甲子,任凭强梁入侵、家奴崛起,仍无尺寸之杜渐,岂能不亡?阿苗,你家已非天下今主,依我看,你请不了违命侯。”
阿苗精打细算,岂会不知?咬牙道:“那请商师傅收阿苗为徒,教阿苗报仇雪恨的武功!”老人仍是摇头。
失了金字腰牌,耿照仍是将军跟前的红人,对守城门将来说,他的脸就是铁打的关条。况且将军已找了他一天一夜,只差没将整座越浦城掘地刨根。众人正折腾得不行,见典卫大人自行返回,几欲落泪,连忙飞马传报。
耿照不敢耽搁,解了匹军马径去,抵达驿馆时,但见六扇中门大开,门内从人齐列两旁,“典卫大人到!”“典卫大人到!”的呼喝声相连,沿阶递入,与人威武肃穆之感。慕容来此不过数日,越浦城驿脱胎换骨,原本的散漫荡然无存,摇身成为军纪整肃的大营,也不知是多少人掉脑袋捱鞭子才换得。
慕容柔不在大厅,改在内室召见,显是事涉机密,听的人越少越好。苍白羸弱的镇东将军照例又在案后抽看公文,直到耿照闭起门户,才随口问道:“风火连环坞之事,听说了么?”
“当夜,属下人就在现场。”
将军搁下卷宗,抬起头来,双目迸出锐芒。“说下去。”
耿照遂将为崔滟月讨还公道、两度进出风火连环坞的事说了,趁机狠参了赤炼堂一本。
慕容柔自称能目虚假真实,耿照不敢冒险,这番说词在返回越浦的路上,已反复推敲过十数次,用的仍是之前“隐而未提不算说谎”的法子,不提雷奋开及蚕娘,连染红霞的名字也未曾出现,把重点放在鬼先生纠集七玄同盟、火烧连环坞一事上。
他口才不算便给,描述妖刀离垢肆虐的景况,质朴的语句与凝重的神情却意外地具有说服力。慕容柔十指交握,枕于颔下,纵使听的是血河尸洲燃江之夜,麾下十万兵甲、君临东海的镇东将军依旧冷漠宁定,除了偶尔眉心微蹙,可说是不动如山。
将军的沉静不带肃杀,反而令人安心,耿照越说越见澄明,极言天罗香之主正直单纯,缺乏心眼,才轻易受人唆摆,于废驿一役冒犯将军,继而知鬼先生居心不良、已然翻脸云云;乃至坠江之后又遇强梁,今晨才拖命而回。正要说下去,忽生犹豫。
对抗“姑射”一事上,慕容柔与他是同一阵线,且不论鬼先生伏击将军、欲夺赤眼的私怨,观古木鸢种种形迹,分明意在白马王朝;光凭这点,慕容柔便与他势不两立。耿照之所以和盘托出,正为争取将军为助力,共同对付暗处的神秘组织。(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然而,要说明鬼先生与古木鸢、与“姑射”的关连,却不能不提横疏影。
耿照并非没有想到这一处,只是仓促之间无有良解,原本打算以“据说那鬼先生背后有一神秘组织指使”蒙混过去,此际却想:“若将军问我“你据何人所说”,岂不陷入扯谎即被识破、抑或乖乖吐实的两难中?”念及姐姐安危,实不愿她犯险,一想不对:“停在这里,将军岂不犯疑?”他急智不在言语上头,越是想说什么,脑袋里益发空白,额间汗珠微沁。慕容柔也不催逼,垂眸叩案,似是在消化他所提供的庞杂情报,片刻才淡淡一笑,抬起目光。
“你可知道,我平生最痛恨的是什么?”
耿照悚然一惊,背汗涔涔。
“属……属下不知。”
“你说谎。”慕容柔嘴角微扬,神情似笑非笑。
“你想的是:“将军平生最恨,定是别人骗他。”可惜猜错了。”
耿照愕然抬头,正迎着将军的苍白蔑冷。
“我平生最恨,就是自己这双能辨真伪的眼睛。”权倾一方的男子伸出食中二指按了按眼皮,笑意轻蔑。“看穿谎言,并不能阻止人们说谎。你以为人在面对一双丝毫能察之眼时,会变得更诚实还是更虚伪?”
耿照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怔之间,似乎抓到了他的意思,怎么也无法说出“更诚实”这个答案。
“每个人都有不可或不愿告人之事。但不说就不是谎言了,对不?”纵使意兴阑珊,那冷锐的目光仍瞧得耿照遍体生寒,仿佛在说:我早看穿了你那可怜的把戏。
“倘若可以,我希望我的异能是把人的心肝剖开,直接看见里面的东西就好。”他的口气带着一丝自嘲。“我并不在意人们对我有所隐瞒。唯有开口,才能使我知道最多。”
“我……属下……”
“知道什么是“丝毫能察”么?”(
)
“属……属下不知。”
“就是我连你什么时候想隐瞒都知道。”慕容神情萧索,仿佛连解释都觉无聊。“我能知道你何时想隐瞒、打算如何隐满,甚至能约略明白,你所企图隐瞒之事……所谓“约略”,是指在一次提问内就能让你白费心机的程度。你觉得,我是经常发问的人么?”
将军确实寡言。多数时他宁可静听,光用眼神就能使人心惧,自行说到无话可说为止,然而他并不常向人提问。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唯有开口,才能使我知道最多。
不知为何,这话听来感慨比讥讽多。
“你有一项重要的线报想让我知道,又担心我问起来源,要不扯谎,要不牵连他人,而这两件事你都不想它发生,是不?”
耿照头皮发麻,终究是心悦诚服,拱手道:“将军明鉴。”
“你是聪明人,这套马屁虚文就省了。”慕容不耐摆手。“说罢,我听着。是否追究来源,我自有区处;要说几分真话几分假话,那也全在你,与我全无分别。”
“是。”耿照想了一想,小心翼翼道:“那鬼先生属于一个名叫“姑射”的隐密组织,这个组织共有六名成员,首脑自称“古木鸢”。属下认为此番妖刀之祸,与古木鸢、姑射息息相关。”将由横疏影处听来的情报,源源本本说了一遍,巨细靡遗,无有阙漏。
倒不是他有多信任慕容柔,而是暗自揣想将军心思,隐瞒不如坦诚。以慕容柔之精明,姑射的阴谋与耿照试图隐瞒的消息来源孰轻孰重,自不待言,他不会冒险断了这条重要的情报。
况且,与慕容柔相处的时间越长,越觉此人之所以轻蔑自负,只因不耐庸碌;其锋锐难当,不过是律人一如律己。比之耿照遇过的诸多上位之人,慕容柔出乎意料地冷静坦白,不以一己的喜恶决断。
旁人畏其如猛虎,为他办事莫不痛苦万分,耿照却觉将军之说,每每打开自己的眼界;言语虽然刺人,其中却饶有深意,每回聆听,总能获得启发。天降慕容柔于东海,实是姑射等阴谋家之不幸,难怪他们念兹在兹,一意取他性命。
“你觉得,”慕容柔静静听完,冷不防地开口:“古木鸢是何人?”
耿照心念电转,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不由一震。
“将军的意思……此人与属下相识?”
慕容柔摇头,似是无意解释,见他满脸狐疑、苦忍着不敢抓耳挠腮的模样,才淡然道:“此人若常在你周围,必留有形迹。你虽未必察觉,但心底深处难免有模糊的影子,陡被一问,不定能稍稍廓清,浮上心头。但显然在你心里,并没有像这样的一个人。”
耿照恍然大悟。正欲寻思,却见慕容柔摇手:“此法一经说破,再不起作用。此后所想,皆是疑心作祟的杂臆,若无充分之证据,跟栽赃嫁祸没甚两样。鉴人决断要靠这种东西,不如去抓阄。”
耿照脸一红,讷讷道:“属下明白了。”
慕容柔想了一想,道:“姑射虽危险,现时还对付不了他们。隐而未现的敌人无法消灭,但同样的,他们也无法收割成果。姑射躲在暗处设陷构筑,如鱼得水;要想占地取利,便不得不浮出台面。这点相信古木鸢也同样清楚。”
“将军的意思是……”
“他比我们急。”
慕容柔的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线,俊美而苍白的面庞透着危险的光芒。
“耿典卫,你懂不懂捕猎?”
耿照微怔。“幼时在家乡,曾与邻舍顽童上山,用陷阱捕过狐兔一类的小兽。”
“捕兔狐有什么意思,何不捕犀象狮虎、鲲鹏蛟龙?”
耿照不禁失笑。“回将军,在属下家乡的山野之间,没见过鲲鹏蛟龙等神物;至于虎豹等凶猛大兽,须得数名有经验的猎户连手架设陷阱,方能捕捉。况且,虎豹不比鹿麃雉鸡等野味,寻常百姓也买不起昂贵的虎皮,专司捕虎的猎人都向相熟的员外老爷称贷,借了银两,才得张罗器械;捕到虎豹猛兽,也才知道卖与何人……”蓦地会意,双目熠熠放光。
古木鸢意在朝廷,所网罗的手下,无不是针对七玄、七派这样的大猎物,其背后必有强大的力量撑持。然而称贷越高,保息越重,握有如许强助,便如同借了杀人的高利贷,若徐徐图之,光利息便能生生压垮姑射。
妖刀入世至今,虽造成许多伤亡,但死伤并不能带来利益。无论是谁在“姑射”身上押了重注,决计无法满足于现状;这样的不满,将悉数成为姑射……不,该说是古木鸢的压力。
“为此,他们才不得不烧了风火连环坞,做出点成绩,权作抵押。”慕容柔冷哼道:“这一着是明棋,非是暗子。由此观之,那古木鸢似已坐不住,才行险走了这一步。”
耿照知他意有所指,却不明白火烧连环坞比起妖刀的肆虐残杀,究竟“险”在何处,是挑上家大业大的赤炼堂殊为不智,抑或毁去象征霸业的总坛风火连环坞,从此与赤炼堂结下不解之仇?
正自思量,院外远远传来人声,一名亲兵飞步来报:“赤炼堂雷四太保已至,正在前堂候着。”慕容柔冷笑:“你瞧,这不来了么?传!”耿照推门而出,朗声道:“将军有令,速请四太保来见!”暗忖:“雷门鹤前来,自是为了风火连环坞。传闻四太保与大太保不睦,那夜化狼逞凶之人……会不会是他?”打醒十二分精神,暗自留心。
亲兵跨刀而去,要不多时,锦衣华服、黑瘦精悍的四太保“凌风追羽”雷门鹤穿过洞门,遥见一名黝黑少年昂然立于阶上,认出是雷奋开绘影图形、遍传水陆码头的流影城耿照。
关于这名少年典卫的传闻,近日在越浦可说是甚嚣尘上,前日他与染红霞闯赤炼堂连败三位太保之事,雷门鹤在途中已接获报告,心想:此人一意为南津崔氏出头,火烧连环坞一事,嫌疑着实不小,当下未动声色,拱手笑道:“久仰典卫大名,今日一见,方知传闻大谬。耿大人这般英雄少年,市井流言,岂可尽表?”言笑间撩袍上阶,亲热地去挽耿照手臂。耿照淡淡一笑,搭着他的腕臂圈里袍袖,雷门鹤顿觉一股深流般的无形吸力将自己往前拉,心中冷笑:“试我来着,好个狂妄小子!”
他一身功夫俱在腰腿之上,膝弯微屈,也不见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剎时身子沉坠如凝,将臂上的无形吸力俱导入青砖地面。耿照若一味硬拔,除非将整座阶台扯将起来,否则难动他分毫。
两人暗自较劲,雷门鹤丝毫不落下风,不仅游刃有余,更觉这少年的臂围之间,隐隐有一朦胧空处,其间力有未逮,正适合长驱直入。雷门鹤商贾出身,精打细算,遇天大的便宜不占,委实心痒,咬牙暗道:“罢!给你个教训尝尝,知我赤炼堂非是无人!”臂上运劲,自耿照肘腕间突入,果然直抵中宫,无比滑顺,发觉不对时已然不及--少年臂间便如一只空鞘,专为这一击量身订做,神剑纵锐,却无法劈开自身的剑鞘。雷门鹤手掌按上少年的胸膛,却连丝毫劲力也吐不出,错愕之间,对方左手食、中二指往他臂内的“分金穴”上轻轻一弹,震得他半身酸软,两人倏然交错。
在旁人眼里,是四太保上前亲热拉手,耿典卫与他把臂交握,另一只手按他背心往前一送,淡道:“四太保客气。将军久候多时,请。”
只雷门鹤心知肚明:耿照若有杀他之意,手掌一吐劲,自己绝难有幸;惊怒不过一霎,忖道:“才去了岳宸风,又来个耿典卫,镇东将军麾下能人异士忒多,实不容小觑。如非握有盐漕巨利,本帮焉能立足?”想起此番来意,笑容益发亲切。
耿照一试之下,则是略感失望。
他在十方转经堂的梁柱上窥看过雷门鹤,但其时碧火神功未成,看不出他的武功深浅,只记得明姑娘赞过此人“根基不坏”,直到此际,才确定不是害死雷奋开的青袍客。
蚕娘所授的“蚕马刀法”心诀,青袍客与之鏖战过大半夜,一模一样的路数,不可能冒着要害受制的风险再中一回,雷门鹤必不是青袍怪人。原本便寥寥无几的凶嫌名单,又不得不划去最前沿的一条。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书斋,案后,慕容柔正信手翻阅卷宗,并未抬头,只淡淡道:“坐。”雷门鹤为他办差已久,算得上是合作愉快,知他不爱逢迎拍马那一套,也不废话,拱了拱手,径行落座。
慕容柔瞥了耿照一眼。“你也坐。”
“是。”耿照拣雷门鹤对面的位子坐定,两人隔着书案遥遥相对,但见雷门鹤笑容可掬,似未把方才交手一事放心上。
“风火连环坞出了这么大的事,够你忙的。”慕容柔垂眸叩案,轻声道:“我已派耿典卫全权负责调查,你若有什么新线索,莫忘了照会他一声。”
“小人理会得。”雷门鹤笑道:“为免惊扰凤驾,小人会严密规范手下,说是天干物燥,不小心引了火,才酿成灾祸。不会让他们到处胡说的。”
慕容柔点头。“也是。虽说流言难禁,总比推波助澜为好。”
“这是小人分内之事,不敢使将军为难。”
“行了,我知道了,雷老四。你回去罢。”将军低头运笔,明显就是送客之意。耿照料不到这次会面竟如此短暂,闻言欲起,谁知雷门鹤却端坐不动,微微一笑,抱拳拱手:“小人还有一件事,要向将军禀报。”
“喔?”慕容柳眉一挑,神情似笑非笑。
“说。”
“风火连环坞付之一炬,敝帮折损大批好手,驻守总坛的几位太保或不幸罹难,或下落不明,可说是元气大伤。”雷门鹤垂首道:“适逢凤跸于此,本帮五大转运使联名请求小人加派人手,以维持越浦周遭的靖平,小人思前想后,也觉有理。”
慕容柔点头。“要当这个家,你也难做得紧。”
“是。”雷门鹤恭恭敬敬道:“按小人所想,不妨将陆上人马撤回一些,专心维持江面平和就好。敝帮于舟中起家,陆地上的买卖本非所长,要是顾此失彼,辜负将军的栽培与期待,小人便罪该万死了。”
慕容柔笑道:“你说得忒有道理,我也不能说个“不”字不是?”
雷门鹤慌忙起身,长揖到地。
“将军这么说,真真折煞小人啦!将军只消吩咐一句,敝帮上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总坛不幸,一夜尽付祝融,赤炼堂内外元气大伤,三川乃本帮命脉,五大运转使所虑亦非无由,适逢凤驾驻跸,兹事体大,我等实不敢逞强斗勇,失了本份,望将军明察。”
“你们个个都要我明察,我能装作没看见么?”
慕容柔怡然笑道:“就照四太保的意思办罢。我希望至少江面上要锁得严实,连一条流船也不能放过,你回去转告陈、曲、季、陆、张五家:既免了陆地的差使,水面便不得再扣斤减两,否则本座也不再回护,一切公事公办。”阖上卷宗递过去,以眼神示意:“喏,这个交与四太保。”
耿照接过匆匆一掠,见是簿册一类,再看几眼,赫然发现其上详载了某年某月、某条水道纵放流船若干、船中男女多少、收取江资几何,巨细靡遗,与账本相仿佛。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赤炼堂的内帐。
雷门鹤面色丕变,不敢细看,双手接过高举过顶,俯首道:“小……小人明白。小……小人该死……小人……”一时无语。堂堂东海第一大帮会的首脑、手绾数万帮众的四太保汗流浃背,仿佛手里拿的是一本写满殁辰的生死簿。
慕容柔却没给他喘息的机会,挥手道:“去罢!近日内切莫走远,指不定我什么时候找你。这话也替我带给五大转运使。典卫大人,送客!”
“是。”
耿照一路送雷门鹤出小院,见他转身时满脸戾气,面色黑得吓人,浑不似初见那般游刃有余,只怕那簿册真是杀手锏,一出手便粉碎了四太保的如意算盘,教他扣着掩着的心思顿成一腹馊水,偏又呕之不出,益发好奇起来。
谁知屋里慕容柔的脸色也不好看,沉声道:“把门关上。”口气像要碾碎砂石似的,白皙光洁的眉间紧蹙如镌。
耿照没见过他动怒的样子,沉重的威压迫得人难以喘息,斗室里仿佛再也吸不到空气,心下骇然:“难怪东海有这么多畏罪自杀的贪官蠹将!哪个犯过心虚之人,禁受得住如此一怒!”他胸怀坦荡,复有碧火神功的浑厚修为,垂手静立在一旁,气息凝敛,恍如渊渟。
片刻慕容回神,眼中掠过一抹混合了惊讶与赞赏的异采,容色稍靖,伸手将背后墙面的覆布揭下,露出一帧巨幅的东海道全图。那图足有两人多高,宽两丈余,由坚韧的皮纸连缀而成,以各色墨彩标出山岳河流、城镇道路,“巨细靡遗”犹不足以形容;站在这张巨幅地图之前,剎那间竟令人生出渺小之感。
“原来……东海竟如此之大!”耿照抬头观视,喃喃脱口。
“不管到哪儿,我随身都带着这幅图。”慕容柔淡淡一笑:“看惯小图,会忘记自己治理的,原来是块如此广衾的土地。东海道一府廿九郡百廿六县无数生民,全在这张图纸上;要整治一段河弯,修筑一段城墙……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摊开雪白修长的五指,往图上山河一比。
“便只这一块,关乎多少黎民?放到桌案能容的小图里,大小不过米粒,弹指揭过,几千几万人可能因此受害,衙门却毫无所觉。除了惕厉自省,这张地形图的精细也非寻常的图纸可比,用以擘划陈兵、通明利弊,是那些破烂地图比不上的。”
这幅东海全图以墨彩绘制,图上再刷一层膏脂,不畏潮润,可以白垩或朱墨径行批点,不要的用湿布抹去即可。耿照注意到越浦城被朱笔圈起,阿兰山更直接打上三角楔型符号,一道暗红色的弧线如长蛇蜿蜒,延伸至地图的最左侧,灵光一闪,登时明白:“这是皇后娘娘凤驾的路线!”忆起迟大人与萧老台丞舟中闲聊,提及皇后行经的几处驻点,与图上朱迹相印证,果然分毫无错。
除了象征凤辇东行的朱红色,图上更多的是一个又一个的白色叉叉,密密麻麻画满地图左侧--那里是东海道的极西边界,耿照在癣疥般的灰白痕迹间,找到了“白城山”三字--然后沿着横贯东海的几条大河一路漫入,仿佛漏网之鱼;越向右边,白色叉叉分布越疏,尺寸益小,数量却多了起来,至越浦已是一片白末,恍若庭梅阶雪。
这奇特的白色表记,必与方才雷门鹤、慕容柔所议之事有关,甚至与皇后东行的路线同标注于一图之上,其重要不言而喻。然而,任凭耿照想破脑袋,始终无法了解白色记号所代表的意义,连一丝头绪也无。
“这些记号代表的,是人。”
慕容柔定定看着他的茫然,淡漠一笑,单手负后,另一只手却抚上图面。
“央土连年旱涝,平望都城外,十里间未有一户,可说是民不聊生。朝廷多年积攒的一点家底,承平时尚不足以应付西山、南陵需索,况乎大变?死里逃生的老百姓得不到赈抚,纷纷背井离乡。”
天下四道中,北关严寒,自古只有流犯戍军才去得,百姓逃难,决计不会自蹈死地;西山道地形崎岖、土壤贫瘠,复为韩阀所把持,里外规矩森严,亦非安身立命之处;南陵虽地大物博,农产丰富,然而风俗大异于央土,兼且封国林立,逃难十分不易。算来算去,也只好逃来东海。
耿照万万料不到那些个垩白表记,竟是来自央土的难民,一怔之间,忍不住咋舌道:“居然……有这么多!朝廷难道不管么?”
慕容柔冷笑。
“怎么管?生民生民,黎民所求,不过一个“生”字,将他们逼到了头,指不定要造反。任逐桑聪明绝顶,知以朝廷之力,也就将难民喂个半饥饱,不如坚壁清野;人饿得剩一口气,只凭求生本能,往能活人处爬去。如此平望都便得安泰,城内歌舞升平,不知榻外一炼狱耳。”
耿照倒抽一口凉气,不由得头皮发麻,又惊又怒。
旷野上,两骑并辔迎风,八只蹄子如击地面,不住刨起春泥,一离地便被远远抛飞,倏然刮向彼方。老驿丞备的是越浦驿最好的马,专跑八百里加急,快且有长力,越浦至华眉县本应有一日路程,耿、弦二人过午即至,还未换过新马。
弦子在食店里见了他,面上清清冷冷的没甚表情,还是如先前一般淡漠。
当夜激战,弦子奋不顾身为他挡下一击,耿照本想问她“可有受伤”,见她俏盈盈地站得笔直,转念想:“若有恙,宗主岂能任她行走,亦步亦趋跟着绮鸳?寻常问候,不免多余。”生生把话吞回肚里,点头微笑权作招呼,拉着她奔出食店,交代老驿丞加备好马。
华眉在越浦北方,发达的三川船运并未泽被此一小县,辖内水道过于宽浅,淤满沙洲苇丛,大舟进不去也出不来,居民多务农事,久而久之少壮外移,是越浦周遭较为落后的地区,绿柳村尤为之甚。
小村本以柳条编织闻名,自水道淤积、船舶难进,村民制作的编篓编筐等卖不到外地,渐无昔日之盛,只余夹岸的绿柳垂杨蔓生如瀑,厚甸甸地迎风微动,仿佛沿河披挂一条长长的翠羽绿绒。
便无慕容柔的命令,绿柳村也是耿照非走一趟不可的地方。从慕容口中听闻“绿柳村”三字时,他心中骇异实难言喻,虽力持镇定,但慕容目如鹰隼,他对将军到底看透多少实无把握。
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完成托付,以免将军生疑。
八百里加急的健马,脚程不同一般,要尾随二人而不被发现,恐非易事。他小心翼翼在村外驻马,跃下鞍来,解了里面的长巾,吩咐弦子:“你在这儿守着,莫让人跟踪我。我去去便回。”
“我有话同你说。”弦子忽道。
耿照停步回头,露出诧异之色。(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我……我有保护她。”她斟酌着该怎么说才好,显然“向人解释”对她来说异常陌生。“我有……好好保护她。我带她从密道出去。她没事,没有受伤。”
耿照一怔间,明白指的是染红霞。在他舍身前的最后一瞥,弦子读懂了他眼中的托付,一掌击晕染红霞带离火场,甚至不惜反抗宗主--这是从没发生过的事。漱玉节诧异地发现:这素来冷漠、对理解情感似有障碍的孩子,一旦打定主意,竟是如此坚决,没有人可以稍稍动摇。
她独自扛着高挑的染红霞,执拗地走在阴冷湿滑的密道中,把宗主抛在身后犹不自知,全心完成与少年的约定,那怕对此他们连一句话也没说。
耿照伸手摸她头顶,笑道:“谢谢你救了二掌院。没有你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我先去办事,你在这儿等我,别让马儿走丢啦!”施展轻功,片刻便去得无影无踪。
直到他消失在歪斜的茅影间,弦子仍怔怔按着头。奇怪的是:被掌心摩挲过的发顶,并不如想象中灼热……为什么,她的脸颊这么烫?
和他有关的一切事情都好奇怪。就在这一瞬间,少女心中做出了决定。
绿柳村盛极时有千余户,而今泰半破落,十户里倒有五六户是空的,虚掩的门扉中黑黝一片,偶尔被风吹开,冷不防露出一双混浊黄瞳,手持蒲扇的老人缩于门后的黑翳,若非尚能抬眼,浑身已无一丝生气。
耿照想找人问路亦不可得,东转西转,见前头有幢黑瓦砖墙的大院,墙上粉涂早已斑剥,远看直与夯土墙无异。门前一名老汉靠坐在斜背的藤编长椅中,手握一束枯黄柳条,垂在椅畔胡乱划地,“沙沙沙”的掠起一片黄尘,动作里透着火气,倒是生猛有力。
好不容易看到个活生生的、会坐会动的人,耿照赶紧趋前。“敢问老丈,村中可有一养济院,专门收容鳏寡孤独?”连问几次,老汉才停下柳枝,翻起一双怪眼:“你瞎啦?全绿柳村除了祠堂坟墓,就一座砖墙院儿,匾上不写了么?蠢物!”
耿照见他右颊抽动,右眼只开了条缝,口舌不甚灵便,“蠢物”二字没说完,嘴角已呼噜噜地淌下灰涎,竟是个半身不遂的瘫子。所谓“养济院”,正为照顾这种孤苦无依的残疾之人所设,耿照的家乡龙口村附近就有一座,是衙门为那些中兴军的老兵办的,当然也有的是宗族私设,又或善人捐助。
门上的匾额残破不堪,看不出写得什么,只知是两字,首字的起笔似是“养”字的羊字头,再加上门外瘫坐的老汉,看来确是养济院无疑。
“有人在吗?”耿照举手叩门。
门内传来空洞的回音,稍一用劲,沉重的铁梨木门扇“咿”的一声滑开,门后竟无横闩。“里边没人啦,全都是鬼!”背后传来老汉含混不清的豪笑,带着粗鄙与恶意:“怕死就别进去啊,蠢物!”
耿照知老人身子不便,不与他计较,犹豫不过剎那,径自推门。门缝一开,衰腐之气顿时涌出,一阵风吹起漫天黄叶;耿照以手遮面,跨过高槛一路走过中庭,正要打开内堂之门,不料“匡当”一声,同样无闩的门扉猛被怪风吹开,浓烈的异味扑面而来,赫见堂中乌木层迭,竟是满满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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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本能后跃,身后无数黄影泼喇作响,随手一抓,飞的哪是什么黄叶?全是冥纸!门外老汉大笑:“都说是鬼了,偏你这蠢物不信!”耿照抓落冥牒,抬见内堂匾上刻有“义庄”二字。“义”字起笔与“养”字一模一样,因而一时失察,遭老汉愚弄。
正要开口,一名中年汉子跑过来,低道:“阿爷,这儿风大,咱们回去歇息。”不由分说抱起老汉往外走。老人兀自骂骂咧咧,挥舞柳束打他头脸。中年人乖乖由他抽打,不敢违抗。
耿照一路追出,喊道:“大叔请留步!请问养济院在什么地方?”
老汉回头笑骂:“在你婊子姥姥家!你脑子不好使了,赶着上养济院等死么?哈哈哈哈,蠢……喂!你停下做什么?快跑啊!”连抽几下,“脚力”却一动也不动,眼睁睁看耿照从容走近,气得朝他面上吐唾。
“阿爷!”中年人低道:“别这样。人家是客,没恶意的。”
“没你的死人头!”老汉吐耿照不着,索性转头,“呸”的一声,唾在自家晚辈面上,笑容充满恶意。“有你这么蠢的货!人还没追上,自个儿停下做甚?”
中年人唯唯诺诺,等他闭口了,才低道:“我跑不过他的。”不敢直视耿照,结巴道:“养……养济院在义庄后头。你……别再追我啦。”逃命似的带阿爷离开。即使转过街角,老汉刻薄的骂声依旧不绝于耳。
耿照不由苦笑。照料孤老的养济院,与停放无主之尸的义庄是同一座院落的前后进,不知是方便抑或讽刺。他绕到大院后,果然门面较前头的义庄齐整,匾上“养济院”的泥金字样虽已斑剥,倒是辨得清楚。
应门的是个面皮白净、十指修长的初老汉子,模样端正,颇有些读书人的习气。
“小兄弟是……”
“我叫耿照,来找人的。”
“我是戴家聘来代管养济院的,你叫我姚先生就好。”他打量耿照几眼,有些狐疑。“小兄弟要找哪一位?这儿收容的都是本村与邻近村镇的孤独老人,小兄弟在绿柳村有亲戚么?不好意思,我在这儿住了十几年啦,觉得小兄弟颇眼生,该是外地人罢?”
耿照并不想话家常,然而一切的线索就只到此间,剩下的,雷奋开在断气前没来得及与他细说。
总瓢把子藏身的“万梅庵”并非寺院,而是“华眉县”的转音。
“这是吴地的家乡话。”大太保死前凑近他耳畔,声音里带着某种恶作剧似的得意:“总瓢把子说了,这把戏专骗没心肝的人,任凭对方如何狡猾,决计想不到这一层。你去华眉县绿柳村,找戴家祠堂的养济院。总……总瓢把子就在那里。”
养济院在耿照家乡那些老兵的口里,也叫“庵庐”,似乎是央土甚至更西更北边的土语腔调。万梅(华眉)庵指的是“华眉县绿柳村戴家的庵庐(养济院)”,似乎也能说得通。
耿照不知道雷万凛是不是吴地出身,印象中赤炼堂雷氏是世家,以三川越浦为郡望,若非雷万凛的叔伯兄弟、儿子女儿都死光了,他也不会收忒多“义子”来壮大实力。若说邵咸尊是把青锋照变成了家业,那么,雷万凛便是将原本只属于雷家的赤炼堂,变成广纳四方豪杰的大帮会,江湖霸业即此展开。
吴地去越浦何止百里,与雷家又无渊源,可说八竿子打不着。总瓢把子以吴地乡音转化而成的谜语,无怪乎难倒了所有人。
如果可以,耿照宁可让绮鸳缜密安排,潜行都至少监视此地一个月,摸清何人进出、都是什么底细,再决定如何行动……但时间不允许他这样做。“天佛血”与李蔓狂消失在绿柳村一事,尚不知与总瓢把子有无牵连,但如此巧合,实令耿照无法不担心。
万一将军看出他神情有异,对绿柳村有了别样心思,又该怎么办?
(不行……已无法再等待了!定要将大太保身亡的消息,传与总瓢把子知晓!)那姚先生见他神色阴晴不定,以为遇上了来捣乱的浑人,暗自摇头,正要将门扉掩上,却被耿照伸手抵住。“姚先生,我是来见总瓢把子的。大太保让我,替他走这一趟。”
这一招是刚从将军身上学来,现学现卖,新鲜热辣。无论姚先生知情与否,陡被单刀直入一问,心头若有意念浮现,面上必定泄漏痕迹。这是千金不换的瞬间,只有使用一次的机会。
姚先生却无异状,想了一想,点头道:“你要见他么?请随我来。”转身步入廊曲,仿佛料定他不会拒绝,毋须看也知对方必定跟来。
耿照忍着诧异随他入院,见满庭早樱绽放,在风里吐着若有似无的樱蕊芬芳,前头义庄的衰腐之气一到这里,却成了小桥流水人家。不过一墙之隔,风情却是两样。
院中并非空无一人。
沿途见老者、老妪数名,多坐在廊前晒晒太阳、编编柳条,院里四处置着编好的器皿,也有活物大小的编鹅。一对老夫妻手里正编着一只大如箩筐的牛头,两人四手分作两边,编得有条不紊,沿边露出密密麻麻的细篾条子,显然尚未完工,已成形的部分却是维妙维肖,编好怕没有一头真牛大小。
老人们对姚、耿二人视而不见,无一抬头,更别提放下手里的活儿。姚先生领他走到院底,指着一株樱树道:“喏,你要找的人就在那儿。”树下不见人迹,只一团椭圆隆起,前头竖了块刨净一边的樱木段子,泛黄的平面上却连一个字也无。
--总瓢把子……死了?
不可能。耿照心想。
雷万凛若死,大太保何苦继续保守秘密,不惜牺牲性命?除非隐瞒总瓢把子的死讯对他的仇家伤害极大,值得不计代价封锁消息,但除了雷门鹤,旁人似又无如此切身的利害。
“你有什么话,便说罢。”姚先生见他出神,以为是触景伤情,好言劝道:“泉下若然有知,那人会听见的。正所谓“心诚则灵”,便是这个道理。”
“他……他死了多久了?”耿照尽力控制表情,苦涩的声音仍然出卖了他。
“从我来此,就是这样了。我只知道里头埋的,乃是过去一位大有身分之人,你所说的“总瓢把子”若在这里,也只能是这位了。其他的,都是些孤苦无依的普通百姓,没什么大人物的。”
耿照顿觉失望。难怪姚先生神情平静,波澜不惊,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只凭胡乱臆测,一口咬定坟中必是耿照要找的人。“绿柳村之中,还有别幢戴家祠堂开的养济院么?”
“据我所知没有。”姚先生叹了口气。“莫说别家,连明年的粮米供应也不知接不接得上。东家那厢,是一年不如一年啦!生意不好做,哪来的余钱积德行善,回馈乡里?况且绿柳村里多是老人,少壮离乡,村里生计不易,需要接济的可不只是孤苦无依……”
谈话被一阵熟悉的咒骂声打断,一人抱着一具枯瘦黝黑、猴儿似的干瘪身躯走进院里,正是在义庄见过的那对老少。
“喂,姓姚的!跟你讨碗饭吃行不?饿死爷爷啦。”老汉一眼睁不开,说完才瞥见耿照,啐了口浓痰,满脸衅笑:“你也来讨饭哪,蠢物?滚你的罢!当心爷爷往锅里撒泡尿,给你泡碗咸粥!”抱着他的中年人赶紧带阿爷钻进灶房,连耿照的脸也不敢多看,仿佛无地自容。
院中老人司空见惯,只一二人被喧哗声引得抬头,其余照做手上的活,丝毫不为所动。
姚先生笑道:“那位老爷子没住咱们院里,倒是三天两头来吃饭。都是街坊,能说个“不”字?耿兄弟请自便,我去灶房瞧瞧,他刚说往锅里……以前还真有过。也难为他家的晚辈了。”匆匆拱手,撩袍钻进厨房。
耿照里里外外踅了几回,瞧不出异状,莫说戒备,猫狗都没多见一条。赤炼堂的总瓢把子若当真隐居于此,恐怕不是“大隐隐于市”,连弃世的心都有了,只消泄漏一点风声,随时可能送命。
他沐着飘落的樱瓣走出养济院,心下一片茫然。
在这座“万梅庵”里,连一株梅花也无。
这里真是万梅庵么?是众人追查十多年而不可得的天大秘密,总瓢把子的最后归处?雷奋开的遗言他听得一清二楚,时时提醒自己,不敢或忘,此刻的感觉却毫不真实,仿佛大太保那强忍死兆、带着痰声笑意的低哑嗓音只是幻象,是自己凭空妄想而来,才会在他试图与现实连结之时,就这么莫名其妙断了线。
回到村口,谁知弦子不见踪影,现场足迹、蹄印十分凌乱,树干留有利刃削过的痕迹,自己的那匹坐骑也行踪不明。弦子之马虽在,马鞍畔的灵蛇古剑却与伊人一并失踪。
--出事了!
他运起碧火神功,灵觉如细网般铺天盖地蔓出,听村子另一头隐有马嘶沸烈,忙循声奔去,来到一处广场,但见边上的茶棚外散置十几张方桌,板凳或立或倒,乱成一团;多看片刻,蓦地眼前一花,视线竟尔模糊起来,仿佛有个无形漩涡将自己往里头拉,只差一步便要身陷其中,不可自拔。
而他走失的那匹马却绕着广场打转,焦躁地甩头跺步,仿佛方桌外围竖起一道看不见的高墙,又或有什么恐怖恶兽镇守,令它难越雷池,只能在圈外徘徊。
(有古怪!)耿照提气凝神,碧火真气到处,灵台倏清,见桌椅间立着一条俏生生的身影,腰细腿长、裙袂飘飘,臂后倒持一柄唐刀,却不是弦子是谁?她垂首凝立,不像是失神或受伤,钢片般的腰臀肌肉绷紧,鼓出浑圆有力的线条,显是全神戒备;频频侧首,又像难以视物,模样十分怪异。
“弦子!”耿照朝她奔去,心头忽生莫名感应,本能停步。
弦子听他叫喊,目光却投往别处,耿照全身发冷:“莫非她……她伤了双眼?”不顾一切冲上前去,空中忽来一把低沉的男子嗓音:“兄台勿近!此地设有阵局,一旦进入便难以脱出。若想拯救那位姑娘,兄台须留阵外,不可自陷泥淖!”
须知碧火神功独步天下,连一村之隔的马鸣声都能捕捉,此际却无法辨别声音来自何处,耿照不敢大意,提气道:“尊驾何人?藏头露尾的,算什么江湖好汉!”
“……原来你看不见我。”那人似是一笑,从容道:“我坐在一张桌子旁。左手边有株槐树,茶棚距我背后约有十五步……是了,我嗅得到那位姑娘的头发香,所在应于下风处。”
耿照一一标记槐树、茶棚与弦子之所在,只见三路交会处空空如也,哪有什么桌凳?正要驳斥,忽觉不对:“那里也太空旷了些。以周围方桌的紧密度,的确该有张桌子才对。”扬声道:“我还是看不见你。但阁下所言,似非无稽。”将推想说了一遍。话还没讲完,那不自然的空旷处突然浮出一张方桌、四条板凳,一怔之间再也说不下去,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
那人听出有异,道:“怎么了?”
“桌子……桌子自己跑出来啦。”
“那我呢?”那人语声一沉,可以想见他蹙眉的模样。“看得见我么?”
“看不见。”耿照长长吐了口气,摇头苦笑。“桌子是空的。你还在?”
“动都没动。茶快喝完啦,谁来添个水也好,又不知道还要坐上多久。”
耿照心中一动,拾了枚石子在手,叫道:“兄台留神!我来确认方位,不定能以绳索将你拉出。”呼的一声运劲掷出。
那人急道:“不可!”语声未落,忽见另一头弦子狼狈转身,及时将灵蛇古剑横在胸前,飞石“铿”的一响击中木鞘,将她震退几步,细胸急遽起伏,雪白的小脸一剎涨红,微露痛苦之色。
“弦子!”
“我……我没事。”她蹙着眉四下张望。“我看不见你。你……你在哪里?”
“你别动!这是个迷阵,似能迷惑五感,令耳目混淆。我想法子救你出来。”
“嗯。”
“是了,弦子,你怎么会在这儿?不是让你在村外等么?”耿照忽然想到:那人虽自称被迷阵所困,但自始至终均不曾露面,难保不是阵主。要问明来龙去脉,还须着落于弦子身上。
“有……有人抢马。你说要看好马的。”弦子调匀气息,脸上不自然的彤艳红晕渐渐消褪。“我追过来,那人与马忽然不见,然后就起雾了。我在雾里走了很久,什么也看不见,然后又听见你的声音。”
“听见我的声音?”耿照一凛:“还有别人么?”
弦子摇头。
耿照还未发话,那人已抢道:“喂喂,兄台!我听不见她,她自然也听不见我。我们能听见你、与你说话,约莫因为你在阵外,不受迷阵影响。我可是什么也没做,坐着喝茶而已,忽地云遮雾罩,便什么都瞧不见啦。我也是受害人哪!”
耿照冷道:“你既听不见姑娘说话,怎知我与她说了什么?”
那人的语气十分无奈。“你说“只听见我的声音?还有别人么”,自是对我起了疑心。可惜我真是冤枉的。”耿照虽未全信,但那人所辩,道理上还是说得通的,不觉放缓口气。“在下耿照,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我姓风,单名一个篁字。是竹字头的篁,非帝皇之皇。”
耿照心想:“这人的名字倒也雅致,应该是读过书的人。”点头道:“风兄,对这个阵局,你有什么指教?”
自称“风篁”的男子笑道:“指教不敢。我非本地人,虽说江湖中难免结仇,但瞧这“只困不杀”的势头,应非冲着我与你那位弦子姑娘而来,我们是真倒了楣,躬逢其盛,只得在这儿陪坐喝茶。”扬声道:“喂!布阵这位兄台,我有急事待办,万不巧路过此地,才坐下想喝口茶,就给你困住啦。有意相杀的话,尽管划下道儿来,赶快杀完我还赶着去办事。要不,你放我出去成不成?”连喊几声不见动静,叹道:“这也不行……那你找个人给我添水罢,还要一碟咸豆。”
看来,他对茶快喝完这件事真的很在意。耿照也想不出该如何替看不见摸不着、甚至不知在哪儿的人添茶加水,索性不答腔,绕着偌大的广场走了一圈,小心不接近外围的方桌,以免被卷入迷阵,然而始终看不出端倪。
耿照闻言一凛,见周遭景物仍不时轻动,迸出蝉翼摩擦似的细响,碧火真气的灵觉始终保有一丝莫名危悚,非是聂雨色说笑而已。
(迷阵……尚未撤去!)平无碧的穿心一蹴并未伤及筋骨,疼痛过后,他把握时间调息,扶着弦子的肩臂挣扎而起,却不敢离开脚下三寸方圆。平无碧内功不俗,同出指剑奇宫,对五行术数等不可能毫无涉猎,在这位“天机暗覆”的奇门阵法之内亦讨不了便宜,此刻迷阵既未解除,恐怕除了脚下,更无一处安全。
“聂二侠,”他遥向桌顶的黑衣公子一拱手,未敢失了礼数:“在下耿照,忝为白日流影城七品典卫。贵我两家同属正道七大派,历来交好,在下与令师弟沐四侠颇有交情,日前方于越浦城内一醉,也算自己人了。若有误会,愿与聂二侠赔个不是,望二侠海量汪涵,莫与我等计较。”长揖到地,执的是晚辈之礼。
聂雨色单手托腮,眼皮翻也不翻,“啪!”拈子定星,自顾自的下将起来。“自己人?这一地横死的,哪个不是自己人?我专杀“自己人”!”啪的一声烈响,又一枚棋石落秤。耿照微怔:“这人好不讲理。”忽听聂雨色道:“我问你,那匹马是不是你的?”耿照老实点头:“是在下之马。”
“追着马来的小娘皮,也是你的人?”
“是……在下的朋友。”他不能肯定聂雨色是否意有所指,“你的人”云云不免有些尴尬,抓了抓脑袋,面上微微发热。
“啪!”聂雨色再落一子,冷笑道:“既然如此,你死也不冤了。路野色那蠢货异想天开,抢你的马来冲我的阵,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怀璧都有事了,这马忒大一匹,死你个三两回的也算公道。此其一也。
“其二,那小娘皮既来追马,又不追个全,与路野色胡搅蛮缠,双双闯入阵中,害我不得不将这“天焕三辉阵”向外拓开一丈,以防路野色逃出。可知这一丈之差,有天地云泥之别?”越说越怒,显然这一丈之差影响甚巨。
耿照本想道歉,但今日亲睹阵法之奇,直是大开眼界,禁不住问:“向外拓一丈,有什么差别?”
聂雨色重重一哼,怒不可遏:“阵拓一丈,害我不得不将闲杂人等纳入阵中,又不能都杀了,令耳目清静……丑,实在是太丑!我精研术数十余年来,临阵施为,没发动过这么丑的“天焕三辉阵”!”机灵灵一颤,似是想起白璧蒙尘,忍不住背脊恶寒。(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不好意思啊,都是我丑,对不住大家。那个我还有点事,可不可以……”
茶棚另一头传来“闲杂人等”的咕哝,听来颇为沮丧。
聂雨色理都不想理他,抬头射来两道狞光,冲耿照森然笑道:“你若想不死,那也容易,只消告诉我,你是从何处学得……”
“二位不好意思打个岔,我有点急事,在这儿实在耽搁太久……”
“……我奇宫之独门绝技“通天剑指”,我可考虑放你一条……”
“……两位聊得这么投机,要不要先放小弟出去,反正是丑……”
“生路……”聂雨色突然转头咆哮:“你能不能别打岔?我正问着他哩!”
“那先放我出去啊!”风篁也火了。“我不想听还不成么?莫名其妙!”
聂雨色怒极反笑。“你就待到死吧!我偏不放。要水没有,咸豆也没有!”
“是么?”风篁大笑:“既然如此,我自己出去!”
铃声忽扬。
风未扰动,一道匹练刀光横扫而出,原本四周不时轻颤、透着虚妄的景物瞬间凝结,似被风压夯作一团,再无尺蠖之屈,才连同视界里的一切,被暴雪般的刀芒一分为二--声音在刀光过后倏又出现。
聂雨色所在之处轰然迸散,棋墩、算筹、棋盅,甚至盅里或墩上的黑白碁石……位于方桌中轴的一切俱都两分,砍破迷阵的雪浪刀华同时也砍开了行进路线上的所有实物,无分大小精粗;本应对剖的聂雨色早已不在原处,失去阵眼与阵主的奇门幻阵剎时崩溃。
那感觉很难形容,但耿照身子一晃,便知迷阵不复存在。肌肤表面、耳鼻窍中仿佛残留一丝湿濡闷浸的奇异触感,然而除了汗渍血污,迷阵并未在他身留下任何可感的实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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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铃声渐渐沉落,却依然动听,而发声的铜制驼铃原是来自刀首的垂饰;无论使刀之手如何有力沉稳,也不能使驼铃无声。会在刀上饰铃,是因为太有自信、过于光明,抑或只是无所用心,纯然喜欢那自由无依的清脆声响?
迷阵的扰动消失,耿照终于有机会看清男子的长相,才发现与先前的想象差之千里:风篁是一名高大结实的中年男子,全不像文士儒者,满面于思、鼻作鹰钩,糙如磨砂的肌肤被艳阳晒成油亮的红褐色,厚发又卷又硬,根本梳不成髻,只能随意扎在脑后。若非有双爱笑不带沧桑的眼睛,让眼神比外表起码年轻了十岁,模样便似西北常见的走荒漠客,满身抖不落的风尘。
他披着一袭结实的长旧披风,防风的里头长巾在颈间随意绕了几匝,束腕的臂鞲一路缠到肘后,打着绑腿似的双股皮绳。发出惊人刀光的长刀形如新月,刀弧却平缓得多,外鞘缠着厚厚的毛皮,长柄是标准的双手带;刀首末端的铜环之上,果然吊了两只荔枝大的铜铃,铸造甚是精巧。
耿照只看一眼,便知此人有毛族血统,他们强壮得像野兽,速度、气力以及敏捷的反应均远胜常人。据说西山韩阀麾下的劲旅“飞虎骑”专门选拔这样的人,故尔天下无敌,威名远播。
深目高颧、行旅装扮的虬髯男子手按刀柄,忽然一笑。
“我中计了,是不是?”
“也不算是计,不过是点小心机。”
广场的另一端,聂雨色重新盘膝坐上最外缘的方桌,邻桌便是平无碧的尸首,万不得已时抓起一扔,便是现成的盾牌。试出对手的能耐,他警觉地退到安全线外--当然是经过精密计算的结果。
“若非如此,你也未免藏得太深。”
黑衣公子换手托腮,另一只手撑着膝盖,饶富兴致地眺望着另一头的陌生人。
“你这下是西山问锋道狂风世家的手笔,没记错的话……嗯,叫“散回风”。据说狂风世家之刀质朴刚健,不重套路,以一息的出刀次数区分境界,“一式散回风”代表入门,一息间只能全力劈出一刀,二式便是连出两刀,以此类推。方才阁下那一手,却是几式散回风?”
一吸一吐曰“一息”,本指极短的时间。
而练武人之谓一息,除了计量时间速度,亦指一次提运内力之内所为,直到力竭换气为止。一息间连劈数刀虽非难事,然而刀刀皆全力施为,压缩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连并至,刀劲相迭,便十分骇人了。
问锋道狂风世家昔日亦有“刀浪”的别名,狂风之快,尚不足形容那种明明只与一人对敌、刀劲却迭涌而来的恐怖;一刀都接不下了,顷刻间连来数刀,谁不丧胆?故尔称之。在金刀门柳氏崛起之前,西山夜炼、狂风俱为刀坛锋首,各领一时风骚。
风篁淡淡一笑。
“以问锋道的算法,该是六式罢?”
“喔?”聂雨色不禁挑眉:“二十年前,问锋道风老家主与柳氏金刀一战,不幸落败封道退隐,再加上“夜炼刀”修玉善金盆洗手,刀坛从此独尊西山金刀门。当年风老家主落败之招,恰恰是“六式散回风”,适才你明显未尽全力,若决心向柳家搦战,当能重振家声,君何流落江湖,甘心埋名?”
风篁哈哈大笑。
“你绕了半天,只想挖我的底。”
他把玩着桌顶空杯,怡然笑道:“我十几岁上家道中落,家主封道归隐,我的确有过这般想头,欲习得绝世刀艺,打败柳氏,重振狂风世家。
“幸而遇见家师,经他老人家一语破障,方知虚名荣辱,皆违道心。我若日夜想着报仇,想着柳氏金刀,今日断不能练至六式散回风的境界,纵使胜了金刀门,难道日后便不会被余子所败?
“聂雨色,我对你们指剑奇宫的恩怨没兴趣,我是真路过,坐下喝茶……算了,不说这个,说了火大。你怕我泄漏今日所见,我便立个誓与你:想要风某泄漏只字词组,须问我手中之刀!如此,你能放心了罢?”
聂雨色对他始终忌惮。
自风篁坐下,他便格外提防这名看不出深浅的汉子,还在路野色、甚至长老平无碧之上。那“六式散回风”可说直接落实了他的怀疑,单以实力来看,此人果然是今日最难缠的对手,威胁更胜那名内力浑厚、身怀本门绝学的耿姓少年。
奇门阵法不比拆招应敌,须预作准备。“天焕三辉阵”是他精心设计,用来对付惊震谷一行的陷阱,量身打造、准备充分,方能收此奇效。如今阵中染血,阵眼又经“呼雷剑印”与“六式散回风”双重破坏,早已残破不堪,他亦耗损不少内力,再难集中催动阵法。凡此种种,均不利于应付强敌。
对聂雨色来说,“战”不过是手段,是拿来谈判的筹码,“和”毋宁才是真正的目的。否则杀则杀矣,何必探他的底细?
风篁也是老江湖,利害了然于心,见聂雨色眉间稍解,明白双方已有共识,持刀起身,潇洒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就此别过。聂兄,请。”转头遥唤:“耿兄弟、弦子姑娘,咱们一道罢?路上也有伴。”
聂雨色脸一沉。“姓风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风篁摇手笑道:“欸,聂兄别误会。方才你也见了,惊什么谷的那帮子人不由分说杀将上来,这位耿兄弟独力应付,也算是结下了梁子,他要出卖你,对他没好处不是?再说了,他对朋友不离不弃,乃讲义气、铁铮铮的汉子,让他立个誓言绝不泄漏秘密,也就是了,聂兄大人大量,何苦相逼?”
聂雨色冷笑。
“说得轻巧。这厮能使我奇宫不传之秘,却非奇宫之人,我不过要个交代罢了。今日若易地而处,你能如此潇洒?”
风篁想了一想,笑道:“聂兄若执着于此,那也容易。”从行囊摸出一本线装簿册,缚上皮绳石块一扔,那薄册划了偌大圆弧,表示并无挟施暗器之意,才“啪!”落在聂雨色身前另一张桌板;掉落时皮索绷开,册子恰被石块压住,页角连同封皮泼喇喇地迎风翻动,似有一名持刀人形不停跳动。
直到风停,赫见封面题着“敬录散回风谱”六个大字。
耿照目力绝佳,书在半空便已瞥见,不由得失声叫道:“风兄!这……万万不可!”
风篁耸肩一笑,蛮不在乎。
“家师曾说,门户之见,亦是求道的阻碍,便藏得秘籍无数,有多少练上手眼身躯,又有多少练进了锋刃柄锷里?天下武学越练越少,大抵如是。聂兄,我若以谱为质,能否换耿兄弟与我同去?待我手边事了,咱们约期一聚,我亲自带上他与贵宫交代。”
耿照听他说得入情入理,才知他考虑周详,心中感动:“我与风兄萍水相逢,尚说不上交情,他却一心回护,唯恐我一人独对奇宫,不免要吃大亏。”正欲辞让,却听聂雨色哼笑:“看来你师傅教得好啊,这桩闲事你是管定了。却未请教:令师是何方高人,竟敢指点江湖,发下“天下武学越练越少”这般豪语?”
“聂雨色,我处处相让,可不是怕了你。殊不知行走江湖,最忌辱人尊长么?”风篁听他对恩师大有讥嘲之意,笑容一凝,眼中已无笑意,抱刀朝北面一拱手,森然道:“我乃靖波府云都赤侯座下第二弟子,人称“朔刀”风篁!阁下一心求战,风某敢不奉陪!亮兵器罢!”
聂雨色冷冷一笑,拈起一根算筹,右臂平伸,直指如剑。
“奇宫门下,不用兵器!姓风的,上来受死罢。”
他在龙庭山素有“黑衣死神”之称,冷血无情,人皆惊惧,所恃绝非阵法而已。聂雨色的修为在“风云四奇”中仅次师兄,单以剑术论,未必在少年老成、内力造诣冠绝群伦的秋霜色之下。
风篁见他摆出架势,竟是渊渟岳峙,法度森严,周身上下俱是锋者所独有的专注与执着,更无一丝破绽,胸中豪气顿生,大笑:“好!这一路便有刀山火海,我也来会你!留神了!”
不管有无阵局,大步疾冲,披风“泼喇!”飞展如鸟翼,靴下激尘,十余丈的距离眨眼便冲过中线,令人错生贴地翔掠之感;疾行间曳光出鞘,唰唰两道耀眼刀芒交错旋出,第三刀却后发先至,但听铃声一动、倏又戛止,长刀已自身侧脱手飞出,急旋如电,径取聂雨色的人头!
问锋道刀出无悔,威力绝强,专克天下机巧。聂雨色正全心提防那霸道的“六式散回风”,孰料实刀横里旋来,刃薄难辨,竟还先于刀气;侧身一让,堪避过断首之厄,原本完美的体势破绽百出,而刀气又至。
“嚓”的一声算筹断去,第一道刀气倏然偏转,聂雨色手中变戏法似的生出另一支算筹,运劲直刺,竹筹抵不住刀气剑气悍然对撞,迸成齑粉,震得虎口鲜血长流,血珠旋被风压绞碎,酾成一空血雾;被撞散的刀气则飞窜如蛇,削得椅凳唰唰作响,弹落遍地锐角。
暗红色的血雾挥开,风篁一跃而出,刀鞘反抡,聂雨色及时变出一支算筹,却无挑刺格挡的余裕,“喀喇!”脆弱的竹筹迎风摧折,不及扔去,托掌径迎,里着厚重毛皮的刀鞘砸入掌心,将不知何时出现的三枚算筹悉数砸断。
雄浑的劲力贯臂透体,聂雨色浑身气血一晃,喉头顿甜,生生咬住满口腥咸,切齿暗赞:“第四刀犹有沉劲,不愧是“六式散回风”!”说时迟那时快,风篁趁他抓住刀鞘,冷不防猱身欺近,右手五指一并,贯中而出!
两人几已贴面,这短兵相接的第五刀贯破黑袍,指尖却空荡荡的不着边际。风篁暗叫“不好”,那张讨人厌的苍白瘦脸自身畔倏起,宛若幽灵,胸腹间衣布完好,哪有手刀的痕迹?
(隐沦之术!)恩师曾说过,道门中有一门移花接木、缩地腾挪的幻术,虽不是真将身子变作他物,或速于飞空,而与戏法杂耍相似,皆为障眼法门,却不可大意轻敌。“高手修为精深,意志坚定,这“隐沦之术”纵迷心智,不过一瞬而已,又有何用?”他对这种外道方伎甚感厌恶,忍不住质疑。
恩师淡淡一笑,神色平和。
“高手过招,胜负也只一瞬。他要欺你,本不图多。”
--这家伙,从开始就没想认真较量!
(可恶!)然“散回风”刀刀皆为全力,就算五刀落空,最末一刀仍有石破天惊之威,当者无幸。
正欲出手,见聂雨色左手食指一弹,虎口迸出的血珠凝于半空,忽地变尖变长,明明眨眼飞快,这一瞬却仿佛突然静止,风篁眼睁睁看那粒血珠被拉成血箭,末端仍连于他白惨的指尖,不住地抽细抽长,最后竟成了发丝模样。
聂雨色手指一递,时间又恢复运转,血尖刺入风篁左肩,一串饱腻的血珠沿丝透入,连那道血丝线也抽离指头,如鱼线般收卷入体,仿佛原本便是出自风篁体内,而非从聂雨色手里射来。
异血入体,风篁全身一凝,竟动弹不得,蓄满的内力无从散去,嗤嗤几响,刀气自肩臂破体而出,锐利的创口爆出大蓬血雾。风篁闷哼一声,嘴角溢血,奋起余力抓住聂雨色,忽露笑容;聂雨色一时挣脱不开,面色丕变。
聂雨色的“禁血阴雷”不能算武功,也非正统术法,却是撷取两家之长合于一炉同冶,发前人之所未发,堪称别开生面。鲜血对术法本有奇效,外来异血既可破阵,术者自身之血亦有风助火势、借命增幅的效果。
他以左手雷诀发动禁术,将血打入风篁体内,一息之间该能完全封住其行动,孰料风篁仍有余力,不禁暗叹:“这厮的修为果然不止“六式散回风”,最少在七式以上!”挣脱时已慢一步,脑后异响嗡然,似是那柄旋开的薄刃长刀又转了回来,灵台倏清,想起色目刀侯的绝技,心底凉透。
--驼铃飞斩!
风篁脱手掷出的,竟是一记回旋刀!
一击不中回头取首,本是将一刀作两刀使的妙法。风篁隐瞒“七式散回风”的修为留作后手,并未全出聂雨色的算计,然而借由“驼铃飞斩”的回旋刀势,将一息间的杀着由六式提升至八式,却非他所能预料。
“怎么算都漏了一式啊!”
聂雨色闭目苦笑,颈背刺痒汗毛飞断,正是死兆临头,手中不知何时又滑出一枚算筹,不管不顾,直刺风篁的胸膛,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飙至,撞正刀锋,长刀失了准头,自他的右肩臂斜斜掠开,拉了道长口。聂雨色眉头微皱,径取风篁心口,算筹将刺入的当儿,一人及时抓住风篁的背心向后滑开,堪解洞胸之厄,正是耿照。
聂雨色冷哼一声,并指为剑、连环进招,每每从绝难想象的方位刺来,耿照单臂遮护风篁,初时忽拳忽掌,终不敌“通天剑指”刁钻,末了亦以剑指相应。
两人进退合节,仿佛为此对练过千百回,拆得丝丝入扣,聂雨色以一式“指鹿为马”疾刺他双眼,食中二指才到中途,忽改道胸前“膻中穴”。耿照翻掌欲拦,蓦地福至心灵,仰头一让,剑气贴面而过,几乎将鼻子削落。
一剑落空,耿照拉风篁踉跄后退,聂雨色剑指向地,却不进逼,嘴角泛起一丝蔑冷,瞇眼笑道:“你是哪位长老的私传弟子?“影魔”冰无叶,还是“匣剑天魔”独无年?山上那帮“色”字辈的废物能接我十招而不败的,可说半个也没有……原来,是在外头藏了一个!”笑容一凝,杀气大盛,衣发“泼喇!一声无风自动。
风篁亦为之神夺,感应气机,不由得汗毛直竖,心下骇然:“这厮竟有如此霸道的杀气!若全力发出一剑,须以几式散回风才能接下?”他尚余一式之力未发,陡地挣脱耿照臂持,闪身掠出,将鲜血咬在口中,狠笑道:“姓聂的,我来陪你玩玩!”
“散回风”本是摒除机巧、以力决胜的武学,置之死地威力反增,风篁这平平无奇的一记手刀不带风声,穿越烟尘而不沾,于极静中倏然位移,周遭景物仿佛顿止;明明动作快绝,轨迹却一一映现,无不分明。
聂雨色不为所动,凝力提指,地面沙尘随之冉冉上升,指尖剑芒隐窜,气机遥遥罩住电掣般无声飞近的披风乌影,指间压力催增,如绷弦不住震颤,背后似有黑翳铺天盖地而来;刀气逼入的一瞬间,剑芒便欲脱手。
忽然一道人影闯入两人当中,竟是耿照!
(好……好快!)风、聂俱都一凛,一怔之间,刀气剑芒微微一滞,耿照把握这千金不换的一霎,铁掌双分,各自缠上剑指手刀,左旋右引,欲将两道宏大的杀人气劲偏开,否则光是两劲相撞,产生的威力便足以震断三人心脉!
“你……坏事!”聂雨色见他弄巧成拙,不由切齿。
耿照三人离开茶铺,风篁一反嬉笑怒骂,沉默地肩囊跨刀,一路无语。三人来到僻巷,耿照率先停步,回头拱手:“未及表明身份,乃小弟的不是,望风兄勿怪。”取出慕容手书一封,交与风篁。
云都赤侯府虽曰“侯府”,拓跋十翼却无朝廷职衔,闲云野鹤,自在逍遥,纵有将军府的金字腰牌在身,未必能号令其弟子。慕容柔特地写了封信函,着四人配合耿照,视同将军亲谕。
风篁细细读完,确认官防无误,双手奉还。“老弟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要不一股脑儿说将出来?奇宫武学、惊人内力,外带将军特使……就算你说你是皇后娘娘,怕我都不能不信。”
两人相顾莞尔,猜疑俱都云消雾散,尽在不言中。
耿照正色道:“将军说了,那物事须尽快取回,时间不多。关于李兄下落,不知风兄可有眉目?”风篁默然片刻,叹道:“人说慕容柔丝毫能察,有鬼神莫测之机,坦白说我是不服气的,看来今日不能不服啦。我等回报将军之后,本以为能多争取几天的光景,不料这缓兵计半点儿屁用也没有,也就多给了一天,当真是什么也瞒他不过。”
“风兄的意思是……”
“我师兄非是莫名失踪,而是躲了起来。这点将军应该看出来了。”风篁见他未露讶色,心中刺痛,肃然道:“此说或难取信于人,但我师兄李蔓狂嵚崎磊落,是极有风骨的读书人。他的外号可不是体弱多病的意思,“病刀”也者,乃病恶之刀,是去恶如疾,圣人其犹病诸!莫说宝血,便再珍奇百倍千倍的物事,也决计不会私自卷逃。”
耿照道:“我观将军之意,对李兄并无疑猜,恐其遭遇不测,才派我前来接应。诚如风兄言,将军丝毫能察,有鬼神莫测之机,小弟是亲眼见得。将军既委请刀侯府寻宝,足见信任,这是不用说的。”
风篁本不拘小节,豪迈一笑。“那我直说了。我等接到李师兄口信,说“物生变故,恐有大害,不敢携与大人。莫寻”。我师兄处事谨慎,他若这样说,那捞什子鸡毛鸭血肯定有问题。”
按慕容之言,“天佛血”乃一枚水晶矿石,能有什么危害?就算上头喂有厉害的毒物,多的是隔绝毒染的法子,当先呈与将军后再作良图,何至携物躲藏,蒙受不白之冤?(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况且,还有另一处极不自然。
“敢问风兄,”耿照沉吟道:“这口信是何人所传?将军说李兄思虑缜密,如此重要的讯息,手信应较口传稳当。那十六字口信中,以“大人”替代将军二字,传信显非贵府之人,否则毋须如此隐晦。”
风篁笑道:“我终于知道慕容柔为何挑你啦。老弟心细如发,绝不好欺。”双手抱胸,蹙眉道:“这点我也觉得奇怪。传信之人是附近一名樵户,目不识丁,据他所说,是我师兄一字一字将口信说给他听,待背得分毫无错,才给了五两银子,让他在约定之处等我。”
当日风篁来到绿柳村附近,未见师兄,树林里钻出一名樵子模样的中年人,神神秘秘说完口信,掉头便走。风篁岂肯轻放?翦了他的臂膀留下,发现樵子身无武功,只是寻常百姓。
“大……大爷!这……这位英雄好汉!”樵子涕泗纵横,只差没跪下磕头:“求求您放了我罢。小人再不走,这条命就没啦!”
风篁心想:“又没扭断胳膊,这也未免哭得太惨。堂堂男儿,忒也脓包!”逼问之下,樵子才抽抽噎噎道:“交代小人前来的那位活神仙说了,小人印堂发黑,命犯血光,七日内切莫与人接触,才能躲过一劫。小人在来此之前,叫家里人都先暂避亲友处,打算回家闭门,待灾劫过了再行团聚。”
“……我师兄行走江湖,常以卜算的模样示人。”风篁道:“我只道是师兄信口开的玩笑,当下放那人离开,在绿柳村外等了三日,始终不见师兄前来,才将此事回报刀侯府。”
耿照只觉迷雾重重,摇头道:“令师兄不会无端编造谎话骗人,他教樵子疏散家人独居七日,必有蹊跷,看来一切线索,还须着落于那人身上。”
三人赶往樵子居处,才走近山坳,便听得呜呜泣声,茅草屋前遍撒纸楮,屋前挂着尺许白麻,竟是发丧。问明孤寡,才知死的正是那名樵子,尸体尚未入殓,暂搁于屋中一角,以草席遮覆。
风篁揭开一瞧,见他肌肤僵紫、发出臭味,怕已死了几日,头发脱落大半,露出青白的头皮,紧闭的嘴唇干瘪缩皱,撬开一瞧,缺了几枚牙齿,牙龈虽然肿胀,却是自然脱落,不是被人动手殴打所致。
耿照身带官方文书,那寡妇以为是衙门之人,伏地悲泣:“官老爷啊,请给俺作主,孩子他爹没病没痛的,怎突然就死了?定是给人害的呀!”风篁从尸体衣中搜出银两及一小瓶药丸,见耿照以眼神相询,低道:“当日我见他面呈疸黄、口气焦苦,发现此人有胆胀的毛病,遂以这瓶“排石丸”相赠。”
耿照明白他是扭了樵子臂膀,加上师兄编造谎言,对樵子感到歉疚,以此补报,拔开瓶塞示之风篁。“风兄检查一下,看有无问题。”风篁嗅了嗅气味,闻到熟悉的郁金、金钱草气味,又倾入掌中检视,摇头:“没问题,也没有服用过的迹象。排石丸对水煎汤,不得径服,我曾详细交代。”
耿照一指尸首脱发落齿的模样。“风兄,刀剑拳掌不会造成这样的伤痕,我能想到的只有用毒。”茅屋之中窗牖放落,闷湿而不通风,纵使丧家已打扫清洁,空气里仍飘散着呕吐、腹泻等秽物所遗的淡淡臭气。中毒之人常有上吐下泻的症状,益发落实了毒杀一说。
风篁拨开死者的眼皮,又用银针刺了喉咙、胸腹、指尖等几处,面色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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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虽不懂医理,见针尖银灿灿的无有发黑,显然喉中胃里均未染毒,不觉陷入长考。风篁细细检查尸体一遍,确定周身并无外伤,沉吟半晌,低声道:“该是毒杀无疑。只是这种毒物奇诡刁钻,银针验之不出,非常理能测度。须从越浦衙门调来高明仵工,方能解开这个谜。”说着拉耿照起身,对丧家大声道:“诸位请到屋外去!你们家大爷是中毒而死,尚不知有无残毒,未免沾染,屋里啥东西都别碰,赶紧出去!”这几句挟内力送出,发聋振聩,众人心神激荡,忙相扶而出。风篁紧闭窗门,唤人取来石灰,绕着茅草屋子撒了一圈,又道:“这位是镇东将军麾下,直属七品典卫耿大人!有他给你们家大爷主持公道,你们尽可放心。”
耿照冷不防教他给卖了,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朗声道:“为查明真相,也怕余毒未清,此地谁也不许接近,待越浦衙门派来仵工查验完毕,再将遗体火化,让你等领回。”找来村中里正,吩咐封锁事宜,又取出银子安置遗孀。众人心服,连呼“青天”。
那寡妇不住称谢,忽然想起什么,掏出一枚荔枝大小、药壳油亮的火红丸药,抽噎道:“孩子他爹那日返家,宝贝似的捧着这红丸,说是活神仙给的丹药,须待身畔无人、斋戒沐浴后,才得服用,吃了以后去厄解难,否极泰来。他……他若是叫人给毒死的,定与那活神仙脱不了干系!”
耿照正欲接过,蓦听风篁低喝:“慢!都不许动,我来。”缓缓接近,一探手将红丸收入掌中,慢慢向后退去,见屋边有一只贮满雨水的大瓮,远远避开,回头道:“诸位都请散了罢?官府办事,百姓勿与。”里正疏散人群,丧家一一向耿照行礼,哀哀戚戚出了山坳。
“风兄,那是什么?”耿照忍不住问。
风篁示意噤声,待众人走远,将红丸掷入瓮中,轰然一响,瓦瓮炸碎开来,破片瓮水飞溅一地,威力十分骇人。“这玩意叫“水中蜂”,是我师兄从一名江上剧盗处收缴而来,他曾向我出示说明。”风篁解释:“水中蜂的信引乃特殊配方,遇水则燃,威力惊人,正是水战的利器。”
耿照诧道:“李兄以此做为药物相赠,莫非这等杀器,也能治病救人?”
风篁苦笑。“我师兄说,水中蜂的信引在水里的效果,还不及在醋里,遇酸威力还要再翻一番。”
耿照面色丕变。人的胃囊中贮有酸液,专司消化,又比醋要厉害得多。李蔓狂诈称“水中蜂”为灵药赠予樵夫,这是赤裸裸的灭口,只是樵子不知为何竟身染奇毒,还没来得及吞下水雷便已身亡。
“灭口”二字掠过脑海,耿照灵光一闪,忽然冒出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然而一一将李蔓狂的怪异行径嵌入,越觉丝丝入扣,仿佛都有了解释。他将弦子拉至一旁,附耳道:“你回阿兰山禀报宗主,商请伊大夫前来,查验尸身到底中了什么毒。”弦子点头,忽道:“你呢?”
耿照摇头。“我想到一件重要的事,要与风兄走一趟。”见弦子迟迟不动,不觉微笑:“你放心,我好得很,会照顾自己的。你报完讯息,先回朱雀大宅等我,我稍晚便回。”弦子点头道:“我等你。”这才转身离去。
风篁见他若有所思,凑了过来:“怎么,你有什么发现?”
耿照沉吟道:“风兄,我猜李兄让这人闭门独居、疏散家人,又赠以“水中蜂”火器,种种造作,与其说是灭口,不如说是“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风篁亦是老江湖,眉目一动,似是打开了另一条思路。
“斩草除根有两层意思。”耿照娓娓分析:“樵夫目不识丁,由他口传的十六个字,完全可写于便笺上,再委请樵夫交付,如此更能取信风兄,风兄也不必在村道白等三天。以李兄之精细,却宁可倩人口传,硬让风兄蹉跎三日,只能说这便是他原初的目的,并非错漏所致。”
“老弟的意思是……”
“我有个大胆的假设:那“天佛血”上带有某种剧毒,便似疫病一般,可以随物传染,故李兄不能着落文字,无论写于何处,此物必经风兄之手,传于刀侯府乃至将军手中,如此众人的下场,便如那樵夫一般。
“为传口信,李兄不得不牺牲樵夫,又唯恐樵夫与不相干之人频繁接触,致使剧毒蔓延,才设计他闭门独居、遣散家人,并吞服那枚“水中蜂”。如此虽杀一人,却能保住最多人的性命安全,是万不得已的计策。”
风篁听得蹙眉。“方才你我都曾碰触尸体,只是银针无毒……”暗自提运内力,确认身体并无异状,才略宽心。耿照又道:“或许那毒素传播的方式,连李兄也不能确定,只能想方设法断去祸延。”
“老弟方才说“斩草除根”有两层意思。”风篁浓眉一挑:“另一层的意思是--”
“除了“阻止剧毒蔓延”,樵夫之死还有另一个作用,便是避免李兄的行踪被人发现。”耿照道:“风兄试想,李兄身怀蕴有剧毒的“天佛血”,毒素散播的方式尚且混沌不知所以,接触的人自是越少越好。他与樵夫说过话之后,便不惜将其灭口,若藏身处还与旁人牵连,岂非越杀越多,不知要牺牲多少?最好的法子,便是传讯、藏身皆与樵夫有关,如此只须牺牲一人,便能收手。”
风篁恍然大悟,击掌道:“正是如此!”
两人追上里正村民,打听那桂姓樵子是否还有其他落脚处。寻常樵猎上山,若遇暴雨泥泞,又或天色渐暗,往往不愿冒险摸下山去,故山间经常有自行搭建的简陋棚舍,里头摆些过夜的用品,便如行船人暂歇的渔屋。
一名披麻的黝黑少年越众而出,面上泪痕犹未全干,大声道:“我知道,我带你们去!”却是樵夫桂某的儿子。三人结伴上山,那少年不过十岁上下,矫健如猿,似要发泄丧父之痛,于险僻山道间奔跃如飞,不多时便来到一处丫字形的狭峰处,两片山壁间似有平台,该是搭建棚舍的理想处。
谁知林间焦黑一片,遍地残烬,兀自窜着余烟,“啪”的一声踩陷下去,灰化的烬土中飘出点点炙人火星,宛若流萤。火场居间矗着几条一人多高的雪白长柱,显是棚舍残余的屋梁,除此之外更无其他。
(可恶,来晚了!)少年瞠目结舌,无视地面闷烧,赤着脚板来回狂奔,抱头喃喃道:“没了……没了!阿爹的小屋没了!”突然仰头咆哮,嚎啕大哭。风篁忖道:“这孩子倒是性情中人。”轻拍他背心,低声道:“好了好了,没事啦。”浑厚的内力到处,少年顿觉一股暖流涌入体内,灵台倏清,心绪宁定下来,双膝一软,缓缓扶树坐倒。
风篁将他抱离火场,安置在阴凉的树荫下,抬见耿照一手遮眉、四面远眺,蹙眉道:“线索又断啦!这下,却还要往哪里找去?”耿照似未听闻,观察了片刻,忽指前方一片平铲似的险峻峰连:“那是什么地方?去得了么?”却是对少年发问。
少年回过神,只看一眼便摇头。“那儿叫“猴儿落”,又叫“插天铲”,去不了的,没路。打猎的叔叔说那儿有熊,谁都不敢接近,要吃人的。”
两人对望一眼,心念一同。风篁摸那孩子头顶,笑道:“带到这儿行啦,接下来我们自个儿走,快回你阿娘身边,路上莫贪玩。阿爷不在,你是家里的男人啦。”
少年甩开手掌,片刻才咬牙道:“害我阿爹的人在那儿,是不是?”抬起一双熠熠发光的眼眸,黑瘦的腮帮子绷得死紧,宛若幼狼。风篁一时无语,少年也不等他回话,用力瞪着那片传说中连猿猴都爬不上去的险峰,仿佛将山形都镌在眼底,才转头离开;赤脚踏着林叶的沙沙声不过一霎,片刻便不见踪影。
“眼神挺狠,合适练刀。”风篁摇头苦笑。
“……就是性子倔了些。”
耿照也不知该说什么,沉默打量着那片刀削似的峰险,喃喃道:“离太阳下山不到两个时辰了,不知道过不过得去?”他毕竟是在山林里跑大的孩子,明白要攀越这等穷山峻岭,最好备齐绳索、钉钩、干粮食水、御寒衣物等,越是经验丰富的猎户樵子行山之人,越不敢轻忽托大。只是现下回头准备、待明日一早再出发,怕是无此余裕。
风篁眺望山形,豪气顿生,大笑道:“我在南陵爬过比这个还要荒凉瘴疠的龙牙大山,身上只有一柄破烂镰刀!在沙漠中险死还生的次数,更是数也数不清啦。区区“猴儿落”,也只能难得了猴崽子。”
“风兄说得是!”耿照也笑了。
两人一路披荆斩棘,朝“猴儿落”前进。风篁轻功高明、耿照皮粗肉厚,均擅深林行走,能辨山形兽径,才攀得险峻的插天铲。要换了他人,纵使武功修为较二人更高,缺了逢山开路的经验,恐将陷于老林深处,不知伊于胡底。
饶是如此,也爬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攀上插天铲。风篁眼尖,觅得一条较易落脚的林道,两旁刺木丛有被利器劈砍过的痕迹,两人心知找对门径,不发一语,加紧拨路前行。
要不多时,眼前豁然一开,密林尽处露出一面峭壁,林壁之间约有百步的空旷平野,远远望去,峭壁上大大小小的天然岩窟错落着,牵藤攀葛,只底部一个大窟上的挂藤悉数摘除,以参差不齐的老干壮枝扎起木排虚掩洞口,权充门扉。野兽自无门掩之举,洞中必定是人。
耿、风二人的衣衫俱被荆棘割得条条碎碎,肌肤上血痕密布、又红又肿,脏污汗臭便不说了,狼狈一如野人。风篁见到岩窟人居的痕迹,事情露出一丝曙光,什么辛苦都已值得,心情略为放松,回顾耿照:“佩服的话我就不说了。这四面都是荒山,你怎知要往最荒僻无人的“猴儿落”寻来?这是连村里的猎户樵夫都不来的地方啊。”
耿照摇头道:“我也不能肯定。忖度李兄心思,定然希望受牵连的人越少越好,他既烧了林间小屋,湮灭形迹线索,岂能掉头下山,往会遇到其他人的地方走?我看四面山势,只此地最不可行。我若是他,便来此间。”
风篁沉默片刻,喟然道:“自出了这事儿,我一直担心旁人误会师兄,以为他贪财夺宝,总是拼命为他分辩。此刻方知我对师兄的了解信任,竟还不及你。”整了整破烂的衣襟,向他深深一揖,转身大步出林,扬声道:“师兄,我是风篁!风篁来寻你啦!”
两人并肩而行,忽觉脚下沙沙作响,仿佛踩碎落叶,低头一瞧,见靴底真是枯腐一片;再看得几眼,平野之间的花草泰半凋残,连岩窟的挂藤也是干瘪黄脆,风吹即断。明明是早春时节,严冬却仿佛躲于洞窟中,兀自摧残着左近的花树草叶,夺走一切生机。
两人交换眼色:“……是那异毒!”齐齐倒退回林间,直到不见枯黄为止,俱都骇然。
“那……那是什么东西!怎地如此厉害?”风篁不顾观瞻,忙盘膝运功一周天,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却不见有什么异状,从行囊中取出一瓶丸药,倒出一把自服了,也给耿照倒了满掌。
“这丹以我师的独门秘方“铜驼苍漠散”炼制,能化解多数毒患,多服无害,快些吃了。多吃点!”咬开水囊仰头吞了一口,急忙塞入耿照手里。耿照和水服药,只觉那铜驼丸吞入腹中,一股甘洌清凉涌上来,药力瞬间散入血脉,通体舒畅。
隔着低矮灌丛眺望,林被枯黄的部分与尚绿处泾渭分明,仿佛被人划了个圈子,以洞窟为中心,方圆约七八十步内花树俱凋,竟无活物。出了这个范畴,依旧草青叶绿,鸟啁虫鸣,全然看不出异状,饶是风篁见多识广,也没听说过这般异质的毒物。
他目光奇锐,瞥见树冠深处栖着一团动也不动的乌影,拾石甩出,“啾!”打落一头耳羽如角的大雕鸮来。雕鸮乃是猛禽,面盘特大,形如猫狸,头部生有两支冠角似的尖长耳羽,昼伏夜出,又称“夜猫子”。
那雕鸮大如阉鸡,羽尖都作灰白,显是一头老鸮,平日啸傲山林惯了,不想竟于睡梦之中被飞石打落,摔得头晕眼花,鼓翅满地扑跌,一时站立不起。
奇异的变化却未停止。
李蔓狂脚下的地面,正以绝难想象的速度荒芜着,原本已是枯黄一片,枯草却又迅速干萎,不住发出“劈啪”轻响,露出底下的泥土地来,旋即砂化。李蔓狂忍不住仰天大笑,夹杂剧咳的嘶薄嗓音如嚎泣般,令人不忍卒听。
“浩劫!这是天降之浩劫啊!苍天,何以独我不死?何以竟独我不死!”
天佛血似感应他的悲狂,如邪兽张牙舞爪,血光益发炽亮。几乎同时,一道耀眼白芒自林中迸出,风篁诧异回头,见耿照双手掩腹、神情痛苦,那惊人的光芒穿出指缝,毫不逊于师兄手中的天佛血。
“耿……耿兄弟!这是--”风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直觉是被天佛血的邪能所害,回头大叫:“师兄!可否先收起那物事?耿兄弟受不住啦--”蓦听一声虎吼,少年昂然而起,脐间白芒四向扩散,如光罩般于周身流转;被白芒映照的时间一久,原本那种精血元气迅速凋萎的不适竟大幅消褪,不觉愕然:“难道这白芒……竟能抵御天佛血侵蚀?”未及开口,耿照已调匀气息,大步向林外行去!
耿照的感觉比他更为强烈。
原以为化骊珠又将失控,抑或感应危机,自行脱离宿主的身体;与天佛血的短暂共鸣后,赫然发现红光的侵蚀竟被白芒所隔,想起漱玉节曾经说过,化骊珠乃真龙残躯所化。天佛血是天佛刺与玄鳞的盟约之证,双方既是对等关系,化骊珠拥有足以对抗天佛血的力量也不奇怪。
他决定冒险一试,径朝李蔓狂走去,小心观察红光与白芒的角力变化,提声道:“李兄!小弟或有应对之法,请将佛血交与小弟!”所经处天佛血的侵蚀异能戛然而止,仿佛他足底蕴有无限生机,直到靴跟离开地面,焦枯化砂的骇人景象才又继续运转。
李蔓狂凤目倏睁,酒红色的妖瞳迸出异光,仿佛见到一线希望,将摊开的手掌平举向前,以天佛血对正耿照,希望找出第二个不惧妖物之人。
耿照走进二十步内,感觉化骊珠涌出的对抗之力开始造成负担。骊珠奇力极不安定,若无相匹配的内力压制,失控乱窜尚称事小,于诛杀岳贼一役,甚至发生过吸走他全身内息以图自保的情况。(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吐出白芒的化骊珠剧烈震动着,不安定已逾当日死斗岳宸风时,仿佛一霎眼便会轰然炸碎。耿照被逼着从四肢百骸挤出力量注入骊珠,这是他于一日十二时辰内,第二度豁尽全身之力,已较介入风、聂二人时熟练得多,对油尽灯枯的虚疼之感益形麻木,咬牙鼓劲,终于突破十步范畴。
“退后罢!”长发凋白的黑衣男子逆风舞袖,垂落眼睑,低声道:“你尽力了,耿兄弟。且不论你身带的异物为何,它并没有完全抵御天佛血的能耐。除非世上还有第二只碧鲮绡织袋,否则,便只能由我贴身收藏这枚邪物,以推迟它吞噬万物生机。”
耿照咬牙道:“李兄……李兄须尽早……尽早就医,以免……”一抹鼻下温黏,赫见满手血渍。他忍着急涌的疼痛不适走近三步,浑身簌簌发抖,双手抱胸、低头偻背,极尽艰难才勉强迈出步子,每一步都要休息良久,仿佛走在一场看不见的风暴之中。
李蔓狂不觉失笑。“若非你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我便要笑你虚伪了。怎么慕容柔麾下,还有在乎旁人死活的么?你果然不是他的嫡系出身啊。”耿照见他无意放下天佛血,解刀离鞘,嘶声道:“李……李兄,还……还请交出佛血,否则,小弟要不客气啦!”
远方风篁见他亮出武器,师兄却衰如风中枯草,忧急交迸:“怎搞到兵戎相见的地步?”踏出林边,顿觉一阵头晕眼花,五脏六腑疼痛起来,尤以脊柱为甚,连自诩硬汉的他都难以忍受,对天佛血的威力不禁骇然,只得踉跄倒退,奋力提声:“耿……耿兄弟!我师兄身体衰弱,你莫……”恶的一声,转头呕出一口青黄酸水,抚胸跪地,一时动弹不得。
李蔓狂大笑起来。“衰弱之人,如何保得天佛血!”拎起缠着白布的杖头一挥,大半截黑杖突然飞出,露出青锋鉴人的长直刀身。原来他手里那杆比人还高的直杖,竟是一柄单锋斩马剑!
所谓“斩马剑”,与弦子的爱刀灵蛇古剑一般,均为旧时刀制,现不通行。唐刀或还有人用之,使斩马剑的却只此一家,再无分号。
那刀宽约三指,长逾九尺,竖直比一名成年男子还高,刀柄约占了一半,通体平直、毫无弯曲,刀锷仅一圈小小方环,无怪乎装上了刀鞘,会被误认为是长杖。刀身于近锷处镌有“上方禁宝”四字篆刻,而缠着白长丝绦的,正是柄末的刀环。
李字世家乃武儒名门,昔年沧海儒宗退出历史舞台后,李氏仍在东海、央土王权下历任高官,位至三公,钦赐斩马剑一柄,名曰“上方”。李家融合刀、剑、长兵之利,成为武儒宗脉中独一无二的一支,李蔓狂这柄九尺长刀虽非乃祖所遗,却继承了家族代代相传的名号,仍叫“上方”。
他持上方斩马剑于臂后,握着佛血的左手拄鞘为杖,支撑身体,长长的刀锋闪着狞恶的青芒,霍地旋扫而出!七步外,耿照顿觉满眼刀光风压及体,只来得及连刀带鞘往前一架,“铿”的一响,整个人被砸飞了出去,落地已在一丈开外,起身时刀臂仍不住震颤,刀口卷起,如击铜鼎金钟,分外凄厉。
这一摔距林边仅十来步,耿照被磕得手臂酸软,脐间的骊珠倏然黯淡,护身的白芒迅速消褪,他蜷在枯草沙地上痉挛抽搐,眼、耳、鼻中淌出鲜血,而天佛血的侵蚀异能仍持续发挥作用。
李蔓狂不及收刀,随手扔去刀鞘,捏起破损的碧鲮绡织袋摁在胸口,拖刀退回洞口,嘶声道:“老二,快把人拉回去!”风篁飞扑过来,搀着瘫软的耿照掠回去,灌水喂药施救。
再睁眼时,但见满天星斗,周身寒凉、鸱枭啼叫,虽是林间景致,所见却与白日不同。耿照坐起身来,覆着的粗毛毡滑至腰际,头晕恶心尚未全褪,他抚着额角调匀气息,强抑下反胃之感,发现置身一处陌生的林间隙地,身旁生着熊熊篝火。火堆对面的树影下,风篁胡乱盖着披风,头枕双臂,闭目道:“别急着起来,多喝点水调复一下,要不吐个没完。那玩意忒厉害,我拖着你退出一里开外,兀自头晕眼花,再多待片刻,几条命都不够玩。”按了按腰后,不觉皱眉:“娘的!痛死我了。莫不是败肾?”
他说得半点也不假。耿照勉强坐了会儿,突然弯腰呕出大把酸水,直到腹中空空如也,仍撑地干呕不止,只得乖乖躺了回去,以毛毡垫高头颈,才觉得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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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衣袋里那块宝贝什么名堂?我瞧挺厉害。虽不敌天佛血,也算难得了。”风篁扛他至此,照拂时并未揭衣窥视,以为是贮在衣内的珠玉之类。此际见人醒来,才忍不住好奇,探问宝物来历。
耿照心想:“风兄磊落。要换了旁人,揭开一看便是,何须苦等?”未敢泄漏化骊珠之秘,只说:“是偶然得到的一枚宝珠,有辟邪除秽之能,着实救过小弟几回。原以为能抵御天佛血的邪力,怎知道……唉!”不知身在何处,又问:“李兄呢?他还好么?”
“不知道。后来便没见了,也不知情况如何。”闭目一笑,怡然道:“我师兄的刀法很厉害吧?你能正面接他一记斩马剑,也不容易了。”
想起那比鞭梢还长、腾龙一般的矫矢青锋,手臂犹有些酸麻。如此沉重、锋锐、破风裂土的一刀,莫说斩马,连凌空掷来的千斤石狮都能一分为二,耿照心有余悸,摇头笑道:“李兄当真厉害!随手一剑,便能毁了一口新刀。”
风篁叹道:“他模样忒衰弱,刀上劲力却……我不会说,总之是怪。那天佛血到底把我师兄怎么了?”
耿照本不知李蔓狂武功深浅,接他一刀后,不由得想起他口中那名武功绝强的黑衣人来。以李蔓狂的功力,在那人面前连一合也没撑过,那该是什么样的武功修为?
他脑中杂识纷乱,身子又极为不适,半天也没理出头绪来,益发烦躁,喃喃道:“风兄,这下……我们该怎么办?”
风篁默然半晌,才睁眼眺着星空,笑道:“你回去禀报将军,说说我师兄和天佛血的事,慕容柔聪明绝顶,说不定会有法子。要是他听不懂人话,执意瞧个究竟,你把他拉上山,我师兄会很乐意拿佛血照他一照,替大伙儿省省事。”
耿照发现刀侯座下弟子除任宣外,无论风篁或李蔓狂,说起慕容神态并不恭敬,多半直呼其名;偶尔加上“将军”二字,也是调侃的意味居多,倒与多数东海武人相类。
风篁笑道:“老弟,我说白了,要不是今儿认识你,我对慕容柔的恶感还要再多三分。他不喜欢江湖人,我们这些江湖人也不喜欢他,礼尚往来,天公地道。”凝思片刻,仍是摇头:“我师行事向有深意,但我实不明白,恩师本是闲云野鹤,这些年却一反常态,让我等为慕容效力,若非如此,大师兄何至沾上天佛血的麻烦?任宣那小子出身官宦之家,也还罢了,我们这些江湖大老粗,一不求闻达二不求富贵,攀附将军做甚?官场疆场,那也不是练刀悟道的地方。”
耿照本想为将军辩解几句,听他对慕容柔并无恶意,只是不爱受拘束而已,为免越描越黑,索性不答腔,只道:“风兄何不问一问刀侯?他老人家的意思,也只他老人家清楚。”
风篁摇头。“恩师闭关,我已许久未见。这几年在外奔波,都是靠书信问候。”
耿照见他神情黯然,想是将军指派的任务令他们师徒分离,不敢多问,转头望向岩壁。“纵使带回消息,李兄的身子却该如何是好?那天佛血的威能,简直是无物可挡,饶是将军脑智过人,也不能与邪物对抗。若延误了李兄就医,只怕大大不妙。”
“怎会“无物可挡”?那鬼物藏在啸扬堡何家忒多年,也不见出过什么乱子。”
“风兄的意思是……”
“碧鲮绡。那玩意正是天佛血的克星,要不是我师兄不小心削破了袋子,今天也不致闹到这般田地。再找一只碧鲮绡织袋,把它装起来不就结了?”
风篁耸肩一笑,目光投向远方。
“放心罢老弟,无巧不巧啊!我刚好知道上哪儿去找。”
经过一夜,两人体力、内力恢复大半,翌日清晨起个大早,循原路下山。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折腾了两个多时辰才回到平地,赫见一大一小两条身影候于入山处,正是弦子与樵子桂进武之子。
少年踞于一只老树墩上,身子微微前倾,狼一般的双眼紧盯着山道,直到发现二人的踪影,仍是一动也不动,仅是挑了挑眉,泄漏一丝丝“终于来了”的心绪波动。“他妈的!这小子我越看越中意啊。”风篁笑顾耿照道:“比你合适练刀。”
你夸他便了,用得着损我么?耿照苦笑。“风兄觉得小弟哪里不合适?”
“你太婆妈。”风篁哈哈一笑,双手叉在胸前。
“无论介入我与聂雨色的拼斗,抑或接我师兄一击,那都是极端危险、得有大本领的事儿。你干这些却不为争胜,只想说道理,故置人、置己于险地而不自知。身上分明有刀,可惜你不是使刀之人。”
“身上有刀?”
“明人眼底不做暗事。”风篁笑道:“耿老弟,我一见你的手眼身法,就知道你是个练刀的,身负上乘刀艺,便是使出指剑奇宫的武学,仍是刀而非是剑。老哥哥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莫生气:教你刀法之人,把“刀”练进了你的行走坐卧日常起居,如饮水呼吸般自然,独独没教你刀客的心思。你就像揣了黄金走在集市里的毛孩,人人羡慕你家财万贯,你却不知自己身怀巨资。”
耿照本以为是指传授“无双快斩”一事,越听越奇:老胡授艺不过短短几日,自不能把刀“练进行走坐卧”,而他并未拜过其他师父,遑论练刀。风篁乃是刀法的大行家,也无随口胡吹的必要,难道是他走了眼?
“刀客的心思……是什么?”他忍不住问。
“各门各派都不一样。”风篁收起嘻笑的神情,正色道:“像我问锋道本家的心法,讲的是“出则无悔”,与恩师所授又不甚相同。心诀配合刀法,修练起来事倍功半,有些门派的刀法,没有心诀甚至练不成。但你的状况极为特殊,先有了使刀的手眼,心诀却是一片空白,这是我闻所未闻的。”
耿照自知没什么刀法,临敌一路“无双快斩”使完也没别招了,勉强算上蚕娘所授的半式“蚕马刀法”,着实乏善可陈,只能跟人比跑得快跳得高,以及用之不竭的碧火真气而已。
之所以拿刀较为顺手,不过是童年时陪木鸡叔叔劈柴所致。要是当年木鸡叔叔不是对柴刀,而是对烧火棍有反应,难不成他今日便成棍棒好手了?连耿照自己都想得摇头,一径苦笑。
风篁拍拍他的肩膀。“你忒爱说理,没准哪天真给你想出道理来,便是刀法大成之日。在此之前,若觉迷惘,不妨多想想最初练刀的心情。恩师常说:最简单的东西之中,往往藏着最多的道理。”
两人走下山来,少年自树墩一跃而起,盈盈俏立的弦子依旧没甚表情,白皙标致的瓜子脸上清冷一片。耿照想起昨日之言,顿觉对她不起,低道:“对不住,我说话不算话,昨儿没回去。”
弦子不置可否,见他衣衫破烂、浑身伤口,只道:“我给你带了衣服。找地方洗净了,再上药包扎。”
“那我便不打扰二位啦。”风篁朝他挤眉弄眼,凑近道:“我去找袋子,你同慕容说,叫他宽限些时日。最迟三日内,我上越浦寻你。”耿照微诧:“风兄不与我一道?寻找织袋一事,小弟亦可帮手。”
风篁笑道:“这事你插不了手。”似有深意。任凭耿照劝说,心意却不动摇。
耿照莫可奈何,只得说了朱雀航的住址,殷嘱:“小弟在此有座宅邸,欢迎风兄落脚。”风篁拱手道别,一捋少年发顶:“给我带路,找最近的酒家!”少年甩头避开他的手掌,狼眸一瞪,默不作声地向前走。
耿照衣衫褴褛,不好返回越浦城,所幸弦子心细,见他日落未归,料想有事,中夜便来到他房里。符赤锦自寐中惊醒,兀自云鬓紊乱、小露酥胸,一见她的模样,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利落地拣了身衣裤靴袜扎好便囊,缚在她背后,笑道:“去把他给我好好地带回来,知道不?”弦子跨上快马,卯时未至便已赶回绿柳村,找到那桂姓少年带路,于入山处等候。
山脚林僻处有清溪流过,耿照觅得一处穹窿似的小小溪湾,水流到了弯穹便趋平缓,形成月牙状的小潭。林中阳光稀疏,由头顶叶隙零星洒落,树根附近生满厚厚青苔,浓绿植被沿溪覆满泥土岩石,便似一片绒毡。
耿照让弦子暂避,快手快脚褪去衣物,走入溪湾。春寒水冻分外刺骨,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一没入冰冷的溪水中,出乎意料地不觉疼痛,只是微感刺痒,仿佛伤痕被冰水冻结,眨眼便收了口。
溪水深不及半身,他枕着厚软的苔绿,坐于溪中礁石,仅唇上露出水面,骨碌碌地牛饮着溪中活水,灵台倏清,无比舒畅。清水对解除天佛血的遗害似乎十分有效,昨夜两人呕吐不止,也是靠饮水缓解;如今整个人浸入冰冷的溪流,才有“重新活转过来”的感觉。
(好可怕的“天佛血”!)若说妖刀可怕,毕竟是有形有质之物;化骊珠可怕,施以强大的内力,勉强亦可压制……天佛血的恐怖却已超出人所能想,非是武功绝学或稀世神兵能抗,便拥万军千乘、一城一国,又能拿它怎样?这等邪物若被带到三乘论法会上,自碧鲮绡中取出之际,便是众人身死之时,将军、佛子、皇后娘娘……无人得幸。世间杀器,没有比这更厉害的。
央土僧团的学问僧们,知道千年以来自家人呕心沥血,寻找的是这样的东西么?如若不知,那么最初让宝血的存在于文书经籍间若隐若现、撩拨人心者,所图究竟为何?若然知晓,又是谁提议以天佛血做为三乘法王的信物?
耿照不敢再想下去。
即使谜团有如乱线,其中真相仍被重重迷雾所包围,但从雾中散出的阴谋奸宄之气,已浓得挥散不去,令人胆寒。古木鸢如果想在论法会上,无视层层保护一举击杀镇东将军,天佛血确是相当利落的一着棋,派出下鸿鹄抢夺,似乎合情合理。
唯一的意外是李蔓狂毁了碧鲮绡织袋,天佛血失去控制,不分敌我地剥夺一切生机,这着棋眼看不能用了。于是古木鸢放出妖刀离垢,把啸扬堡布置成妖刀肆虐的模样,目的在转移焦点,抹去何家与天佛血之间的关连,避免其他人发现姑射插手的痕迹。
离垢在姑射……不,该说是古木鸢手里,似乎总扮演类似的角色。
风火连环坞一案,离垢旨在向七玄之主展示实力,吸引它们加入同盟,并借由总舵焚毁,使雷门鹤得到充分的理由,在这场众人期待由皇后与佛子发难的清算斗争中作壁上观,甚至在极为关键的“驱逐流民”一事上,彻底孤立镇东将军。
--一一削除将军身旁的助力,看来是姑射的既定策略。既然如此,是不是所有削除将军臂助之举,都能合理怀疑有姑射的人暗中介入操作?
(譬如……岳宸风。)众所周知,岳宸风是慕容柔身边的首席武僚,武功高绝,且不论他坏事做尽,若有那厮在身畔,不管何时何地,要杀慕容柔将是棘手至极的事。以岳贼最后一战所展现的实力来看,栖凤馆惊鸿一瞥的“古木鸢”也好,屡屡交手的“鬼先生”也罢,耿照都不以为有轻取岳宸风的能为。
在“除掉岳宸风”这件事上,姑射必然出了力!问题是在哪一个环节,又是何人做了姑射的暗桩,甚且便是姑射的一份子?
嫌疑最大的,自然是漱玉节。
五帝窟受岳贼凌辱压迫多年,雷丹令众人生不如死,身为宗主,漱玉节若与姑射合作,图谋翻身,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由她蒙面参与行动,到薛老神君喊那一剑贯胸的杀招为“灵蛇万古唯一珠”等事由,漱玉节背后所藏多有不可告人,也可能受姑射挟制,顺水推舟地帮了“拔岳斩风”一把。
自从发生阿纨之事,耿照对她的好感大减,渐不如以往信任;岳贼一除,漱玉节更是显露本来面目,视潜行都诸女为工具、放纵琼飞等行径,也令耿照颇有微词。将军言犹在耳,耿照尽力不让成见阻碍判断,焚江之夜时,漱玉节确未与鬼先生沆瀣一气,否则染红霞绝难脱险……但如非是她,还有谁人可疑?
耿照想得头都痛了,直到脚步声来到脑后才发觉。
那是熟悉的弦子的轻盈步履,还有她身上幽幽细细的馨香。“你再等我一下。”他把头沉入水中,让冰冷如刀的清溪刮去颈背颅间残留的肿胀疼痛,半晌才“泼啦”一声冒出水面,闭目道:“……我真的好累。你让我一个人再泡会儿……不会太久的。”
弦子没有回答。但耿照知道是她,宽心地枕着溪沿芳草,放松身体。
一阵窸窣声响,似是衣布细细摩擦,弦子身上的处子幽香蓦地馥郁起来,睁眼赫见一条雪白浑圆的腿子探入水中,踩散一圈圈的涟漪,修长的曲线完美无瑕,鞋袜皆除,竟是一丝不挂。
耿照口干舌燥,“弦子”二字生生鲠在喉中,吐之不出。
她不知何时褪去全身衣物,撑着覆满绿草的溪岸,又将另一条长腿探下,由侧面看来,纤细的腰肢简直薄到了极处,益发凸显出两只尖翘盈乳,怪的是:如此细长的身形,竟无一丝嶙峋骨感,白皙的肌肤无比通透;雪股往绿草茵上一蹭,入水时不住细颤,比杏仁豆腐还要细滑,实难想象如此纤薄、玉板儿磨出似的两瓣雪臀,怎能绵软到如许境地?
弦子的大腿极细,只比耿照的上臂略粗,比例更是修长得不可思议,配上更纤长笔直的小腿胫,直不似人间之物。耿照平生所识诸女,染、明皆有颀身之美,雪艳青的一双长腿更是勾魂夺魄的尤物,与她一板一眼的性格毫不相称;然而说到“细”、“直”二字,无一可与弦子相比。
她盈盈立在水中,雪面包子似的饱满阴阜浮在水上--那是她平坦腹间唯一的隆起--仅一小撮卷茸飘于水面,被潺潺流动的溪水爬网荡漾,清纯中竟有股诱人的无心之媚。
上回两人裸裎相见,是在越浦驿的无人厢房,窗门紧闭、光线幽暗,耿照只记得她那令人惊心动魄的白皙、无比紧凑的小巧肛菊,以及从她背后握住那两只尖细椒乳时,与外表绝不相称的酥软。直到今日他才惊觉,原来如雪梅般盈立的弦子,竟是如此出尘美丽。
她非常适合站着,尤其是在水中。
纤细的手臂与大腿没有半分余赘,充分锻炼的肌肉像是最合身的丝绸舞衣,伏贴着她宽肩长颈、挺胸拔背的完美骨架。那样的美是由内而外的,没有任何胭脂水粉或神织妙裁能修饰得出来。赤身裸体的弦子毫无羞赧--或许是她还没有学会--仿佛自溪里浮出的山精水灵,浑身上下不带一丝烟火气。
耿照“骨碌”吞了口唾沫,溪水未能遏制欲焰,相反的,腿间的雄性象征昂翘如刀,迸出肌肤的滚烫一碰到冰冷的溪水,便化成针刺般的痛楚,竟使阳物更加狰狞,宛如衅兽。
他对隐隐失控的欲火感到困惑。
早在风火连环坞之前,耿照就发现自己对女子胴体的异常渴望,那狂烈的需索甚至连元阴丰厚的宝宝锦儿都承受不住。为了避免伤害到心爱的女子,他加意抑制,却使得头疼的宿疾再度复发,自制力益发薄弱,在焚江之夜达到高峰,失控占有了雷冥杳。
及至被蚕娘所救,带往媚儿的行馆浸泡温泉疗伤,那种莫名爆发的欲焰又消失不见,纵与媚儿抵死缠绵,也不曾像当夜那样失控发狂。
杵茎上传来一阵又湿又凉、仿佛什么滑软之物搔刮的异感,将他从深眠中唤醒。有那么一瞬间,耿照想不起置身何处,茫然享受那泥鳅般的细腻舔舐,盯着帐顶好半晌,才想起这是什么地方。
如此笨拙的动作,却能带来巨大的快感,只因那丁香颗儿似的小舌太过细滑的缘故。还有较寻常女子寒凉的体温也是。
凉凉的嘴唇、凉凉的鼻尖,凉凉的面颊与脖颈……简直像是被一尾比小指更细长也更湿凉的小青蛇缠上了似的,教人打从尾闾一路寒上头顶,舒爽中带着说不出的悚栗。
微微抬头,见女子伏在腿间,浓发在脑后扎成一束,垂拢于胸前,露出白皙的长颈;额前厚厚的浏海拨向一侧,原本利落的发式因少女专心一意、吐舌勾挑肉茎的模样,平添几许异样的香艳淫靡。
她上身仅着一件贴身的窄袖短打,漆黑的服色使纤薄的身形益显窈窕,加倍衬出衣架子似的宽肩美背;本该扎入缠腰的衣摆却解了开来,沿着背脊向下滑,露出白皙的窄腰裸背,薄薄的屁股蛋高高撅起,翘着桃儿似的浑圆曲线,下身竟是一丝不挂。
褪下的黑绸裈裤、月牙白小袜,以及短靿鱼皮靴扔在榻上,一只靴儿挂在榻缘,另一只可能掉落床底,可以想见褪下时的匆忙。
想起弦子忙不迭地剥光下身、爬上榻来为他舔舐阳物的模样,耿照不由得欲念勃发,怒龙绷着蚯蚓般的青筋一弹一跳,差点从她凉凉的指触间挣脱开来。
发觉他醒来,弦子收起丁香小舌,不自觉地在唇上舐了舐,犹如一头将享用鲜鱼的雪润小猫,扶着杵茎跨上他的腰际,阳物擦过滑腻的大腿内侧,微凉的肌肤令耿照忍不住昂颈挺腰,发出舒服的低吟声,杵尖旋即被两片鲤鱼唇似的酥脂噙住,一点、一点吞进比鱼口还要窄小的鱼腹深处。
她的阴唇还是肿的,细小的蜜缝也是。
两片嫩肉因为兴奋,以及连日来不停的交媾而剧烈充血,被龙首撑挤着突入的模样,宛若一朵碾出红汁的鲜艳荼靡。弦子却仿佛不知疼痛,巨物侵入的瞬间她翘臀昂首,高高支起的两条长腿左右分成“冂”字,可以清楚望见粗大的阳物没入她雪嫩股间,两瓣浑圆香臀一坐到底。(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少女双手按着他的腰腹,身子微向前倾,又细又直、白皙耀眼的纤长足踝支撑着身体重心,像骑马打浪似的,悬在男儿腰股上前后摇动,滚烫的蜜壶套弄着勃挺的男根,那种贴肉的紧凑程度与她滑顺流畅的动作毫不相称,吸啜的劲道却以绝难想象的速度与强度不断增幅,耿照只觉腰眼又麻又酸,弦子驰骋片刻,精关竟隐有松动的迹象。
他从没在任何一名女子身上,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就被推上巅峰。弦子的膣户异常紧凑,然而又不只紧凑而已,蜜壶里非比寻常的湿热黏腻,与肌肤的细滑寒凉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宛若冰火交煎,加诸于龙杵的爽利实难言喻。
此外,弦子纤薄的小屁股更是从外观上完全无法看出的致命武器。
女子下盘天生丰盈,股腹间更是娇脂堆积如沃雪,堪称全身上下最有肉、最酥绵处。然而弦子不仅身段薄如钢片,股腹间更是没有半分余赘;摇动腰肢时,阳物像是被夹入极富弹性的两片百锻精钢,没有丰润的腰臀腴脂做为缓冲,紧凑的膣管壁毫无遗漏地反馈着扭动的劲道与方向,嫩肉异常刮人。
与她欢好,往往十数下间便到了贴肉相搏的境地,为男儿带来极大的快感,耿照全然无法、也不想思考,到后来只要一插入她的身子,便抱着又圆又弹手的两瓣小屁股奋力挺耸,毫不留力,尽情享受那种失速坠落般的骇人爽利,将体力、精力极尽压缩于短暂的片刻,痛痛快快射了给她。
从绿柳村返回越浦不过短短两日,两人做的次数,竟是数也数不清了。
当日在清溪边的绿草地上,耿照便要了她三五次,弦子对于疼痛的忍受度易乎常人,况且再痛也比不过破瓜时,居然曲意承欢,渐渐领略男女交媾的滋味。
两人同乘一骑回城的路上,在鞍上又弄了两回,弦子抱着马颈翘高雪臀,承受男子疯狂的撞击,像要被撑裂似的花唇满满插着巨阳,缝间渗出的薄浆里都掺着细细血丝,旋被涌出的爱液冲去,弄得鞍上一片狼籍;进城前勉强理了衣发,下马时却是耿照脚步虚浮,射到阴囊隐隐生疼的地步,不觉心惊。
弦子的心思便如一张白纸,没什么贞操矜持的观念,既知交媾快美,想要时便来寻耿照,无论何时何地,均能心无旁骛地放怀享受。所幸耿照身负碧火功绝学,先天胎息源源不绝,修为又远胜过她,换了旁人,难免被这贪欢的小妖精榨得点滴不存,至死方休。
不过,像今天这样在睡梦中被她舔醒,倒是破题儿头一次。
这到底……是谁教她的?
弦子的蛤珠虽然敏感,但她爱被粗硬的阳物贯入膣中、贴肉擦刮着娇黏肉壁的感觉,更甚蛤顶厮磨。于骑乘上位时,不似寻常女子偏爱屈膝跪坐,而是支起腿儿悬空放落,如打桩一般,小屁股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滚动,闭目享受巨物进出的痛快爽利。
也亏得她手长脚长,肌力又强,方能采取如此累人的体位。
弦子疯狂摇动片刻,似有一丝疲累,然而敏感的娇躯正要攀上峰顶,对快感的需索益发强烈,岂容消停?本能地一挺纤腰,双手向后撑住男儿的膝盖,踮起脚尖奋力扭腰,犹如垂死前的豁命一击,挣扎得更加激烈。(
)
“啊!好……好酸!弦……弦子……”耿照被掐挤欲狂,结实的小腹不住抽搐,阴茎暴胀,浓精仿佛已汩至杵中,腹下一团火热。
弦子就爱他这般粗硬,摇得更起劲,身子不知不觉乱扭起来,支起的修长玉腿并成了“儿”字,雪趾痉挛似的蜷了起来,屁股却动得更极更快,咬唇“呜呜”哀鸣,一双尖翘浑圆的鸽乳,因乳质绵软到了极处,随着剧烈的摇动不住抛甩变形,起伏迭宕,丝毫不觉尺寸幼细,反倒丰盈诱人。
耿照还来不及思考,杵茎传来的烘热湿紧及强烈的吸啜劲道,伴随她脱缰野马也似、不住滚动的小肚皮,三管齐下,一股酸死人的酥麻感自马眼内抽出,正在将射未射的当儿,“咿”的一声房门忽启,一抹彤艳娇腴的金红衣影跨过门坎,轻盈曼妙的步子来到镂花月扇之前,揭开纱帘一瞧,掩口惊呼:“怎地……怎地又好上了?”语声娇柔甜糯,正是宝宝锦儿。
耿照早知是她,心神略分,赶紧捉住弦子的小屁股不让摇动,谁知沁着薄汗的浑圆股肌滑不留手,一下竟抓不实,弦子的娇躯便似一管太过合身的肉套子,紧束着怒龙宝杵一套一拔,龙首“剥”的一声脱出蜜壶,阳精猝不及防、喷薄而出,喷上弦子的下巴鼻尖,兀自不停,“卜卜”几声余浆喷发,沿着她白皙汗湿的小腹、肚脐、胸乳间溅出几道浓绸液痕,缓缓向下流淌,形成一幅淫艳的画面。
弦子娇喘未止,伸手往鼻端一抹,满掌黏稠液丝,带着迷蒙的神情喃喃道:“出……出来了……没……啊……没在里面……”小肚子里的痉挛尚未退去,已伸手捉住半硬半软的阳物,口气活像小孩告状:“射在外面了。你再干我一次。”
符赤锦赶紧从身后将她抱开,笑骂道:“你这样乱来,相公身子会弄坏的。我不是让你多舔他一会儿,别忙着进去么?”耿照微略回神,不禁苦笑:“果然是宝宝锦儿!我忒胡涂,除她以外,还能有谁?”
弦子像是做错事被逮到的小女孩,倔强地扭头闭口,竟是来个相应不理。打从回到朱雀大宅的头一晚,弦子一声不响脱得精光赤裸、钻进小两口的被窝起,宝宝锦儿便知晓他二人的好事,倒没有责怪他四处留情的意思,只拿似笑非笑的眼神瞅他,一脸的幸灾乐祸。
弦子不通人情世故,想要便要,宝宝锦儿颇识时务,大半日间都没来打扰。耿照一来怕她委屈,二来担心二姝闹僵了不好收拾,正寻思着如何开口,宝宝锦儿轻搧他大腿一记,乜着娇媚的眼波笑啐:“睡你的罢!没事儿别醒着。当心魂都教人给吸干啦,还没得轮回转世。我同我的亲亲弦子聊聊。”
耿照被搧得一愣:“她俩几时这么好了?”却见符赤锦让她双手撑后,抬脚大大分开,露出红艳艳的、软腴湿亮的花唇阴户,翘着腴臀跪在她两腿间。
“你别动,我瞧瞧。是哪个销魂洞这般刮人,差点要了相公的命。”弦子居然乖乖顺从。
她的阴阜十分饱满,兴许是小腹太过平坦、肌束又十分结实的缘故,而阴户的开口,则较寻常女子略高。宝宝锦儿饶富兴致地翻开她的花唇,凑近轻嗅,笑道:“你这么香,难怪相公喜欢。可一点儿也不像骚狐狸调教出来的。”
弦子被她温热的吐息弄得有些脸红,身子轻颤,蹙眉道:“骚狐狸是谁?”
符赤锦噗哧一笑,摇头道:“骚狐狸就是骚狐狸,谁都不是。”
柔嫩的发丝在敏感的大腿内侧轻拂,弦子呜的一声抬起腰来,纤细白皙的腿根处绷出两条大筋。符赤锦伸出玉指抠摸,频频发出“咦,好紧啊”、“怎地这么热”的赞叹声,仿佛在品评什么珍稀玩物,弦子被摆布得缩肩抵颔,身子不住轻颤,雪靥酡红,鼻端不住轻哼着。
无奈天不从人愿,正当她专心研究弦子的曼妙构造之际,射在少女胸腹间的浓精化作浆水,沿脐间的细细凹痕蜿蜒而下,淌入幼细的乌茸中。弦子的耻丘浑圆饱满,高高隆起,精水本应阻于此间;然而她的阴户又生得特别高,高低段差遽然陷落,精水打湿了阴毛,一下子漫过隆丘,“骨碌”地继续往下流去。
符赤锦笑道:“哪来的碍事东西?奴奴吃了它!”伸出丁香小舌一卷,竟将精水吞下。这下连舌头都来掺和,身为地主的弦子难再置身事外,被她细舔轻舐、勾挑拈弹一阵,腰杆都快扳断了,昂颈发出猫儿似的呜咽。
耿照又气又好笑:“你这是哪门子聊法?分明是调戏!”见宝宝锦儿翘着美臀、专心摆弄身前的美人,浑圆饱满的雪股撑出薄纱郁金红裙,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身处险境,不觉食指大动,冷不防地起身掀裙,牢牢抓住她丰美的雪臀。
符赤锦惊叫回头:“你、你做什么……呀!”
噗唧一声,滚烫粗硬的怒龙已里着杏汁似的腻浆,满满地贯入她肥腴紧凑的小穴中。
“宝宝锦儿,你的洞洞还是这般小,真真美死人了。”耿照挥戈直进,捅得她翘臀乱摇,整个上半身平贴于榻,半张美脸都埋进了弦子异常烘热的腿心里,随着爱郎粗暴的挺耸不住向前拱,濡得一口鼻的晶亮湿黏。
“别……别乱嚼舌根!小……小孩儿听着呢!啊、啊……”
符赤锦被他杀了个措手不及,翘着雪臀乱摇螓首,口里胡乱娇唤着。
弦子被她前前后后一阵乱拱,初次领略蛤珠被揉捻触摩的曼妙滋味,舒服得瞇起了眼睛,眼缝里水汪汪的,小巧挺直的琼鼻中不住逸出轻哼,纤腰一扳,身子频频哆嗦。
另一头,耿照抱着宝宝锦儿肥美的雪臀,巨大的阳物正扎实地、快慢有序地进出她的股间,将那小小的肉洞撑满撑圆,退出时还带着一小圈红嫩的薄薄肉膜,依依不舍似的紧束着肉茎,宛若饱熟的花房。
宝宝锦儿的膣户恰如其人,虽然无比紧凑,却是温软腴润,不似弦子那般催刮精元。不急着射将出来,更能品尝阳物被肉壁完全包覆,进出间又暖又湿又紧、不住被吸啜掐紧的销魂滋味。
“啊、啊……你……弄死人了……啊、啊、啊……”
符赤锦双手揪着锦被,将被上的鸳鸯织绣捏绉成一团,雪腻的手背透出淡淡的青络,细小的指节绷得发白。
这如牝犬般翘起屁股的姿势交合极深,她被龟头上的粗棱刨得全身酥麻,雪臀不觉越翘越高,揪着锦被的小手直往大把溢出雪肉的胸口挪去,半边肩膀都贴在榻上,犹如怀抱婴儿,禁受不住的模样分外诱人。
弦子腿心处无人作怪,如潮快感顿止,少女缓过一口气来,睁着妙目看得片刻,忽道:“你怎么还不出来?你干我,都没这么久的。”
耿照哭笑不得,身下宝宝锦儿回过神来,咬牙狠笑:“小浪蹄子!你……啊……敢这般瞧不起姑奶奶!”翘着屁股磨将起来,把紧套在肉壶里的杵茎当作轴轳,苦忍着逼疯人的快美又扭又绞之余,还不住向后挺动,一声声短促的呜咽隐带着泣声:“美……呜……美不美?美不……呜呜……美不美?呜呜呜呜……”
“美……美死了!”耿照索性挺着肉茎双手扶腰,享受身前美人的疯狂迎凑:“宝宝……好酸……好舒服!你的屁股……真是棒极啦!”
宝宝锦儿自己都酸得受不住,揪紧锦被呜呜哀鸣,恨道:“快……啊啊……快射给我!莫教……莫教这小浪蹄子瞧扁我啦!啊啊啊啊啊啊----!”话未说完腰眼已被拿住,耿照提着她一径猛挑,“啪啪”的贴肉击臀声响彻斗室,符赤锦被推得向前一扑,浪叫不止的小嘴儿贴上弦子阴户,失控的小香舌一阵乱搅,发出无比淫靡的唧唧腻响。
弦子如遭雷殛,纤腰扳如虾弓,撑着身体的双臂却骤然脱力,整个人向后瘫倒,大腿痉挛似的挣扎着。符赤锦的快感只怕比她更强烈,本能地抓住她的腿根,尖尖十指几乎掐进她既绵软又富弹性的腿肌里,噙着少女的花唇呜呜大叫起来,眼看便要攀上高峰。
耿照只觉得里着肉柱的小穴儿似又缩小几分,连拔出都有困难,抓住她肥美软腻的雪臀一刺到底,再也不动,肉穴深处却有一团油润的嫩肉紧紧包覆着龙首,肉团里仿佛生满蕊状的小芽,如花冠肉齿一般,自行吸啜啮咬着男儿最敏感的尖端;耿照紧抵着一阵急刺,挑得符赤锦忽然无声,花心里猛然一搐,终于再忍不住,浓精汹涌而出!
就在同时,蛤珠被噙得充血膨大的弦子也越过峰顶,“唧!”一股清澈激流自黏腻的肉缝喷出,喷得符赤锦一头一脸。耿照推着宝宝锦儿的雪臀向前趴倒,三人迭作一处,符赤锦趴在她雪腻的细胸之上,不住娇喘。
弦子双颊酡红,茫然地睁大失神的美眸,似乎在比较这件事与“干”何者更快美一些,喘了老半天,始终没有答案。耿照在她身上支撑的时间,远比在符赤锦身上短得多,弦子是头一回被弄得这么久,身子泄了又泄,强烈的快感却不断堆栈,欢悦到甚至有一丝痛苦。
被干很舒服,但这样也不错。弦子心想。
符赤锦勉力支起上身,胸前一双雪腻乳瓜沉甸甸地垂坠着,弦子只觉酥白耀眼,喃喃道:“……好大。”符赤锦雪靥娇红,娇喘尚未歇止,连膣里都还残留着爱郎火辣辣的刨刮余劲,对她霎了霎眼,嫣然道:“一会儿让你摸摸,看软是不软。”弦子考虑了一下,点头道:“好。”
符赤锦回头在爱郎颊畔一吻,低笑道:“你方才这么卖力,奴奴也不恼啦。要不出一趟远门带一个小的回来,瞧我收拾你!”耿照留恋地厮磨着她滑腻的颈背,嗅着混合了汗潮与弦子爱液的肌肤香气,低道:“是我不好,宝宝锦儿。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符赤锦咬着唇瓣羞涩一笑,晕红双颊,娇娇地乜他一眼,又是那股似笑非笑的神气。“你该补偿的,可不是我。快些起来梳洗整理,一会儿人就来啦。”不理爱郎痴缠,硬推着他起身。
“谁来?”耿照胡乱穿好衣物,套上靿靴,即使身体里的倦意挥之不去,但眼角瞥见一大一小两美人的娇躯,欲念又隐隐作祟,心头顿有些不安分起来。符赤锦娇笑瞪他一眼,整衣坐起身,拎起劲装裈裤套上弦子的美腿,一点机会也不给他。
“晚了两天的人。”她敛起打情骂俏的轻佻神气,正色道:“你得好好同她说一说。弦子便交给我罢。”随手替他整理衣襟头发。
耿照面色微变。
“二掌院?”
符赤锦噗哧一笑,替他紧了紧腰带,摇头道:“你再喊她“二掌院”,索性别去得了。这不是成心么?女人啊,都是要哄的。相公忒会哄宝宝,怎地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耿照也笑了,低道:“我几时哄你了?我同宝宝说的每字每句,全是真心的。”
符赤锦低头微笑,将他上上下下整理得一丝不苟,轻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胸膛,道:“去罢。不管结果如何,我总在这儿等你。”
耿照捏了捏她温软的小手,对弦子道:“你待在这儿,要乖乖听宝宝锦儿的话,知道么?”快步离开房间。弦子本要跟去,符赤锦一把挽住,笑道:“别走呀,他让你在这儿陪陪我。”
弦子迟疑了一下,依言坐回床沿。
符赤锦吃吃笑着,抓着她的小手按在胸前,轻轻揉捻。
弦子捧着那对无法握实的乳瓜,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隔着衣布慢慢感受惊人的份量。“软不软?”符赤锦笑着问。
“软。”弦子老老实实回答,低头望着自己的胸脯。
符赤锦向那双乳鸽似的娇嫩细乳伸出魔爪,红着脸笑道:“弦子的也好软。”
弦子看看她的,再看看自己的,面无表情,忽然把手一缩,转头不声不响。
她从小便倾慕宗主的丰肌盛乳。绵软饱满、细如新雪的白皙乳瓜对小弦子来说,有着近乎乡愁的奇异思念。她多么希望这样的一对美乳是生在自己胸前。符赤锦不明白这些个宛转周折,但她觉得弦子并不是讨厌或嫉妒她沃腴的酥胸,才突然掉过头去的。
在她心目中,像弦子这样单纯的孩子,应该要用更单纯的方式来面对。
她张开双臂,冷不防地将少女搂在胸前。弦子的小脸陷入软糯温香的巨乳间,惊诧过后只轻轻挣了几下,便不再乱动,静静埋首于巨硕的峰壑起伏。
“舒不舒服?”符赤锦低垂眼帘,带笑的嗓音从胸膛里透出来,带着磁酥酥的微震。
“嗯。”她的声音有点闷闷的,吐息却比少妇所想来得温热,不似肌肤寒凉。
“我以前常常想,倘若我的孩子能生下来,她一定要是个女孩儿。”符赤锦伸臂环着她,将一动也不动的少女抱得满怀,半闭的星眸仿佛没入了回忆之海,巧致的嘴角泛起一丝细细笑纹。“我就可以天天这样抱着她,直到她长大成人。”
弦子小脸侧转,面颊仍是枕在雪腻挺凸的沃乳之上,睁大的眼眸投向虚空处,神情若有所思。
身为巡检营三百铁骑的队长,罗烨一直兢兢业业,恪尽本分,一边约束手下,一边完成典卫大人所交付的任务。只是他万万料想不到,情况会在忒短的时间内,便失控到了这般田地。
自接获绮鸳传讯,他将驻扎在巡检营的三百名弟兄扣除火工、卫哨等杂役,分作三班,按潜行都所提供的线报,不分昼夜地将流民群落驱往西境。
罗烨御下铁腕,拿军法办了几个不知进退的东西之后,麾下那帮兵油子终于明白这带疤的娃娃脸队长是个狠角。关于他面颊上的伤疤由来,也出现了各种光怪陆离的说法,还有说他是小时候在家乡杀了人,不得已才来投军的,越传越妖,罗烨却从不辟谣。
谷城的马军骁捷营原是东海诸军中的精锐,慕容柔治军极严,不尚个人武勇,讲的是团体纪律。罗烨的命令一经贯彻,这支三百人的铁骑队顿时化作十二枚锋锐犀利的箭镞,透过潜行都的指引,一一射向地图上的白色表号,数日间堪称成果丰硕,几无落空;赤炼堂大半年间都无法净空的越浦地界,倒是被罗烨次第扫除,直到这籸盆岭为止。
三川汇流处本无“籸盆岭”的地名,“籸”这个字念作“申”,原意系指米磨粉后制成的浓粥,引伸有磨细、榨干之意,如芝麻榨油后的渣滓亦称“麻籸”。央土风俗,除夕祭祀先祖百神之时,须以麻籸投入照明用的火盆,使火焰熊熊燃烧,以征吉兆,这个仪式就叫“籸盆”。
此地约有两百多户央土百姓,他们都不是普通的难民,而是花了真金白银,买通赤炼堂的水陆封锁线才得以进入,其中不乏在故土时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批流民来到这座小山头已有年余,是去岁除夕之时定居落户的,当中的长者才以“籸盆”为名,象征族人们否极泰来,重获新生。
籸盆岭不但建有夯土屋舍,周围也开垦了田地,居民非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模样,看来便是一座自给自足的小村落。只不过这些村民未在东海设籍,便是翻遍臬台司衙门的地理图簿、民籍户口,也找不出这籸盆岭的两百余户来。但他们是有缴田赋的,秋收后谷米缴给了赤炼堂,故能在此落户。
雷门鹤欲从此事中抽身,自不能再提供保护,他前脚才出越浦城驿,后脚便派人收了悬在村外的风火旗。
村民正自惶惶,却逢罗烨亲领一支哨队登门,唤来村中长者道:“我等奉将军号令,督促央土百姓归返原籍。你等尽快收拾启程,以免自误。”将耿照的吩咐一并说了。
原本在他看来,此事于籸盆岭众人,远比其他流离失所的难民容易。(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须知行旅之人,不能没有口粮饮水,以及御寒、照明等物事。要把在荒野中挣扎求生、苟延残喘的央土流民赶往白城山,一个弄不好是要生变的,反正留下也是死,回头也是死,进退无路,那些夹着尾巴只求一活命处的流民百姓,也可能突然发起狂来,对长枪铁马的巡检骑队展开攻击。
但,籸盆岭的居民有足够的粮食,有家有小,并未陷入绝境;离开辛苦经营了年余的新家虽不免失落,起码性命无虞,待到得白城山附近,再重新觅地引水,建设家园也就是了,犯不着搏命求存,与镇东将军的铁令对着干。
村中长者听完了他的要求,连连点头,只道:“军爷放心。请给我们几天时间,待族人收拾细软,便往西行去,不敢给军爷添麻烦。”
岂料这一拖就是三天,籸盆岭毫无动静,罗烨驱马又至,才发现村外聚集了五六百名央土流民,静谧安适的小小桃源顿成了难民营。
“军爷!”面对罗烨质问,长老也是连天叫苦:“不是我们不肯走。你也见了,这五百多人要与我们一块上路,村中囤米不足供应,未至白城山,大伙儿便饿死啦。能否请军爷,拨点粮食给我等?”
那些流民多是巡检营自别处所驱,只是不知为何都聚集到了籸盆岭。长老之言并非无理,只是罗烨手下三百人的粮秣均由骁捷营处支来,于鹏、邹开二位正副统领对耿照这位将军跟前的新贵不怎么待见,粮草的供应都压在最低限度边缘,刁难之意昭然若揭。
适逢耿照由绿柳村回来,由绮鸳那厢得知消息,随手写了张便笺,让罗烨解去几车米粮,巡检营的弟兄一阵哗然,若非罗烨铁腕压下,怕是要生变故。
罗烨对典卫大人这纸命令,也非是没有火气:同情归同情,籸盆岭的居民不是没有言而无信的前科,若当日手脚便给、即刻迁移,哪来的流民聚集?如今再给米粮,助长敌势不说,对连日来辛苦值勤的巡检营弟兄,如何能够交代?
他本想面见典卫大人痛陈利害,谁知耿照回城后变得极为嗜睡,连想见上一面都不可得。被绮鸳姑娘挡了几次,罗烨心中窝火,索性照章办事,解了营中的备粮运往籸盆岭,其中不无赌气的味道。
情况就在今晨急转直下。
押粮的小队迟迟未归,罗烨正准备派人去寻,等到的却是潜行都的急报,说是带头的什长章成与籸盆岭的居民发生冲突,失手伤了人,现场群情汹涌,粮队竟被扣押下来。
谷城大营的铁骑队可不是吃斋的,训练严格,极擅群战,一伍一什并辔冲杀,三两倍的武林人都拦不住,岂能被暴民挟制?
罗烨是心细之人,派遣粮队时也考虑到居民出尔反尔,押粮的什长章成虽是大老粗,身手却是自队副贺新以下数一数二的,带的弟兄不但全副武装,更有大半是老兵油子,战斗力在麾下三百人中堪称拔尖儿,寓有探查敌情的目的在,怎么想都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罗队长,”负责传信的潜行都女郎面色凝重,沉声道:“我家绮鸳姑娘说了,事态严重,烦请点齐兵马,速速赶至,她在现场严密监控形势,待与队长会合。典卫大人那厢,已派姐妹前往通知,望他能带足够的人手前来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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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行都的报告丝毫没有夸张。
赶到籸盆岭时,村外聚集的流民多达两三千人之谱,现场黑压压一片,多是青年少壮,晶亮的眸光宛若饥狼,十分不善。那押粮队的十二名兵士被围在村外的一处小丘上,马匹车辆俱已被夺,靠着地势与残株石块等垒成简陋的工事,一排明晃晃的枪尖突出木隙,以阻绝暴民接近。
工事外有几处斑斑血迹,地面上竖插着残羽断箭,却不知里头的弟兄伤亡如何。
即使是像籸盆岭这么荒僻的地方,能拿来构筑防御工事的木料土石也不是随处都有。罗烨见村外道路俱被伐木堆石所阻,知他们早有预谋,否则仓促之间押粮队的兵士如何能筑成工事,免被暴民撕成碎片?
围着小丘蠢蠢欲动的流民,见两百多名的铁甲军列队而来,甲衣枪尖在阳光照耀下焕发着狞恶寒光,气焰略微收敛,前列众人小退了丈余便不再移动,一张张黝黑肮脏的面孔直视来敌,气氛无比凝重。
罗烨一直推进到拦路的木石之前,举手喝道:“停!”骑队闻声不动,仿佛从活生生的人马变成石雕,两百多人掖枪凝然,马蹄都未乱踏一下,望之令人生畏。
年少的带疤队长策马上前,扬声道:“章成!可有弟兄受伤?”
押粮队的什长章成听见队长的声音,大喜过望,从工事后冒出头来,大声应答:“没有!不过是些皮肉伤,没什么大碍。头儿!这帮子王八蛋要造反啦!”离得近的流民闻言,纷纷鼓噪:“你才是王八蛋!”
“你胡说什么呢!”
“……慕容柔的走狗,吃人的东蕃!”双方隔着堆石土垒叫骂起来。
罗烨唯恐场面失控,解下背上雕弓,自箭壶里挟羽一架,月弦向天,松手之际,一声狼嚎般的刺耳尖啸飙向天际。路障之后的流民靠得最近,忙不迭地抱头掩耳,踉跄倒退,有的人甚至一跤坐倒,面露痛楚之色。
这弓狼哨箭是慕容柔的发明,东海护军府衙门按将军大人亲绘的图纸,打造了几万枝这种特制羽箭,除支应巡哨勤务之外,只有副统领以上的武弁能配有。铁骑队的头盔内衬装有填毛护耳,故丝毫不为所动。
“村中李翁呢?请他出来回话!”
罗烨放箭镇住场面,一提缰绳,跨下骏马轻轻巧巧越过阻路的木石残株,朝村前行去。背后队副贺新低喝道:“罗头儿,当心暴民逞凶!”罗烨勒马回头:“别动!我有分寸。”又上前五六丈,距离流民前列尚不及十步,村篱已近在眼前。
不多时,一名青年扶着被称作“李翁”的长老来到,罗烨没等他开口,厉声道:“李翁!你要时间,我给你时间;你要米粮,我给你米粮!你等在这里聚集了几千人,又围困官军,垒石为砦,难道是要造反?”
老人面色铁青,颤巍巍地几乎站立不住,干瘪的嘴唇动了几下,可惜年迈体弱,距离遥远,委实听不见说了什么。
身旁的青年面露冷笑,扬声道:“你说送米粮,送的是什么米粮!当百姓是豚犬么?”把手一挥,几名身强力壮的流民推来一辆板车,车上垒满鼓胀胀的麻袋,以粗绳缚得结实,袋上撑饱的朱漆印子虽已斑剥褪色,依稀见得“谷城”、“护军府典曹司”等字样,正是一早从巡检营运出的食米。
青年一脚踏着粮车,从靴靿里拔出短匕,从最顶上的粮袋下手,连刺两层,破口处“沙沙”地流出谷米,下三迭却悄静静地毫无声息,青年转着匕首绞开麻袋,里头装的竟是干草树枝一类,全是些不能吃的东西。
罗烨看得一愣,本能想到是粮队动了手脚,怒火中烧,颊畔刀疤胀得赤红,不觉微微跳动,厉声道:“章成!这是谁干的好事?”
章成的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沉默片刻,抬头大声道:“头儿,不是咱盗卖了军粮,今儿一早搬粮装车之时,就发现不对劲,十只麻袋里,有六只装的是草屑谷壳儿,喂马就差不多,人是吃不得的。”
罗烨年纪虽轻,却是精明干练,一听便知是骁捷营本部典曹干的好事。东海律令严酷,将军尤恨贪污,盗卖军粮这种杀头的勾当,等闲没人肯干;管粮秣的典曹敢动这种手脚,自是受了顶头上司指使。
以谷壳草屑替换白米这一招,尤其阴毒。
草屑谷壳人不能食,不能称作是“粮”,然而却属于“秣”的范畴,可做马的饲料。只要本部司曹并未贪污,清点仓廪后食米总数不变,大可推说一时不慎装错了,也不过就是罚俸坐扣的小罪,与盗卖军粮的杀头重罪不可同日而语。
于鹏、邹开授意底下人如此胡为,说了到底,还是想让耿照下不了台。但以秣充粮,吃苦的却是这三百名巡检营弟兄。
“狗官!”罗烨不禁握拳咬牙,须得极力克制才不致骂出声来。章成却无如此思虑,他与什中弟兄连日辛劳、疲于奔命,还得搬自家食米供给流民;谁知十袋里只有四袋是给人吃的,一怒之下,索性照搬,心想老子吃什么你们吃什么,难不成还当成祖爷爷来供?
粮食运至籸盆岭,一名儒服打扮的青年上前盘查,说要查验米粮。章成一时气不过,与流民骂了开来,后势一发不可收拾。
“头儿!”他填了满肚子的火,忍不住叫道:“咱们弟兄累得半死,上头就给咱们吃这个!拿来分与这些个贼厮鸟,还挑三拣四,这是什么道理?典卫大人忒爱做好人,说什么“勿伤人命”,这些人分明就是造反,还讲什么情面!”
“噤声!”
罗烨被他一说,反倒冷静下来,知此际不宜激起民忿,转头对岭上老人道:“李翁,这车上之粮,都是从本营的库房中解来,我等也是驻扎外地,手边余粮不多,非是有意苛待。能不能请李翁族中诸位先行往西边去,其他人在此稍候,待我面禀我家典卫大人后,再请他为诸位张罗。”
老人似是犹豫起来,身畔的青年却厉声道:“你装什么好人!聚集在此之人,谁不是被你们铁骑队的逼得走投无路?若非在籸盆岭喘口气、歇歇腿儿,指不定现下还在荒野中忍饥受寒,踽踽而行。若非是大伙儿聚集起来,壮大了声势,你们当官的能这般好声好气说话?”流民们不由得大声附和。
青年说得激昂,挟着老人振臂道:“诸位!休忘了今晨这一帮东蕃来时,何其嚣张跋扈!教咱们拆穿了粮车上的手脚,说理不过,便挺枪放箭伤人性命!这些都是慕容柔的走狗,是酷吏之鹰犬,正所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慕容柔早有不臣之心,否则央土、东海,俱是王土,皇上的子民岂有来不得的道理!”
“说得对!”
“东郭公子有理!”
能逃到东海境内、深入三川的,很多都是身强力壮的青年汉子,不乏在家乡时做点小生意、甚至读过几天私塾之人,听青年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群情激愤,益发沸腾。
罗烨见那人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一身洗旧了的青袍儒服,青绸束发,中央还镶了块盈润的小小方玉,腰悬长剑、肩负行囊,尽管面上难掩风尘仆仆之色,却半点也不像来自央土的流民,暗忖:“此人煽动群众,必有图谋!须拿下交与大人发落。”欲揭破其用心,扬声大喝道:“你非央土之民,凭什么替他们发声?你谤议朝政、污蔑将军,所图不过是鼓动来自央土的无知百姓,起身对抗朝廷,自己却躲在百姓的后头,算什么英雄好汉!你可曾为这些央土流民,做过一丁半点?”
谁知流民却不领他的情,反倒大声鼓噪起来:“兀那狗官!东郭公子为咱们尽心尽力,照管衣食温饱,岂是你们这帮蛮横东蕃可比!”也不知是谁起的头,纷纷拾起石块泥巴朝罗烨掷来!
幸而双方相距甚远,土石落地离罗烨驻马处犹有一段,只惊得马匹不住跺蹄,原地进进退退打起转儿来。
巡检营的队副贺新见情况不妙,下令:“解弓扣弦!”箭矢一搭、遥指天际,叫道:“罗头儿,快回来!那帮暴民要乱啦!”罗烨扯紧缰绳,口中“吁吁”有声安抚坐骑,回见下属俱都解弓搭箭,唯恐闹出人命来,急急喝阻:“全都放下!典卫大人有令,不许伤害百姓!”
却听岭上青年笑道:“好一头假惺惺的鹰犬!诸位乡亲且停手,莫给这帮爪牙落了口实,以此欺压百姓……”罗烨心头正松口气,青年却长声大笑:“为免你说我鼓动百姓、居心叵测,我只好亲自动手,来个“擒贼先擒王”啦!”最末一字方落,笑声已挟着凛冽劲风,扑至罗烨身后!
(好快!)罗烨以镶钉臂鞲遮护头脸,只来得及回身一架,旋被青年撞下马来!
谷城铁骑队所披的铁甲,乃是在棉絮衬里的袄上缝缀铁片,连同头盔、披膊、膝裙,一领少说也有四五十斤;防护力固然绝佳,然而一旦下马,却显得无比笨重。押粮队一什被流民逼落马来,也只能躲在防御工事之后苦守待援,正是因为盔甲太过沉重,难以步战突围的缘故。
那儒服青年见他坠落地面,步法变幻,竟杂着骏马乱蹄,于间不容发之际不断出腿,踩得罗烨满地打滚,不只模样狼狈,更是险象环生。岭上流民见状,无不鼓掌叫好:“东郭公子好武艺!”对罗烨指指点点,笑骂频仍。
铁骑队众人弯弓搭箭,却怕误射罗头儿,何况那儒服青年身形飘闪,始终被绕圈乱踏的马匹遮去大半,根本无法接近或瞄准,要想先射死罗头儿的爱马,休说谁也没那个胆量,就怕马儿“砰!”一声中箭侧倒,头一个便将罗烨压成肉泥。
一时间,两百多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却无人能为头领解围。
然而青年的着急与烦躁,毫不逊于束手无策的巡检营众铁骑。
他倚仗惊人的轻身功夫,一眨眼间冲过十丈的距离,猛将罗烨撞下马来,看似鲁莽,实则经过精密计算。不止对谷城铁骑的气力、训练、武艺质素有深刻的了解,连铁甲的份量都估量到以“两”为单位,满拟能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岂料这名生得一张娃娃面孔、瘦削青白的少年军蕃,竟能顶着四五十斤重的铁甲满地打滚,不惟四只乱蹄踏不中,他平生最得意的一门“沧浪腿法”也悉数落空,要说是运气,这厮未免太好运了些。
青年本想拔剑将他钉在地上,才发现自己已失却出手的余裕。罗烨打滚的速度未曾放慢,却能伸手去解铠甲系带;青年的腿势若缓,怕他立时一跃起身,只得拼命加紧攻击,主客在不知不觉间易位。
片刻“铿”的一响,罗烨扯断系带,两片裙甲落地,双腿一个扫堂回旋,蹴得缀铁裙片接连飞起,如风中丝绢,轻飘飘地卷向青年!青年精于铸造,眼力尤佳,知这两块缀满方形铁片、镶钉无数的裙甲少则十斤,要一腿踢飞如旋叶,余势所及飘冉而升,怕没有几百斤的腿力!心下骇然:“走眼!料不到谷城军中,竟有这般拳腿行家!”着地一滚,堪避过旋甲断头之厄。罗烨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嘶啦--”两声长长裂帛脆响,将双肩披膊扯落,铁甲再去十斤,跨步飞进,挥掌攻向青年!
青年起身按剑,掌风已至面门,连忙踮步飞退,令敌势自老。
罗烨左掌落空,靴底踏地的同时,右拳倏如弹子般直捣而出!青年避无可避,双掌往胸前圈拦,“砰!”拳掌相交,他登登登连退三步,借机退出拳掌可及的范围;正欲反手拔剑,罗烨摘下头盔一抡,打得他双脚离地,侧向飞出一丈有余,跌落时连滚几圈抱腹呕血,熟虾般弓腰不起,忍痛咬牙道:“这是……翼爪无敌门的武功!你是“一生自猎”的徒弟,还是“万里寒空”的传人?”蓦地露出一脸的阴鸷狠笑,故作恍然:“哎呀!差点忘啦。不管你是黑鹰或白鹰,都是武林公敌!”
罗烨扔去头盔,青白的瘦脸上毫无表情,腮帮子咬得棱峭分明,右颊的长疤殷红如血,如赤蜈蚣般隐隐跳动。他只有在极端愤怒时,这道破了相的疤痕才又仿佛回到初伤,透着血芒,鼓胀欲裂。
“怎么我却不甚意外,在此煽动流民、意图造反之人,使的是青锋照嫡传的“不动心掌”!”少年的脸庞依旧冰冷如石雕,不带一丝起伏,衬与金铁交击般的冷冽喉音,益发令青年胆寒起来。
他一手撑地,不敢移开目光弯腰起身,“锵!”一声擎出长剑,遥指着步步逼近的少年,坐着不住挪退,强笑道:“你既知我来历,还不快逃命去?黑鹰白鹰恶贯满盈,俱已伏诛,他们的传人躲到了军队里隐姓埋名,如能弃恶从善,料想家师也不会赶尽杀绝……”突然扬声大叫:“你杀我好了!东郭纵使粉身碎骨,也不教你欺压良民!”奋力拄剑挣起,下盘却无比虚浮,踉跄倒退几步,仰天倒入一流民怀中。罗烨回神,发现不知不觉间竟越过警戒线,四周俱是神色不善的青壮流民,众人目中敌忾甚深,渐渐围了上来。
人群中忽闻一声喊:“……杀了东蕃!”虽刻意捏尖嗓音,罗烨也能辨出是那复姓东郭的青锋照弟子所发,但附近的央土流民哪还管得了这些,临界沸腾的敌意与愤怒就像突然找到了出口,不由分说便冲了过来,场面登时失控!
(可恶!我怎地……怎地如此大意!)孤身陷入险境的罗烨并不惧怕,他并没有立刻转身往铁骑队的冲锋线奔去,一来是身着铁甲跑不快,二来是这个动作将刺激流民加倍追赶过来,犹如猎犬逐兔,乃是野兽的本能,非智性所能遏抑。
面对潮水般涌来的疯狂流民,罗烨稳稳倒退,将欺入三尺内的人一一摔出,每一出手必撞飞数人,不管是自行冲撞上来,抑或被后排同伴挤得踉跄,无分彼此,一律被他用重手法投、绊、摔、跌,以身前三尺的半圆为界,扑簌簌地倒成了一片。铁骑队众人投鼠忌器,不敢放箭或冲锋,正自焦急,见得罗头儿拳脚功夫如此惊人,不由得响起一片彩声。
“罗头儿,打得好!”
“他娘的,好在老子没得罪过头儿!”
“摔死这帮贼厮鸟!”
罗烨的战术充分发挥了效果。
没受过训练的乌合之众,士气在前列接连受挫的情况下飞快消褪着,倒地不起的同伴也成了难以跨越的障碍;虽然扑倒踣地难免受伤,但与刀剑金创的怵目惊心比起来,也远不易激发拚命的兽性与血气。
眼看混乱逐渐平息,罗烨将退至原地,忽见青锋照弟子东郭御柳持剑返回岭上,经过押粮队据守的工事时甩手一掷,一点金光没入土石缝间,随即一声惨叫,血泊自石垒下无声漫出。
章成悲愤而起,嘶吼道:“贼厮鸟,放箭杀俺弟兄!”飕飕飕连出三箭。土垒前方人墙层迭,毋须瞄准,三人应声倒地,俱是背后中箭。
“章……住手!”
罗烨双目圆眦,已然阻之不及,原本缓慢退散的流民顿时炸了锅,哭叫、怒吼、痛骂……混作一团,位于人墙前列的罗烨首当其冲,数十人咆哮涌上,要将他撕成碎片!
罗烨连摔带投、膝顶肘撞,却挡不住疯狂收拢的人团,转瞬间便无退路;为守住圈子不让突破,拳脚上再不能留力,骨碎、惨嚎之声此起彼落,益发激起流民狂气,前仆后继而来。
另一厢章成又射倒几人,发狂的流民却像蚂蚁般涌上土垒,押粮队的弟兄拔刀砍倒了几波,终究被人流推倒,工事内惨叫声不绝于耳,也不知死的是哪边的人,鲜血不住自底下汩汩如潮,堪称是人间炼狱。
巡检营失了指挥,贺新身为队副,众人只能望着他。罗头儿的身影淹没在黑压压的暴民之间再看不见,贺新把心一横,掖着枪尖长杆,大喊:“弟兄们!准备冲锋,把罗头儿救出来!”铁骑队众被喊回了神,散成一列。忽听一声虎吼:“且慢!”
耿照听得一愣。
适才他下山、闯阵、抱人而回,可说是一气呵成,快到令人不及瞬目;在幽暗的车篷内不过短短对话两句,便即掠出,依稀见得小姐珠圆玉润的朦胧剪影,并未留心她穿了什么。此际一回想,果然留在掌底臂间的除了薄如蝉翼的轻纱之外,只有大把大把的雪肉,没有丝帛触感。
至于那密不透风的车篷之中,何以满溢着她温热馥郁、微带汗潮的肌肤香泽,自是因为身上仅着轻纱,而无衣布阻隔气味的缘故。
耿照还来不及心猿意马,蓦地想起一事,不由得冷汗直流:“方才……我抱着她一路奔行,沿途几千只眼睛,岂非将她的身子全……全瞧了去?”
须知其时妇女最重名节,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别说身子,就连挽起袖子露出藕臂,亦不免招人非议。当日他为救采蓝而餔以阳精,采蓝苏醒之后非但不觉感激,反觉名节受损恨上了他,盖因她出身祁州富户,从小受的闺阁教育蒂固根深,与黄缨等贫穷人家的女孩不同。
那小姐心思甚是机敏,见他面色丕变,转念便知其所虑,笑道:“我本来也挺担心的。不过你奔跑的速度着实太快,简直就像是一阵风似的,我连周围的景物都看不真切,料想旁人瞧我亦是这样。”耿照放下心来,忽觉惭愧:“明明闯祸的是我,居然还要她出言安慰。”理了理思绪,正色道:“事急从权,真是对你不住。大小姐,依在下之见……”
“我叫芊芊。”她忽然插口。“我爹都这么叫,你也这样称呼我好了。我其实不爱他们管我作“大小姐”。况且我本就不是大小姐,要说也是二小姐才对。”末两句语声渐落,似有些郁郁。
耿照点头道:“芊芊姑娘,我去请村里的几位大娘过来,服侍你更衣。”
芊芊似是摇头一笑,声音又恢复原本的开朗明快。“有什么好伺候的?我车里有衣囊,烦请你取来便是。好在你闭着眼睛都能走路,这样我既不用嫁你,你也毋须娶个不好看的胖姑娘回家,两全其美,可喜可贺。”
她老把“胖”字挂在嘴上,可见十分在意。耿照正想开口,蓦听一声震天狂吼,震得满林子桃瓣簌簌斜落,掉得头顶肩上都是。那野兽一般的吼声方发自林外,沙沙沙的踏瓣疾响已飞快掠至。但闻芊芊一声娇呼,耿照猛地睁眼--夭夭桃下,粉片纷飞。(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在他身前,少女并腿斜坐单臂环胸,另一手扯着纱衣掩住腿心,上身一件滚银边儿的粉缎肚兜,外披薄纱裁成的大袖衫,连腰带都没能携出;下半身仅着了双雪白罗袜,除此之外,几可说是一丝不挂。她大腿极腴,充满女童般的稚气肉感,雪股沉甸甸的浑圆丰盈,白皙的小腿也是肉呼呼的,小腿胫倒还算是匀长。
芊芊有张十分稚气的、月盘似的圆脸蛋,鼻梁挺直,清澈的眼眸分得很开,形似杏核,又像尖细的凤片糕,微瞇时该是十分媚人,她却睁得雪亮,点漆般的乌瞳又圆又满,眸光甚是灵动;衬与两道毫不压眼、末端略向下弯的平眉,使灵活的双眼多了分稳重。微噘的樱唇则带有一丝天真无辜的气息,格外惹人怜爱。
耿照觉得她说对一半,却又错了一半。
芊芊无疑是个丰腴的女孩儿。
便与宝宝锦儿相比,个头与年纪都更小的她仍显得肉感;肤色虽白,又不似宝宝锦儿敷乳般的酥白,残留些许阳光气息的少女肌肤焕发光泽,洋溢青春,胜在骄人的紧致与弹性。
而与宝宝锦儿相若,她腴润的身形另有一样旁人无法企及的好处,那就是拥有一双极其傲人的巨硕丰乳。即使双臂掩胸,粉缎肚兜上浮现的浑圆仍教人瞠目结舌,每只瓜实似的份量与形状,甚至比她俏美的小脸要大得多。
耿照从未见过这样巧妙融合“腴”与“美”、全无扞格的胴体,不觉微怔,转身应变的动作为之一顿。
电光石火的一霎,聪慧的少女忽然读懂了少年眼底的孟浪浮想,雪靥涨起两团娇红,亦不过是交睫间,旋即脱口急道:“……不要!不可以!”语声未落,一股骇人怪力将耿照撞飞出去!
余势所及,他与来人猱身交缠,一路弹向林深处;沿途屡撞桃株仍停之不住,林道间被强大的冲击力犁得满目疮痍,实难想象是二人所致。
耿照纵有碧火神功护体,亦撞得头晕眼花,背脊、四肢疼痛难当。那人巨大的身躯猛然一翻,跨坐在他身上,双膝“轰!”一声夯入地面,竟有如石狮砸落,连带将耿照的背门压陷寸许,腰际直欲断折。
耿照眼前金星一冒,脏器仿佛全挤到了一处,差点呕出腹水。来人却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醋钵大的拳头照准了头颅脸面,如雨点般唰唰捣落!
耿照伸臂挡了头几下,臂骨疼痛欲折,暗自心惊:“此人好强横的膂力!”杀劫临头,体内真气自生反应,双臂再挡数记,来人拳势一缓,似是打中了什么极坚极硬之物,指节吃痛,冷不防耿照一拳挥出,正中那人的下颚,打得身子后翻,凌空抛跌出去!
这一拳少说也有数百斤重,满拟将他打皮绽骨裂,当场昏死过去,岂料那人背脊触地的瞬间便即弹起,耿照只来得及跃起身来,眼前倏地一黑,视界里已被那巨灵铁塔般的魁伟身形占满。
两人全不防御,咆哮着相互挥拳,犹如两头发狂的猛牛抵角冲撞,“砰砰”的骇人殴击声不绝于耳,哪像是拳拳到肉的模样?直若滚木陷地,金铁铿鸣,光是声响震动都令人气血翻腾,闻之几欲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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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间断的互殴持续了近一盏茶的工夫,耿照得碧火神功的帮助,肌肉每每在拳压着体的瞬间,总能巧妙地挪开分许,偏斜的体势卸去大部分的劲道,无法闪避的则以更强的护体真气反震回去;两人看似舍生忘死地互殴着,却始终有一方敌我同伤,全然处于挨打的状态。
片刻那人终于抵受不住,膝弯一软,向后踉跄了几步,耿照全身的内力正运转如沸,哪能说停就停?一个箭步欺进怀里,“砰!”将他打得仰天倒地,跨上来人腰腹间,双拳如离弦弹子,飕飕飕地朝他面门轰落!
“住手!”
少女凄绝的哀唤令他及时恢复清醒,拳头击落地面,只差寸许便要将那人的头颅捣烂。
就着额间点滴坠落的汗水瞧去,赫见大汉的五官全挤在一块,口鼻突出,像是动物的吻部;肌肤色泽与其说是黝黑,不如说是泛着不健康的青紫,涣散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痴呆之感。此际,那双细小的眼瞳里正布满了惶恐惊骇,连被力量压服的模样也像动物多过人。
“别……别伤害他。”
芊芊雪润的俏丽圆脸有些白惨,樱唇全无血色,勉强扶着树干支撑身体,仍不住轻轻发颤。适才的狂暴对撼无论对少女的身心而言,似都造成了极大的负担。“他是我的朋友。他是担心我的安危……才会对你出手的。”说着将声音放轻放软,仿佛哄小孩一般,柔声道:“阿吼,别这样。这位耿照耿大哥也是我的朋友,阿吼不能同他打架。”
耿照离开他的身体站了起来,忽涌起一股极其怪异的熟悉之感,仿佛在哪里和某人也打过这样的一架。那如野兽撕咬般全凭本能、奋力求生的战斗十分特别,他并不经常遭遇。是对上妖刀离垢与崔公子之时么?不是……耿照摇摇头,暂时放弃搜寻记忆。
巨汉阿吼像做错事的小孩一般,从地面上爬起来,却不敢回头面对芊芊。
芊芊定了定神,将身子藏在桃花树后--说是“藏”,只比碗口略粗些的树干根本遮不住她丰盈的身子,梨形的浑圆腴臀一览无遗,极富肉感的雪白大腿透出薄纱衫子,直教人想扑上去咬一口。
“好……好了,阿吼,你把我的衣囊拿到林子外头,我请耿大哥拿来便是。你也不许看我。”
阿吼点了点头,背对着小主人,一路摸索出林,果然从头到尾都没回过头来。
芊芊见他离去,这才放下了心,再也撑持不住,小手一软,整个人软软瘫倒;耿照及时掠过去,张臂将她稳稳接住。少女软绵绵地偎在他怀里,再没力气遮掩什么,只见她胸前满满堆溢着两团山一般的酥盈雪肉,将粉色的肚兜缎面撑得饱挺,视觉效果异常惊人。
那件兜儿是贴身穿的,平日还会再加件单衣为衬,肚兜下缘堪堪遮过脐眼,白皙的小肚子肉呼呼的分外绵软,腴嫩的腿心夹着高高贲起的饱满耻丘,犹如新炊的雪面馒头,上头的耻毛淡细稀疏,似是还未发育完全。
芊芊的身子不止温软,还十分易汗,连微噘的唇上都沁出细薄的汗珠,细致的少女肌肤搂起来汗津津的无比滑溜,肚兜上露出的一小片腻润雪肌布满细汗,锁骨埋在腴肉里,更显得小巧可爱。
她闭目休息了一会儿,面色渐渐好转。
耿照的拇指轻按她左手腕脉,碧火真气徐徐送入,芊芊“嘤”的一声挺胸睁眼,颊畔涨起两朵酥红,整个人仿佛被扭开了什么机括,突然间活转过来,灵活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得几转,似是前事飞快在脑海里跑了一遍,叹息道:“来不及了,是不是?你都看见啦。这下可怎生是好?可怜你要娶一个又肥胖、又不好看的胖姑娘回家……”樱唇忽被堵住,不禁睁大眼睛,身子微颤。
原来耿照见她说话之时尖翘的上唇更噘,形状姣美动人,说不出的细致可爱,竟尔低头吻去。
她从小到大便是家里的明珠,阿吼这样粗莽巨汉也好,如东郭般长她许多的师兄也罢,人人都当她是宝贝捧在手心里,一句无礼的话语都舍不得对她说,更别提被青年男子如此强吻,那是连她作梦都不曾想过的事。
芊芊年纪幼小未经人事,樱唇陡地被攫,除了紧闭小嘴,不知该做何反应。比起她来,耿照算是花丛老手了,含着她丰润温软的唇珠,以舌尖轻轻舔舐。芊芊脑中一片空白,浑身上下烘热难当,偏又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鼻腔里忍不住唔唔细哼,突然腿间一阵腻滑,似是渗出浆水。
那陌生的液感自体内而来,她心知并不是汗,比平日解手时感觉更温更徐,却更丰沛汩溢,像被人从高处抛下,心尖儿悚然一吊,不禁又慌又怕,伸手微将他结实的胸膛推开,转头大口大口喘气。
“你就当我是有意轻薄好了,”耿照对她说:“但不许你再说自己肥胖或丑陋。你是个很美丽、很动人的姑娘,大家都很欢喜你。若能娶得你这样的姑娘为妻,那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世上没有男子不愿意的。”
芊芊双颊酡红,闭目轻喘着,剧烈起伏的胸脯堪称“波涛汹涌”,衬与那张犹带稚气的俏美圆脸,竟有股说不出的奇特魅力,仿佛直要诱人侵犯似的。“虽然你说的话很中听,”片刻她缓过气来,睁开晶亮慧黠的眼眸直视着他,微噘的幼嫩粉唇抿着一抹笑意:“但轻薄女子是不可以的。你再这样,我就要当你是坏人啦。”
“……难不成我现在还是个好人?”
“是啊,你是很好心的人,该有个美貌的老婆,我实在是不忍心害你。”芊芊叹道:“我手笨,针线活儿做得很平庸,下厨又老是弄得鸡飞狗跳;读书写字都会一点儿,也学过几门武功,但教问起渊源,只怕还是辱没了我爹。身为女人,容貌体态也没有值得夸耀的地方,要说有什么比我更糟的,也只有娶了我的人啦。”忽然想起了什么,红着脸正色道:“你方才亲……权且当是安慰我来着。若是再来,我可要生气啦!”
耿照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心想:明明是个小丫头,怎地说话如此老成?忍不住问她:“芊芊,你今年几岁啦?”
“虚岁十五了。”
那就是十四岁。他笑起来。“十四嫁人有些太早,不如咱们就当作没这回事,今天先交个朋友就好,你看如何?”
芊芊叹了口气,望着他的眼神既有些无奈,似又带着怜悯。“这我早想过啦,我自己也不想嫁人啊。但我爹爹很讨厌别人说谎,就算我能叫东郭师兄和阿吼帮着我欺瞒,你手下这么多兵,还有这儿几千人的百姓,只消泄漏一点风声,难保我爹不会追究。”
耿照暗忖:“她喊东郭御柳作“师兄”,果然是青锋照的门下。”
他听众人都叫她“大小姐”,又不像身有武艺,为她运功活络血脉时,虽然略有些内家根柢,实在称不上高明,以为是米商粮行的千金,纯是押运粮车,不幸卷入风波而已。此时才确定她是青锋照之人,兴许是入门不久,武功造诣平平。转念忽觉有趣,不禁笑道:“我以为你是小小女夫子,做什么都是一板三眼的好不正经,原来也动过欺上瞒下的念头。”
芊芊被他逗乐了,又圆又亮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叹道:“要是说一句谎话便成坏人,世上早就没好人啦。”耿照揶揄她:“你哪像是十四岁的丫头?说话这般老气横秋。”
芊芊瞪了他一眼,嘟嘴道:“所以是虚岁十五啊,谁人与你十四?”两人哈哈大笑。
“偶尔撒点小谎也无伤大雅。”耿照陪她笑了一会儿,正色道:“我会约制下属,让他们把嘴巴闭上,莫要风言风语。我瞧这儿的百姓挺欢喜你的,该也不会在背地里闲话。这样都还能传进令尊耳朵里,我便登门请罪,向他老人家解释清楚。真要不行,把芊芊娶回家倒也挺好,这算是便宜我啦。”
芊芊俏脸酡红,微露一丝青涩羞意,低啐道:“……巧言令色!”片刻才叹了口气,淡淡摇头。“你要知道我爹是谁,就会后悔话说得太满。我姓邵,住在花石津邵家庄,我爹爹的名讳上咸下尊,人称“文舞钧天”……喂喂,你的脸色怎这么白?”
阿吼取衣花费的时间,比想象中来得更久。
碧火神功的灵觉过人,耿照听见巨汉将衣囊放在林外,去取时已不见踪影,想来此人不止样貌如兽,连速行蹑踪的本事也像虎狼,若非耿照近日内息异常畅旺,力量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适才那场的直拳互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阿吼是我爹在河边捡来的,据说在襁褓时,模样更像刚出生的狸猫獾犬,越大才越像普通人。约莫是他的亲生父母被婴儿的样子吓到了,才扔进河中。”芊芊--耿照想到她那来头奇大的父亲,额际便抽痛不止,心里仍是喊她的闺名,刻意略去邵字--在林深处边着衣边闲聊,好让背对自己的耿照放心。
“他不太会说话,但心地很善良,像小孩子一样。我从小便带着他到处跑,有他保护我,爹爹和三叔也能安心。”
像她这样娇滴滴的大小姐,随身不带服侍的婢女嬷嬷,反而带着一名形貌丑陋的痴傻巨汉,怎么想都很奇怪。“那是谁来服侍你日常起居?与婢女仆妇同行,不是比较方便么?”
“我六岁起便随爹爹四处奔波,起初多是照顾贫民,发放棉衣暑汤之类。后来央土大灾,老百姓流离失所,纷纷涌入东海,爹爹上书朝廷、将军都无有回应,只好在边境圈地盖起“安乐邨”来,安置可怜的难民。”耿照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芊芊悠然说道:“我本来也有嬷嬷和侍婢的,要不爹爹终日忙碌,无暇分神照顾我。但后来她们都嫌辛苦,有的累病了,有的是不习惯安乐邨的水土,等我十岁上来月……能自个儿穿衣整理了,便打发她们回家乡去。反正阿吼能驾舟车,又能搬运重物,照顾百姓比侍女好用多了,又听我的话。我换衣裳时便叫他转过头,他从没偷看过。”
耿照知她说的是“来月事”,省起对方是陌生男子,这才赶紧改口,心想:“只有这时才觉得她还是小女孩。”但十岁便已来潮,难怪发育得如此傲人。
号称“虚岁十五”的邵芊芊,身体出落得丰美完熟,足可生儿育女了,却还是镇日东奔西跑,赈济难民,既不像同龄的怀春少女,也没半点待字闺中的模样。耿照不禁暗暗纳罕,只觉邵咸尊果非常人,才得教养出如此特别的女儿。
“好了,咱们出去罢。”
耿照回过头去,不禁双目一亮:芊芊换上一袭齐胸襦裙,高高的裙边系在胸上,以遮掩她丰腴的腰臀曲线。
那上襦是淡蓝薄纱,领、袖缀着宽边的深底碎蓝花;下裳是同色的深底蓝花裙,胸上先系一条蓝纱带子固定裙裳,再系一条月牙白的宽绸结带做为装饰,从上到下是三分浅蓝七分深蓝,不但看上去瘦了几分,下身的比例似也更加修长,平添遐想的空间。
只是被齐胸襦裙一里,除了脸蛋手掌,就只露出锁骨以下的小半片腴白奶脯,其余遮得密不透风,打扮得斯文规矩,不愧是“文舞钧天”邵咸尊的独生女,任谁来看都无法稍置一词。
齐胸襦裙本是央土仕女之间时兴的装束,搭配罗袜绣鞋,更是美丽。但芊芊裙内另着白绸裈裤,脚上套了双软缎靴子,显是为了行动方便,有几分旅装的利落,益发显得娇俏可喜,青春洋溢。也难怪她在车内要将这些褪下,被车篷一闷,这身打扮的确很热。
她被耿照瞧得浑身不自在,红着脸叹道:“好啦好啦,别再瞧啦。你今日瞧了忒多回,都不止“日行一善”了,有必要这般积德么?”料想她对外貌的自卑是经年累月所致,恐非三言两语能消解,耿照也不与她争辩,淡然笑道:“天快黑了,咱们出去罢。”
两人相偕而出,这才惊觉整座籸盆岭悄无声息,适才的人声鼎沸直如梦中,半点也不真实。
耿照警觉起来,风中却无一丝危机感应,桃香吹送,沁人心脾,无比宁定。数千流民随意席地或站或卧,出神似的静静聆听,连远方巡检营的弟兄也垂落枪尖,虽在罗烨的约束下列着队形,已无丝毫杀伐之气。
村篱边上,只有一人昂然而站,身姿挺拔,披着的一袭连帽斗蓬本是白的,现已灰黄斑剥,风霜历历,却丝毫无损于背影的出尘。
那人肩负行囊,手持木杖,杖头悬着一只破旧的油葫芦,颈间挂着一串木珠;打着绑腿、趿着蒲鞋,模样像是行脚商人,但普通的行脚商再怎么舌灿莲花,也不能教几千人同时席地坐下听他说话。
耿、邵行出时,那人似乎刚说到一个段落,流民们鸦雀无声,或眺望天际、或低头沉思,无不露出心弦触动的神情。
忽听一名粗豪汉子振臂嚷道:“你说佛这么好,大水冲倒俺的屋舍、卷走俺的老婆儿女时,佛在何处?俺们走了几千里路来到东海,慕容柔却要赶我们回去,回家乡那片沼地!光是回头走这几千里路,不知还要死多少人,佛又何在?”
这一蹴几乎命中耿照。
耿照的碧火真气从没像此刻这般丰沛充盈、浑欲鼓出,影响之所及,先天灵觉益发敏锐,护体气劲更是强横到前所未有的境地,周身如覆重甲;偏偏野兽般的反应只强不弱,“薜荔鬼手”又是拳脚功夫里的绝学,再加上近日连续几战累积下来的宝贵经验,“尽力支持一刻,至少打中一拳”云云,并非徒逞口快,而是耿照审慎计算过双方的实力差距之后,所订定出来的实战目标--为了激发罗烨的潜能,此一目标应是略微高出他的实力。
然而,罗烨一起脚便几乎扫中耿照的颈侧,不仅招式快绝,腿劲更是刚猛难当。卸下四十余斤的缀片甲衣,罗烨的速度较之白日并无显著差异,而是生出某种微妙的滞空之感--耿照及时以“白拂手”化开飞腿,顺势将他“投”了出去。罗烨的身子如陀螺般凌空打了几转,竟是不住旋升;下一瞬突然向下俯冲,仿佛背上生出一双看不见的翅膀,十指钩爪,抓向耿照脑门!
(这是……“鹰”!)巡检营的娃娃脸队长化身猛禽,一轮连攻十数合,劲风扯得桌顶油灯格格震响,任凭耿照如何推转挪移,他始终“盘旋”于帐中穹顶,也非足不沾地或攀援椽桷,而是趋避如鹰翔隼掠,快而不绝。
而他拳腿互易的攻击方式,亦十分刁钻难防。
须知“拳脚”虽列一门,原理大相径庭,但凡精通徒手击技者,不是练拳便是练腿,必有一专,如薜荔鬼手对腿招的涉猎就不如手上功夫,至多是配合上盘的身法而已。罗烨却兼擅二门,举手投足任意转换,战圈忽长忽短,令防御的一方抓不准攻击范畴。
动手已过盏茶工夫,耿照竟是挡的多、攻的少,原地频转,应付来自四面八方、包含上中下三路的诡异攻势。
“……来得好!”棋逢对手,典卫大人抖擞精神,白拂手逆缠顺引,连绵不绝,每一着均留劲三分,凝而未发,渐渐织成一张无形气网,用的正是得自明栈雪的“洗丝手”心法。
这一下融合佛门、七玄两大绝学,便是明栈雪、刁研空亲来,也只各识一半,以沛莫能御的碧火真气一体调和,居然丝丝入扣。
罗烨左右扑击一阵,顿觉身法迟滞,千钧腿力扫出,尚未及体,已有三成力道反馈,如在深水中抬腿,蓦然省觉:“不好!”抽身欲退,耿照双臂一圈一拦,将他隔空扯落!(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罗烨着地一滚,连起身都觉沉重,仿佛周身缠满无形铁索,不觉骇然:“这是什么武功!”踏地振臂,犹如罟中之鹰,便要扯着罗网重回天际!
耿照不慌不忙,双掌虚引,带着他的身子滴溜溜转动,苍鹰与丝网越缠越紧,早已无由脱出;冷不防罗烨指作鹰喙,尖利的指劲叼破气缚,猛然穿出,啄中耿照的瞬息间易钩为拳,正中胸膛!
碧火神功的护体气劲发在意先,这拳仍是慢了分许,拳劲在胸前一滞,碰触衣衫的瞬间,所带旋劲、透劲俱被化去,只是两人相距太短,仍是扎扎实实击中。拳头掼胸,肌下浑厚的内息扩散,带开所剩不多的蛮劲,罗烨只觉仿佛打着整卷的棉被筒,见耿照登登退了几步,奋力挣起,喘息道:“一……一刻钟了么?”
耿照调匀气息,笑道:“还不到。这一下叫什么名目?”
罗烨喘过气来,又恢复一张白脸,冷道:“叫“毛血洒平芜”。鹰王便入罟网,尚有一搏的尊严,乃是险中求胜之招。”耿照竖起拇指赞道:“好!”想了一想,又道:“你师傅是用心栽培你的,我以为根基不足,方才一试,才知非是如此。只是你的内功太刚,单使拳或使腿足堪应付,若想任意转换收奇袭之效,需有刚柔并济的心诀。”
罗烨沉默片刻。
“我使的拳和腿是两人的功夫,不是一个人的。”
耿照已猜到了七八分,点头道:“罗头儿,我对刚柔转换的法门有点粗浅心得,这都是无主的,也没有门派传承的问题。如若不弃你便先瞧瞧,有空我们再来切磋。”拈笔写了两百来字的大白话,俱是他自行悟出的白拂手心诀。
耿照读书有限,勉强算得是“粗通文墨”而已,也无意写什么漂亮文章,但求达意。放落笔杆吹干墨迹,见罗烨写到一半的文书字迹齐整,赧然道:“我字不怎么好看,先凑合罢。”将纸张压在砚底。
豆焰摇曳下,罗烨拈起纸头,不觉瞧得出神,连典卫大人离开都没发现。
籸盆岭上的气氛也很低迷。白天的流血冲突牺牲了十四名流民,多是见芊芊的运粮车队受阻、由坡上赶来相救,冲撞巡检营前队的封锁线所致。尸体以草席掩着在村口一字排开,耿照走进村庄时,没有一双注视着他的眼睛不带敌意的;佛子的诵佛涤心安慰了众人,却似乎无法消弭仇恨。若非忌惮那鬼神般的惊人武功,难保不会有人朝他丢掷石块。
耿照面露不忍,而心中更多的是自责,想起自己代表着镇东将军,未敢失态,咬牙定了定神,大步走入村庄里。
即使贵为青锋照的家主、几已是“东海正道第一人”的邵咸尊,在籸盆岭的晚餐也是在屋外搭起的丬座野篷下吃的。篷里仅一张陈旧的枣木四方桌、两条长板凳,邵咸尊与女儿并肩据着其中一条,对面空着的一条显然是留给客人的。
“你迟到了。我们没等你。”邵咸尊自顾自吃着,筷子遥遥虚点。“典卫大人自便。”芊芊悄悄抬头冲他一笑,起身为他添饭,摆上一副干净的餐具,乖巧的模样格外讨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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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除了小半盆白米饭,只两碟山蔬、一碗水煮咸肉。经盐腌脱水、再曝晒或烟熏而成的肉脯,本就是行旅间常见的干粮,多半是撕着就水吃,或以麻油蒜苗爆炒,也是一道鲜美的佳肴。如这般添水蒸煮的烹调方式,耿照今日还是初见。
“肉脯炒着香,但这儿连油都没有,柴火也都省着用,鲜少拿来燠爆热炒。”邵咸尊率先挟了一筷在自己碗里,权作是邀人品尝的善意。“我教他们用水蒸煮,多放点水,少放些肉,就蒸出来的汤汁能多吃几碗饭。这儿也没盐,肉汤还能给别的菜蔬调味。”
耿照听得默然,也挟了一筷就口。
腌肉的盐味连同肉鲜都给蒸出来,肉脯自身的干柴硬涩又未全褪,杂以泡了水的软烂口感,实在说不上美味。邵咸尊却不觉难以下咽,挟菜扒饭的动作始终没停过,自顾自道:“这道菜肴配白米饭不好吃。精米太甜太细,水蒸肉脯便显得粗口啦,配糙米或晒干的炒米挺合适,能吃出肉鲜。典卫大人兴许不知,若非小女押了这列粮车来,今晚我们吃不上白米。”
芊芊见耿照面色凝重,饭菜也吃了那一筷,细细挟了肉脯山蔬在净碗中拌好,放在邵咸尊碗中,柔声道:“阿爹,多吃些菜。吃饱了有精神。”邵咸尊嗯的一声,直到将碗中白饭吃完,都没再开口。
饭后芊芊收拾碗筷,给两人点了茶。邵咸尊取出一方雪白帕子轻按嘴角,抬头望着耿照。
“典卫大人,这儿的人并不听我的。他们现下,已不信什么人了。这些人打入东海地界,便教官差、赤炼堂、臬台司衙层层剥削,好不容易虎口余生,末了镇东将军府一纸命令,赤炼堂拔旗走人,比赋税还重的“太平捐”算是白给了,一年来的辛苦白费不说,未来前途茫茫,才是最最令人痛心处。”
将军也有将军的难处--耿照本想如是说,话到嘴边又吞回去,仍是保持沉默。
经历过下午的混乱,他终于了解其中困难。官与民的立场何止不同?说到了底,根本是南辕北辙,即使极力小心,一弄不好便是十七条人命。
赤炼堂横征暴敛,决计不会为流民着想,天知道数年来在东海道的荒野之中,已然添了多少曝烈白骨?这是人间惨事,其中斑斑血泪,无法以“将军的思量”轻易揭过。
有邵咸尊这样的富人,愿意在央土、东海交界设“安乐邨”安置流民,已经是耿照所能想到最好的结果了。毕竟将军在这事上不但做出让步,更直接承担风险,不能再期望更多。芊芊的父亲对流民、甚至对东海来说非常重要,但耿照不相信他。
他从腰带里取出金镖,放在桌上。
“邵家主,这只金镖至少要为我队上死去的三名弟兄负责。”他定定望着邵咸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唯恐错过任何一丝微妙变化。“算上籸盆岭这厢,便不止这个数儿。若无这只镖,说不定能多五六个人平安活着。我队里没有用这种镖的人。家主知否,此间还有谁能使这样的暗器?”
邵咸尊肩头动了动,似想去拿,耿照手按金镖,更不稍动,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邵咸尊清癯的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面色极不好看。
芊芊洗好了碗盘,正踩着轻快的步子哼着歌儿走进篷里,被两人之间凝重的气氛吓了一跳,没来得及开口,便听父亲寒声道:“唤你东郭师兄来。快!”芊芊娇躯微颤,快步离去,不多时便领了东郭御柳前来。
东郭解下头冠、卷起袖子,儒袍被汗渍浸透,原来前头正在卸粮清点,一一将棉衣食米配给流民,才赶得及明早启行。他一见桌上金镖,脸色丕变,邵咸尊光瞧他的表情,便知是他的镖,面色益发严峻。
东郭御柳“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俯首道:“弟……弟子有错,请师尊降责!”
邵咸尊看也不看一眼,脸面依旧青得怕人。
“你错在哪里?”
“弟子……弟子于白日混战间,见土垒中有细刃寒光,以为是箭镞,唯恐官军放箭伤了百姓,才打出金镖,并未刻意照准,料想不致伤人,纯是威吓而已。其后爆发流血冲突,却是弟子始料未及。”
邵咸尊冷哼。“这么说来,煽动百姓对抗官军,也有你一份?”
东郭低头道:“弟子自来三川,所遇官军也好,赤炼堂帮众也罢,无不是欺善怕恶、驱民以死的匪类,实不知有典卫大人这般磊落英豪。依过往经验,弟子以为只消团结民众,固守此间,官军不过是想趁机劫掠而已,见流民难欺自会退去,非是有意与朝廷对抗。”
邵咸尊不为所动,凤目微闭,咬牙道:“三条人命啊,痴儿。任你说得再入情入理,却要如何抵还三条性命?”东郭不敢应答,伏首叩地。
片刻邵咸尊睁开眼睛,沉声道:“你最大的错误,便是私铸了这只镖。为师教你的武功剑法,难道还不够你用么?如非身怀宵小之器,何至行此宵小之举,甚且铸下大错!你身上还有多少物什,都交出来罢。”东郭不敢违拗,从怀里掏出四枚金镖,双手呈交师尊。
耿照知道铸炼房的规矩。
铁料昂贵取得不易,控管十分严格,库房领料时有专人秤量记录,不问铸造的结果,成品废料均须过秤,于簿册上注记核销。邵家二爷邵香蒲乃东海有名的铁算盘,青锋照的铁料一向由他负责,可见其严密。
东郭御柳这五枚金镖,是平日由铸剑铁胎中一点一点撙节而来,连邵咸尊也没见过。
他掂了掂掌心,见五镖份量相若,形状更是浑如一致,紧绷的面色略见和缓,叹道:“不知不觉,你也有这般手艺了。奈何心思不正,奈何啊!”说着五指紧握,将金镖捏作一处,五枚精钢打造的利刃便似水做的一般,眨眼间化成畸零纸团。
“本门弟子东郭御柳听了!”邵咸尊神情一冷,厉声道:“你立心不正,致使三条人命无辜牺牲,我罚你终生不得执锤持剑,闭门思过十年,不许踏出花石津一步!如此,你可心服?”
东郭御柳脸色大变,浑身颤抖,连一旁始终未曾插口的芊芊亦俏脸煞白,急道:“爹爹!”只喊了一声,欲言又止,不敢再说。
邵家庭训严格,尊长说话,晚辈只能恭敬聆听,最忌插口;况且执行门规戒律,掌门说话的份量更是大过了天,狡辩只会加重责罚。东郭面如死灰,垂首道:“弟子无话可说。谢掌门人不杀之恩。”
邵咸尊转头道:“典卫大人,姑念劣徒随我长年奔波,此间亦还有用得他处,在下先取他一条左臂,待返回花石津闭门思过,再废去武功,以示惩戒。典卫大人若然信不过青锋照、信不过在下,届时不妨走一趟花石津,亲眼见证。”袍袖一拂,东郭御柳闷哼瘫倒,面露痛苦之色,左边身子微微抽搐。
耿照想起邵咸尊的成名绝技,脱口道:“这是……“归理截气手”!”握住东郭左腕一运气,果然整条手臂经脉尽塞,再无法导行真气,于练武之人形同残废。
这路手法乃邵咸尊自创,依“气凝聚处,理在其中”的原理逆转行功,于一拂间截断气脉,与“道器离合剑”并称邵咸尊两大创制,近二十年来名动天下,甚且盖过了青锋照原本的武学。“文舞钧天”因此得享宗师大名,卓然立于东海七大派顶峰。
耿照初听“闭门思过十年”,并不觉如何严重,殊不知在青锋照的戒律规条内,“不得执锤持剑”即是废去武功的意思,仅次于处死的“不赦”之罪,乃一等一的重责。
东郭御柳浑身颤抖,想推开他也没力气,勉强仆跌在地,叩首道:“多谢……多谢师尊,弟……弟子恭领责罚。”
邵咸尊叹了口气,转头对耿照道:“典卫大人,没别的事情,我先带他下去服药了。“归理截气手”毕竟过于霸道,是我年轻时的鲁莽灭裂之作,若未妥善调理,恐于寿元有碍。芊芊,你与典卫大人坐会儿,戌时送客,不可过亥。”也不多看耿照一眼,搀着东郭胁腋低道:“走罢。当是教训,下次无论如何不能这样了。”
东郭冷汗直流,面有愧色:“弟子……知错了。”随师父踉跄而去。行进间回头一瞥,见小师妹满面关怀,不觉露出一丝惨淡笑容;望向耿照的眼神则十分复杂,怨愤有之,懊悔不甘亦有之。
芊芊见耿照沉默不语,以为他为东郭断臂一事过意不去,温言抚慰:“我爹无论律人律己,都是一般的严,东郭师兄既做错了事,本就该受罚的,这也不是因为你。唉,我难得见爹这般生气,但他肯为师兄施药调理,心里该是原谅了他。”
耿照回过神来,若无其事道:“这“归理截气手”造成的伤害,难道真的无法治疗痊愈,尽复如初?”
芊芊摇头道:“爹爹说指剑奇宫有无解之招,咱们青锋照也有。他年轻时心高气傲,颇有与“不堪闻剑”一较高下的雄心,才苦心创制出这路手法,教师兄们等闲不许用,以免铸下大错,无可挽回。”耿照心想:“芊芊天真纯良,必不欺我。除非邵咸尊连女儿都骗,否则没有与徒弟合演一出戏来虚应故事的道理。”
他适才试探东郭的左臂,连绵密的碧火真气也渡不进一丝半点,的是中了“归理截气手”无疑。况且邵咸尊创制这套武功时,无法预知十数年后将以之欺人,故意制造“此招无解”的烟幕。将军曾谆谆告诫他,不得妄作猜臆,以免影响判断,反致目盲。
“你是不是觉得,邵家主的惩罚重了些?”耿照为转移思路,随口问她。
芊芊先是摇摇头,片刻才道:“我爹为人处事很公平的,他既如此裁断,定然有他的道理。要我说,至多是打打板子罢?也不是偏袒我师兄,纵使教他抵命,那些枉死的人也活不转来啦!不如留着有用之身,为活着的人多多造福,岂不甚好?”说着叹了口气,起身笑道:“说到造福,我要去忙啦。这些粮食棉衣若不连夜发完,明儿肯定走不了,典卫大人可要跳脚啦。”
耿照笑道:“其实典卫大人脾气也不是那么坏,不常跳脚的。”
芊芊噗哧一声,掩口道:“是么?我瞧他挺急躁,冲到车里拿人,还不给人家穿衣裳。”红着脸咯咯轻笑,似有些害羞,又觉得那画面实在有趣。
耿照忍不住促狭:“我那儿是下了封口令,不怕有人瞎说。你同你东郭师兄提了么?他要卖了你怎办?”
“不会。东郭师兄一向疼我,我说了不想嫁人,请他别跟爹爹说。师兄肯定帮我的。”轻叹一声,茫然摇头。“我真是不懂你们男人。他能造这样好的剑,技艺在诸位师兄里也是有数的,干嘛去私铸那种伤人的暗器?本门之中也没有使暗青子的武功啊。”
耿照本想说“兵如其人”,兵器恰反映了铸造者的心思,但芊芊与她师兄感情甚笃,只怕听得刺耳,笑道:“也不一定。我以前在铸炼房时,也常打些无关紧要的物事,有时是想试试自己的工夫,有时只是为了好玩。”
芊芊一拍小脑袋瓜子,吐舌道:“我都忘啦,你是白日流影城出身的,自也会打铁。”耿照抚臂笑道:“我本来就是铁匠,工夫可不含糊。改天有空给你打个小玩意儿。你喜欢刀还是剑?箭镞或马蹬也行的。”
“我要马蹬做甚?不如打个马嚼子,送给典卫大人衔着。”乌亮的圆瞳滴溜溜一转,抿嘴道:“这样。我要一面小镜子,一照我的脸蛋,便能瞧见不胖的模样。我梦想这一天都快十年啦。”
她越是爱开自己的玩笑,耿照越觉心疼:分明是个美丽善解人意的好姑娘,怎不多爱自己一些?料想迂腐的安慰她也听烦了,索性一拍胸脯:“客倌这件托付,委实太有眼光。小店除了马蹬马嚼子以外,就属小镜子最出名啦,谁来都要买一件,送礼自用两相宜啊。”
芊芊笑得直打跌,频频拭泪:“哎呀惨了,你在流影城肯定不是待铸炼房的,我瞧着像掌柜。”两人躲在一旁弯腰捧腹笑够了,才敢往人群聚集处走去。
邵咸尊既说了“戌时送客”,耿照也不敢久待。
离去时,芊芊正在前头忙着,虽贵为家主明珠,她却拿丝带缚紧了袖口,亲持量米用的斗斛、一勺一勺舀入布袋,秤与流民;只有往棉布口袋里添米的,没见她从里头舀出来过。领了口袋的难民无不欢天喜地,满布脏污阴霾的面上终于绽露初阳,人人笑得开怀。
芊芊不嫌他们污秽难闻,流民们分得出是真心相待或虚情假意,没有人不喜欢她的。
只是她的体质极是易汗,被篝火与人群一闷,额颈间沁出汗来,连噘起的唇上都布满细密的汗珠,雪白酥盈的胸脯上晶亮一片,肩臂处敷乳般的肌色贴着水渍透出薄衫,湿濡的发丝黏着面颊口唇,宛若出水芙蓉。
邵芊芊生得细致腴润,模样算是标致的了,但远不是耿照见过最美丽的女子--尽管号称“虚岁十五”的芊芊发育得异常早熟,身子已是不折不扣的女人,那双傲人的圆硕乳瓜即为铁证,但脸蛋怎么看都还是小女孩,只比“女童”略好些,与她丰熟的胴体形成极大的反差。
当今江湖,能得一柄“文舞钧天”邵咸尊亲铸的兵器,不惟象征身份、地位,乃至财富,更是对剑术与人格的至高肯定,乃是用剑之人梦寐以求的事。邵咸尊的话说得婉转,意思却再也明白不过。但那怕只是“借来试用”,这仍是一份耿照收受不起的大礼。
他自小便不贪图他人的物事,纵使爱这刀浑圆天成的锻造技艺,也没有占为己有的想法,双手捧鞘,摇头正色道:“邵家主,我年轻识浅,武功不过初窥门径,要说能为家主试刀之人,在我之前不知有几千几百,无论如何,总轮不到在下僭越。这把刀,还是请家主另择高明罢。”
邵咸尊瞇起凤眼,拈须微笑:“好!谦冲自牧,不役于物,典卫大人好修养。”接过刀来,叹了口气。
“可惜啊,这刀本为悼念一位故人,才由花石津携来越浦,原也没想怎的,适才与典卫大人谈得投机,想来是冥冥中自有定数,教我将此刀携与大人。可惜敝帚难入典卫大人法眼。”
这要是教旁人听见,“耿典卫”这三字在江湖上从此算是臭了。连邵咸尊亲铸的刀剑都看不上,已不能说是“眼高于顶”,“目中无人”还差不多。耿照被挤兑得面上微红,只得转移话题:“家主欲追悼的,不知是哪一位前辈高人?”
邵咸尊淡淡一笑。“他与我斗了大半辈子,恩仇都算不清楚啦。兴许人老了,益发念旧,这些年来江湖道上少了这一号人物,不免无趣,故多做善事,少惹风波。”突然扬声:“你听见啦。不是爹小气,舍不得给,实是人家看不上。”却是对芊芊所说。
芊芊爬下车,从父亲手上接过刀了,将耿照拉到一旁。
“喏,你拿着。”
耿照苦笑。“我现下在将军手底办差,拿别人的东西,恐有贪渎之嫌。慕容将军若拿军法办我,可不是打打板子就能了事。”
芊芊一本正经地点头。“将军顾虑极有道理,老百姓最恨的,便是贪官污吏。镇东将军律己甚严,是东海百姓的福气。”耿照听她说得老气横秋,哭笑不得:“你倒是将军的知己。”却见芊芊双手背在身后,笑瞇瞇道:“况且,有谁说这刀送你了?我爹说啦,就请典卫大人试试刀而已,用了再说说哪里需要改进之类,刀还是青锋照的,又不是不用还。”笑容未变,凑近道:“你要是再不收下,我便同我爹说昨儿的事。”(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你----!”耿照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居然让个小女孩给威胁了,堂堂七品带刀典卫的面上难免挂不住。“芊芊,这刀是怎么了?你非让我拿它不可!总有个理由罢。”
芊芊见父亲微露不耐,唯恐他变卦,有些气急败坏起来:“这是我爹……算啦,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定了定神,压低声音:“总之收下便是。我又不会害你。”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体温蒸出汗泽,馥郁的潮润不住逸出香肌,也不知是着急抑或其他。
要再带个小新娘回去,这回怕连宝宝锦儿也饶不了他。
况且,邵咸尊身上牵着太多悬而未解的谜团和线索,芊芊固然娇俏可喜,讨人喜欢……眼下就别添乱了罢。把邵咸尊的独生女娶回家?光想便头痛不已,乖乖收下刀来。
芊芊可开心了,笑得眼睛瞇成两弯月牙,哼着歌蹦蹦跳跳回到车上。耿照双手捧着刀对邵咸尊一揖:“蒙家主不弃,在下有僭了。”将刀系好,上马与他并辔而行。邵咸尊很是满意,捋须笑道:“这柄刀虽已命名,也只我父女二人知晓,不算什么正式的名字。我于用刀一道所知有限,况乎命名,不知典卫大人有何想法?”
耿照沉吟片刻。
“不如就叫“藏锋”罢。此刀最令人惊艳,便是此处。”
“如此甚好。”邵咸尊笑道:“我会在越浦待一阵子,待典卫大人公余之时,再行登门请教使用此刀的心得。故人若闻“藏锋”二字,不免有戚戚之叹。”
耿照正想找机会问映日朱阳与钟允的事,顺便打听火元之精的来历,这下算是歪打正着,连忙应允。听他又提起赠刀故人,灵光一闪,不觉凛起:“莫非,这刀是专为总瓢把子所造?人说青锋赤炼,势同水火,雷总把子与邵家主是死对头,何故为他锻造刀器?难道……他们私底下一直有来往?”
适才邵咸尊说那人“与我斗了大半辈子”,遍数东海武林,也只雷万凛堪住。两人一个是江湖市井无不敬仰的正义象征,一个则是黑白两道人人惊惧的武林枭雄,论身分、地位、影响力,的确有“平生斗罢惟知己”的况味。
耿照注意到他用了“悼念”的字眼。邵咸尊知道雷万凛已死了么?这多年来在赤炼堂内吵得风风火火、连雷门鹤也不敢确定的惊天之秘,身为总瓢把子死对头的邵咸尊不但知道,而且还专门为他铸了把刀,以纪念这个使江湖变得寂寞的“老朋友”?
此一念头虽荒谬,但瞧邵咸尊的反应,耿照却越觉得似有其事,小心翼翼刺探:“那位应为刀主的前辈不知葬于何处?家主如不介意,在下想同往凭吊,瞻仰前辈高人的遗风。”邵咸尊笑而不答,再不曾响应这个话题。
一行人进了越浦,阿吼形貌丑陋,邵咸尊唯恐他吓着街上百姓,命他披上连帽斗蓬,将那张半人半兽似的面孔与泛青的肌肤俱都遮起。车内还载着元气未复的东郭御柳,邵咸尊让他们径往城僻处投店。
临别之际,芊芊眸里露出一丝不舍,耿照拍拍腰间“藏锋”的刀鞘,笑道:“过两天我再去瞧你。”她红着小脸微微颔首,细声道:“爹,我们先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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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凡事自个儿小心。”
耿照与邵咸尊到了越浦驿,命人传报将军,说是青锋照邵家主求见,耿照在大门外陪着邵咸尊等候。过了一会儿门房匆匆回报:“将军说今儿没空,请家主早回。典卫大人请速速入内,将军正在书斋里等候。”
耿照神色尴尬,邵咸尊却不甚介怀,怡然道:“我早说了,将军不会见我的。但教我还在越浦一日,天天都上门找他。行所当为,岂惧险阻?成功只须一回,就算被拒于门外百回千回,便又如何?典卫大人,请。”抱拳施礼,转身大笑离去。耿照看着他洒脱的背影,便是加意提防,仍不禁有些心折,暗忖道:“此人若真是表里如一,并无伪诈,那可是了不起的人物。但愿我误会了芊芊她爹,唉!”
他从绿柳村赶回当日,已将李蔓狂与天佛血之事一五一十向慕容报告,连推测戴着木刻羽面的黑衣人为“下鸿鹄”一节也没漏掉。慕容柔沉思良久,忽然抬头,露出一抹促狭似的冷笑。
“把那四份文书交给刀侯府的人是我,你难道没想过,这一切都是我的阴谋?”
“属下到此刻为止,都没有排除这个可能。”耿照老实回答:“然而天佛血的邪能不分敌我,不管想拿来害什么人,都不应该挑选三乘论法大会这种场合。与会的达官显要若有差池,将军首当其冲,必遭朝廷究责问罪;若以此杀人,跟发大兵包围莲觉寺没什么差别,将军大可不必如此麻烦。”说着突然一怔,欲言又止。
这细微的变化当然逃不过慕容柔之眼。他皱起好看的柳眉,叩案道:“说下去。”
“属下不敢说。”
“很好,几日不见,你长进多了。我替你说。”
慕容柔淡淡一笑,似对少年通过试验一事甚感欣慰,连眼前如此棘手的状况,都没能打坏他的好心情。
“既然非是我的阴谋,那便是交付文书、责成办事的人了。普天之下,能使唤镇东将军之人,只有皇城之内,卓于八荒六合五道四海之上的一尊……你没说是对的。谤议九五至尊,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他叹了口气。
“陛下不会知道什么是天佛血。能说动他下旨的,也就那几个人。”
耿照眉目一动,静待他说下去。“皇上笃信佛法,琉璃佛子在皇上心目中地位甚高,又是大报国寺的学问僧出身,嫌疑极大。皇后娘娘虽与皇上感情不睦,但礼佛虔诚,于朝野间颇受爱戴,皇上既批准她前来东海,再顺她的意思以佛血敕封法王,似也合情合理。”
耿照是亲眼见过天佛血剥夺生机的能耐的,终于忍不住插口。“启禀将军,以天佛血的邪异,一旦自碧鲮绡袋中取出,恐怕无人能幸。以此观之,佛子与皇后娘娘的嫌疑不攻自破,他们若是策划阴谋之人,甚且只是阴谋者的同党,也没有以身同殉的必要。这么做未免太过危险。”
“说得好。”慕容柔满意点头。“所以目前看来嫌疑最大的,便是事发时远在平望都的任逐桑。他对皇上一向恭顺,可以说是有求必应,皇上想要什么、干什么,甚至是挥霍什么,任逐桑决计不会说个“不”字。
“但他很懂得包装自己的企图,让它看起来似乎是皇上自己的决定,然而最终受益的还是他任逐桑。这三人若要杀我,怕还是为了迎合皇上的意思,但琉璃佛子迄今还没有干政的举措,而皇后一向心慈,不致令会上忒多人与我陪葬;只有任逐桑是商人,只要利多于弊,杀人于他不过是买卖的手段,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可以毫无感觉地予以实行。”
慕容对任逐桑的评价,证诸他“驱民入东海”的方针,可说是一针见血。耿照忽然想到:袁皇后不在凤馆,会不会是任逐桑已预知论法大会之上,将有绝世邪物天佛血出现,才偷龙转凤,把女儿悄悄换掉?
若此刻栖凤馆中,连任宜紫、任逐流亦都不见,那么几乎可以确定:唆使皇上将那四份文书交给慕容、责成搜寻天佛血的幕后主使,便是中书大人任逐桑无疑。
“怎么?”慕容柔见他神情有异,忍不住问:“你想到了什么?”
耿照闻言一凛,瞬间做出了判断,定了定神,正色道:“属下是想,倘若任大人是幕后的阴谋主使,那么在论法大会上取出佛血,连皇后娘娘也不免受害。所谓“虎毒不食子”,便是阴谋奸宄,真能……真能做到如此地步?”这本是循着他最初的思路而说,不过是略去了后半截,严格说来并不能算是说谎。
皇后不在栖凤馆一事,很难判断慕容知悉之后,将会做出什么样的处置。耿照的原意,至少要等发现琉璃佛子的行踪、论法大会再无其他变量时,再斟酌是否要告知慕容。要是将军此际一听,勃然大怒,大张旗鼓地搜寻娘娘的下落,只怕后果更不可收拾。
谁知慕容只是微微一笑,淡然道:“你说得也有道理。虽然任逐桑最是可疑,但现在在我心中,他并不是嫌疑最大的一个。”
耿照都听胡涂了。
如果不是任逐桑,也不可能是袁皇后,难道将军怀疑的人竟是琉璃佛子?更令他在意的是:慕容柔对如何处置李蔓狂--或者该说是天佛血--并没有多说什么,以将军睿智,不能放任如此邪物在东海不管,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心有定见,有了对付佛血的办法。
慕容柔既无意明说,耿照也问不出来,匆匆告退,倏忽便过了两日。
耿照进了书斋,正欲向将军报告籸盆岭之事,赫见慕容柔眉头紧锁,眼角鱼纹深刻,竟似整夜未眠;比之前两日所见,仿佛突然间老了十岁。“琉璃佛子是说两日后么?”将军蹙眉道:“你确定没听错?”
“属下确定。”
“那就糟了。”慕容柔面色铁青,屈指轻叩桌案,沉声道:“我这两日多次求见皇后娘娘,始终未获接见,娘娘是有意避开我。只是情况紧急,若要取得天佛血,却非皇后娘娘不可。”
耿照本以为他发现皇后是个冒牌货,岂料越听越奇,忍不住问:“为什么非要皇后娘娘不可?难道……娘娘有什么能够抵挡邪能的异术?”
慕容柔咬牙片刻,似是努力抑下烦躁,才得开口。自耿照识得他以来,从未见将军如此。
“碧鲮绡,”慕容柔望着他,双目炯炯放光。“是东海鳞族的重宝,即使在龙皇统治的时代,其数量也非常稀少,是龙皇的表记。依史书记载,玉螭王朝是不用玉玺的,鳞族认为玉石金银都不足以象征龙皇的大能,遂以碧鲮绡做为玉螭王朝统治的象征。”
能被用作皇权的象征,可见数量极稀。因此隔绝天佛血这样恐怖的邪物,也只能用上一只小袋子,实在没有多余的碧鲮绡能将邪物层层包里,以绝后患。
“玉螭朝亡后,世间的碧鲮绡织物仅余一件,被保存在自居鳞族正统的指剑奇宫里。至金貔朝时,央土朝廷大兵压境,逼奇宫献物求和,方纔退兵,此物从此便流落央土,成为央土皇权的战利品,收藏在宫禁宝库的深处。
“异族火烧白玉京时,宫城之内无数重宝付之一炬,只有这件宝物丝毫无损,因为碧鲮绡天生异质,拥有不惧火烧的特性,有一名小太监靠着它,逃过了烈火焚城的大劫,一路向东逃去,历尽千辛万苦,终于遇上独孤阀的勤王军。后来本朝肇兴,这宝物便成了平望都新宫的收藏。”
耿照奇道:“如此说来,宝物现在皇后娘娘处?”暗忖:真是如此,今晚少不得要夜闯栖凤馆,从任宜紫手下将此物抢了过来。反正他的腰牌还失落在她手里,迟早是要走一趟的。
“没那么简单。”谁知慕容柔仍是摇头,沉声道:“后来先帝孝明皇帝继位,为防门阀作乱、动摇根本,锐意削藩,头一个要对付的便是西山韩嵩。韩嵩明白朝廷用心,以退为进,要求送质子到东海,袭了指剑奇宫受封的一等侯爵,料想朝廷必办不到,以此刁难。”
此事原本极是难办,须知鳞族、毛族乃是世仇,韩阀的质子是血统纯正的毛族后裔,怎能坐上纯血鳞族的奇宫大位?岂料陶元峥博通史册,深知这件宝物与奇宫的渊源,开出条件:若奇宫接受韩阀的质子,人质抵达龙庭山之日,便是宝物重回奇宫之时!
奇宫各系反复商讨,终于抵不住圣物回归的诱惑,接受了朝廷的条件。“韩雪色被送到龙庭山的那一天,这件以碧鲮绡织成的鳞族圣袍终于重新踏上故土。”慕容柔娓娓道:“此事对指剑奇宫意义重大。韩雪色成年之后,为宣示自己是朝廷承认的奇宫法统,是堂堂的世袭一等侯,遂以此袍为号,自称“九曜皇衣”!”
耿照浑身一震,不由得目瞪口呆。
“这件宝衣在韩兄……韩宫主手里?”
“正是。”慕容柔皱眉道:“欲取此衣,就算发大军包围指剑奇宫,也未必能得手;诱之以利、动之以情,那更是绝无可能之事。魏无音新丧,韩雪色顿之支柱,情况不会太好,就算他有十枚虎胆,也不会蠢到在这时候出借九曜宝衣,授人以柄。”
耿照强抑下说出“韩宫主便在城中”的冲动,一来九曜皇衣如此贵重,韩雪色匆匆出行,未必会带在身上;就算有,韩雪色也未必肯出借。若教将军知晓,还容得他说个“不”字?一声令下三千铁骑围得铁桶也似,局面恐难收拾。
况且将军言犹未尽,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这条不行,还有另一条路。当年陶元峥送出九曜宝衣时,为防鳞族心生妄想,又做起王霸雄图的美梦来,刻意扣下一部份,令此衣不得完全,提醒鳞族谁才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天下之主,让他们脑子清醒清醒。”
耿照恍然大悟。
“而这一部份,便在皇后娘娘身上?”
“正是。”慕容柔淡然道:“人会不会造反,跟一件衣裳并不关连,指剑奇宫之中笨蛋不多,都知眼下是谁的时代。陶元峥死后,任逐桑在平望都崛起,先帝看中了他女儿,欲将央土商权也握在手里,授意他将女儿过继给大学士袁建南,这是用来堵读书人的嘴的。
“袁皇后还是小小女孩儿时,先帝爷很欢喜她,夸她禀性纯良、温婉心慈,遂作主订了这门亲,解下碧鲮绡织的腰带替她系上,说:“你是朕的儿媳妇,此事就这么定啦,绝不更改。你且随你的养父母到东海去,那儿也是朕的故乡。时候到了,朕自会派人接你回来。””
“腰……腰带?”
耿照微微皱眉,心上似是掠过什么,却一下抓不真切。
“嗯。”慕容仿佛陷入回忆里,凤目微闭,喃喃说着,不觉露出一丝笑容。“陶元峥从九曜衣上头取下的,是一条腰带。先帝爷说了,宝衣是人家的先人所遗,慎终追远,意义何其之大!任意解裂,如同掘人祖坟,便是良民也教逼反啦,况乎鳞族?只让陶元峥取下腰带,不容再辩。
“先帝很欢喜那根带儿,到哪儿都系着。他上朝时连黄袍都不穿,穿的是厚厚的茧绸紫袍,以倡节约。耐不住那些老学究整天叨念什么“不成体统”,就把那条银灿灿的鳞纹带子系上腰。
“我还记得先帝爷私下笑说:“这碧鲮绡够贵重了罢?也好让他们都歇歇。他日我们陈兵北关时,我再变卖此带,换得万金,购异族之首!””
耿照在城中发足狂奔着。后来慕容与他说了什么,其实他并未听清,脑袋里仿佛五雷交轰,原本散乱无关的碎片突然一下组合了起来,向他宣示着一个极其惊人的事实。
还有一场即将爆发的,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阻止的流血冲突。
最后还是慕容将他唤回了现实。
目如鹰隼的镇东将军只看了他一眼,便仿佛读出他心头的千丝万缕,耿照从没像此刻一般,打心底认为慕容真的通晓读心之术,才能了解那些他还来不及整理、更遑论说出的真相碎片。
“明日便要召开三乘论法大会。如你所见,对天佛血我已束手无策。”慕容柔定定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但你有办法,对吧?你知道某些我不知道的事,譬如有什么地方可以取得碧鲮绡。”
耿照无法说话,只能点头。
“那就赶快去。”慕容交代他:“取得碧鲮绡后,别去找李蔓狂,立刻回来。”
韩雪色这一下变招快绝,风篁猝不及防,厚实的胸膛肌肉忽变得温软如绵,于掌力及体的瞬间身子一挪,生生卸去三成劲力,然而毕竟是亡羊补牢,仍被轰得倒飞出去,仰天喷出鲜血。
“风兄!”
耿照正欲动作,一股微妙悚栗掠过背脊,本能擎出“藏锋”;激越的龙吟声乍现倏隐,刀刃停在无声掠至的聂雨色喉前,矮小的黑衣男子急停顿止,发鬓逆风激扬,乌缎般“泼喇!”摊上刀锋,抚刃皆断,寂然无声。
约莫同时,韩雪色抄住旋落的寻真刀,遥指风篁,虽未回头,声音却是出奇地平静。“耿兄弟,本座无意伤人,实不得已而为。请你把刀放下,你我之间,没必要见血。”既没有偷袭得手的雀跃,也无撕破脸的决绝,非喜非怒,自透着一宫之主的威严。
耿照瞳孔微缩,突然意识到这名身穿单衣的高大男子,的的确确是指剑奇宫的主人,是龙庭山群龙之首,外表的狼狈丝毫未损其高贵优雅。即使是衣装完好、于席间从容谈笑之时,韩雪色也没像现在这样,周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沉静威压,恍如一堵苔浓遍染的千年古城墙,光是伫立不动,便使人不禁仰望,未敢轻攀。
--是他……稳稳控制着场面。
(这个人……绝不简单!)若只将此人当作偷鸡摸狗之辈,未免太小看指剑奇宫了。耿照定了定神,藏锋丝纹不动,嗡嗡震颤的刀刃早已静止,质性由百炼缅刀摇身一变,化作刃厚背宽不动如山的折铁刀,最易断人首级。
“韩兄见谅。聂二侠神技惊人,请恕小弟不敢轻纵。”
韩雪色点头。“我明白。要换了是我,也不敢放。”随手挽个刀花,将刀收于臂后,竟是放了风篁这唯一的人质。
聂雨色凤目圆睁,咬牙低道:“宫主!”(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韩雪色刀搁桌顶,眼神转柔,正要朝榻上的阿妍走去;步子尚未迈出,一股无形威压已至,耿照转过头来,双目炯炯直视。就在他转头的剎那间,聂雨色肩头微动,便要出手,忽觉颈间刺痛,“藏锋”已贴肉送至,再难稍动,心中微诧:“这小子……莫非周身都是眼睛?”
他与韩雪色默契绝佳,两人几乎是一同动念、一齐动作,居然被同一人所阻,恐怕只有练到了“发在意先”的顶峰高手才能办到。韩雪色苦笑:“老二,不是谁都须这般算计的。适才耿兄弟若有杀人之意,眼下你已是咸肉一条,还变得出什么花样?不如坦承以对。”目光转向耿照,正色道:“耿兄弟,阿妍于我重逾一切,便要我拿性命交换,韩某人绝无二话,何况是区区一条碧鲮绡?你让我瞧一瞧她,韩雪色定将腰带奉上,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耿照犹豫片刻,终于还是侧身让开。韩雪色快步来到榻畔,连人带被将女郎拥入怀中,柔声密唤:“阿妍、阿妍!”阿妍“嘤”的一声,悠悠醒转,柔声轻道:“韩郎,我做了个梦,梦见镇东将军派人来寻我啦!又梦见你同人打架,刀子明晃晃的,还有好多血……”忽尔回神,苍白的俏脸上露出一抹惨淡笑容:“原来……原来不是梦。我真傻。”
韩雪色一径摇头,拥着她柔声道:“别怕!没事的。”
阿妍微微一笑,摇头道:“我不怕。”
韩雪色见她神色如常,这才露出放心的表情,转头对风篁道:“人急无智,出手忒重了,风兄见谅。我这路“天仗风雷掌”全是刚力,并无暗劲阴手,风兄搭配子午流注之理运气调息,当能缓和伤势。”细细指点了对应的经脉穴位等。
刀侯府一脉对金创、内伤等亦有涉猎,风篁听得两句,便知所言无虚。他被重手法击中胸口,伤了心脉,连取铜驼丸吞服的力气也无,未敢逞强,勉力倚墙盘坐,依言运功调复。不过片刻工夫,面色大见好转,嘴角已不再溢红,冷冷抬眸,咬牙沉声道:“韩宫主未使“不堪闻剑”,风某感恩戴德。今日是我技不如人,心计亦多有不及,韩宫主藏得如此之深,倒教风某走眼啦。他日……再来讨还佩刀,请!”一撑之下竟无法起身,胸中闷痛,又脱力跌坐回去,模样十分狼狈。
韩雪色面露愧色,但也不过是一现而隐,转头道:“老四!”
沐云色会过意来,取出一只碧油油的翠玉小瓶,对耿照道:“这是依先师的金方调配、由我大师兄亲手炼制的治伤良药。耿兄弟若信得过我,让我将药交予那位风兄服用,于内瘀大有裨益。”
奇宫一方三人之中,耿照与他交心已久,素知其为人,再说沐云色为他隐瞒夺舍一事,担了偌大干系,自是不疑,点头道:“有劳了。”沐云色刻意放慢动作,以示磊落,将玉瓶置于槛内轻轻一滚,喀搭喀搭滚到风篁脚边。
风篁连踢开的力气也无,索性不做无聊之举,冷笑道:“奇宫珍药,恕风某无福消受。”径取铜驼丸吞服。奇宫门下精通医药,沐云色远远闻到药气,猜是祛毒一类的方子,于内伤并不对症,肃容道:“风兄怒气难平,我能理解。但我家宫主的意思,乃冤家宜解不宜结,行走江湖难免误会,能消解开来,做朋友总比做敌人好。况且今日非我奇宫上门寻衅,是风兄先亮刀押人,于情于理,总是说不过去罢?我家宫主情急出手,分寸实难拿捏,奉上伤药是为化解两家仇怨,可不是怕了风兄。”
聂雨色瞥他一眼,鼻中哼笑。
“哪来忒多废话!你……宫主小心!”
众人被喝得转头,只耿照心头微动,明白又是声东击西。这回聂雨色是铁了心要退,呼喝未落,全不顾藏锋之锐,抽身倒纵出槛,足不沾地,泠若御风;轻功虽属上乘,到底慢了碧火功一步。(
)
内功练至一定火候,往往能凝缩内气,如丝网般投射而出,或相机感应,或取势迫敌,皆是“我可感敌,敌亦知我”。顶峰之人,甚至能以气机罩住对手,令对方动弹不得,如蛇口之蛙。
然而碧火神功非同一般气机感应,先天真气较寻常功劲更绵密,凝成的气丝介于有无之间,我能知敌,敌却无从知我。
聂雨色心念一动、耿照即已察觉,刀刃顺势一递,料他绝无生机。但以他与奇宫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连,绝不能出手击杀聂雨色,索性还刀入鞘,“铿!”一声激越清响,刀锷撞上吞口,聂雨色双脚才踏着地面。
在场几双眼睛都是武道的大行家,虽不明白耿照何以如此迅捷,却都知道是谁饶了谁的性命。各挟人质对峙的场面既已破局,耿照再无顾忌,闪身掠至风篁身畔,出掌抵正背门,浑厚的碧火真气透入,风篁面上陡现血色,嘴角汩出乌血,眨眼工夫又由黑转红,瘀伤悉数吐出。
韩雪色心中一凛:“好骇人的修为!老二所料,只怕不假。”不露一丝诧异,叹息道:“老二,还不谢过典卫大人不杀之恩?如许快刀,你有三把喉咙尽都开了,哪还能跃出门去?”
聂雨色耸了耸肩面无表情,似乎一点也不害臊。
“便吃定他不会动手,要不傻子才退。再说了,他还盼着你送上腰带哩,哪里舍得杀我?”见韩雪色面色铁青,毕竟不敢顶撞太甚,没好气地转头一拱手,声音呆板如诵经:“多谢典卫大人不杀之恩。下回典卫大人再要犯傻,在下一定继续光顾,大家发财。”一旁的沐云色尴尬已极,低声道:“二师兄,我看你还是少说两句罢。”
风篁也算老江湖了,为人又通权达变,不拘一格,然而聂雨色的行止在他看来直是无赖;大剌剌地自揭心思,居然半点也不脸红,又是一般市井无赖所不及,怒极反笑:“奇宫自诩正道,不想门下心机狡诈、厚皮涎脸,风某纵不才,也不敢吃贵宫的药。”起脚一拨,玉瓶“飕!”一声飞向沐云色面门。沐云色反手接住,面上乍青倏红,无言以对。
风篁也没料到这一脚能有如许劲力,回头叹道:“耿老弟,我这辈子没服过几个人,但你的内力当真是深不可测,老哥哥不得不写个“服”字。”耿照一径摇头,与他扶臂相将,并肩而起。
忽听韩雪色道:“我知风兄恼我伪作内力不济,但小弟实无相欺之意。”
风篁面色一沉,淡然道:“正所谓“兵不厌诈”,风某心计不如韩宫主,大意轻敌,败也不冤。再说韩宫主的“天仗风雷掌”劲力沉雄,的是绝学,纵是心机取巧,手上功夫却不含糊,风某败则败矣,也没有别的话。”
他闯进厢房时,第一时间便制住了韩雪色,一来是投鼠忌器,二来也毋须与阿妍姑娘有什么肢体上的碰触,以免败坏人家女眷的名节。此举固然在人情义理上堪称周详,却冒了偌大风险:须知指剑奇宫在东海四大剑门中历史最久,门下英杰无数,韩雪色身为群龙之首,以西山毛族之血裔,威压鳞族圣殿十数年,修为之高,武林年轻一辈难有堪敌。要无声无息潜入他的寝居、一击将人制住,不惊动外头聂沐二少,当真是谈何容易!
风篁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出手,不料韩雪色毫无抵挡之力,一照面间便被拿住,沉雄的手劲贯透筋脉,毋须封闭穴道,已半身酸软,动弹不得;丹田之内空空如也,对透体而入的异种真气毫无反应,与不通武艺的普通老百姓相仿佛。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饶是风篁见多识广,一时间也不知究竟,直觉自己逮到的是个冒牌货,然而无论音声样貌、谈吐举止等,皆是在绿柳村遇着的那名“韩雪色”无误,见阿妍姑娘对他十分着紧,暂把真假韩雪色的疑虑抛到脑后--只消教她乖乖交出碧鲮绡,谁理这身无内功的男子真是韩雪色否?便是一念间的轻忽大意,最终还是中了暗算,风篁懊恼之余,不由暗忖:“我闯荡江湖二十年,自认眼界开阔,却不知有这样一门武功,能将真气藏得无影无踪,如同不曾习武之人。人说指剑奇宫行事诡秘,介于正邪之间,不想连武功也如此怪异,比外道还要邪乎。”却见韩雪色从怀中拿出一只刻着八团金龙的冰糖玛瑙小瓶,尺寸较鼻烟壶略小些,轻轻一摇便发出炒豆似的沙沙响,隐约见得瓶胎内黑影滚动,贮满一粒粒细小乌丸。
聂、沐脸色皆变,聂雨色眉宇一轩,厉声喝道:“宫主!”
“别忙,我有分寸。”韩雪色淡然微笑,竟是不予理会,径对风篁道:“这药叫“奇鲮丹”,是本宫魏无音长老的独门方子。当年六合名剑一役,魏长老力抗妖刀,与水月一脉的杜掌门成为圣战劫余的唯二之人,他虽保住了性命,可惜经脉受到重创,一身修为几付东流,只得隐居在龙庭山之后,不问世事。
“奇鲮丹是魏长老闲居时翻遍医典,佐以自身创见,大胆尝试而得。药力在体内化开之后,能于丹田中短暂模拟出真气内力的效果,用以推动武技招式,一般的生出威力,并不逊于苦练内功所得。
“然而,药石毕竟是外物,药力生效后至多只能维持一到两个时辰,用得凶便消得快,用得慢也就支持得久些。此药一日仅能一服,若逾此限,轻则损及筋脉,全身瘫痈,从此成为动弹不得的废人;重则鼓爆丹田、脏腑俱创,当场便丢了性命,无药可救。”
风篁恍然大悟。他出手之时,韩雪色曾掩口挪退,可惜劲力身法均有不如,以致功败垂成;如今想来,他便是在那时将奇鲮丹送入,待药力发生作用,才出掌将风篁击退。
思虑至此,风篁浓眉一挑,凛然道:“这么说来,你的内力--”
韩雪色怡然笑道:“我六岁入指剑奇宫,诸长老视我如寇雠,不乏有欲杀之而后快的,能保住性命已属万幸,遑论其他。直到受了风云峡的庇护,魏长老始得传授我武艺,那也是十来岁的事了,我刚到指剑奇宫的头几年饱受凌虐,经脉受到严重的损伤,今生恐无望再修习内功。”耿、风二人相顾愕然。
韩雪色初上山的那几年,适逢“琴魔”魏无音隐居,包括应无用在内的风云峡菁英俱都脱离权力核心,嫡系三大高手中一人破门身死、一人重创半残,龙首应无用又下落不明;放眼旁系,武力称冠的“匣剑天魔”独无年闭关不出,余子皆无一槌定音之能,权力顿呈真空,循环斗争,无休无止。小小年纪的韩雪色沦为斗争工具,朝不保夕,竟被凌虐成残,全身筋脉受创,再无法习练上乘内功。
“四大剑门论剑,我靠的便是这一瓶奇鲮丹。”奇伟的毛族青年把玩着晶莹剔透的冰糖玛瑙小瓶,口吻闲适,仿佛已挥别童年的阴影,说的都是别人家的轶事。
“魏长老说了,他有个法子能将奇鲮丹的药力永远转换成内力,不会随着药力褪去而消失。他自己的功力便是这样恢复了大半,虽不比青壮年之时,也足以笑傲江湖了。
“但那法子非常危险,稍有差错便会丢掉性命,乃九死一生的豪赌,魏长老顾及我的安危,迟迟不肯透露,始终不放弃改良此法的念头,为我疗愈功体,根绝后患。可惜他老人家中道而逝,临终前我等不及面聆教训,至为遗憾。”有意无意望了耿照一眼,笑容浅淡,眸中饶有深意。
耿照心念一动,终于明白沐云色何以强调夺舍大法的重要,又一直追问他有无师父夺舍之前的记忆。
在魏无音的记忆之中,不只留有前度圣战对抗妖刀的宝贵经验,更有能使韩雪色摆脱困境、毋须仰赖奇鲮丹的大秘密。韩雪色内功不济,只能拼命锻炼手眼身法,他用功甚勤,天资又高,居然别出机杼,练得一身出色的外功剑法,丝毫无负“琴魔亲传”之名,实力足以与风云四奇比肩。
然而,欲以外门武功压制一流高手,实非易事。“韩雪色内力暴增”一事,在龙庭山便如“琴魔伤愈并恢复功体”一般,对各系造成莫大的心理压力。在他们看来,风云峡的能为委实深不可测,但凡心有不服时,总能因此详加考虑,未敢轻易发难。
当魏无音的讣讯传上龙庭山,长老中只有平无碧轻率出手,余人皆抱持观望的态度,盖因风云峡之威经年累月,已成一道无形屏障,若无十成把握,谁也不想冒险争先,平添无谓牺牲。
一旦奇鲮丹的秘密为人知悉,韩雪色……不!甚至该说风云峡一系能否继续震慑奇宫,在琴魔死后依旧维持表面的共主地位,答案不言可喻。风篁听罢沉吟不语,片刻才道:“此事该是贵宫最大的秘密,说与我这个外人知晓,韩宫主意欲何为?”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聂雨色举手附和。“你知不知道这两个人要一次灭口相当麻烦?分作两次不好么?你真的非常不体贴下属啊,宫主。”说着从怀里掏出了朱砂黄纸,蹲在地上开始画起符箓来。
沐云色看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好不容易回过神,小心翼翼问:“师……师兄,你这是……”
“少啰唆!还不快打条黑狗来?”聂雨色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待布完这个“九龙齐飞”的咒杀之阵,房内诸人非我鳞族血裔者,都要爆体而亡,化作一滩脓血,相当省事方便。我一直想试试看效果怎么样,可惜在宫里没有机会。”
“……这样会连宫主一起杀掉喔!”
“麻烦!”聂雨色“啧”的一声,又随手加了几个难以辨别的怪异符号。“这个“胁翅咒”可以保护毛族血裔,不受九天龙落、飞扑撕咬的伤害。”
“那怎么好意思?”风篁亲切挥手。
聂雨色抬望一阵,低头把符号抹去。“……还是通通都去死好了。”
“别理他。”韩雪色笑道:“我二师兄的奇门阵法、遁甲术数非常厉害,但他从《绝殄经》里考据钻研出来的那些个古咒大多是西贝货,跟巫觋祈雨差不多,杀鸡取血画符作法的好不吓人,只是从来都不管用。”
“绝殄经?”耿照心中微微一动,却不知异样何来,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奇怪。
韩雪色倒是神色自若,点头笑道:“是我宫中自古流传的一本小书,记载许多光怪陆离的事,如乘蹻飞行、隐沦变化、分形定身等,非常有趣;说是经籍,其实大多是残篇断简,读着甚是解闷。我幼时有一阵被锁在藏经楼里不见天日,触目所及,只有一方漏孔,透入些许光亮,那时伸手能构着的书册,每一卷都看了不下百十遍。老二,那《绝殄经》全宫上下大概数咱俩瞧得最多了,你说是不是?”
“哼。”聂雨色抱膝画符,连抬头都懒。
耿照啼笑皆非。
越浦城北,廿五间园。
巍峨的黑瓦白墙映着蒙蒙亮的天光,仿佛向地平线的两端无尽绵延。墙里,深浓树冠层层迭迭,反倒是五座最负盛名的五间高阁仍被最后一抹夜色所蔽,连朦胧的轮廓也难见得。
越浦向来是个不夜之城。
镇东将军进驻以前,此间夜市、酒楼等通宵达旦,往往要过了三更天才肯消停,城中居民大多晏起,廿五间园所在的封丘门北面一带,多是富人的园林别墅,作息更较寻常百姓来得晚。
今日却是罕有的例外。五更天不到,廿五间园内便已是灯火通明,所有婢仆忙得不可开交;要不多时,城尹大人梁子同与流影城主独孤天威在大批随从簇拥下,浩浩荡荡开往北门,径朝阿兰山莲觉寺去。
那捞什子“三乘论法大会”可不是为老百姓办的,只有受邀的王公贵族、豪门仕绅才能与会,上山朝觐的礼数与入宫面圣没什么不同,一样是天未大亮,便赶至阿兰山下递交名帖,待东海道臬台司衙门的人按官衔爵位,一一唱名放行,再由戍警的金吾卫士导引入场。还没轮到的,恁是高官厚爵、王公将相,都得乖乖在山脚下的野棚里待着,谁也大不过皇后娘娘。
这对没资格接近阿兰山的平民百姓而言,未始不是件好事。大队人马风风火火地出了城门,偌大的廿五间园周遭又恢复平静,连大门前翎羽插冠、手持水火棍的四名城衙公人都恢复平日懒惫的模样,或坐或倚,拄着一边漆红一边漆黑的水火棍猛打瞌睡。
其中一人没甚睡意,正自无聊,见对面树下有个小摊子,一名黝黑粗壮的少年挑了竹筐担子,也不懂吆喝叫卖,戴着斗笠呆呆坐在树荫下,只是那竹筐里不知所贮何物,频频飘来热炭香,嗅得人饥肠辘辘,满肚子枵鸣擂鼓。
公人冲他招招手,“喂,你!过来!”
少年愣了愣,左右张望,听那公人又喊几声,才知唤的是自己,赶紧挑了担子上前。他前后的竹筐里各有一只大瓮,其中一只瓮里装满烧红的木炭,浓厚的炭香一靠近,其余三名公人鼻翼微歙,也接连醒过来。(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我问你,你那炭炉里煨的什么?不老实交代,老爷打你板子!”唤人的那名官差故意板起脸,狠霸霸问。少年惊呆了,支支吾吾说不出口,另一名衙差看不过眼,用手肘顶了顶同僚,低道:“你没认出么?这摊是徐老头的。”
那人经他一说,不觉恍然。“徐老头?你是说那个徐……他闺女不是……”见同伴面色微变,想起“那件事”上头是下过封口令的,怕是自己无意间旧痂掀口惹上麻烦,然而毕竟面子放不下,仍端起公门架子,瞠视少年:“你是徐老头什么人?”
方才应口的另一名官差面露不忿,咕哝道:“你管他是谁?赶远些便了,别给大伙儿找事!”那人听同僚叨念,更加拉不下脸,伸手一拦,冷口冷面道:“你别。爷爷呢,就弄清楚他是什么来头!几天都在这儿鬼鬼祟祟的,指不定是贼。”
少年吓坏了,哆嗦道:“官……官老爷!我……我不是贼!那徐……徐老头病倒啦,说、说要钱治病,顶……顶了摊子给我。别的……别的我不知道!大老爷明鉴,大老爷明鉴!”那人一听放了心,得意洋洋,回头笑顾同僚:“是不是?我说嘛,徐老头只一个水嫩嫩的闺女,哪来的黑小子?哈哈哈哈。”见同僚无言转头,心中老大没趣,又问少年道:“喂,你顶了人家的摊,还卖不卖豆腐脑儿?弄几碗给爷们儿尝一尝,滋味好的话,便准你在对面摆摊营生;要坏了爷爷的胃口,打断你两条腿!”
少年面色铁青,从后筐里取出瓦盅和一块薄薄的小铁片,揭开瓮盖,一股温热饱满的豆香扑鼻而来。他以薄铁片利落地在瓮里刮了刮,斜斜抄起几抹云条乳膏似的雪白豆腐脑儿,往盅里一搁;前筐炭瓮就是现成的火炉,架上一只浅底铁镬,舀一勺用口蘑、带肉牛骨熬成的高汤,加入切细的木耳、榨菜、香芹末子,以冷水调匀的绿豆粉打卤,往盅里一浇,再搁点蒜汁红油绿葱珠,一碗鲜香扑鼻的牛肉豆腐脑儿便完成了。
官差人手一盅,那覆在豆腐脑儿上的,以绿豆粉、高汤及酱油打出来的卤芡橙红透亮,酱色酥莹如琥珀,匙羹舀落,那卤竟丝毫不泄,仍是盈盈润润地里覆着豆腐脑儿,葱蒜香被滚烫的卤芡包着一蒸,与豆腐脑的香气、高汤里牛肉口蘑的鲜甜层层迭迭,极富层次。
为首的公人尝了一口,双目微亮,本欲赞声“好”;又觉才吃一口便软了嘴,难免叫吴老七看不起,传将出去,以后还要做人么?干咳两声,哼道:“卤打得不错,但那是锅铲的工夫,学得快。你这豆腐脑儿比起摊子的原主,卤水未免太过,不如过去软滑细嫩,又有苦味儿。徐老头的豆腐脑儿是一绝啊,又香又滑又白又嫩,同他那水灵的闺女一般模样。”口气说不出的淫猥,其他二人听得笑起来。
先前与他斗口那吴老七尝了一匙,蹙眉道:“是么?我倒觉得挺好。硬些饱嘴有弹性,配上卤芡葱珠口感十足,未必便输了。”正往衣里掏着铜钱,却被为首的官差拦下:“吴老七,合着你同我劳有德干上了,是不?你这是干什么,给你家俩小子积阴德?”另外两人也投以质疑的眼光。吴老七咂咂嘴没接口,低头将豆腐脑儿吃了个干净。
那官差劳有德压下了他,益发气焰高张,将残盅迭成一摞,见少年伸手来接,冷不防地手一松,“匡”的一响,四只瓦盅在少年脚边摔得粉碎。
“你这豆腐脑儿烧得不坏,腿子便不打啦,先寄你身上。以后见爷们当差,先烧几碗孝敬,下回再让爷招你,我打烂你的摊儿!”明对少年说话,却有意无意瞟了吴老七一眼,笑意森冷。吴老七知他恼自己多口,再纠缠也只是拖累少年受气而已,索性视而不见,拄着水火棍打盹。
“多……多谢老爷。”
劳有德哼笑。这小子不坏,比徐老头识相多了。
要是他乖乖把闺女送府里,至于闹出人命么?什么样的爹妈养什么样的崽,老的小的一般不识相。城尹公子也非不怜香惜玉,廿五间园里忒多千娇百媚的小尼姑,虽说不上光宗耀祖,起码吃好穿好,还能给家里捎银子,多少人家抢着把女儿送来,就怕公子爷看不上。你徐老头什么玩意儿,装得忒清高!
“瞧你年纪不大,”他搔搔下巴,怪有趣地打量少年。“本来是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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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不敢不答,起身在短衣上抹了抹手,低道:“回老爷,在肉铺里打杂。”
劳有德有些诧异。
“屠夫的营生好挣钱哪,怎不接着干?”
“回……回老爷,小人怕……怕杀生,听了人家的劝,改做不见血的营生。”
官差们面面相觑,静默了一会儿,突然爆出笑声,个个捧着肚子前仰后俯,连吴老七听着都不禁摇头,嘴角微微上扬。劳有德大笑道:“就你这出息,卖豆腐脑儿合适。还不快滚?”
少年忙不迭将破瓦片收拾好,挑着担子回到树下,被廿五间园的官差一闹,一时也没人敢光顾。少年取了条破旧棉巾拭着满头脸的汗,巾上仿佛还嗅得到一缕淡淡的脂粉香,但他知道巾子的主人不用胭脂水粉,那是她身上的香气,天生便这般好闻。
他不知不觉停下动作,怔怔坐在树下,回过神时左手已伸入筐底,握住预先藏好的解腕尖刀。就是今天了,少年心想。双双姑娘,你在天有灵,保佑我一定得手,让我剜了那畜生的五脏六腑,开猪膛似的摊满一档,以告慰你们父女俩。
筐底除了磨得锋利、用布层层里起的尖刀外,还有一小瓶粗劣的土酒。他对劳有德说了谎话,在城北金桥李家的肉铺里,他从来都是最受器重的学徒,凭一把尖刀便能杀猪解牛。是双双姑娘不爱见血,每次光临豆腐脑摊前无论洗过几次手,她总能嗅到淡淡的血味。
“不如我不杀猪了,来学……学做豆腐脑儿吧?”有一回,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说完立刻低下头,不敢看她俏丽的脸蛋。双双姑娘却只是把他那盅豆腐脑儿搁边上,笑道:“做豆腐脑儿很辛苦的,挣不了几个钱。你年纪轻,前程远大,干什么都比这个强。”
他对自己当时的犹豫退缩,感到无比痛悔。
如果那日我在的话--他不止一次如是想,然后自她受辱咬舌、溅得一屋是血的恐怖梦魇之中惊醒,带着满脸的汗渍泪水。
可惜人生无法重来。如果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不在意自己其貌不扬,不管双双姑娘只当他是每天来吃盅豆腐脑、闲话家常的客人,死也要向她表明心意,那怕什么都得不到……
杀人毕竟与杀猪不同,他原以为自己需要饮酒宁神,谁知事到临头,心底居然一片寂然,甚至隐隐期待着得手之后的死亡与解脱。
少年连碰都没碰土酒,正要取出里刀的布包,瞥见不远处的街角,一名里着破旧斗蓬、身后背了块床板还是长凳之类物事的汉子,双手抱胸蹲在墙边,精亮的眸光直勾勾地瞅着自己--或说飘着炭香的豆腐脑儿瓮。
那人已蹲在那儿三天……不,或许更久,只是三天前他才留意起这厮来。少年没读过书,说不出“风尘仆仆”四字,但那人就像是走过了几千里的荒野,并非如乞丐般腌臜,而是满身风霜,透着说不出的阑珊倦意,稍望得一眼,便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家来。
像越浦这种富饶大城,乞丐可比穷乡僻壤多。少年看过背草席、背铺盖,甚至背几凳等家生的都有,但那人背的物事极怪,足有半人多高,轮廓像是面大楯,又像港口大船所用的巨锚,总之十分厚重,外头用粗布层层里起,委实看不出是什么。
他该是饿了罢?少年想。
双双姑娘走了之后,他辞去肉铺档的差使,揣着东家给他的五两银,跟着徐老头学了大半年,直到徐老头咽下最后一口气,还是他替老人里的草席掘的坑,一抔一抔地覆着土。老人上门讨女儿,被官差打得遍体鳞伤,能撑过半年,靠的约莫是心中那股子冤。
这大半年里他们很少说话,兴许也不知该说什么,原本便只是卖豆腐脑儿和买豆腐脑儿的两个人,谈不上熟稔。
徐老头的活儿不简单,当年他自己拜师做学徒,光浸黄豆磨煮豆浆就学了整整三年,更别提打盐卤,每一步都是心血和功夫;然而不知为何,少年硬在半年间学上了手,做得有模有样。真是怪了,老人想,明明是个没心眼的,也说不上什么天分。
徐老头从没向他说过一声“谢谢”。
像这样的年轻小伙,徐老头见多了。个个都是为他那如花似玉的女儿而来,就算盅里盛的是馊水猪食,照样吃得有滋有味,当真糟蹋了他的好手艺……只有他,在双双死后舍弃了能挣钱的肉铺档差使,来到他这苟延残喘的垂死之人身边,重新执起浸煮黄豆的锅鼎,耐着性子磨豆熬浆。
他们心里想的是一件事,只是都没说出口。
城尹大人梁子同的公子梁成武喜欢吃咸豆腐脑儿,人尽皆知,及至梁公子惊觉徐老头居然有个标致的女儿之时,已然吃了他几年的牛肉豆腐脑儿。双双出事后,徐老头被打了个半残,廿五间园外便无人再卖这软滑鲜润的可口小吃。但人是有瘾的,就像梁公子并没因为弄死了个摊贩的女儿,从此吃斋礼佛,不再对标致的姑娘下手。
少年定了定神,动手调配了一盅热腾腾的牛肉豆腐脑儿,端到对街那人跟前。
“你饿坏了罢?”少年并未因为舍人,显出趾高气昂的优越姿态,倒像交代后事似的,带着某种沉静的觉悟和了然。“慢着吃,不收你钱。小心烫口。”
那人双手接过,举盅朝他微微一敬,以调羹一匙一匙送入口中,闭目细辨滋味。少年忽然觉得有趣:这人远看像乞丐浪人,近看才发觉他一点也不脏,举止温文,隐有股说不出的贵气,眸里精光慑人,毋须开口便能让人生出敬畏,倒像是什么微服出巡的大人物似的。
怪的是这样出众的气质,与那身征尘满布、风霜历历的旅装又无扞格,仿佛生来就该是这样,丝毫不显突兀。汉子约莫四五十岁--也许实际更老些--留着满脸落腮胡,却非根根突出如硬戟的“燕髭”,胡根柔软浓密,带着绸缎似的润泽。
近距离一瞧,其实大汉生得鼻梁挺直、下颔方正,配上旅装密髯,平添几许江湖气息;刮去野人般的大部胡须,换上绣金袍子玉扳指,说是王公侯爵也有人信。
他一口一口慢慢吃完,双手奉还瓦盅,取出帕子轻按嘴角,拍去沾上胡子的些许残羹。少年更觉得这么做是对的:在人生将尽的当儿,他很高兴自己亲手烹调的最后一碗豆腐脑儿给了一位知味之人,而非园外那些凶狠的官差。
“卤打得好。”半晌,浪人睁开眼睛,精光迫人的眸子里似有一丝笑意,但口吻认真严肃,浑无半分轻佻。“但豆腐脑儿的盐卤勾得太过了,质地稍硬,还带有一丝卤水的苦味儿,殊为可惜。”
少年苦笑。
要不是此地与大门相距甚远,语声难及,他几乎以为大汉是听了官差的话才这么说的。“明儿你试试勾薄些。都说:“豆腐新鲜卤汁肥,一瓯隽味趁朝晖。”口感过硬,可惜了你这轻易不泄的好卤芡。”大汉忽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吊新钱递去,笑道:“我忘了给钱。在我来的地方,我们这样的人是不使钱的。”
看来……还真的是乞丐。少年摇摇头。“都说了不收你钱。”
“收下罢。”那人笑道:“我明儿还来吃,总不能都不给。”
“……明儿不开张。你别等啦。”
“那后天罢?”
少年突然烦躁起来,端了空碗回头便走。
“杀人的血味儿,和杀畜生是不一样的。”
少年愕然停步,回见那人仍是双手跨膝踞于墙角,嘴角抿着一抹笑。
他不得不走回去,悄悄将手伸至腰后,握住藏于衣下的解腕尖刀--若浪人大声叫嚷起来,他便没机会杀进园里了。为了那捞什子论法大会,越浦几千名官差全出了城,廿五间园只剩下梁家的护院武师,当中还有大半跟着城尹大人上了阿兰山。
梁成武那畜生身边之人,再不能像今天这样寡少。这是唯一的机会。
(亮出尖刀,或许能教他别声张?)浪人似乎读出他的心思,早一步抬头,笑道:“你认识徐老头多久了?三年,还是五年?”
少年一愣,讷讷道:“两……两年罢。”其实远远不到。算上两人真正相处的这大半年,他知道有徐老头、有这豆腐脑儿摊子,以及美丽出尘天仙也似的双双姑娘,至多一年加一点。就这么承认自己与徐家父女其实一点也不熟,意外地令少年感到挫折。
浪人笑着点头。“过去我来越浦,总会光顾徐老头的牛肉汤豆腐脑儿,他女儿还这么小的时候……”他蹲着往眉眼处一比。“我还抱过她。这几年我甚少履迹东海,不想当年的小女娃儿,都出落成大姑娘啦。他们父女俩都是你葬的罢?能不能带我拈炷香?”
少年深吸了口气,抚过心头又被掀起的一片刺疼。“城南徐家祠堂。你找管事的徐先生问问,他会带你去。我……我今儿有点事。”回头便走。
“为了一名素昧平生、已然香消玉殒的女子,这么做值得么?”浪人叫住了他,眸中精光暴绽,仿佛沉睡深林的猛虎雄鹰突然苏醒,一字一句都如铜瓜铁锤,重重敲上少年的心版,带着王者一般的慑人威仪,直迫得少年无法喘息:“你是她的什么人?是手足、是情人,还是尚未完婚的夫婿?你和徐老头又是什么关系,便要报仇雪恨,轮得到你么?强自出头,是想做英雄?徐老头的女儿若还在世,她会希望你为了替她报仇,牺牲宝贵的性命?”
少年被连珠炮似的一串急问,不由瞠目结舌,片刻才摇头道:“我没读过书,只会杀猪宰牛,你问的这些,我一个也回答不了。但这事无论谁来问我,再多问我几百几千回,结果还是一样的。我想为双双姑娘做这件事。我只能为双双姑娘做这事了。我只想……只想讨个公道。做不了这事,我一辈子睡不好觉。”
那人凛凛直视,见少年竟不心虚回避、反而益发坚定起来,冷冷道:“你的行为只得一个字。知不知道是什么?”
“……是“蠢”罢?”少年苦笑:“以前在肉铺,东家常这么说我。”他心知东家对他是极好的。未满师的学徒突然说要走,决计拿不到白花花的五两,就算剐了上档也不值这么多,通常是一顿棍子打将出去,风声一放,一辈子都别想回这行当。
“你错了。”那人露齿一笑。少年这才注意到他说话有种怪异的口音,脚上的长袎毡靴尖端微翘,怎么看都不像东海本地,甚至央土的款式。“是“义”。你的付出不为自己、不求回报,不在意自己力量渺小,微不足道,只要是该做的事,牺牲性命也想完成,这就是“义无反顾”。”
那人正色道:“义,是一种高贵的特质。它存在于你的血脉里,终生奔流不息,在软弱时给予力量,在迷惘时指引方向。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如此珍贵的天赐之血,即使拥有,也无法靠娶妻生子将血脉延续下去。“义”是信念,义之血脉,也只能靠信念传承。”
“义……的信念?”少年喃喃道。
“在南陵有群人,他们和你一样,流着高贵的凤凰之血--那是南方对“义”之血脉的敬称--与南陵诸封国的国主,同属羽族最高贵的凤之族裔。为了捍卫这份珍贵的信念之血,也为扫除世上的不公不义,他们发誓不娶妻、不荫子、不封爵、不蓄财,荣辱休止,身无长物,终生不渝地奉行这个“义”字,直到阖眼。”
少年听得迷茫起来,片刻才道:“你……你是这样的人么?”
“我是。若你愿意,也能成为那样的人。”那人站起身来,少年才发现他生得高大修长,腰窄膀阔,柔软的厚髯浓发迎风飘飘,衬与背后大楯也似的巨物,纵无金缕玉带,仍有着难以言喻的肃穆威压。
他将蒲扇一般的大手放在少年的肩膀上,眸中笑意温煦。
“你知道是谁让我来的?”少年摇摇头。
“是金桥肉铺李的东家。”浪人咧嘴一笑。“他说有个可爱的学徒走了,说不定要做傻事,怎么也劝不下,心里十分挂念。是他同我说了徐老头父女的冤屈,还说这一年多来你天天往廿五间园外跑,只吃一碗豆腐脑儿就走人,只为瞧徐老头的闺女几眼。东家说没见过你那么傻的,喜欢便央人提亲哪,他给你准备了一笔钱,只等你开口。”
少年一愣一愣,泪水忽如涨潮,突如其来地溢满眼眶。
“你现在舞刀冲将进去,拼着性命不要,或可刺死那梁成武,然而赔上一条性命不说,难保不牵连无辜人等。万一他的婢仆里也有忠义之人,同样拼着性命不要,也想要阻你一阻,你杀是不杀?”
少年为之语塞。
“暗藏尖刀,身死酬仇,那是刺客的行止。刺客可以报仇雪恨,却不能令正义伸张。”那人潇洒一笑,眸光豪烈起来,焕发着难以形容的炽烈光彩,令人胸中血沸:“能贯彻“义”之一字,济弱锄强、衡天卫道的,是游侠!”
三乘论法的会场,设于莲觉寺的正殿“觉成阿罗汉殿”前。
偌大的广场上遍铺大片的精磨青石砖,被初升的朝阳一映,古朴温润的暗青光华中似有点点金砂,剎时令人有“足踏西天雷音寺”之感,不止坐上高台的王公贵族赞叹不已,连沿山拾级的各级官员见了,亦都心摇神驰,久难自己。
觉成阿罗汉殿两侧各有一宏伟偏殿,唤作“十方圆明”、“诸漏虚尽”,三殿呈“冂”字形夹着广场,场内的三座高台依殿势而建,左右两台分作阶梯似的五层,高逾三丈,居间凤台更是直接以觉成阿罗汉殿的阶台为基,搭起四丈来高的髹金镂空彩楼,可容纳五百名金吾卫士层层环绕,围得铁桶也似;顶端四面垂纱,供皇后休憩听法。
广场中央有座丈余高的五瓣莲台,是佛子与诸位高僧上台说法处。至于莲觉寺举寺上下,俱都张灯结彩,妆点得金碧辉煌,自不待言。
筹办大会期间,莲觉寺的显义和尚忽传中风噩耗,令抚司大人迟凤钧错愕不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几次登门没见着人。好不容易病情稳定了,迟凤钧亲临寺中一探,果然显义形容枯槁,瘫在床上人事不知,非是借故装病,急坏了焦头烂额的抚司大人。
所幸几名“显”字的青年僧人十分能干,不但接手张罗,还将显义收藏的法会资金悉数拿出,再加上越浦乌家的银两奥援也及时到位,总算得以增派人手,赶在佛子指定的时间布置完成。连慕容柔见了,也忍不住点头:“人手、场地均是有条不紊,迟大人辛苦。皇后娘娘见得如此盛况,亦当凤心大悦,上表朝廷,为迟大人记上一笔功劳。”
“岂敢岂敢!”迟凤钧整个人瘦了一圈,原本就清癯的面颊更是微见凹陷,心力交瘁全写在脸上,不觉苦笑:“忒大的差使,下官不敢居功,只求无过。阿兰山下的警跸安全,全靠将军啦。”
慕容柔面无表情,随行的适君喻拱手道:“抚司大人客气。金吾卫把守山道,严密管制,连我家将军都只能带上这么点人来,今日大会定是滴水不漏,安全得紧,大人毋须担心。”
自皇后娘娘驾临栖凤馆,阿兰山便只任逐流的金吾卫得以出入,无论慕容柔从谷城大营调来多少人,永远只能驻扎在山下;及至佛子抵达东海的消息传来,为加紧布置场地、打杂办事,金吾卫又征调数千名越浦及附近大小郡县的衙役上山,由越浦城尹梁子同负责指挥,协助迟凤钧处理大小事宜,独独不让镇东将军府插手。
连慕容柔想抽调万名铁骑增援骁捷营,以备不时之需,皇后娘娘也有意见,派任逐流传口谕,让将军“勿扰军民”。慕容柔只得把这支万人队部署在越浦城外,万一阿兰山生出事端,比之百里外的谷城大营,总能就近相应。
东海乌城山虎王祠岳家,世代传承着“八荒刀铭”的称号、虎箓七神绝的惊世武艺,以及锋锐无匹的名刀“赤乌角”,至岳宸风这代大放异彩,锋名震动五道,为天下知。在南陵,有一口与之相类的罕世宝剑,同样传承封号、武功与荣耀,名曰“鼎天钧”。
当代的“鼎天剑主”李寒阳不但是天下知名的剑客,更是南陵游侠的精神领袖。“游侠”二字在疆域广衾、封国林立的南陵,非是任何人所能擅称,他们是南方神鸟族之中最尊贵的凤凰一族末裔,拥有等同于诸封国王室的高贵出身,毋须听命封国国主,拥有超然的地位。
千年以来,南陵游侠遵循着外人难窥全貌的古法与戒律,在被称为“诸凤殿”的古老殿堂集会、议事、进行传承。他们平时散居各地,周游天下,一旦封国间爆发不义之战,游侠便会聚集起来,组成一支奇兵,帮助弱者抵抗侵略。每次央土政权的南侵战争里,也能看到南陵游侠率众抗暴的身影。
南陵游侠奉行的是一个“义”字,彰显于外,便是“持衡”。为了维持这样超然崇高的地位,一旦在诸凤殿起誓成为游侠,须遵守“不娶妻、不荫子、不封爵、不蓄财”的信条,终生清贫,行走于南陵大地之上。即使如此,游侠在南陵仍拥有极高的地位,各地设有专门供游侠食宿的驿馆;百姓若机会招待游侠一顿食宿,绝对是倾尽所有,视为毕生荣耀。但游侠如非必要,多半还是选择野营露宿,因此他们也往往是极为出色的猎手。
鼎天钧剑在天下剑榜《秋水名鉴》里的排行,甚至还在年轻时以“早慧”著称的杜妆怜之前,而李寒阳的剑术修为即使在历任“鼎天剑主”中,也被公认是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此刻黑衣人的犹豫便是最好的证明。
李寒阳本身够难缠的了,杀他更是弊多于利,不但将惹上诸凤殿、南陵诸国,最最棘手的还是凤翼山中行氏。
中行家之人虽负有守护“天下刀笔令”的重责大任,决计不能轻易离开凤翼山,然而以李寒阳与当代四平爵主的关系,他的死将引起轩然大波。届时,那柄当世无匹的“天下第二剑”一怒出山,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自现身以来趋避如鬼魅、制敌毋须二合的黑衣人,初次凝立不动,原本看不真切的朦胧身影像被定住了似的,宛如枯木,休说杀气,连一丝活物的气息也无,重剑鼎天钧上所凝的杀气顿失目标。
李寒阳心中微凛:“这是……“凝功锁脉”!”
他平生剑之所向,只一人有这样的修为,能收敛周身杀气近于无,让高手对决时最重要的“气机感应”失去目标,那怕只有一霎,也足以左右胜负。“凝功锁脉”的效用亦是双向的,对己收敛深藏,对敌则能“锁”住对方的内息,但又与点穴、子午流等手法不同,更玄奥也更有效,动念即成。(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凝功锁脉”并非功诀,甚至不能说是手法,而是境界。与门派、武功无关,境界到了,便能自行领悟--那人是这样告诉他的。当日在凤翼山一别,晃眼又是十多年光景。
“我的剑术未必胜过你。”
他犹记得老宅的凤凰木下,沐着飘雨般的澄艳花瓣,那人坐在竹椅上,笑着如是说,剎那间忽生错置般的荒谬之感,仿佛一切都乱了套:从小该是他文文静静坐着读书,那人才是猴儿般爬天纵地的一个,一刻也闲不下来。命运开了他俩一个大玩笑,恶劣的程度对彼此来说其实无分轩轾。
“……然而生死相搏,你却不能胜我。那怕仅有一步之差,这一步却能于顷刻间分出生死。遇到像我这样的对手,你千万打醒精神,能避则避;等跨过了这步,再回头找那浑球算账不迟。”
李寒阳不由失笑,摇了摇头。“避得过,那便是无谓之争,自也无所谓算不算账了。”那人闻言大笑:“你是南陵游侠之首,忒也怕事,那怎么行?有谁肯跟着你混哪?”
“……你是把诸凤殿当成黑道帮会了么?”
他被逗得忍俊不住,回神才发现自己笑得孩子也似,居然有一瞬间没再想起肩上的责任负担,还有荣誉公义之类。“你怎么说也是堂堂四平爵府之主,平日说话也这么口无遮拦?”
“那倒不至于。”那人蛮不在乎一耸肩,剑眉微挑,突然装出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需要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扮你也就是啦。你瞧,像是不像?”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放声笑起来,两张原本就一模一样的脸,除了各自经历的风霜留下不同的痕迹,就像对着镜子一样。
以古月的性子,一辈子被困在这样的地方,该有多寂寞!李寒阳忍不住想,胸口一阵闷郁,似有些揪疼,唯恐对方有所感应--他们小时候常这样捉弄大人。只是随年纪增长,心意相通的异能似乎也渐渐消失--赶紧收敛心神,将话题转开:“能练到你这般境界,料想世上无多。总不会忒倒霉,偏教我遇上了罢?”
“他们说算上我,普天之下不过七人。”那人正色道:“不过你也知道,江湖传闻,放屁居多。草莽间多有能人,我想至多也就十来个罢。”李寒阳忍笑道:“你还真是半点儿也不谦虚啊,中行爵主。”
那人陪他笑了一阵,才轻叩扶手道:“我遇过一个。黑衣夜行,接连放倒了老十五和老廿七,不过就眨眼功夫。要不是那晚我还未就寝,铁令只怕要失守。”
他口里的“老十五”、“老廿七”,都是族内位列三品的好手。中行家的剑法武功以“品”区分高低,九品起算,至高一品,三品以上便有接受外人挑战、为府主守护“天下刀笔令”的资格,可说是凤翼山四平爵府的中坚;便是李寒阳,要打败那两人少说也应在三十合开外,怎么也不能于眨眼间得手。
李寒阳脸色微变。
当年颁布令牌的金貔王朝,早已消失于历史舞台,三百多年来,“天下刀笔令”俨然成为一种精神象征。上山讨令之人或为扬名立万,或为中行氏这“天下第二剑”的响亮名头,真个想拿了令牌召开武林大会、号令天下门派的,一千人里都未必有一个,不是疯子就是傻子。偷一块已失实效的铁令,就像拿了过期的灯谜谜底,若不能光明正大压过四平爵府这块匾,一切都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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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生有人黑夜闯山,试图无声无息窃走令牌。
他隐约嗅到阴谋奸宄的气味,却无法进一步廓清。从小到大,脑筋动得飞快、满肚子鬼灵主意的,从来就不是他。
“会是谁……”话才出口,李寒阳心头似有感应,垂眸正迎着那人似笑非笑的神情,突然会过意来。虽然他们再无法传递彼此的心绪,清晰得像是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交谈,但他仍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手足”二字在两人身上,不仅仅是比喻形容而已。
“好在可疑的人不太多,是不?”那人露出狡黠的笑意,虽是乍现倏隐,微露鱼尾的眼角却掠过一抹孩子似的淘气。就像小时候那样。
“最多也就十来个?”
“我倒希望是六个。”那人微笑道:“如果不算我的话。”
李寒阳从浮光掠影中回神,目光倏冷。
“距今十五年前,阁下去过凤翼山么?”
黑衣人动也不动,宛若槁木死灰,周身浑无破绽。
李寒阳观察黑衣人的反应,握住巨剑剑柄的手掌亦不动摇,黑衣人的沉默既不令他感到意外,甚至没能激怒他,沉静的心湖上仍旧是一片宁定,随时都能够发出雷霆万钧的一击。
--棘手。
李寒阳与凤翼山上那人有着某种共通的特质,尽管他们的性格半点也不相像。黑衣人非常憎恶那种特质,无论心底有着多少痛楚忧伤、独行过何等幽暗冰冷的荒原,都无法使他们堕入深渊,迷失于恐惧与欲望之间。
黑衣人犹记得那独坐于扶轮竹椅,一剑将他迫退的男子,比剑光更霜亮的眸里透着少年般的桀骜不驯,或许还有一丝自负、讥嘲与愤世嫉俗,感于人生百无聊赖,却没有丝毫动摇。
那双眼看过真正的、深沉的黑暗,历劫而还,心上再无一丝间隙可乘--黑衣人不由揣想。或许他们同样注视过来自远古洪荒的恐惧本源。
这样的人完全无法利用。
李寒阳与黑衣人的对峙十分短暂,但看在场边的耿照、风篁等人眼里,这已是不可思议的相持。聂雨色伸手入怀,掏出所有号筒一齐施放,风云峡独有的龙形烟花在白日自难望见,但硝石燃迸的声响却轰隆震耳,惊动了附近的民居,推开窗格门牖的声响此起彼落。
“喂!”风篁掏了掏被炮声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没好气道:“这附近还有你们的人么?好歹也是硝石火药,对着那蒙面王八蛋放不好么?浪费!”
聂雨色冷哼。“横竖轰他不死,那才叫浪费。这下震天价响,北门卫所的那些个官兵还不死过来?”风篁恍然大悟,嘿嘿笑道:“好心计啊,聂二侠。只消北门卫所不是一群吃闲饭的懒汉,援军转眼即至。”
聂雨色淡然道:“懒汉也有懒汉的用法儿。真要不来,咱们便放火烧民房,总有人推水龙来救火。”风篁一时接应不下,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心底发凉:“指剑奇宫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教出这等样人!莫三、沐四在江湖上也算历有侠名,这聂二是从哪儿绷出来的怪胎?”
号筒齐放的声势十分惊人,不消片刻,远方马蹄隐隐,“让道”的呼喝声不绝,看来北门卫所的官长绷紧了皮,唯恐辖区内生出什么事端,丝毫不敢慢怠。聂雨色师兄弟、风篁稍得喘息,纷纷把握时间运功调复,扶壁起身,眼看形势对黑衣怪客越发不利。
仍旧动也不动的,仅有场中二人,仿佛连轰隆的号响都被隔绝于外,难近周身方圆。蓦地一股风压四散迸开,众人眼前一花,再聚焦时黑衣人已不在原处,聂、风、沐三人各自转朝不同的方向;只耿照心头微动,不受耳目所惑,捕捉到一抹自墙头逸去的残影。
(好快!)“锵啷!”一声滑钢利响,李寒阳将拔出三寸的巨剑推送入鞘,握持剑柄的掌底俱被冷汗所濡。古月说得一点也没错,与像他们那样的人生死相搏,或许顷刻间便会失去性命。十五年来,他将这式“雷霆一击”反复锤炼,舍弃多余动作,不留丝毫后着,更借冥想苦行来淬练心神,不教“凝功锁脉”有可乘之机,谁知临敌仍是慢了一步。
那“分光化影”的极速身法亦是三才五峰境界的特征之一,古月曾示以出剑,果然迅捷无伦,超越已知的快剑手法,却因双腿之故,无法为他试演轻功,今日总算长见识了。
值得欣慰的是:他花在鼎天钧上的心血并未白费,换作十五年前的自己,方才这一剑便已击出,再无转圜,黑衣怪客极可能改变抽腿的打算,拧身将他格杀。苦心练剑十五载,终至“拔剑无罅”之境,攻防浑如一体,就像最训练有素的劲旅,才能够退而不溃,在疾风怒涛般的敌势下保全自己。
一旁的少年不禁咋舌,喃喃道:“那人……怎地忽然不见了?是……是我眼花了么?”浪人重新负剑上肩,温言道:“不是眼花,是那人的轻功太过高明,你的眼力追之不及,以为凭空消失。”
奔尘卷至,蹄声顿止,嘶嘶马鸣间,一名军官翻身下鞍,辨清墙边诸人,惊道:“典卫大人!”左右见李寒阳身背巨剑,最是可疑,团团围住,十余枚明晃晃的枪尖对正浪人与少年。李寒阳回臂遮护少年,扬声道:“诸位官长!这位小兄弟乃安善良民,可否请诸位高抬贵手,先让他离开?”
少年摇头。“你……你又没做坏事,他们干嘛为难你?我不走,我给你作证,打伤人的是方才那个穿黑衣服的蒙面怪人,不是你。”李寒阳目露赞许:“你倒是讲义气。别担心,他们不会为难我的。”亮出一面五彩斑斓的金字牌,朗声道:“这是朝廷特颁的通行令牌,可证明我的身份。请官长过目。”那领兵的统领见牌上“同诸封国主”的字样,认出是客省颁布的使节令,许在国境内行旅交通、贸易互市,不受各地衙司管辖;无论所犯何事,刑律皆不及身,乃最高层级的使令,不敢去接,赶紧撤了包围,连声致歉。
耿照将阿妍交与沐云色看顾,趋前拱手:“在下流影城典卫耿照,久闻“鼎天剑主”大名,多谢李大侠仗义援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李寒阳剑眉微挑,亦还礼道:“原来是耿大人!我此番北上,多闻耿大人的事迹,烧毁风火连环坞一事,尤快人心。”
耿照赶紧澄清:“风……风火连环坞真不是在下烧的,恐怕传闻有误,与事实多有不符。”李寒阳并不在意,微笑道:“那也无碍于典卫大人的仁义侠风。我听说大人为镇东将军驱赶流民之时,下令“勿伤百姓”,有别于赤炼堂之横征暴敛,亦是一桩美谈。”
黑衣人去得无影无踪,两人皆松了口气,谈话的气氛轻松许多。然而耿照不欲泄漏奇宫诸人的身份,李寒阳也挂着廿五间园与那意图行刺梁公子的少年朱五,俱都无意深谈。韩雪色被黑衣人封了穴道,聂、沐二少试过诸般解穴手法,连风篁也跳下掺和,始终难以成功,回头叫唤:“耿兄弟!”
耿照匆匆告罪,快步往赴。“还是解不开么?”
“韩宫主的脉里像给打了桩子,”风篁信手在他胸腹间比划着,蹙眉道:“真气一到这几处便再也渡不过去,冲又冲不开、绕也绕不过,简直像插了几枚牛毛针,弄得我都想挖开来瞧瞧了……世上真有这种见鬼的手法么?”耿照试着推血过宫,渡入真气,却完全不起作用,果然韩雪色体内与他先前被黑衣人所制时如出一辙,只是耿照仗有碧火真气护体,那实物般的“桩子”被削弱几分,得以硬冲过去,不比韩雪色丹田内空空如也,毫无反抗的机会。
耿照运起内力,欲助他突破禁制,片刻韩雪色面红如血,汗湿重衫,脸现痛楚之色;耿照小心控制内劲,仍是徐徐渡入真气,更不稍停,谁知韩雪色喉头一搐,饱满殷红的血珠汩出嘴角,沿着下巴淌下。阿妍惊叫一声,泪水溢满秀目。
“不行。”耿照颓然收手。他已竭力控制真气入体的轻重急徐,然而力弱则无以破封,但对于筋脉的损害仍在;照这样下去,在碧火功冲破禁制前,韩雪色的筋脉将行鼓爆。口吐丹朱便是赤裸裸的警兆。
“让我来罢。”
李寒阳按住韩雪色头顶的“百会穴”,动作轻柔,蓦地掌劲一吐,韩雪色如遭雷殛,“啊”的一下吐气开声,睁开眼睛。聂雨色将宫主接过,喂以化瘀的丹药,运功助他调息。
迎着众人诧喜的目光,李寒阳不卑不亢,拱手笑道:“我还有要事在身,诸位告辞了。请。”携少年离去。北门卫所的统领察言观色,本要下令留人,耿照对他摇了摇头,李寒阳二人走出官兵包围,沿着廿五间园外的黑瓦白墙,一路朝地平线的彼端行去。
“宫主!”沐云色、阿妍双双趋前,见韩雪色除了嘴唇苍白,面色已尽复如常,稍稍放下心来。耿照为他号了号脉,聂雨色并未阻挡,适才众人为韩雪色运功时,耿照所用时间最长、耗费功力也最多,虽说功败垂成,聂雨色毕竟看在眼里,不是毫无所感。
“怎么样?”风篁见他微露诧色,不觉殷问。
“他一吐劲便震开了禁制,其力精纯,快、猛远超过我的想象;力量大到如此境地时,的确有可能摧毁禁制而不伤筋脉的。”耿照赞叹道:“我原以为李大侠是用了什么神奇奥妙的手法,不想道理如此简单,毫无花巧。”
风篁亦是武道大行家,听得连连点头。“纯以力胜,乍听似乎蛮横,然非经十数年的精纯淬炼,绝不可得。这可不是什么莽夫的手段,正所谓“一力降十会”,鼎天剑主威震南陵,果非泛泛。”
“既然脱险了,须尽快赶往阿兰山才是。”见识过黑衣人的恐怖武功,奇宫方诸人对耿照之言再无异议。休说此际伤疲交迸,便是三人状况奇佳、于巅峰之际连手,也非黑衣人之敌。那人的目的不只是碧鲮绡,连阿妍姑娘亦想染指,若还坚持单独行动,简直是羊入虎口了。
耿照调集卫所军士,与驻扎城外的三十名巡检营弟兄会合,由领头的队副贺新做前导,一行两百余人浩浩荡荡向阿兰山出发。
广场之上,受邀参加论法大会的来宾们接连入席。
右首高台的顶层,有位居一品的镇东、镇南两位将军,以及一等昭信侯独孤天威等,埋皇剑冢的正副台丞萧谏纸与谈剑笏,亦被安排在此间。其他如本道大小官员、封于东海的公侯爵主,以及地方仕绅等等,则依序往下排列。
此番出钱出力的越浦五大家,被安排在第四层首位,赤炼堂雷家因总舵风火连环坞遭焚,也格外引人注目。此外,半途金援、解了五大家燃眉之急的越浦乌家当主也是首次公开露面,乌夫人黑纱蒙脸,眉眼低垂,一袭宽大的乌缎绸衣掩不住玲珑有致的丰润曲线,现身时看台一阵骚动。
这位“乌夫人”深居简出,甚少涉足商场,乌家药材生意交由几位可靠的大掌柜打理,近年风生水起,隐隐成为越浦第六大势力。据闻乌夫人笃信佛法,众人以为是孀居寡老、鹤发鸡皮,不料却是一名风姿绰约的成熟美妇,未见其庐山真面目,已是韵致动人。
符赤锦见那帮臭男子色授魂销的模样,心中冷笑:“骚狐狸就爱生事。弄了偌大家业掩饰行藏,规规矩矩做生意不好么?非要出来现眼!”
原来越浦鼎鼎大名的药材魁首乌家,正是五帝窟黑岛的物业,“乌夫人”自是帝窟宗主漱玉节了。星罗海五岛各行其是,此事她原本不甚了了,只稍微打听了一下朱雀大宅的原主儿,以及绮鸳等用作据点的分茶铺子,知是乌家产业,心中顿时有底。
与越浦仕绅在同一层的,还有青锋照之主邵咸尊,以及水月停轩代掌门许缁衣。两人许久未见,也只得点头寒暄几句,未及深谈,各领门人弟子就座。
左首自顶端以下三层,则以央土僧团、南陵僧团以及诸封国使节为主。
南陵尚佛,虽是小乘,然而风行之盛,却非央土可比,各国挹于佛法上的金银何止巨万,此番北来的动员规模十分惊人,迟凤钧粗粗一算,竟达两千人之谱,各封国使节团的人数又远在僧团之上。
南陵僧团于说法辩论一项,屡屡受挫于琉璃佛子,对那些上座长老来说,未必真把佛子当成了此世的三乘法王、天佛的继承者,但辩不过他这点总是明白的。“三乘论法”云云不过为人抬轿罢了,自是意兴阑珊,提不起劲来。
但对南陵诸封国来说,这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封国使节在白马王朝境内,是享有交易互市特权的,过往只能借进贡时携本国土产至平望,交换南方缺乏的锦缎、瓷器以及手工艺品;这一来一往间,不仅封国能捞上一笔,连大使、随行的大小官员等俱都荷包满满,可说来平望一趟,后十年都不愁衣食。而东海殷富又非央土可比,此番论法,各地豪商权贵闻风而来,佛子虽然迟未现身,这段期间越浦内外可是一点也不无聊,各种奇珍异宝热闹交易,堪称“盛况空前”。
即使迟凤钧耗费心力,监造了这两座规模宏伟的五层望台,仍不能尽收受邀前来的宾客;排不上座次的,便散于高台两侧,亦将外围挤得水泄不通。现场近万人从天未大亮时便依序进场,至巳时才大致就位,迟凤钧里外奔波,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名册上的主客都到得差不多了,想起还未见佛子踪影,心尖儿一吊:“他若是今儿不出现,这场面该如何了局?”撩袍匆匆上得凤台,正迎着扶剑而下的任逐流。
“他妈的!”金吾郎捏开官服的襟口想透透风,可惜厚重的紫袍里外层迭,这个动作终归徒劳,全然无助于他一身汗流浃背。“那粉头小贼秃呢?迟到的是他,要召开大会的也是他……他奶奶的!好的坏的都教他说完啦,让咱们在这儿晒咸鱼!”
迟凤钧面色一沉,想勉强挤出笑容都办不到,沉声道:“金吾郎,下官连佛子一面都没见着,今儿的日子还是你让人通知下官的,纵使赶得死去活来,诸般事宜总算也在两日之内备便。金吾郎问我要人,下官不知该怎生回答。”
任逐流自来东海,还没见过这位身段软极的抚司大人如此光火,心知理亏,摸摸鼻子干咳两声,强笑道:“迟大人,我知道你辛苦得很,我也是心里那个急啊!那粉头小贼……呃,我是说佛子我也没见着,日子是慕容柔派人来说的,看来这笔烂账得找他对一对。”手跨金碧辉煌的飞凤剑,杀气腾腾往下冲去。
迟凤钧想起适君喻那股子阴沉不忿,金吾卫有意刁难,瞎子都能看出,若教两拨人马撞在一处,还不当场打起来?三步并两步追上,作势一拦。
“金吾郎请留步。依下官看,此事慕容将军亦不知情,不过转达佛子之意罢了。不如……不如请示娘娘,看是否让南陵僧团的上座长老先升坛说法,或由本道名寺僧众诵经祈福,以为开场?”手挽任逐流,径往凤台顶行去。
无数流民如溃穴蚁群般涌来,三千名谷城铁骑恍如溶于酒水的雄黄末子,转眼就被黑压压的人群推挤上山,压成一抹细缕也似,兵甲余映对比漫山祟动乌影,单薄得令人心惊。领兵的于鹏、邹开二位均是老于军事的干将,变故陡生,犹能维持队形,遵守慕容柔三令五申的“不得伤人”一节,只是双方人数过于悬殊,由莲觉寺这厢眺去,众人实难乐观以待。
这骇人的阵仗显然也吓到了蒲宝,他扶栏望远,目瞪口呆,片刻胖大的身躯才跌回椅中,喃喃道:“妈妈的!这……这是围山么?哪……哪儿来忒多乞丐?”看台上下一片惊惶,唯有几人端坐不动,青锋照之主邵咸尊便是其中之一。他凝着远方聚涌的数万流民,若有所思,身畔芊芊忽问:“阿爹,籸盆岭的村民……也在里头么?”
“嗯。”邵咸尊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未移目。
“他……为什么要带他们来这里?”芊芊蹙着细眉道:“这样,就能够让他们吃饱穿暖,在东海落地生根么?”
邵咸尊没有回答。芊芊忽然意识到父亲并不喜欢她在此时发问,不由得缩了缩肩膀,咬着丰润的樱唇低垂粉颈,不再言语。一旁邵兰生瞧得不忍,轻抚侄女发顶,微笑道:“这便要看将军怎生处置了。有皇后娘娘与佛子在此,总能为他们作主的。”
凤台之上,任逐流面色铁青,扶剑跨前一大步,居高临下喝道:“佛子!娘娘凤驾在此,你弄来这么一大批暴民围山,是想造反么?娘娘爱护百姓,约束镇东将军少派军队,以免扰民……佛子这般做为,当大伙儿是傻瓜?在场诸多官员仕绅,要是有个万一,谁来负责!”平素诙谐轻佻的金吾郎振袖而怒,竟也天威凛凛,遣词用字虽不甚合宜,以浑厚内力喝出,原本慌乱的场面为之一肃,纷纷摒息俯首,等待佛子回话。
“这些人不是暴民,是难民。”佛子眉眼低垂,合什道:“适才任大人提到“万一”。这些百姓无粮食果腹、无棉衣御寒,漂泊荒野,无一处可寄身;若无万一,十天半个月后,大人目下所见,十将不存一。我今日所求,恰恰便是这个“万一”。”
任逐流不爱做官,不代表不懂官场。盛怒过后转念一想,登时明白:“他是冲慕容柔来的,我蹚甚浑水?这粉头小贼秃虽然不戴乌纱,身家也算押在娘娘身上,谁要动了凤驾,怕他头一个拼命。你奶奶的,粉头小贼秃,也好教爷爷烦心!看戏看戏。”瞥见迟凤钧撩袍下了凤台、急急向佛子行去,众人目光随之移转,悄悄后退一步,倚柱抱胸,心中暗笑:“这出唱的是“八方风雨会慕容”,一个一个居然都是为他而来。慕容柔啊慕容柔,十万精兵又不能带上茅厕煨进被窝,你早该料到有这一天。老子倒要瞧瞧,人说央土大战最后一颗将星,究竟有何本领!”
远方山间雾散、流民蜂拥而至的景象,连慕容柔也不禁脸色微变。琉璃佛子他是闻名既久,不料今日初见,出手便是杀着,着恼之余,亦不禁有些佩服。他不是没想过对方会利用流民,在慕容列出的数十条假想敌策里,“驱民围山”确是其中之一,但早早就被朱笔勾消,原因无他,风险过大而已。
先皇推行佛法,是为教化百姓,然而慕容并不信佛,更不信僧伽。(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在他看来,央土的学问僧就像果天,在教团内争权、于朝堂上夺利,出家入世无有不同,当成士子求宦就好。流民数量庞大,一直以来都缺乏组织--这也是截至目前为止,镇东将军尚且能容的原因--等闲难以操控;发动他们包围达官显要聚集的阿兰山,无异于抱薪救火,稍有不慎,后果谁人堪负?琉璃佛子是官僧,权、势皆来自朝廷,须得考虑前途,断不致拿凤驾的安危当赌注……
看来还真是小瞧他了。
除了耿照手下的潜行都之外,慕容柔也有自己的情报网络。他少年从军,深知准确的线报乃是打仗的关键,耳目不蔽,方有胜机;但央土难民流窜东海各处,行踪不定,慕容柔的情报网能够掌握大部分的难民聚落,已属难能,却料不到琉璃佛子能在三天之内,联系流民群往阿兰山推进。此非情报搜集不利,而是佛子驱众的本领太过匪夷所思。
好个狠角儿!慕容嘴角微扬,露出一抹衅笑,低头凝视姿容绝美的行脚僧人。
那是一张看不出年纪的面孔,甚至很难分辨是男相抑或女相,完美得不似世间之物;若非表情生动,无一丝僵硬死板,说是人皮面具怕也有人信。
慕容柔对容貌美丑毫无兴趣,众生诸相在这位一品大吏看来,无异于一页页的资料文文件:大至出身志向,小至晨起时用过什么早点、睡的是软床硬榻,都会在脸上身上留下痕迹。旁人觉得无甚出奇,对慕容而言,却仿佛藏着如山如海的庞大信息,清晰自明,不言而喻。
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读心术”。
慕容打七岁起就知道自己拥有异于常人的天分,能从旁人的言行举止、外貌打扮等读出心思,靠的不是什么神通感应,而是细腻的观察,以及精准的推理。
当然,这种“异术”仍须有不寻常的能力相佐,那就是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慕容能记住随意一瞥的场景,无论相隔多久,都能从脑海中轻易唤出,就像打开一帧图画般重新审视,绝无错漏。他的优异能力使他很快就在东军幕府中崭露头角,甚至成为“二爷”独孤容的心腹。
独孤容不信怪力乱神,但慕容柔光看一眼,就能从手上的烛泪熏蜡以及指甲缝里残留的墨迹,分辨出谁是连夜传出密信的细作,比什么严刑拷打都有效。他的顶头上司非常乐于为他散播“读心异术”的威名,大益于刑讯侦察方面的工作。
慕容柔能从蔺草鞋上的湿泥草屑,推出琉璃佛子上山的路线;从斗蓬的秽迹及杖底的磕损,知道山下的谷城铁骑完全没有拦阻,眼睁睁看他排开人群,一步一步走上山道……或许还能看出佛子昨夜是在野地宿营,吃的是干粮炒米。但除此之外,他什么也“读”不出来。
这对慕容柔来说是极其希罕的事。他的“读心术”鲜有失灵,就算入眼的线索不足,不过是少知道一些罢了,照面三五句之间,便能尽补所需,推敲出眼前之人的种种。
但琉璃佛子却与他人不同。他身上的蛛丝马迹,仿佛经过刻意变造,循线索一路攀缘,所得不是一片虚无,就是结论极不自然,毋须慕容柔这样的鹰隼之目,任谁来看都知有误,毫无参考价值。
就好像……他也懂得“读心术”似的,才能在人所不知处布下防御。慕容柔凭栏低首,重新审视眼前被自己低估了的对手;琉璃佛子抬头迎视,眉宇间的朱砂痣莹然生辉,若非姿势殊异,看来便似庙里的菩萨金身,风尘仆仆的破旧斗蓬难掩一身圣洁光华,令人望而生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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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看不透这张面孔”,是两人心中唯一的共识。
气急败坏的迟凤钧赶到佛子身畔,想也知道是为了流民一事。慕容柔收回目光,见沈素云俏脸煞白,娇躯微颤,玉颗似的贝齿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迟疑片刻,手掌覆上她小小的手背,才觉肤触冰凉,竟似失温。
“别怕。”苍白的镇东将军低声道:“没什么好怕的。”
“为什么……”她颤抖的声音与其说是惊惶,更像混杂了痛楚与哀伤:“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难民?他们……方才蒲将军说的,都是真的吗?”
慕容柔闻言一凝,面色沉落。沈素云似被他的沉默刺疼,微蹙着柳眉,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轻道:“你……一定另有安排,是不?你这么聪明,本事这么大……一定有安排的,是不?”明媚的妙目盈满泪水,犹抱着一丝企望。
蒲宝粗鄙无文的豪笑,却浇熄了将军夫人心中的些许火苗。
“慕容夫人!你夫君不会有什么安排的,适才你听到啦,按慕容将军之说,东海没有半个没有流民。”镇南将军好不容易恢复了冷静,记起此行被授与的任务,敏锐捕捉到慕容夫妇之间微妙的火花,趁机猛敲边鼓:“这些,都是他假手赤炼堂、风雷别业、靖波府四大世家等江湖势力,驱赶至荒野中、任其自生自灭的央土难民!光是去岁,死于饥寒的难民没有一万,也有八九千啦,东海道的山间林野,处处是彻夜嚎泣的无主孤魂啊!”
沈素云知丈夫不爱口舌之争,却也非是任人诬指的性子,他的沉默像是最畸零错落的狰狞锯牙,狠狠刮碎、扯裂了年轻少妇的柔软心房,血淋淋地一地流淌。她强忍鼻酸,不让泪水滚出眼眶,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知道你做什么都有你的道理,不是我能懂的。我……我从没求过你什么,你若办得到的话,想法子救一救这些人,好么?当是我求你了。”
慕容柔神情僵冷,忽见一人自阶台边冒出来,眉目微动,转头低道:“事情办得如何?”那人快步走到将军身畔,不及向沈素云、适君喻等行礼,附耳道:“东西到手了。”正欲探手入怀,却被慕容柔制止。
“众目睽睽,不宜出示。况且放在你身上安全些。”慕容道:“东西的主人呢?”
看来……将军早就知道了。少年丝毫不觉意外,俯身道:“启禀将军,属下已将鲮绡的主人平安护送回来。”一瞥凤台,不再言语。
来人正是从越浦城及时赶回的耿照。他与韩雪色等一行浩浩荡荡来到阿兰山下,与罗烨所部会合,径行穿过三千谷城铁骑的防御圈,山脚的金吾卫本欲刁难,阿妍叹了口气,取出一面黄澄澄的雕凤金牌交与耿照,金吾卫士见是娘娘御赐的金凤牌,腿都软了,暗自庆幸没什么言语冲撞,没敢多问来人的身份,赶紧让道放行。
耿照带着大队人马上了山,悄悄将阿妍姑娘送入凤台,奇宫三人则混在看台边的人群里。幸韩雪色等衣冠楚楚,皆是身姿挺拔的翩翩公子,说是仕绅也无有不妥,韩雪色冲他一点头,两人交换眼色,一切尽在不言中,五人分作两拨,匆匆抱拳便即分开。
慕容柔明白他“皇后已在凤台中”的暗示,压低声音道:“佛子所为,鲮绡的主人未必知晓。安置流民,须有皇命,只消有人说一句,东海未必不能收容。你替我把这话带给她。”
耿照会过意来,正要行礼离去,忽然想到:“这事连将军都担不了干系,阿妍姑娘若是应承了下来,回京后要如何向皇上交代?”他对朝廷大政所知有限,但近日里终究长了见识,不似从前懵懂。慕容柔这一着,明摆着要拉皇后下水,就算皇后娘娘慈悲心软,愿意出头,她背后还有央土任家在,任逐流再不晓事,也决计不能让侄女认了这笔烂账。
慕容柔与他目光交会,一瞬间读出了他的心思,嘴角微扬,又露出那种“你长进了”的赞许之色,只是不知为何耿照背脊有些发寒。
沈素云不知他二人心中所想,却听丈夫提到“收容”二字,以她商贾女儿的机敏心思,旋知是指流民,破涕为笑,翻过小手握住丈夫修长的指掌,低道:“谢……谢谢你。”慕容柔仍是面无表情,凤目眺着远方黑压压一片的流民。
耿照知将军夫人对琴瑟和鸣最是向往,暗忖:“夫人若知此计是利用圣上夫妻失和,以及央土任家一贯明哲保身的作风,间接逼退佛子……当作何感想?”对将军此举不无失望,脉中奔腾的内息一霎涌起,视界里又胀起血一般的赤红,额际一鼓一跳隐隐生疼,身子微一踉跄,及时被一只小手搀住。
他浑身真气迸发,如针尖般自毛孔透出,那人温软如绵的手掌与他手臂一触,似遭雷殛,“呀”的一声惊呼,耿照及时回神,辨出是宝宝锦儿的声音,猿臂轻舒,一把将她揽住,睁眼见怀中佳人妙目凝然,满是关怀之色,低笑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符赤锦双颊晕红,柔声道:“你自己小心些。”轻轻挣起,取出雪白的绢儿给他抹汗。耿照接过帕子,对扮作卫士的弦子点了点头,低道:“将军和夫人的安全,就交给你们啦。”符赤锦点头道:“嗯,你放心罢。”
耿照如旋风般冲下看台,拨开人群,正要往凤台去,忽听一声清叱:“小和尚,偏教你跑!”语声未落,脑后劲风已至。他想也不想回身一掌,“砰!”一声,眼前金影乱摇,一名红发雪肤、蜂腰盛乳的窈窕美人踉跄落地,登登登连退七八步,兀自止不住身,眼看便要倒下。
耿照猛想起与聂、沐二少对掌的情形,暗叫不好:“糟糕!我今日内力运使不大对劲,莫要打坏了她!”拔地腾起,巨鹰般扑向女郎,居然还赶在她前头,及时伸手一拉,拉得女郎失足仆前,跌入怀中。
一股兰麝般的浓烈体香钻入鼻腔,那诱人的肌肤气息十分熟悉,耿照定睛一看,失声低呼:“媚儿!”却见人群拨散,大批金缕弯刀的异国甲士匆匆而来,迭唤道:“殿下!公主殿下!”
想起当夜行宫的景象,与媚儿充满异族风的装扮稍加联系,心下了然:“原来她竟是南陵国的公主。看来昔年集恶道鬼王一脉于东海销声匿迹,却是躲到了南陵。”笑道:“媚儿,你是哪一国的公主?”
媚儿被搂得满怀,偎着他结实的胸膛,嗅得襟里的男子气息,半边身子都酥了,再加上肌肤相贴,碧火功劲不住透入体内,怪异的是竟无一丝异种真气侵入的不适,周身如浸温水,暖洋洋地无比舒畅,丹田里似有一只气轮在不住转动,近日真气运行的诸般迟滞处倏然一清;虽伸手去推他胸膛,还真舍不得将男儿推开,只是嘴上仍不肯示弱,嗔道:“不……不许叫“媚儿”!我……我是堂堂孤竹国公主,封号“伏象”!”
耿照心想:“这般供认不讳,好在我不做拐子营生,要不遇到你这样的,也算省心。”锐目一扫,人群中不见四嫔四童或向日金乌帐的踪影,料想以蚕娘前辈神通广大,若暗中保护,怕是谁也瞧不出端倪,毋须再与媚儿缠夹,将她横抱起来,低道:“你乖乖的别惹事,晚些我找你。”
媚儿羞得耳根都红了,兀自不依不饶,切齿道:“方才见你领了个妖娆的蒙面女子钻来钻去的,是什么人?还有台上给你擦汗那个、上回说是你老婆的,我就瞧她扎眼!绢儿……把绢儿给我!”正要扒他襟口,蓦地身子一轻,已被耿照抛出去,恰恰跌入追来的金缕卫士之中。
她随手往某个倒霉鬼的脑门上一撑,翻身跃起,耿照回见她来,低喝道:“我办正事,你莫跟来!”媚儿哪里肯听?冷笑道:“你爱跑是么?好啊,我杀了那穿红衫的小贱人,你留着绢儿给她吊丧罢!”耿照心中连天叫苦,急唤道:“风兄!”
灰影闪出,恰恰拦住媚儿去路,身形急停顿止,灰扑扑的破烂氅角兀自带风,来人亮出了腰后形制奇异的铁胎锯刀,摸着下巴道:“公主殿下,都说了“女追男、隔层纱”,但凭公主的出身美貌,什么样的驸马爷招不到?今儿日子不好,阿兰山又是佛门清净地,我看还是改天罢。”正是风篁。
媚儿险些气炸胸膛,可眼力犹在,此人乍看一派懒惫,然而扶刀随意一站,堪称渊渟岳立,遑论那趋避自如的鬼魅身法……这般修为直可做得一门一派的首脑,媚儿却想不出东海有哪一号使刀的成名人物,符合懒汉的形容样貌,不敢轻越雷池,咬牙狠笑:“尊驾与那天杀的小和尚是什么关系?敢管孤竹国的闲事,莫不是嫌命长?”
风篁闻言微怔,想起耿照那半长不短、鬓如熊绒一般的发式,暗自摇头:“这孤竹国公主当真欠缺教养。耿兄弟年纪轻轻,头发长得不多已是惨事,将来说不定要秃头,竟给取了个“小和尚”的浑名,难怪他俩见面就打架。”笑道:“我今日惹上的麻烦事,孤竹国决计不是最麻烦的一桩。此路奈何不通,公主若肯移驾回到对面看台,就当我是挡路的野狗,少见少烦心。这台上贵宾众多,还有镇东将军大驾,贸然惊扰,大家面上须不好看。公主莫去为好。”
媚儿适才被碧火真气一激,腹中阳丹运转,内力满盈,虽不及全盛之时,精纯却犹有过之,用以驱动至阳至刚的役鬼令神功,自是威力无俦;念及“伏象公主”的身份,却不好当众与浪人斗殴,咬牙轻道:“你行。我记住你了。”
“公主慢走,小人不送。”风篁仍是一副嘻皮笑脸的模样。
耿照施展轻功奔上凤台,如入无人之境,不旋踵掠至台顶,阶梯口金银双姝一见他来,尚不及惊呼,两泓潋滟碧水“锵!”齐齐出鞘,配合得丝丝入扣,径剪他上下二路。
耿照不闪不避,靴底踏实,双掌一推,如潮如海的惊人内力应手而出,也毋须什么过招拆解,金钏、银雪被轰得身剑散乱,倒飞出去!耿照趁机跃上楼台,忽见一抹红影横里杀出,明晃晃的剑尖朝喉间贯至,来人柳眉倒竖,娇叱道:“大胆!这儿是你能来得?”
耿照屈指一弹,同心剑“铮錝!”劲响,剑颤如蛇信,披着大红凤袍的任宜紫握持不住,佩剑脱手;余势未止,赤裸的一双雪腻玉足“登登登”连退几步,若非有人搀住,怕要一路退到望台边缘,翻身栽落。
任逐流将宝贝侄女轻轻往旁边一推,飞凤剑连鞘戟出,耿照忽觉身前仿佛凭空竖起高巍铁壁,心头掠过一抹莫名的悚栗,不由停步。任逐流上下打量他几眼,拈须笑道:“我还道那小子良心发现,将我们家阿妍送了回来……适才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弄上台顶的,信是典卫大人罢?哼哼。”
懿旨一出,全场为之静默。
慕容柔缓缓坐回椅中,十指交握,置于腹间,不住转着心思。
--琉璃佛子明白自己是在玩火。
慕容柔始终不肯表态,连任逐流、迟凤钧都接连提出“解散流民”的要求,唯独身为正主儿的镇东将军毫无反应,为的就是引出琉璃佛子真正的意图。
他并非天真的理想家,以为把可怜的流民通通带到镇东将军面前,就能得到所需的奥援;但也非不计后果、玉石俱焚的疯子狂人,所求如不能遂,便要煽动流民攻上阿兰山。佛子深知一旦流民哗变,蜂拥着冲上莲觉寺时,满场权贵、皇后娘娘,甚至他自己都将陷入难以挽救的危机。
(这人也是怕死的。)在佛子附议蒲宝的那一瞬间,慕容终于笑了。
琉璃佛子对他而言,再也不是“读”不出心思的空白面具。
此人将敌我同置于高悬的钢索之上,赌徒的性格一览无遗。第一时间逼迫慕容就范的企图既已落空,赶在流民生变之前,如非佛子出面安抚、予以解散,便是慕容松口收容;双方有着同样的时间压力,而蒲宝的荒谬提议则是新的角力场,这回双方均无退路,势在必得,没有推倒重来的机会。
开局虽然不利,但慕容最终并没有输。在新的一局里,谁才能笑到最后?
慕容柔抬起目光,忽见那名面带伤疤、随耿照而来的巡检营队长双手握拳,目光紧盯着山野间的流民,披甲的结实身躯似乎微微发抖,不由挑眉:“你很害怕?”(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那少年队长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下,躬身抱拳道:“回将军的话,怕。”
直认不讳的态度颇出慕容柔的意料,但也生出些许好感。镇东将军一向喜欢坦率诚实的人。“怕死么?”
“启禀将军,怕杀人。”
“从军报国,本就是要杀人的。”慕容柔淡道:“不敢杀人,自好做别的营生。”
“回将军,属下不怕上阵杀敌。属下杀过人的。”
“喔?那你怕得什么?”
面色青白、神情精悍的带疤少年抱拳俯首,肃然道:“属下在籸盆岭曾遭流民包围,为求自保,杀伤过许多人。典卫大人虽有严令,命属下等不得伤及百姓,那时却是身不由己……属下是,流民也是。陷在那样的人流里,谁也不能控制自己,不是竭力杀人,便是被人所杀……待回神时,已然是一地尸血。能够的话,属下情愿杀敌,也不想再像那样子杀人。”
“这样的害怕并不是胆怯。这样的害怕很好。”慕容点了点头,扬眉道:“你叫什么名字?隶属何人麾下?”
“属下罗烨,巡检营耿典卫麾下。”
慕容柔听取过籸盆岭一事的口头报告,亦知巡检营是耿照借提于鹏手下的新兵顽卒重新编成,不料竟有如此人才,“何人麾下”云云,其实问的是罗烨原本所属、长官是谁,日后若要擢升,也才知去哪里寻人;本欲再问,忽觉这样回答亦是极好,出赞许之色,转头道:“现下,你知为何要打,而且非赢不可的理由了?”
身后适君喻收拢折扇,低道:“属下愿为将军赢得首战。”慕容想起适才耿照一霎微眩、脚步虚浮的模样,料想他奔波数日,身心俱疲,实非应战的理想人选,遂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适君喻抱拳长揖,“泼喇!”一振襕袍,踏栏纵出,凌空跃下五层望台,握扇朝凤台行礼,又向两侧高台打了个四方揖,人群中爆出连串采声,竟尔忘了身陷重围,稍有不慎,便是蚁拥蜂攒之厄。
蒲宝喝采最是响亮,竖起大拇指道:“这位是风雷别业的适庄主罢?名门子弟将星之后,果然不同凡响!今日岳老师不克出席,由他的得意弟子代师出征,少时适庄主施展神掌,雷霆霹雳,我等亦是大饱眼福啊!荣幸荣幸。”
独孤天威转头骂道:“他妈的,要不是本侯识得这厮,差点以为是你的人!蒲胖子,明人眼底不做暗事,瞧那整排南陵老猴儿的嘴脸,没教人给打死就不错啦,打个屁擂台!你卖力促成此事,肯定藏了好马。让侯爷瞧你的手段,也好佩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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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宝笑道:“我南陵武士甚多,还怕没有人打擂?然而所派之人,须与对手的身份、实力相称,这才叫做礼尚往来。”胖大的身子倾出雕栏,扯开喉咙大喊道:“瑕英瑕英,你在哪儿呀?快来见过适大庄主!”
众人循声移目,盯着对面望台的出口,要不多时,一抹修长身影走下梯台,朱章袴褶、乌皮靿靴,头戴金薄纱笼折脚幞头,腰跨鲛皮珍珠雁翎刀,服色是堂堂七品武弁,身段却刚健婀娜、玲珑浮凸,彪文精绣的锦缎围腰缠起一束圆窄,饱满的上围似以布条里起,不见双丸形状,胸口仍是鼓胀胀的一团;随着靴尖拾级而下,每步一踏实了,襟口便随之一跳,可见其乳绵软,极沃极腴,连里胸布也约束不住。
谁也料不到镇南将军指派之人,竟是一名女子,两侧望台登时炸了锅,嗡嗡吵成一片。那女子约莫二十来岁,肌肤白皙、下颔尖细,相貌甚美,眉目间颇有英气,衬与簪羽蹬靴的武官戎服,飒爽、美貌兼而有之,令人难以移目。
凤台上耿照不由一凛:“是她!”此姝非是初见,当日在媚儿的行宫之中,正是这名女典卫听闻动静,闯进寝居,几乎撞破两人之事。女郎身手不弱,警觉性也高,虽未如适君喻般一跃而下,察其步履身姿,内功亦有相当修为,恐非初窥武学门径的雏儿。
“原来她的名字叫“瑕英”。”耿照心想。
那名唤“瑕英”的女子毫不扭捏,扶刀行至场中,冲适君喻抱拳,朗声道:“镇南将军麾下七品带刀典卫段瑕英,见过适庄主!”
她身子挺直,抱拳的姿态威风凛凛,与一般江湖人并无分别,然嗓音动听,刻意压低、压沉之后,反倒显出女子独有的娇细音质,与微微翘起的白皙尾指一般,意外泄露出一丝女人味。
适君喻从小跟着岳宸风,素知其失,肩上又有复兴家门的重担,极是爱惜声名,于女色尤其戒慎,见蒲宝派女流前来应战,加辱之意十分露骨,却不好对女子发作,强抑怒气,拱手道:“段姑娘客气。在下并无不敬之意,只是战场之上,无有人情,若不慎伤了姑娘,对蒲将军亦不好交代。”
那段瑕英对他明里关心、暗藏贬意的言语置若罔闻,径解腰刀,抱鞘道:“庄主请。”适君喻心想:“蒲宝辱我,于将军何损?能抢下宝贵的一胜,才是眼前至关重要。”单掌一拦,喝道:“且慢!待我取剑来。远之!”
看台顶端,李远之解剑掷落,适君喻身不动目不移,反手接住,“呼”的一声霍然前指;内力到处,剑鞘“铿!”疾射而出,快逾闪电!段瑕英杏眸圆睁,雁翎刀随手拍落,余力未消,震得皓腕玉臂隐隐生疼,抬见脱鞘的青钢剑尖嗡嗡颤响,暗自凛起:“此人……好强横的内力!”台上蒲宝哇哇大叫:“紫度神掌名动天下,使剑有甚看头?来点刺激的嘛!”适君喻正等他开口,剑眉微挑,一双丰神疏朗的炯炯星目直视男装丽人,怡然道:“神掌无俦,死伤难禁!与女流交手,在下未敢唐突。”
段瑕英俏脸一沉,咬唇道:“男儿大丈夫,忒多废话!”足尖一点,连刀带鞘斩向适君喻左肩,刀势沉猛,丝毫不逊重戟长槊,与她长腿窄腰的婀娜身段全不相称。
(这是……“古槎天落”的殒日刀!)适君喻认出此招来历,强按惊诧,侧身避过这奔雷般的斩击;段瑕英却不容他喘息,蛇腰一拧,襕袍搅风开旋,露出袍下一双浑圆修长的美腿来。
她所着白绸裈裤作男子形制,宽大易于活动,脚上的长靿靴却是鲛皮制成,柔韧贴身,靿筒上打孔穿环,以乌绦系紧,里出两条足胫纤细、剪影似裸的修长小腿,旋身时裤布紧贴,玉色的大腿曲线若隐若现,分外诱人。
一声娇喝,刀鞘拦腰扫至,仍是大开大阖的路子,适君喻横剑一封,乌鞘砸上剑脊,宛若金锤铜瓜,将魁伟的男子轰退数步,可见劲力之沉。段瑕英一击退敌,不饶不依,圈转玉臂,反手又是一记!
适君喻暗提神掌劲力,挥剑劈出,正迎着呼啸而来的刀鞘。蓦听一声轰响,刀鞘被两股大力撞得爆碎开来,不顾木屑碎铜刮面,长剑直入中宫,径取女郎咽喉!
交手以来,段瑕英一反两人间身量、气力,乃至男女之别等外在形势,始终压着他打,古槎天落一脉的绝学“殒日刀法”素以刚猛见着,“云区坠日羽”、“霞坠日犹红”、“乌坠日轮空”三式连环,间不容发,满拟将年轻自负的风雷别业之主抡得双臂酸软虎口迸裂,甚至弃剑投降。
岂料适君喻自头至尾均是诈作不敌,实则游刃有余,紫度掌劲一出,连包铜铁梨木的雁翎刀鞘亦不能当,落得支离破碎的下场。
剑至咽喉,女郎皓腕倏翻,速度陡升一倍,人似游枝青蛇,迎着剑势旋绕飞转,倏地掠至适君喻身后,刀头失形散影,大蓬耀目银光兜头罩落,绞得对手频频倒退,襟口、衣袖片裂挑飞,绕着周身旋舞。
--好快……好快的刀!
(这是西山道狂风世家的绝技“失魂风”!)适君喻被肉眼追不上的泼风快刀逼得左支右绌,又怒又惊:“这女子……怎能身兼快、重两门截然不同的刀路?这是何人所授?”须知快刀重刀心法殊异,不惟锻炼法门不同,连手眼身法都大相径庭。刀尚厉猛,使一手好刀的女子已不多见,她一个妙龄女郎,如何身兼两门异种刀路?
乍见本家绝学,连混入人群的风篁亦不禁投以注目,忖道:“她这手“失魂风”使得不大地道,却非徒具其形、滥竽充数的西贝货,明显是通晓心诀的。想是所学驳杂,又或受数人指点,贪多嚼不烂,以致欠了火候。”他对西山诸刀门的路数烂熟于胸,适才见她连使三式殒日刀法,却于强弩之末突遭反制,失去胜机,已略有所感;瞧得片刻,暗自摇头:“可惜了。若能摒弃余刀,由我点拨个三两年,她这几下“失魂风”便能取了适家小子的性命,何至翻来覆去,只砍得漫天衣布?那小子内功极是强横,以力破巧,不过反掌间耳。”
果然适君喻退到场边,唰唰唰连出三剑,无视刀光里身缠头,剑刃挟破空劲响,贯入中宫!
铿响如骤雨,激出无数火星,适君喻头一剑瓦解了“失魂风”的致密刀网,第二剑荡开刀头,紧接着第三剑长驱直入,眼看便要洞穿女郎饱满的胸脯,段瑕英一转刀柄,护住膻中要穴,“叮!”剑尖刺中刀板,撞得她气息顿窒,倒退两步。
适君喻凝力一送,布满神掌内劲的青钢剑尖生出一股磁吸劲力,一吸一吐间,便要将女郎兵刃震脱;冷不防段瑕英左手握刀一拆,那刀竟一分为二,如照镜般硬生生地化出第二柄刀来,抹向适君喻的脖颈!
适君喻没料到她的“雁翎刀”居然是一对柳叶双刀,及时仰头,堪堪避过封喉之厄。段瑕英两手一分,双刀再度失形,银光暴涨何止一倍?骇人的刀风呼啸间,已将适君喻吞没。
这是她第三度变化刀路,奇招一出,再次取得压倒性的优势,场边众人不识其刀法,但见适君喻被里入两蓬狞恶的风压刀芒,连身形亦几乎不见,仿佛下一霎便要残肢裂体,喷溅出大把血雾肉渣,惊呼声此起彼落,气氛更显紧绷。
风篁本有些意兴阑珊,此际不由停步,掌心捏着冷汗,心尖儿一吊,虎目圆睁:“双刀术!莫不是……难道她使的竟是“不周风”?”
即使在西山诸刀门内,知晓名列“天下三刀”之一的“不周风”乃是一门双刀绝艺的,也是罕有的极少数。
狂风世家身为刀中贵冑、累世名门,祖上的的确确留有对战“不周风”的记录,亦只知这路刀法是左右开弓,运使如两团倾天之风,所经处蔽日掩月,莫之能御,已非一个“快”字所能形容,杀伤力奇大,故以八风中最寒最凛、最是肃杀的不周风名之。
单刀、双刀虽使刀器,其理大不相同,西山道双刀流派寥寥,风篁一时竟数不出几个够斤两的成名人物来,唯一想到的双刀术也只有“不周风”,心下骇然,以为今日有幸亲睹“天下三刀”;再瞧几眼,不禁大感失望,心中苦笑:“世间果无这般巧法儿。”段瑕英的双刀虽快,却未必快过狂风世家的失魂风刀法,只是仗着左右同使,大大提升压制敌人的能力,适君喻虽狼狈不堪,兀自苦苦撑持,舞剑护住头脸要害,匀不出手还以颜色。
高台之上,蒲宝看得眉飞色舞,迭声叫起好来。独孤天威一双又小又圆的黑眼珠瞅紧场中,须臾不肯稍离,摸着下巴啧啧道:“蒲将军,你这小妞挺厉害啊!不但腿长奶大模样标致,手底下也不含糊……唔唔……啊……嘶……”
蒲宝听得猛一哆嗦,转头竖起了大拇指。“侯爷不简单!连赞叹声都如此销魂,若还边叫边把手伸袍里,真个是世间男儿的表率。公然撸箫,这是何等的气魄!堪教是光明正大、光风霁月,这个……毛笔掉头--光棍儿一条!”
独孤天威不过对舞刀的女郎流流口水罢了,居然给安上个“公然猥亵”的罪名,赶紧一抹嘴,骂道:“奶奶的!着下回谁再说你这镇南将军的位子是靠拍马屁得来,老子剁了他包饺子!就你这夸人的本领,十个脑袋也掉光啦,还有得戴乌纱帽?去去去,别同本侯说话!”言语间目不斜视,始终盯紧场中双刀急舞、腾蛟起凤般的女典卫。
段瑕英运刀如风,挥臂扭腰动作极大,约莫是出手太迅太疾,扯松了缠布,原本鼓起的胸间蓦地一弹,突然浮出两只乳房的轮廓,随旋肩绕臂的动作上下抛甩,形状遽变,有时弹起如球,几乎撑破交襟;俯身时又沉坠如瓜,浑圆饱满的底部压出两枚肉荳蔻似的小硬凸起,令人浮想翩联。
至于腰背挺直时尖翘如笋,拧腰飞步时又不住划圆打圈……诸般美态难以悉数,瞧得众人眼花缭乱,竟比精妙的刀招更吸引人。
她压着适君喻一阵猛打,微卷的柔软鬓丝甩飞汗珠,渐渐连胸口、腋下亦濡出大片深渍,如墨渲染,清楚勾出两只乳房的浑圆外廓,密贴处深,浮凸处浅,双丸跌宕之际,“啪唧、啪唧”的贴肉打水声响清晰可闻,可以想见乳肌拍挤汗珠、不住擦滑的香艳模样。
段瑕英双颊酡红,不惟缠胸布松开一事令她尴尬羞赧,硕大的巨乳确实也妨碍了出招的顺畅,双刀突然陷入某种微妙的迟滞。
女郎早已习惯傲人的双峰对演武的种种不便,抢在刀势用老之前变招,刀上贯注十成内劲,挟以惊人的速度,双刀同使殒日刀法,暴雪般的漫天刀光一收,凝成两道刺亮刀弧,“铿!”一声金铁交鸣,适君喻手里的青钢剑应声断去,半截剑刃急旋如飞,笔直地冲上青天!
--赢了!
女郎被刀剑交击的反聩之力震得玉臂酥麻,几乎握不住兵刃,然而刀上并未传来削裂衣布、甚至划过血肉骨头的黏滞手感。
“该不会……又教他避了开去!”
还来不及感受挫折,靴底陡地一震,铺地青砖“喀喇喇”地接连掀起,恍若地龙翻身,将她掀了个天旋地转!段瑕英一撑地面倒翻出去,直到两丈开外才落地,赫见原本立足之处被犁出一道七八尺长的碎石痕迹,青砖分崩离析,难以卒睹。
弥天尘雾之间,适君喻双掌一合,吐气收功,又回复成那个金冠束发、玉扇摇风的翩翩佳公子,纵使肩袖上刀痕错落,丝毫未损其从容,依旧是风流潇洒。这一切看来再自然不过,只有地面那道长逾七尺的残碎轨迹,提醒众人适才发生了什么事。
紫度神掌!
这套掌法乃是“八荒刀铭”岳宸风的得意武技之一,岳宸风的威名震动东海,却罕有人亲眼见过他运使神掌,遑论克敌。“紫度神掌”的赫赫大名,可以说成于适君喻之手。
这位出身央土名门的青年高手,在建立风雷别业之前,曾于北方与人比武,只用一掌,将一株双手合围的金丝楠木拦腰齐断;岳宸风虽然藏私,未将雷绝心法悉数传授,然神掌内力天生带有焦旱之气,断口焦乌如焚,似遭雷殛,众人尽皆叹服,这才得了“奔雷紫电”的浑号。
他在双刀加身的瞬间,终于拿出压箱底的本领,以一式神掌震溃悍猛绝伦的殒日刀势,将段瑕英震飞出去,余劲不绝,更刨开寸许厚的大片青石砖地近八尺;若非不欲伤人,这一下便能要了对方的性命。
段瑕英拄刀而起,蓦听“嘶”的一声轻响,头上的插羽金薄纱笼冠裂成两半,连冠内里额的网巾亦随之分裂,髻簪断碎,摇散一头及背青丝,衬与鬓汗贴面的狼狈模样,分外凄艳。
迎着满场的错愕目光,李寒阳浓眉轩起,抬头扬声:“这便是你的条件?”
蒲宝被瞧得浑身发毛,猥琐的笑意全僵在脸上,“骨碌”一声颈围抽搐,活像吞了只死老鼠,干笑:“李大侠这么说未免太见外啦,大伙儿都忒熟了……”见李寒阳目光炯炯,整个人宛若插入大地的精钢巨剑,寒光迫人,满肚子瞎扯挤溢不出,嘴里干得发苦,捂汗强笑:“这……这样。只……只消李大侠为南陵赢了这一场,本……本镇便将虔家的孩子无罪释放,绝不留难。”唯恐他不信,将身旁的孩子高高举起,笑道:“我连货都带来啦,能赖了你不成?”
他将孩子抱过雕栏,旁人无不色变。沈素云惊呼:“小……小心,别伤了孩子!快……快些放下来!”不觉起身。符赤锦唯恐她纤腰斜倚,不慎翻落栏杆,赶紧轻按香肩,低道:“夫人勿忧!李大侠神功盖世,便是无咎不慎摔落,料想李大侠也能接住的。”沈素云想起适君喻一跃而下的敏捷,却被李寒阳于眨眼间击倒;此人武功如此高超,岂能接不住一个小孩儿?心神略复,惊觉形势对夫君极是不利:“蒲宝以孩子为质,那位李大侠若真要为南陵出战,这厢谁人堪住?”
据于凤台居高临下,任逐流双手抱胸,平素笑意轻佻的嘴角紧抿着,连唇上两撇又弯又翘的乌须都难得正经起来。
“啧啧,蒲胖子有备而来,居然请出偌大的靠山!这回我看慕容柔……等一下!你上哪儿去?”见耿照并未停步,依旧往梯台处行去,“啧”的一声,飞凤剑连鞘戟出,径点耿照颈下“大椎穴”!
剑方一动,碧火功感应杀机,腰畔“藏锋”亦连鞘而出,谁知居然落空!一片剑风拦腰扫至,耿照及时以刀鞘格开;怔愕之间,三道锐风又来,仿佛身后三人一齐出剑,次序虽分先后,其间差距甚微。
耿照刀势圈转,用的是蚕娘所授之极守一式,满拟接下三剑,岂料网罟般的刀劲一里,三剑之二竟又凭空消失,“笃”的一声刀、剑鞘交击,转身见金芒骤闪,映满视界,任逐流眨眼间连递四剑,分刺他双肩大腿,手腕飞颤,用的全是虚招;第五剑劲风呼啸,贯中而入,径取胸口“膻中穴”!
碧火功感应气机,敌势无所遁形,耿照毋须依赖耳目,便知贯胸之剑才是真正的杀着,人刀一合,猱身撞向剑尖,竟是易守为攻,挟着鼓荡欲出的雄浑真气,欲将任逐流一举震退!
岂料第五剑仍是虚招,“嗤!”一声锐响,右肩的衣衫应声分裂,飞血如丝,飞凤剑鞘尖虚引,藏锋骤失目标,幸赖碧火功稳住重心,并未踉跄失衡。两人交错,耿照回刀护住要害,左掌按紧右肩的伤处,不敢冒进;任逐流抢占梯口,凤剑斜指,左手食指挠须笑道:“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太冲动了。连老子也打不过,李寒阳你就别想了罢。”
耿照自修习碧火功以来,赖先天真气的灵觉克敌求生,未尝有误。任逐流剑法虽高,修为决计不能高过蚕娘、城北小院的黑衣怪客等高人;连她们起心动念的瞬息间都不能躲过碧火真气的感应,任逐流之剑何以能欺敌成功,忽现忽隐?(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你不用奇怪。”任逐流怡然道:“我这路剑法专走偏锋,如作画的皴破之笔,以偏笔行正局,绘得奇峰如削,飞瀑空悬;山石有森然欲搏之势,林木有拏空相攫之形,全取偏侧,乃能得势。“云台八子”里只有我继承了这一脉,其名曰“飞鸢下水”。”
耿照无视肩上热辣辣的痛麻,略一凝神,摇头道:“你先头那四剑,有一记不是虚招。虽不知如何办到,然而剑势一旦化实,亦能造成如实剑般的伤害。”
任逐流不由失笑。
“他妈的!你让老子威风一下不行么?我自下山以来,等闲对敌,不轻用草堂秘剑,一来呢是用不上,二来也怕用得多了,教人窥破虚实,居然被你小子一语道破。你奶奶的,你是瞎蒙蒙上,还是真瞧出什么端倪?”
耿照无法详述碧火功的妙用,想了一想,道:“你方才刺我背后的那一剑,非是实剑,而是隔空凝成的剑气,我虽察觉杀意,刀却挥了空;紧接着拦腰扫来的那招,才是实剑所为。出剑快时,的确能纷至沓来,如数人同使,然而虚招离手,无法任意化实,我猜想任大人所用非是剑法,而是某种隔空凝聚的发劲之术。再说--”一指飞凤剑别致的凤尾鞘尖:“任大人剑未出鞘,伤口却如此锐薄,伤我的必不是实剑。”
“啧!被你一说,倒像是老子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任逐流伎俩被揭,却无丝毫不悦,反露出佩服的表情,笑骂:“这当然是剑法,还是央土无双、独步天下的快剑!你以为拎了把剑一径胡戳乱刺,便能与人比快么?老子的剑气能离剑三尺之后成形,虚招都能变实招。你以为对的是一把剑,其实是三把五把甚至更多,谁人快得过我?”
拳掌中有劈空掌、“隔山打牛”一类的武技,讲的是隔空发劲,以内力伤敌。
任逐流这路“飞鸢下水”原理相似,却把凝成的剑劲,混入仰刺、挑剑等招数,武学套路中本有虚招之设置,用以诱敌,若对手的眼力更高,又或临敌过招的经验丰富,不轻受撩拨,出手无的,自然是虚;然任逐流的“虚招”却未必全虚,空刺的一剑可凝出伤人的剑劲,实剑却可能是虚晃一招,真假相参,益发刁钻难防。
耿照没想到他的外号便是一套高深的剑学,也没听过“云台八子”的名头,但这位金吾郎剑术之高,确是平生罕见,离剑三尺而凝出剑气,更是了不起的修为,配合独门的“瞬差”之术,“央土第一快剑”的美誉当之无愧。当夜在栖凤馆匆匆交手,想是任逐流有意相戏,并未拿出真本领来,今日方知不虚,心中仅有的一丝不豫登时散去,抱拳行礼道:“是我失言。还请任大人让一让路,在下铭感五内。”
任逐流摇头。
“你想替慕容柔出战,我便不让。你是老子看中的人才,你爱教人打残了、一辈子当个窝囊废,原也随你,但今儿是我的场子,这事不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要不你向娘娘请示,娘娘说让,老子便让。”
阿妍本不知他二人为何突然打架,经他一说登时了然,急道:“耿典卫,适才李寒阳李大侠打退慕容将军的三名手下,迄今思之,犹有余悸。你满身是伤,岂可轻捋虎须?本宫命你在此护驾,不得擅离。”
“阿姐!”任宜紫闻言露出嫌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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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噤声!莫要不分轻重。”
任逐流瞪她一眼,随手收了佩剑,依旧守着楼梯口动也不动,沉声道:““鼎天剑主”与“八荒刀铭”齐名,刀剑俱是当世神兵,慕容柔养着岳宸风这头猛虎,为的就是应付今日这般局面,轮得到你小子强出头?”心中却想:“阿妍允了赌斗,已上慕容的贼船,与他绑作一处。今日三战,镇东将军府一场都不能输,否则阿妍……不!是兄长、乃至我任氏一门俱要担干系。这小子非是李寒阳的对手,不能让他坏了事。”想起临行前任逐桑殷殷叮嘱,对照眼下进退维谷的棘手情况,额际不禁渗出薄汗。
蒲宝提出“以擂台代替论法”,让三乘各派代表与镇东将军府一斗,用以决定流民去留,看似不得已而为的馊主意,仔细一想,其中却有诸多蹊跷。
南陵游侠行踪不定,蒲宝未以虔无咎为饵、将李寒阳引到东海,眼下决计使不出这记杀手锏。退一万步想:若非蒲宝出尽手段,事先排除了与镇南将军府关系疏远的峄阳国等势力,岂由得他指派南陵小乘的代表?此又一斧凿宛然处。
须知南陵实力雄厚的大国多与“代巡公主”段慧奴有联系,向来不买镇南将军的帐,此番所派官员层级都不高,遇事说不上话;姑且不论使节,但教毘昙昭通长老在场,南陵僧团便轮不到蒲宝发声,便是他手握李寒阳这着好棋,亦无用武之地。
而以李寒阳的名头武功,明显是为了对付“八荒刀铭”岳宸风准备的阵仗。
岳宸风失踪是近日才发生的事,蒲宝无法事先预料。他排除了南陵僧团及使节团里的反对声音,把李寒阳引到东海,再提议以擂台代替论法……一切布置,都只为了一个目的:在三乘对镇东将军府的首战之中,摧毁慕容柔手下最强的武力屏障,一举夺下胜利!
也就是说早在南陵之时,蒲宝便知论法大会上将有赌斗,为打败镇东将军府做下种种安排。
要不是蒲胖子对流民围山表现得如此惊诧,实不像作伪,整出戏他算唱全了,铁板钉钉,首尾始末肯定是这厮一手策划。
任逐流与蒲宝算是少时吃喝玩乐、嫖妓宿娼的同道,对此人知之甚详:蒲宝脸皮奇厚,什么事都能说得天花乱坠,演技却没有那么出色。适才那对猪也似的小圆眼珠差点吓得挤蹦落地的模样,令任逐流疑心之上复又生疑,不由得踌躇起来。
蒲宝并不知流民会蜂拥上山。否则以这厮胆小如鼠,还能坐沉了大肥屁股谈笑风生?
(不围山,如何打得成擂台?蒲宝原本的算计是什么?佛子率众生事,与他有无关连?这到底是巧合,还是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将大伙儿捏在一块?)--说不定,是我将蒲宝那死胖子想得太聪明了。
同为被算计的一方,任逐流环抱双臂,陷入沉思。
慕容柔手里若有奇兵可用--如始终未见人影的岳宸风--则李寒阳未必稳操胜券;若然没有,以慕容之老谋深算,用赖的也要想办法躲过这一败。在任逐流心中,这两个结果都远胜于耿照下场搅和。
任宜紫不知他心中计较,见耿照面无表情站立不动,又恨又恼:“叔叔与阿姐也真是。这厮多次辱我,至为可恶,撞上“鼎天剑主”李寒阳,便未被一剑拍成了骨泥齑粉,少不得也要折腿断胳膊。如此大快人心的事,有甚好拦阻的?”明媚的杏眼滴溜溜一转,勾连着小指负在腰后,俏脸上满是遗憾:“耿大人护主心切,可惜将军身边尚有岳宸风岳老师,大人报效无门,我是替他惋惜。”身后双手摆弄,似是把玩什么,宽松的大红礼服后头垂下一小截玉坠流苏。余人以为是什么金珠饰物一类的小玩意,只耿照握着拳头咬紧腮帮,虎目炯炯放光。
那是他遗落在任宜紫处的金字腰牌,代表将军赋予的权柄、信赖与期望。
他涌起硬闯下楼的冲动,守着楼梯口的任逐流早有准备,虽已还剑于腰,却没有让路的打算,宽阔的凤台梯栏被他这么懒惫一倚,令人忽生出铜墙铁壁之感。要闯过他那神奇的“飞鸢下水”剑法与瞬差之术,似乎并不比面对李寒阳来得容易。
身后,阿妍姑娘举起玉一般的柔荑,温婉的语气之中,却带着不容质疑的无上威仪。“耿典卫,请你到这边来。这是本宫的旨意,耿大人万勿相违。”
耿照既无动作也不言语,满布血丝的双眼瞅着任逐流,身下乌影仿佛一瞬间拉长变大,倏地笼罩住凤台梯口,强大的威压扑天盖地而来,宛若虎伏。
(这小子……好慑人的气势!)任逐流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抱臂哂然:“还未同李寒阳交手,这便先与我拼命么?不错不错,挺有气魄。”哼的一声,阴着脸冷道:“动动脑子啊,年轻人。南陵游侠,首重一个“义”字,要是威胁利诱能驱使得动,算哪门子狗屁?你家将军坐得忒稳,就是吃定了这一点,你急什么?”
蒲宝之举震惊全场,胆子小的纷纷转头,唯恐他失手摔了小孩,难免亲睹男童摔得四分五裂,血脑迸流,几天都睡不好觉。场中李寒阳依旧昂立,倒是虔无咎硬气得很,不哭不闹,小脸虽无血色,表情仍十足倔强,丝毫不肯示弱。
独孤天威笑道:“蒲胖子,你这手看似琉璃碗里擂胡椒,实是死人坟上耍大刀,吓鬼罢了。这小子哭都没哭一声,料想李大侠是不受里胁的。”
蒲宝没想这小鬼倔到这般田地,本欲吓得他放声啼哭,好教李寒阳乖乖就范,不料适得其反;用心陡被揭破,也不好偷掐小孩逼出眼泪了,索性装出一副“侯爷有所不知”的模样,怡然道:“李大侠武功盖世,这五层高台让他来蹦,也不过就一跨步,接个小孩有什么难的?不危险,一点都不危险……哎呀!”蓦地左掌飞甩,无咎如皮球脱手,就这么旋着摔将下去!
沈素云纤手掩口,惊呼未及发出,竟尔晕死过去,幸身后符赤锦接住,未碰伤头脸身子。
台下李寒阳巨剑掼地,仰天舞袖,“泼喇”一声气流卷动,如搅沌波,半空中的无咎仿佛跌入一块巨大的鱼胶,下坠的势头一滞,连破空声都变细变微,与外界层层相隔。
他点足踏剑,整个人霍然拔起,接无咎入怀,吐气大喝:“咄!”隔阻坠势的无形气障应声雾散,两人加速坠落。李寒阳襟袂逆风,稳稳踏地,犹如不世神锋铿然入鞘,青芒虽敛,周身仍止不住气势发散。众人惊呆了,居然忘记喝采,全场悄静静一片,更无余声。
“好身手!”独孤天威率先鼓掌,笑顾蒲宝:“你说得半点没错,李大侠的确武功盖世。这会儿你把人质拱手交还,拿什么来挟制武功盖世的李大侠?”
蒲宝里着袖管捏紧左掌,大缎精绣的蟒袍上乌渍悄染,额际冷汗涔涔。他冷不防被虔无咎狠咬一口,吃痛松手,然而此际说什么都已太迟,强笑道:“侯爷说这话是太不了解英雄好汉,我与李大侠交游,一向是光风霁月,相濡以沫的。李大侠身为南陵游侠之魁首,神功盖世,真要劫囚,十座镇南将军府也挡他不住,但李大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总要换得这孩子一身清白,不用一世人藏头露尾的,如悬榜的江洋大盗,见不得光。”
独孤天威肚里暗笑:“这都不算威胁,世上还用得着“威胁”两字?”
蒲宝故意扯开喉咙说话,其心昭昭,李寒阳却置若罔闻,低头见无咎双目眦圆,咬牙发颤,想是惊吓太甚;检查过无有内外伤症,微一运劲,淳正绵和的内息徐徐度入了男童体内。虔无咎“嗝”的一搐,忽尔回神,苹果般的清秀小脸涌现血色,奋力挣扎:“放开我!”
李寒阳并未刻意限制他的行动,只因胸肌厚实,双臂如铸,对七岁孩童来说不啻铁壁铜墙,一时难以挣脱。初老的游侠魁首不太常与孩童相处,却也不觉怎么别扭,见他平安无事,心怀顿宽,伸手抹去他唇畔血渍,温言道:“好端端的,干嘛咬人?看台忒高,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么?”
虔无咎小脸一沉,照准他长满厚茧、黝黑粗糙的右手食指,冷不防张口咬落!李寒阳身子未动,他却“格!”咬了个空,牙床对撞,声音又脆又响。虔无咎正值换牙的年纪,这下差点嗑落两枚乳齿,眼角迸泪,狠狠瞪视披发美髯的魁梧男子,怕是帐上又添一笔。
李寒阳既好笑又无奈,对他这一咬倒也印象深刻,忍笑正色道:“不错,你反应很快,差一点我便躲不过。下回记得先探头再张嘴,速度还能快些。”
虔无咎一愣,眸中掠过精光,若有所思;片刻想起他是杀父仇人,连片言提醒的好处也不能受,沉着脸挣扎起身,一下站立不稳,如啄了酸酿果子的小黄鸡,歪着小脑袋瓜一路踉跄,眼看便要跌跤。一旁静的越浦少年朱五见了,赶紧上前来搀;虔无咎好不容易止住步子,看清是谁伸的手,想起这人是跟李寒阳一块来的,小脸如罩严霜,用力甩开,索性一跤坐倒。
朱五有些错愕,浑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令得他如此不快,转头望向李寒阳。李寒阳温言道:“你莫怪他。我杀了他爹,难怪他恨我。”
朱五心里早把他当成大英雄大侠客,一下反应不过来,半晌才道:“他爹做错了什么事,你才要杀他?”瘫坐在地的虔无咎猛然睁眼,小手奋力撑起,然胸中浊气吐之不出,一时难以开口,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朱五。
李寒阳摇摇头。
“他的父亲虔春雷是一名剑客,武功、人品均有过人之处,可惜在江湖上名气不响。虔春雷请求与我比武,我屡次推拒仍不能阻,复感其至诚,终于答应。双方签下无遗仇生死状,在数名同道的公证下比武,言明生死各安天命,事后不遗仇愆。”他顿了一顿,肃然道:“虔兄剑法之高,是我平生仅见,比武的结果也不过是一招之胜而已。我的运气好些,侥幸赢了虔兄,无奈决胜的一招难再保留,他的父亲因此伤重而逝,令我无限憾恨。”
在场众人无不惊讶。“虔春雷”三字在今日以前,可说是闻所未闻,此人何德何能,又是何等来历出身,能与鼎天剑主斗得旗鼓相当,仅仅是“一招之胜”?
看台之上,邵咸尊闻言亦不禁蹙眉,暗忖:“当今武林“虔”姓的好手,止有平湖“补剑斋”一脉。补剑斋主虔幽月亦为国手,擅剑却不使剑器,以“医剑同流”著称,乃南方剑坛一号人物。不知与这虔春雷有无关系?”转头望了三弟一眼。
邵兰生长年奔波武林,又是天下知名的剑术好手,与剑坛颇有往来,人面极广。孰料他亦是满面狐疑,细想半天,仍是摇头。“若是虔氏本家,补剑斋不可能置若罔闻。”邵家三爷压低了声音,挪近兄长耳畔:“虔幽月性子偏狭,李大侠若杀他族中之人,不管什么无遗仇生死状,定要讨回颜面。况且,此事似已过了大半年之久,总不能不发丧罢?小弟愚见,那虔春雷恐非补剑斋之人。”
邵咸尊淡淡一笑,目光移回场中。“平湖虔氏与李寒阳同出自中行氏,李寒阳算来还是本家嫡嗣,若非送去了诸凤殿,眼下不定便是四平爵府之主。兴许是凤翼山那人压了下来?”
邵兰生摇头。
“中行氏守令有责,子弟不得擅自离山。昔年战乱,下山避祸的族人形同破门出教,不能再保有旧姓,才有平湖虔氏、云山后氏等旁支;百余年来,都说不上一家人了。况且李大侠也不姓那个姓啦,便是爵主有心,恐怕也插不上手。”
“虔幽月也是“月”字辈的,与四平爵主是同辈罢?”邵咸尊忽问。
“嗯。”邵兰生微微颔首,蓦地一凛,:“兄长的意思是……”
“有机会走趟平湖,打听打听虔家有无犯过被除籍的门第。”邵咸尊淡然道:“不会无端端从天上掉下高手来,根骨苗裔、功法传承、名师指点……诸般条件汇总,方能成就一柄名剑。那虔春雷不惜签下无遗仇生死状,也要一战李寒阳,显是为了恢复名誉;虔幽月对遗孤不闻不问,其中必有内情。我见这孩子很有骨气,根骨亦佳,若得李大侠同意,不妨收入我青锋照门墙,善加栽培。”
适才一轮交手,在满场权贵看来,耿照进退如兽,不惟快得肉眼难辨,连遭巨剑轰飞后、以背脊撞裂石阶的强韧肉体也丝毫不像是人,见他抖落烟尘、擎刀搦战的气势,莫不倒抽一口凉气,心想镇东将军威震天下,果非幸致!麾下区区一名少年,发起狂来竟也有鬼神之姿,暗自惊惧。
但在风篁等高手眼中,耿照却是以绝佳的身体条件,径行无谓之耗损,前两次疯兽般的奔击,连李寒阳的衣角都未沾着,第三度交手时神智略复,藏锋及时圈转,易攻为守,反而挡住了鼎天剑主信手一击。
面对李寒阳这种级数的对手,至多只有一次机会,贻误战机或判断失准,下场非死即伤。他三度击退耿照,不仅是手下留情,更因仓促之间,不算是正式比武,以其一贯的行事风格,面对毫无威胁的攻击,随手挥开便是;若是较了真,便如一剑扫平适君喻等小三绝,绝无反复施为的必要。
情况在他说完了“请”字后,倏然为之一变。
耿照受巨剑冲击,脉内真气如沸,似将破体。然而源源不绝的力量终究没能打破李寒阳的铁壁防御--虽然就形式而言更像攻击--压倒风篁、聂雨色,乃至任逐流等高手的碧火真气,令耿照无数次挫败强敌、逆转得胜的内家至高玄功,在鼎天钧剑之前变得不堪一击,此刻他更需要冷静沉着。
好不容易收摄心神,强抑下体内狂躁的兽血,耿照勉力抬头,不由得一悚。
李寒阳依旧单手提剑,眉眼低垂,半人多高的千钧巨剑在他手里举重若轻,肩臂肌肉没什么明显的变化。两鬓夹霜的初老游侠平举大剑,剑尖直指,左臂横拦,掌心微张,势如耙风梳云;双足足尖一朝前、一向侧,后脚脚跟与前脚脚弓相对,距离不过尺许,略呈丁字步。
他这么一站,顿如渊渟岳立,傲岸挺拔,散发慑人气势。
耿照于武学之理所知有限,却有丰富的战斗经验与野兽本能,看出丁字步不利移动,直觉便要抢攻;蓦地李寒阳一抬眼,连成一线的剑尖与足尖自纵轴无限延伸,剑形在耿照眼中变得极长极巨,倏忽穿过三丈的距离,快疾无声地搠入少年的胸膛--虽是幻象,钢铁贯穿身躯的感觉却异常真实,耿照身子一晃,嘴角溢红,想起李寒阳与黑衣怪客在廿五间园外的对峙。当时双方动也不动,但周遭气滞如凝,连呼吸也有些费力,看来非是高手对决威压迫人这么简单,两人必定进行着一场肉眼难见、毫不亚于实剑铿击的激烈交锋。
(他的眼光……也能杀人!)念头闪过,耿照更不犹豫,忙一个空心筋斗翻了开去,落地时瞥见李寒阳身剑略转,足尖与剑尖连成的轴线再次穿过他落脚的地面;目光稍与之一触,胸口又是一阵血沸,如遭巨剑擘开,剧痛直透脊骨。(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这回他总算会过意来:“翻腾的动作太大,不及移目!”脚步错落,连变几个方位,使的却是明栈雪所授的天罗香身法。他刻意回避李寒阳的视线,首眼藏于袖臂之间,加上诡异莫测的“悬网游墙”之术,翻搅的衣影间拖曳着一抹血目异光,飘忽难定,说不出的阴森怕人。
李寒阳暗赞:“应变快绝,的是人才!可惜满眼红躁,已呈走火入魔之象。”巨剑一挥,大喝道:“妖邪异术,岂能胜正!”耿照被一喝回神,踉跄两步,目光对上南陵诸游侠之首,瞬间仿佛有无数剑影飙来,封住了前后左右,巨剑幻象三度贯体,喉头骤甜,仰天喷出大口血箭!
沐、聂二少不禁色变,沐云色低喝:“耿兄弟!”排众越前,正打算冲入场中,李寒阳如电目光扫至,沐云色顿觉周身空间俱被他的视线死锁,更无一处可供腾挪,无论从哪个方位跃出,都不免被巨剑斩落,满腔急切突遭冷水浇熄,不由退了一步,恰被二师兄按住肩膀。
“瞧!”顺着聂雨色尖削的下颔望去,对面人群里也有一条身影停步,身上灰扑扑的大氅逆风激扬,收势不住,倒像他独个儿与旁人吹着不同方向的怪风,模样十分滑稽,却是风篁。
“好厉害的“鼎天剑主”!”沐云色一抹额汗,喃喃说道:“他只用双眼扫了一圈,我却仿佛被他手中之剑斩成两段。这是……这是什么武功?”
聂雨色淡然道:“他的剑势已然成形,有此能为,半点也不奇怪。”
沐云色想起师父说过,剑练到了极处,精神、肉体会记住出剑的一瞬,即使手中无剑,仍能以剑杀人。“从前有位将军箭术通神,某日轻装独猎,及至黄昏,见林间踞着一抹虎影,将军凝神张弓,果然一箭射中了老虎,碍于天色渐晚,料想虎尸不虞丢失,打算明日再唤人来抬取。”
“然后呢?”当时最爱听故事的小沐云色仰着头,一双明亮的大眼闪闪放光。
“第二天将军复来,才发现昨日被羽箭洞穿的不是老虎,而是一块虎形大石。他视石如虎,虎虽狞猛,却不能抵挡锋镝,是以能射;后来,无论将军换过多少石的大弓,都无法再将羽箭射入石中,是因为他心里想的是石头。区区箭镞,又岂能射穿坚石?”
魏无音笑道:“本宫列位前贤里,有高人极痴于剑,每天想着如何淬剑炼神,有一天灵光乍现,悟出一记精妙剑式,狂喜之下一剑挺出,洞穿敌人胸腹,如热刀插牛油,直没至柄,手感无比滑顺。
“待回神时,哪里有什么生死决斗?原来他正在山门外扫地,边扫边想入了神,手中剑不过是柄扫帚,被一剑穿心的敌人,却是山门前的青石柱。”沐云色这才知龙庭山下的两根山门石柱之一,何以留着一枚铜钱大小的通心孔眼。
寻常人不知所以然,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实则是极高明的武学境界,并非巧合。“当你挥剑千百万次、悟得通明剑心时,身子将记住出剑的感觉,即使拿的不是剑,运劲、出招,甚至心境却与拿剑时浑无区别,便是区区一根芦苇,也能使出长剑之利。”师父如是说,距那个射虎将军的故事,倏忽又过几年。
少年时期的沐云色十分叛逆,自不能满足于这种答案。
“这不是骗自己么?骗自己是把剑,居然就真成了剑。”(
)
“最难的不是这个。骗自己容易,难的,是骗芦苇它是一柄剑。”
看着爱徒瞠目结舌的傻样子,魏无音抚须大笑。
“连无知无识的芦苇都能让你骗了,何况是人?”
--这就是“剑势”!
难怪师父和大师兄都说境界最难。沐云色闯荡江湖至今,武功、识见已不同少年时,于“欺骗自己”的部分颇有体会,时时锻炼不敢松懈,但师父说的“欺骗外物”却没这么简单,遑论是活生生的敌人。
直到方才李寒阳那实剑般的一瞥。
沐云色心中微动,似乎触及“剑势”的云中真形,昔日混沌不明的思路忽露一丝曙光。剑势非是隔空伤敌、如巫法咒术般的诡秘方伎,无论何等高手,都不能将内力化为有形有质的实体,倏忽击中数丈、乃至十数丈外的对手。使李寒阳的目光具备杀伤力的,恰恰是被攻击的对象自身。
就像往水里丢石头,水面必然泛起涟漪;习武之人熟练招式,勤于拆解,甚至练到相机感应的高明境界,以求后发先至,致胜克敌。
然李寒阳双目所视,形同以慑人的气机遥遥笼罩,虽只一瞥,其中却蕴含无数攻守对应,对武者来说,宛若对奕时甫一开局、便有十数着棋路纷至沓来,步步进逼,环环相扣。心志稍弱之人,神智顿为之一攫,于想象中被巨剑直贯横斩,一霎数式,若受创的幻觉来得太快太急,身子不辨真伪,生出遭受剑创的真实反应,未战便已先败了。
反之,若是身无武功的寻常百姓,这“拔剑无罅”的心境自不能再生出化虚为实的效果,但以其威慑,却能激发普通人的恐惧本能,内火攻心,受害兴许还在武者之上,一般的不能抵挡。
光是想通这点,已令沐云色受用无穷。聂雨色见他神情一霎数变,嘴角微扬,拍了拍他的肩膀。“明白了么?离开这鬼地方之后,赶紧找个清静处闭关,若能化入所学,他朝提升境界,一日千里,亦非不可能之事。”
沐云色心下雪亮:“原来师兄早已悟出剑势的奥秘!”想起当日师兄弟五人一起听故事,感伤之余,不禁又是敬佩,又有些惭愧。聂雨色捕捉他面上的细微变化,耸肩道:“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一回事。我好歹是你师兄,领先少许也不过份罢?”
韩雪色的动作只比他二人稍慢些,好不容易也挤至前缘,恰好听见后半截,似对剑势的精义亦不陌生,表情毫无意外,蹙眉道:“谁有闲心论剑!耿兄弟都吐血了,早晚要出人命。”聂雨色没好气道:“宫主……我是说公子如此神勇,要不去搧那个姓李的几耳光,教他出手有些分寸?”
沐云色急道:“纵使剑势厉害,也顾不得啦!再拖下去,耿兄弟早晚--”忽然闭口,瞠圆了一双疏朗星目,眸中熠熠发光,似是发现什么蹊跷。
聂雨色环抱双臂,嘴角抿着一抹冷笑。
“李寒阳用剑势阻了你,阻了对面的风大头,你们俩有口喷鲜血么?耿家小子的内力强得邪门,比我们仨加起来都厉害,除非李寒阳偷偷攒了飞刀射他,要不相隔三丈有余,哪门子屁内功构得着?他喷得忒来劲儿!”
“师兄的意思是--”
“这决计不是因为李寒阳。”聂雨色微瞇双眼,目光重新投入场中。
“让他呕血的,是他自己。”
耿照抹去颔下血渍,拄刀奋起,迎上李寒阳双目的瞬息间,那千刀万剐般的异感又再度攫取了他,一霎眼仿佛有十数个李寒阳同时出招,幽影般的巨剑幻象呼啸着横劈直斩,扫过身子的同时也搅乱了脉中血气,比疼痛更难当的是内息澎湃如潮、只差些许便要漫溢而出的悚栗感。
那是种难以言喻的诱惑。
--需要力量么?那就再疯狂一些!
--理智帮了你什么?
--碧火神功、薜荔鬼手、藏锋……不是都没用了么?
--放任自己。不要坚持……
他依稀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如是说,恍如风火连环坞当夜,带着舐爪涎笑的兽狞。
耿照并不知道这就是武学中的“心魔”。面临碧火神功的初障时,是明姑娘以自身绝强的内力修为,助他收摄心神,一举通过了易经拓脉的初关二关;其他武人在面对心魔时,种种天魔乱舞、神为之夺的怪异情境,少年幸运地未曾亲历。
然而此际已无明栈雪,则又是最大的不幸。
两人分道扬镳之后,耿照历有奇遇:吸收化骊珠,受骊珠奇力硬拓经脉,功力更上层楼;得符赤锦丰厚的先天元阴滋补,再夺弦子宝贵的处女红丸,帝窟纯血对男子功力裨益之甚,在他身上完全得到证明……这都是明姑娘始未料及之事。再加上从媚儿处汲取来的役鬼令功力,换作旁人,早已承受不住暴增的内息,落得爆血身亡。
但耿照的身体经碧火神功初锻,远较常人坚韧,兼受化骊珠神奇的调节之力,一旦感应内息过于澎湃,便强将力量吸纳一空,以免“容器”难以承载、径行爆碎,危及自身。
如此反复几次,耿照功力不断攀升,至此体内如岩浆熔炼,过于精纯的碧火真气穿透经脉壁膈,半液半凝,介于形质有无之间,将血、骨、肉、皮等俱都混于一元,几乎无分彼此,其真力运导之强,已臻一流高手之境,故能硬撼李寒阳数剑而不败。
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同样因为真力的急遽增幅,面对李寒阳的“拔剑无罅”时,身体的反应也格外激烈。沐云色、风篁等感应剑势,不过是凛然顿止,耿照体内的真力巨浪却与之剧烈共鸣,血骨皮肉应势一晃,立遭重创。
失控的碧火真气就像巨大的漩涡,不断将他向下拉扯;漩涡中心有着难以想象的骇人力量,正是耿照此刻迫切需要的。只要松手,让力量吞噬自己就好……恶魔般的诱人耳语在脑海回荡着,耿照却本能地感应危机,苦苦维系最后一丝清明,不愿轻易屈服--但这比想象中更难。
耿照双手握刀,奇坚奇韧的“藏锋”在绷满蚯蚓般的骇人青筋、肌肤表面胀得赤红的掌中嗡嗡震颤,仿佛周身刮着谁也感觉不到的飓风;他咬牙迎视李寒阳迫人的目光,倔强不肯认输,颤抖的身躯半蹲半跨、放得极低,重心移后,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缚紧了往前拖,又像手里正抓着一头嚣狞恶兽,下一瞬便要握持不住,失控冲出……
少年发出痛苦的呻吟,就这样被“拖”着挪前两步,刻轨似的履迹下窜起丝丝烟焦。
风篁目光如炬,瞥见那两道短短的拖印里闪着金芒,沙砾被绝强的内力挟着沸滚火劲压碾,交融产生粒状结晶,据说只在北域绝境炎山方能见得,不禁骇然:“恩师说内功练到了极处,熔石炼金不过闲事耳!耿兄弟内力虽高,这……这却是如何能够?”遥见对面人群之中有三张熟悉的面孔,沐、韩神情凝重,聂雨色却是双眼放光;两人视线偶然交会,苍白的黑衣小个子才稍稍收敛,冲风篁一摇头,示意不可妄动。
媚儿初见耿照下场,心中得意冷笑:“还不逮着你!”及至耿照呕血,再也坐不住,千方百计甩掉无头苍蝇般的金甲卫,好不容易抢近围栏,忽见“小和尚”双目血红,恍若风火连环坞被离垢附身的模样,当夜火海燎天的恐怖记忆重又复苏,深怕他突然歪颈垂首,变得傀儡也似,一脚高一脚低的走起了僵尸步;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后退了些个。
由于耿照的样子委实太过诡异,看台顶端的蒲宝与独孤天威一时忘了插科打诨,各自探首手握雕栏,看得目不转睛。蒲宝揪着湿透的巾子频频拭额,嘴里不住咕哝:“打不赢认输便了,犯得着撞邪么?”
蓦地耿照身子一颤,仰头“吼----”嘶声狂嚎,地面为之震动,又向前踏出两步!
在场具一定根柢的人已约略看出:他苦苦对抗的并非是手持巨剑的李寒阳,而是某个即将撕裂肉身、从中呼号而出的狰狞异物;每迈前一步,就代表典卫大人的神智清明又有块地失守,距离恶魔挣出牢笼的时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叔叔!”凤台之上,阿妍难掩深忧,回首道:“耿典卫这是……是施展武艺的缘故么?他的样子好奇怪。”任逐流服了御医炼制的内伤药,情况大见好转,却装着凝神运功的模样盘膝而坐,竟来个相应不理。
阿妍连问几回,怕惊扰了叔叔调息,正要放弃,忽听一把动听的嗓音道:“依我看他是走火入魔啦,不用等李寒阳出手,便能送了性命。活该!”尖翘高挺的琼鼻里逸出几声娇腻轻哼,说不出的幸灾乐祸,却是任宜紫。
“你----!”任逐流气得胡子都翘起来,猛然睁眼,见阿妍柳眉紧锁,一双姣美杏眸投来,心知闪避不得,起身拱手:“回娘娘,我瞧耿家小子双目赤红,浑身内力如脱缰野马,易放难收,的确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阿妍不通武艺,蹙眉道:“走火入魔……会怎样?”
任宜紫抢白道:“也没怎样,轻则全身瘫痈,重则死路一条。李寒阳光站着也不出手,约莫是在等他自个儿完蛋。”任逐流面色铁青,心里直将水月停轩骂上了天:好你个假尼姑杜妆怜净拿钱不干事,怎么教的小孩儿?居然能这么不长心眼!
阿妍娇容一肃,沉声道:“传旨,不许再打啦。让慕容将军换个人上场。”
任逐流本欲再辩,想起这宝贝大侄女从小就是死心眼,认了的道理就没变过的,心知多言无异,披着外衫拄飞凤剑行至台前,提气大喝道:“慕容柔!娘娘有旨,这场不许打啦。不如罢手,你再换个人来罢。”
慕容柔拱手道:“臣遵旨。那么这场,便算南陵小乘输了,下一位该是央土大乘的代表罢?”蒲宝“噗哧”一声猛然转头,笑得怒眉腾腾:“慕容将军哪只眼睛看到南陵输了?本镇倒要请教。”
慕容柔怡然道:“论武功,李大侠威震天下,成名既久;论资历辈份,李大侠高出耿典卫一辈不止,身为南陵游侠魁首,地位等同国主,两人交战,本有以大欺小之嫌。如今既未战出结果,那就是平手了,持平而论,该是小辈胜出。”
持你妈的平!蒲宝低啐一口,沉着脸道:“他俩也就比划了几下,粥都还没煲热呢,这能叫平手?慕容将军,要不打也可以,这场无论如何我吞不下来,大伙儿看着办。”
慕容柔不置可否,朝凤台拱手。“双方战将无损,若无结果,何以止战?谁胜谁负,还请任大人做个公裁。”蒲宝腆着肚子一径冷笑,毫无退让之意。任逐流拄剑回头,帷幕中但见阿妍无言,只余满目心忧。
对于外界的种种变化,耿照毫无所觉。
他的心识被封闭在沸如熔浆的身躯里,连感官知觉都无法稍稍运作。只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若继续放任真气交融下去,当血、骨、筋脉等真正混于一元时,也将同时失形崩溃--耿照抓着最后一丝危机本能不放,不敢让自己顺从渴望,被那股无比强大的力量漩涡吞噬,直到一个既熟悉又遥远的声音穿入颅底。声音仿佛触动他心底丝丝弦细,过了很久,耿照才依稀辨出是思念、迷惘、忧伤,以及其他诸多莫可名状。
情感凝聚,意识旋即复苏成形。还来不及辨别关于“声音”的种种,其内容已自生意义,一股脑儿钻进识海:“一念不生,万物俱寂……百神存想,忽然忘身……”
若身处寻常,耿照该能立即发现这串心诀与碧火神功之间的关连,但此际他无暇分神,自然而然顺应口诀,慢慢收摄心神,重新将脑识凝聚起来,试图延伸至四肢百骸,一一让失控奔流的碧火真气重回正轨。
只可惜他体内诸元早已“熔”成一片,筋骨皮肉虽不是真被烈火熬炼成一团,但质地奇密的碧火真气不断增幅压挤,早已超越内功玄理所能节制。
这些进一步被凝炼的真气粒子穿透经脉内膈,“漫”入四肢百骸,不惟血中有、毛发肌肉中有,连骨髓深处亦被浸透,可说是无所不在。要将真气重新导回筋脉中,那也得有“脉”才行;对精炼过头的碧火真气来说,耿照体内已无筋脉骨骼的区别,四处通行无阻,如何才能收束?
心念一动,脑中异声诧道:“不好!短短月余,怎能进境如斯?三关“却食”、四关“吞炁”的心诀都已无用……再试试“伐毛”与“去形”两关。”又说了大串口诀。
耿照依言而动,收效仍极其有限,真气兀自在体内肆虐,捭阖纵横,如入无人之境。首关“易经”、二关“拓脉”的口诀他当日在大佛腹中已背得烂熟,佐以明师悉心指点,体悟甚深;但开拓筋脉以多纳内息的法门,此际却无用武之地。
三关四关的“却食吞炁”教人如何转外预为内息,充实新拓之筋脉,大幅提升内元运转之能,进一步透析其质,为进阶预作准备;及至五六关“伐毛去形”,则将内息驳杂处以极火炼化,易质锤炼,始成精粹。但耿照的情形已逾两诀之范畴,毋须多费力气,体内诸元便将混于一同,早已臻至“伐毛去形”之境。他在行功的过程中,逐渐了解身体究竟发生何种变化,却无助于眼前的困难。
“听好了,”声音的主人不改其优雅从容,曼声道:“七关“洗髓”突破后,能助你还固内息,避免诸元融崩,再借八关“返骨”重塑体内经脉,由此脱胎换骨。然而这两关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且男女有别,我帮不上忙。”说着幽幽叹了口气,其中情思满溢,透出一丝淡淡愁绪,借由心海投来,格外玲珑剔莹。
耿照的心版仿佛被水精般的愁思映亮,蓦地颤腾了起来,前事如影一一闪现,终于认出这声音是谁,脱口唤道:“明姑娘!”
意识归位,耿照骤尔回神,但觉场中烟尘飙卷、飕飕有声,体内仍旧是真力翻腾行将失控,适才一切如梦似幻,不知确有其事,抑或神醉梦迷,抬眼赫见李寒阳已不在原处;眼前风沙漫至,魁梧的汉子挟着巨剑,倏忽斩尘而出!
谁也料不到居然是堂堂“鼎天剑主”先出了手。
鼎天钧剑抡扫而来,其势之沉已不容闪避,耿照忙以藏锋一格,不偏不倚击中剑脊棱部,刀剑上两股巨力撞击,变故又生。碧火真气本就致密,再经耿照体内反复锤炼,凝缩已极,别派内家真炁与之相较,直如竹筛渔网,连李寒阳的阳刚内力亦难抵挡,碧火真气透隙而入,两劲照面对穿,视彼此如无物!
鼎天剑主出于凤翼山,一身根柢来自中行氏闻名天下的绝学《三省功》,自非凡夫可比。
这套传自武儒南宗的内功心法,以“易学难精”著称,要练到能发劲运气、应用于拳剑,最少要耗费十到十五年的辰光,见效极慢,头三年若有荒废逾半旬者,便要从头来过;每日晨昏练功三度,极尽辛苦。中行子弟背地里都管叫“汗磨子”,戏称家中三品以上的高手为“血磨子”,意指此功如非磨得鲜血淋漓,等闲难有成就。
《三省功》大成后,出手亦十分朴实,并无显著特征,所长不过“雄浑”二字,乃是最纯粹的力量。
碧火真气穿透三省功劲,孰料剑臂间不过七尺的距离,却仿佛有千里之长,其间布劲如垒石坚城,层层相因,越接近躯干,其致密与碧火神功越相仿佛,刀劲纵使无物可阻,但孤军长驱、深入敌境,终究难抵斗枢。果然李寒阳昂然不动,生受了这一记,恍若无觉。
耿照的状况却极不妙。为接此剑,再无余力压制失控的真气,挥刀的同时内息鼓荡而出,若非如潮剑劲随即贯穿身躯、抑住了真气的爆冲,这下五脏六腑便要被自己的内力所“熔”,死得既荒谬又滑稽。
耿照灵机一动,抢先出刀,果然李寒阳挥剑斩至,“铿!”一声刀剑互斫,劲力对穿,宏大的剑劲贯体,虽极为难受,体内真气却大受抑制。耿照的假想得证,遂放开手来一轮猛砍,将新力以斩击释出,再借李寒阳的剑劲抑制增生,以争取应对的时间。
碧火神功的心魔关极其凶险,他初关二关得明栈雪之助,突破得太过轻巧,代价便是疏于掌握自身进境。短时间内功力突飞猛进,绝非好事,就像剑胚淬火,能使剑质益发坚硬,也可能留下伤口,甚至弯曲断裂。
“易经拓脉”、“却食吞炁”、“伐毛去形”等口诀散见于《火碧丹绝》之中,很难判断是明栈雪以传音入密之法面授机宜,抑或只是失神间灵光不眛,忽然涌现。而眼下最关键的“洗髓返骨”功诀悉数空白,似又落实了想象一说。
(再这样下去,我的身体会被碧火功硬生生熔掉!)“等一下!”剑胎淬火的比喻触动心绪,“熔”字掠过心版的瞬间,耿照忽然想到:“我现在的身体,岂非就像一座烹炼铁水的熔炉?不……根本就是!”
须知熔炉与冶钢用的炒钢炉、铸造刀剑的鼓风炉不同,乃沿山坡以砖材砌成的高炉,又称“蒸矿炉”,高逾丈半,内壁敷以黏土,用来将铁矿砂熔炼成铁水,制成生铁。
耿照的心识“醒”了过来。
他维持盘坐的姿势,以先天灵觉观视体内诸元,确定无碍后再行搬运。比过往更精纯的碧火真气在新成的经脉内运转如意,行一周天不过盏茶功夫,浑身暖洋洋的如浸温水,说不出的舒畅。
为造这副全新之脉,耿照用去九成以上的真气,即使算上异常爆冲的部分,所剩内力亦不及普通时的一半。要调复至巅峰状态、并适应新的脉行,少则要十天半个月的光景;但对力量的运使,耿照却有着和过去截然不同的看法。
鼎天剑脉的惊人处在于:只须少量内息,便能产生极大的效果。
李寒阳以精、气、神等内三合,以及手、眼、身等外三合为“六合”,剑出必是六极合一,故毋须倍力加催,极求蛮劲内功之大用。如能花费数年光阴好生揣摩,再佐以实战验证,当尽得其执千钧如一羽的无上心诀,但光是鼎天剑脉简用内息、脉行如剑的好处,此刻耿照便已十分受用。
他将最后一口浊气吐尽,缓缓收功,终于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皙雪靥,鼻梁高挺、五官深邃,一头火焰般的深红卷发,馥烈的体香混着汗津潮润,自雪沃的襟口涌出,女郎的唇边颊畔黏着几绺带汗的湿发,翘着雪臀高跪在耿照身前,惹火的胴体曲线一览无遗,正是媚儿。
她手按耿照胸口“膻中穴”,另一只手却不避嫌地伸至他腹间,湿濡的掌心抵着丹田气海,拼命输送内息。
此举自是徒劳:突破八关后的碧火真气,连李寒阳的三省功亦不能抵挡,鼎天剑脉却能加以约束,令其重回正轨,其坚韧玄奥,未能以常理忖度。媚儿虽负至阳至刚的役鬼令神功,腹中又有阳丹,仍不能穿透致密已极的剑脉真炁。任凭她如何催动真气,累得唇面皆红、香汗淋漓,始终无法将真气度入耿照体内。
高台之上,一干孤竹国臣子欲哭无泪:公主殿下千金万贵,以未嫁之身,居然在大庭广众下将手探往男人腰腹,又搓又揉,还弄得面泛红潮、汗湿重衫,虽说南陵风俗不尚女子婚前守贞,甚至有留宿合意男子的“走婚”旧习,然各国久经代巡大人教谕,王室也讲三纲五常,若传将出去,还有哪一国敢来提亲?(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诸位同僚勿忧,”一名较老成的臣工赶紧安慰左右:“天可怜见,峄阳国主没来!此乃天意,足见上苍佑我孤竹国,令至峄阳一国缺席。”众人恍然而悟,相互额手,略感欣慰。
其实真正天佑孤竹国的,是伏象公主本人并不在台上,否则听到这番高论,明日朝堂上又少几名忠忱的臣子。媚儿不知自己正受非议,见小和尚睁眼,喜动娇颜,随即露出一抹意气洋洋的狠笑,咬牙回顾:“谁说输送真气没用的?这不是让我救活了?呸,南陵游侠,浪得虚名!”
李寒阳站在不远处,双手抱胸,含笑不语,显是接住耿照之后,不旋踵被扑上来的媚儿给撵了开去。堂堂游侠之首,自不与一名妙龄女郎计较,鹰隼般的锐目盯紧盘膝于地的耿照,留心他面上的气色变化,须臾未离。
耿照与他视线交会,两人微一点头,都未言语。与李寒阳并肩而立的朱五少年颇不能苟同,皱眉道:“可你刚才也叨念着“怎么没用”、“怎么没用”的,急得都哭了。我看他像是自己好的,同你没甚关系。”
媚儿俏脸一红,柳眉倒竖:“谁哭啦?你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朱五被腾腾杀气所慑,抱着头往后退了一步,忽想:“我没胡说八道啊,她是哭了。”问心无愧,摇头道:“我们这儿有王法的,不能随便撕烂人的嘴。”
媚儿可得意了,目绽精光。“我是孤竹国公主,不用遵守你们的王法,偏能撕烂你的嘴!哈哈哈哈哈--”少年登时目瞪口呆。这回连虔无咎都听不落耳,帮腔道:“你这话是坏人才会说的啊!”朱五口舌不甚便给,被他一言道出心声,不由点头,片刻又觉不太妥适,径对无咎道:“但我看她也不是真的很坏。刚才典卫大人昏倒的时候,她哭得可伤心了--”
“你给我闭嘴!”媚儿简直气炸了。正要上前一把拧掉死小孩的脑袋,手掌忽被轻轻捉住,回见小和尚温言笑道:“莫要吓着了孩子。你堂堂一国公主,怎好与小孩儿拌嘴?说“不遵王法”什么的,也太不成话啦。”
媚儿怔怔望着,见他说话时眉目生动,恍如梦中所见,然而适才被巨剑斩落的画面犹在眼前,惊惧、惶急……直到这时才一股脑冲上胸臆,像要炸碎胸膛般难受,身子竟有些发软,鼻端毫无来由地一酸,撮拳往他胸膛头脸捶落,尖声怒道:“死小和尚!臭小和尚!死小和尚……”闷着头狂揍一阵,捶得双拳隐隐生疼,惊觉耿照连挡都没挡,心底一慌:“不好!近来修为颇有进境,别要……别要打死了他!”
凝神细看,耿照除了些许淡淡红印,连油皮都没擦破半点,又羞又窘,又隐隐有些恼怒,一推他胸膛:“你是手断了还是脑子蒙啦?不会挡么?白痴!”本要起身掉头离去,瞥见看台楼梯口掠过一抹窈窕丰腴的倩影,面色一沉,暗忖:“我这一走,那贱婢又巴巴的黏过来。教你痴心妄想!”哼的一声挺胸俏立,双臂环抱,高高端起一双雪润尖翘的浑圆盈乳,狠厉的目光盯着正前方,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耿照回过头去,但见宝宝锦儿俏立于看台下,美眸中盈满关怀。
他二人默契绝佳,略微颔首,仿佛已说过了千言万语。符赤锦露出放心的表情,水汪汪的娇媚杏眸一转,眸光瞟向他身后的媚儿,又是那种“相公你完蛋啦”、似笑非笑的狡黠模样,身后转出一抹高挑的茜红丽影,长腿交错,充满矫健肌力的修长曲线才踮下两阶忽又停住,竟是染红霞。
耿照骤尔起身,不意牵动左肩伤处,面色剎白,开始凝涸的衣布再度渗出墨染般的乌渍。
梯间幽影投映,看不清染红霞的神情,他心急如焚:“怎……怎地她不再走下些个?”忍不住上前几步,方见伊人身后三两阶上,伫着四只刚停步的小巧莲足,一双是薄底半靿子的绣银鹦鹉绿快靴,靴尖细里,明快中透着娇憨,似可想见其中玉趾合拢,十分精神;另一双却是宝蓝绣鞋,鞋面上以五彩纟丝金银线绣了“鱼戏莲”的图样,虽是天足,却小得差堪盈握,更显主人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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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二屏。
耿照没留意过她二人的脚,心念一动,忽然抬头。四层看台之上,许缁衣凭栏低首,阳光穿透她里发披垂的长纱洒落,周身如罩金粉,逆光的面孔却看不清眉目,但见颈颔的肌肤白腻已极,宛若玉碾。
他与染红霞情投意合,彼此交心,此事却不能教许缁衣知晓,否则日后杜掌门功成出关,万一追究起红儿失贞一事,这位在门中极有份量的大师姐将不会站在染红霞这一边,事情就棘手了。
耿照心疼染红霞的为难,明白她何以不能径直奔出,不顾一切地表露关怀……思虑之间,见伊人自怀中取出一条红丝绢,交给了符赤锦。符赤锦冲她轻轻颔首,捏着绢儿款摆而出,无视于媚儿的杀人目光,将红丝绢塞到他手里。
“你放心,”耿照嗅着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温甜,顿觉心安,闭目轻声道:“我没事。”
“我知道。”符赤锦低着头替他松开腰带,一如出门前为他系上。凉滑的小手灵巧而小心地揭开凝痂的几层衣衫,笑道:“我一点儿也不担心,我的男人我明白。在宝宝锦儿心目中,相公是世上最值得信任的男子,什么事也难不倒。”
耿照忍不住笑起来。“要不是李大侠手下留情,早将我打得满地找牙。我可不敢把话说得这么满。”心中一动,压低声音问:“将军有什么指示?”
符赤锦与弦子受他之请托,负起保护将军伉俪的重责大任,以宝宝锦儿的精明与识大体,决计不会舍将军不顾,擅自离开顶端看台。此举必是将军授意,以此小儿女情状做为掩护。
果然符赤锦嘻嘻一笑。“将军说首战派出李寒阳却不胜,对方怕要铤而走险啦。少时若生变故,须以皇后娘娘的安危为先。”耿照微微一怔:“会有什么变故?下一场……该是央土大乘推派代表了罢?”
符赤锦低道:“慕容柔没说,我料他也未必说得准,只是让我们预作准备罢了。佛子与央土教团的大和尚进十方圆明殿里商议去了,约莫是一刻以前的事。依我看,便把阿兰山翻过一遍,也找不出比李寒阳更厉害的代表啦,佛子大概没想到这场会输罢?”
头一场打了半个多时辰,加上耿照昏迷一刻余,距流民围山已近一个时辰。耿照眺望远方,蚁群般黑压压的人流似乎无时无刻不在蠢动,但骁捷营实际被压挤的幅度却不明显,显示流民散漫,无有章法,面对长枪铁马的谷城精锐,就算饿得狠了,也不会贸然往枪尖上撞。
但耿照始终有着说不出的忧心。在籸盆岭时,那些流民原也是饥寒交迫、疲惫衰颓,却于转瞬间化成狰狞恶兽,悍然以血肉之躯冲撞长枪箭矢,连最勇敢的军士亦不禁胆寒,只因嗅到了血。
杀人就像疫病流行,一旦起了头便很难止息。
将军说的“变故”,难道会是这个?
符赤锦信手从他襟里掏出一条雪白的绢儿,为他揩抹头脸,忽然惊呼一声,不觉停住。耿照回过神来,轻轻握住她的手,殷问:“怎么啦?”符赤锦勉强一笑,摇了摇头,作势再抹,但相公可没这么容易打发,握着她温软的小手不放,符赤锦莫可奈何,轻声道:“相公的鬓发白啦,活像老公公似的。”说着噗哧一声,眉眼含笑,宛若春花绽放。
手边无镜,耿照不见形容,料想复位经脉这么大的事儿,身子断不能毫无消损;不过两鬓霜染,算是很便宜了,心中不以为意。见那白绢十分眼熟,想起是她先前所赠,心头乍暖,谁知符赤锦却把绢儿往温濡饱腻的乳胁一掖,挤出一抹沁乳透香的汗津来。
“是你给了我的……”没等耿照说完,宝宝锦儿轻轻巧巧一让,越过他的肩头笑道:“山间克难,未有良医,有劳李大侠啦。”却是李寒阳走近。
她将染红霞的红丝绢递去,袅袅娜娜一施礼,正色道:“奴奴代我家相公,谢过李大侠慨施援手。”李寒阳道:“夫人客气,我也只是略尽棉薄,谈不上援手。”接过红绢,替耿照剥除衣覆。
李寒阳拔剑的手法与斩击同样收发由心,耿照受的只是皮肉伤。游侠周游天下,接受各地武者的挑战,随身携有灵验的金创药,包扎手法更是一绝。李寒阳精于此道不逊用剑,经他理创、施药、捆扎等,耿照顿觉肩上一阵清冽入骨,肿痛大见消解,已能勉强活动。
符赤锦道:“这是染家妹子冒着开罪师姐的风险,也要交给你的一份心意,你可别辜负了人家。”盈盈一笑,转身离去。台底入口已不见染红霞与二屏的踪影,连许缁衣亦都重新入座,由下往上再难望见。
诸女皆去,媚儿终于意识到自己站在这里不大合适,适逢金甲卫们绕了大半个场子、好不容易灰头土脸地蹭来,没好气地瞪了耿照一眼,被众人簇拥而回,心想这小和尚忒爱拿人家的绢儿,原来是贼性不改,与送绢的个个都有猫腻!
当晚在风火连环坞,瞧他与染红霞那份难分难舍、情致缠绵的模样,便觉不太对劲。经红丝绢一事再无疑义,“管小和尚叫“相公”的美貌贱婢”底下,又添一条杀人名录。
耿照与李寒阳都很沉默,李寒阳沉默地替他敷药里伤,一旁朱五总是亦步亦趋地看,虔无咎虽也频以眼角窥视,却隔得远些。而耿照的沉默,却是望向遥远的山间。
“典卫大人担心流民的去留?”李寒阳笑问。
耿照本想回答,心头却有别样疑惑盘据;挣扎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李大侠为何代表南陵教团出战?”
“自然是为了流民。”
“既然如此,李大侠何以认输?”
李寒阳哑然失笑。这话若出自他人之口,恐有嘲讽的嫌疑,但他知道少年并无此意。“因为我确实败给了典卫大人。”拎起插在地上的鼎天钧剑,大如手盾、形似钟磬的古朴剑锷上方三寸处,藏锋的薄刃兀自贯穿剑身,仿佛与平滑如镜的钢材融为一体,几乎看不出嵌合的口子。
耿照意识到自己的出言无状,纵使胸中似有一股难言的迷惑与不平,亦不禁微感歉赧,低声道:“李大侠对不住,我不是那个意思。以您的修为,扭转劣势直是易如反掌,若要将军收容难民,李大侠便不该认输,应当将我打倒;若不为难民,大可不必与战。我不懂,这战与不战,却都是为了什么?”
“典卫大人弄错了两件事。”李寒阳正色道:“在我看来,比武是极单纯的事,赢就是赢,输就是输,纵使旁人没看出来,只消两人心知肚明,也就没什么好争的。典卫大人兴许不明白,适才一战,确实是我输了,此事并无疑义。”将鼎天钧举至面前。耿照半信半疑,握住刀柄一夺,刀身依旧不动,俨然在剑身里生了根。
(一定是功力尚未恢复的缘故。)但连耿照自己都明白,这样的想法实过于一厢情愿。
经过一刻的调息运功,此际他的功力较诸决斗当时,只有更加充沛而已,没有道理拔不出刀。他定了定神,调匀气息,运动全身功力再试,藏锋却毫无动静。
“看到了么?”李寒阳淡然道:“你刺这刀时,周身六合的境界高过了我,才能一举刺穿镔铁;拔之不出,是因为你现下的境界远不如当时。我败给了这一刀,败得心服口服。若你能再施展一次,二度遭逢,我仍是要败。”说着面色微凝,双手分持刀剑,“咄!”一声低喝,缓缓拉开,及至一声清越龙吟滑出剑身,藏锋蓝汪汪的刃尖震颤不休,才倒转握柄,将刀还给耿照。
耿照心下雪亮:这一下李寒阳几乎用上全力,额间微现珠莹,连出手为韩雪色解封都不曾如此,怕只有与黑衣人对峙时差堪比拟。“典卫大人弄错的第二件事,是正义的价值。”
“正……正义?”
李寒阳双目炯炯,直视着他。
“敢问大人,杀一人若可拯救十人,这么做算不算是义?”
耿照沉吟片刻,兀自难决,摇头道:“我……我不知道。被杀的那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李寒阳笑起来。
“典卫大人此问,则又是另一个难题。”他摇了摇头。“关于“杀一人救十人”之喻,诸凤殿已讨论了上千年,是无数游侠终生自问问人、勤思不辍者,为此分成了几派,有主张杀人以救,也有主张不杀的,至今仍莫衷一是,未有定论。”
“那你是哪一派的?”朱五忽然插口。
“我主张“慎杀”。”李寒阳也不着恼,温言笑道:“我不信一命抵一命,人命是不能放在秤上度量的。出了诸凤殿的议堂,我还未真正遇过“杀一人救十人”的疑难;谁要说“你杀这人,我便放过其他无辜的十个”,我会优先处置说话之人。那厮显是恶源。”耿照与朱五都笑了。
“我观慕容将军处事,虽有苛猛之评,对朝廷总的来说是顺服的,而越浦城尹梁子同确是中书大人的心腹,中书大人几等同于“朝廷”二字。梁家父子对徐日贵父女的恶行,在平望都许多权贵眼中,甚至算不上是一件事;慕容将军处置梁子同,非是拔掉一枚眼中钉这么简单,必将为此付出极大的代价。”
初老的游侠敛起笑容,肃然道:“愿意为徐氏父女主持公道、不惜开罪朝廷与央土任家之人,我不以为会把牺牲五万名流民以换取东海道之平静,视为理所当然的正义。便输了这场比武,我仍会待在这里,直到三乘论法大会结束。我想看看慕容将军的正义,将如何拯救这五万人的性命。”
十方圆明殿里并无佛像,取而代之的,是一堵七八丈长的石刻龙壁。
这片“优波难陀壁”又称“延喜龙王壁”,通体由六尺五寸高、两尺八寸宽的青石屏风组成,屏风下有夹嵌之用的莲台底座,每扇屏风的大小一致,宛若一模而出,拼连处打磨得光滑平整,远看几乎难见接缝,衬与整殿的青石砖地、鸦青壁涂,屏风融入空间,仿佛一条浮爪扭头的巨龙飘在莲花座上,眨眼便要破壁飞去。
东海脱离鳞族的统治后,历经三宗更迭,终成央土皇权之禁脔,崇敬龙神的祭祀旧俗多受箝禁,居民遂变着法子保护信仰。或假借拜佛的名义,故意将佛像的盘龙莲座做得特别大,拜佛如拜龙;或改称“龙王大明神”云云,假托佛经里的八大龙王,暗行鳞族龙祀。
这块优波难陀壁便是这样来的。做成拼接的石屏风,利于分开收藏,遇官兵闯入寻衅,只消藏起拼成龙首的前三扇,再将当中几块胡乱调转,便看不出龙形,可免朝廷降祸。
“在东海,释教不过是龙神的护身符罢了,无怪乎我佛不兴。数千年来,老百姓昧于陈俗旧习,未受佛法教化,何其无辜!”佛子伸出白玉般的手掌,轻抚着翻滚浮凸的怒张龙鳞,更衬得五指修长,宛若女子。
“幸有我等前来弘法,为百姓点起明灯。他日东海万民同登慈航,在座诸位亦得佛果,行持菩萨道圆满,不亦善哉。”
此番东行,央土僧团的成员多来自联名上书的廿九座寺院,因路途遥远,恐寺中长老不堪跋涉,故以青壮一辈为主。美其名曰“精锐尽出”,背后的意思只怕与南陵相仿佛:横竖三乘论法是佛子一人的戏台,轮不到旁人出头,既是为人作嫁,自不必卖力演出,只消分沾雨露之际,自家莫缺席便是。
果然众人听了佛子之言,倒有大半或面露冷笑,或不以为然,无一附和。
佛子独自离京,撇下央土僧团的代表,一个人来到了东海道,此举在这些少壮僧人之间已饱受非议,及至发动流民围山、易论法为比武等等,不满的情绪更是到达顶点。各寺代表难得一片敌慨,私下议定在商讨之时,一致反对与镇东将军府比斗,意即接受现状,不逼迫慕容柔收容难民。
这是一场迟来的围剿清算。佛子在踏入十方圆明殿之前便已遭孤立,等待他的是一群愤怒的少壮僧人,对这场荒腔走板的“三乘论法”满腹牢骚,拒绝再被当成傀儡操弄。
来自摄度精进寺的行深和尚双手合什,垂眸道:“证佛果而成阿罗汉,那是小乘之说。大乘普渡众生,不作利图,佛子此说,倒显多余了。”几名青年僧人频频点头。行深的师兄行远在央土论法时被佛子驳得体无完肤,他一直想找机会报仇,但住持说他修为不如师兄,不必自取其辱,令行深耿耿难释。
既然有人率先发难,后头自有乘势挥军、借风放火之辈。接口的是舍悲寺的慈惠和尚,他今年不过三十许,正值壮年,却与央土名僧雪舟慈能大师同列寺中的“慈”字辈,在此番的东行队伍里备受注目,说话也格外有份量。
“我听说佛子教人多诵“南无阿弥陀佛”六字,如此贩夫走卒、目不识丁者,亦能成佛。东海百姓常念佛号,自然登莲台而证真乘、成佛果,与我等何干?”
佛子淡淡一笑并不辩驳,细抚青石龙刻,悠然道:“东海百年以上的古剎,计有四百七十二座,其中逾三百年者百有零四,超过五百年者卅七;逾千年者,光这阿兰山上就有六座。这些寺院中,人数最少的优离庵有百廿三名比丘尼,人数最多的,是千月映龙川畔的大跋难陀寺,计有四千八百七十二人。以上均未算入火工、杂役,以及挂单游方等。”
众人均不知他何出此言,面面相觑。
佛子从容道:“东海古剎虽多,奈何佛法不兴,这些个名寺便如庄园,坐拥良田万顷,广纳仕绅供养,出家众不过是点了戒疤披上僧衣的俗世之人,视住持如功名;莲觉寺的显义和尚为求住持大位,十年间打点宣政院各级官员、东海臬台司衙门等,总数逾此。”伸出右手食中二指。
行深面色微变,强笑道:“两千两虽是大数,但我等方外之人……”
慈惠和尚见佛子手势未变,笑容如古井般平静无波,讳莫如深,心念电转之间举袖一拦,沉声道:“别丢人了,是二万两。显义光是用来打点宣政院和臬台司衙门的贿金,总数就超过二万两白银。”
殿里寂然无声。除了粗浓的呼吸,更无一人开口。
在场二十余人都是央土名剎的青壮辈,学问僧非是镇日躲在藏经阁里钻研典籍,常与达官显贵来往,都是见过世面的,虽知东海殷富,这数字仍远超过众人的想象。若有现银二万两,还争捞什子住持?几辈子也挥霍不尽了!
谈剑笏来东海很多年了,甚至在这片土地葬下结褵多年的发妻。他的妻子卢氏是西北牧户出身,那可是比黄沙走马的西山道更荒凉也更干冷的地方,姑娘家的脸蛋总被太阳晒得红通通的,贝齿如岩盐一般白,笑起来分外甜美。
卢氏以族号为姓,本该作“莫芦”。这是外族人的姓氏,莫芦部不用央土文字,谈剑笏只知其音,连写都写不出。吏部给督作院的官眷造名籍册,经办的胥吏大笔一挥,自作主张改成“卢”,莫芦氏自此成了卢氏。
谈大人脾性甚好,独在这事上不肯罢休,不顾同僚劝阻,硬要吏部司改正,碰了一鼻子灰,不由动怒,信手一掌,打塌了司部屋墙,一屋子的官儿吓得屁滚尿流,可名籍哪有说改就改的?最后署丞夫人依旧姓“卢”,谈大人却从此留下了黑底。他较前人晚了几年才补上军器少监,甚至外放东海,多少同这事脱不了干系。
谈夫人的小名叫兰兰,生得高头大马,脸皮子却薄,易羞爱笑,面上老飞着两团彤云,比擦胭脂还惹眼。好在谈大人木讷,换个嘴贫的,能生生羞死她。生性拘谨的谈大人很少叫妻子的名儿,甚至没怎么称呼过她,反正一直以来也就俩,屋里都知道是同谁说话。
有一天谈大人自公署返家,推门见妻子枕着臂儿卧着榻,蓬松的云鬓拂着红扑扑的脸颊,只有这点跟少女时一模一样;镂空的窗格筛过晚霞,在她身上散满了黄莹莹的图样,像极了来东海后她最爱的金银花。后院边上,待洗的衣物犹浸,盆里泡开的皂碱又沉了底,厚厚的一层豆渣也似,渐与清水分离。
他不忍心把妻子唤起,轻手轻脚入内更衣,自己打了水将手脸抹净。只是谈夫人这一觉睡得很沉,从此再也没能苏醒。
妻子走后,谈剑笏就少回家了。有时办公太晚就直接睡署里,把绝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处理剑冢的日常琐事、公文往返,还有陪伴衰病的老台丞,唯恐哪天老人也忽然一睡不起。
待在萧谏纸身边十年,老人的过往他所知有限,稍稍了解一些的是性格:萧老台丞暴躁、缺乏耐心,固执,几乎没有被说服的可能;讨厌不够聪明的人,更讨厌别人自作聪明……
但谈剑笏从没见过老人动怒的样子,今天还是头一回。
他在殿外细听了老人与佛子的对答,却不明白是哪部份触怒了台丞。宣政院总制由僧人出任自是不象话,和尚当官,闻所未闻,但谈剑笏自己也不是进士出身,对朝政向来没什么主意,谁管僧尼不都一样么?奉公守法,也就是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只能认为是那柬里写了不堪入目之事,令老台丞罕见地大动肝火。他亲自推着轮椅,漫步于莲觉寺内遍铺青砖的幽静廊庑,随行的院生都是初次见老台丞面色如此铁青,不免慌了手脚,谈剑笏冲他们一挥手,以眼神略作安抚,让院生们不远不近地跟着。
“国家要完了,辅国。”
老人青着脸缩在椅中,双肩垂落,口里喃喃道。“外戚、内侍……这下,连僧尼都要插手朝政了。日后黄泉之下,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先帝,说不过短短三十年间,江山已败坏如斯?”
“外戚”指的肯定是中书大人了,谈剑笏心想。
他对任逐桑的印象不差,但这回放任灾民涌入东海委实太过,虽说央土诸州郡苦于旱涝,府库空虚,却不能不管百姓死活。至于内侍省的惠安禛、杨玉除等几位正副都知,据闻也都是安分的人,当差迄今不曾预政,颇知进退,在言官之间风评不恶,不知“内侍”一说指的是谁。
“不会的,台丞。”谈剑笏想了想,才道:“他们想起东海尚有台丞在,便是一时放纵,最终也知收敛。家有耆老,国有勋臣,不会乱的。”
这话倒不是逢迎拍马。
谁都知道外放东海是贬,看谈剑笏自己的处境就很明白了。虽说如此,这十几二十年间萧谏纸每有动作,如上呈十七卷巨着《东海太平记》等,总能引起朝野重视,或新帝颁旨,或士人议论,乃至风行草偃,略清民观吏治。这样的影响力,不是坐拥金银或权柄便能办得到。
老人对下属的安慰置若罔闻,喃喃道:“他要是问我:“这些年来,你都干了什么?”我该怎生回答?窝在东海写文章,坐等双脚瘫了,以后还只能坐着写文章?辅国,他会笑我啊!”
谈剑笏一下没会意老人口中的“他”仍指太祖武皇帝,老台丞平时不说这些的。但那平静中带着无限悲愤、无限苍凉的瘖哑语声,却令他不由得头皮发麻--老台丞认为有这么严重的话,必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以萧谏纸之睿智,怎能误把太平当乱世?
推动轮椅的双手紧了紧,性子宽和的中年汉子难得热血上涌,胸口早已熄灭的那把焰火随风复燃。当初为何做官?不就是想报效国家!谈剑笏下定决心,反正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好怕的,看是要联名上万言书还是进京面圣他都奉陪到底。总得有人推着老台丞不是?低道:“台丞有用得上我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谏纸点了点头。
“若非我双脚不便,已成废人,此事原该我亲自去做,现而今却只能靠你了。辅国,我想向你商借一物。”
谈剑笏早有准备,笑道:“我这双腿,台丞尽管拿去!待三乘论法大会结束,属下愿陪台丞走一趟平望,无论台丞做什么,都算我一份罢。”这番话他在心里想了几遍,没想到出口时仍禁不住浑身血沸,不由得感动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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孰料萧谏纸眉头一皱,锐目扫来,硬生生把他的感动钉在脸上,兀自嗡嗡颤摇。
“我要你的腿干什么!你很能跑么?我要借的,是你的“熔兵手”。”老人肃容道:“朝廷不能指望了,这五万条流民的性命,我们得自己救。要打败那耿姓少年,你有几成把握?”
雷门鹤快步走向看台,一路上什么话也没说。随行的都是亲信,四爷的脾气摸得通透,谁也没敢惊扰,唯恐四爷回头一笑,明儿不惟自己,连一家老小都要遭殃,教人拿铁索捆了,通通扔进江里喂鱼。
只有一人不急不徐,始终跟四爷身后三步处,恰是他臂间所持,通体扁狭、犹如剑衣般的绒布长囊一触可及的距离。
亲信们没见过这人,都觉不可思议:四爷平日连来路不明的饮食都不沾口、如此小心翼翼的一个人,怎会屏退左右,偏让陌生人贴身保护?万一囊里贮的是柄两尺半的利剑,这会儿突施杀手,来个什么“图穷匕现”,怎生是好?
雷门鹤没功夫揣摩底下人的心思,让老五跟着,当然是为了自身的安全。老坛子烧掉那晚,他在后山被暴起伤人的雷奋开吓破了胆,忽然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硬说他跟死老鬼雷万凛、老流氓雷奋开有什么不同,就是雷门鹤从没倚仗过自身的武力。
他的成功与获得,都是经过精密的安排计算,充分应用身边的资源,极力拉大与对手的优劣差距所致,跟喜欢逞凶斗狠、动辄喊打喊杀的两人大不一样。不恃武勇的作风让他在战场上十分安全,日常却容易成为买凶行刺的目标。
身为赤炼堂四太保、“裂甲风霆”雷万凛所倚重的军师,过往雷门鹤几乎没有这样的问题。因为赤炼堂最不缺战将,连总瓢把子自己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对手想用暗杀的手段以下驷换上驷,首先得考虑施行的难度,再一想赤炼堂如疾风怒涛的惨烈报复,多半便打消了念头。
在敌人的评估之中,“凌风追羽”雷门鹤或许是暗杀名单的前缘,但绝不在战将之列。
雷门鹤从没像现在这样恨过总瓢把子。一直以来雷老四并不恨他,诈死也好、退隐也罢……人在江湖,谁不是算计来算计去?会埋怨对手招数的,从来都是颟顸无能的失败者。常胜之人,该有欣赏对手棋步的从容。
但雷万凛的离去,几乎带走了他手上所有能用的“战将”。
老流氓雷奋开不消说,据总坛之人回报,当日他在风火连环坞大败染红霞与耿照连手,如非顾及二人背后的靠山,这两个也别想活着走出血河荡了。今日再遇耿照,怕也是赢面居多。
还有二太保“炎火焱剑”雷重一,以及机巧百出、擅使连环刀法的三太保“卷开太阴”雷却邪,这两个诡异的家伙不但强得跟鬼一样,卷刀炎剑各逞奇能,绝的是都没什么名利权欲,为总瓢把子一句话就能卖命,连后谢都免了,便宜得令人想流泪。这当口,上哪儿找这么好用又堪用的人?
老八失踪,老九派不上用场……雷摧锋那个不识趣的蠢物,倒有些后悔杀得太早了。不过奇门阵法在光天化日下效果有限,不能预先摆下车马、插幡布阵,也难以成事,想想便觉释然。
雷门鹤只剩下一个选择。
雷景玄是赤炼堂的第五太保,是十绝太保中最神秘的一个。若神秘是指“从不以真面目示人”,那么藏身七宝香车的老八雷亭晚是够神秘的了;但如果是指“令人捉摸不透”的话,恐怕其他九位太保会一致同意:雷景玄才是真正的神秘人物。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掌、剑、刀、笔、令的“令”,乃是罚恶之令。若说雷重一、雷却邪这一剑一刀是总瓢把子的明器,是上马时并肩陷阵的锋镝、下马后寸步不离的屏障,那雷景玄就是总瓢把子的暗器,专为总瓢把子派送死令--不光是对手,也包括变节、或有变节之虞的“自己人”。
雷万凛未掌权时,其叔赤水转运使雷彪唯恐这位族侄坐大,屡次陷害不成,甚至派人蒙面围杀,几乎得手,不料最后关头雷万凛还是逃过死劫。雷万凛登上大位后,雷彪担心他挟怨报复,表面恭顺,暗地里联系雷家的旧有势力,趁着根基未稳,伺机要将雷万凛拉下马来。
某日雷彪晨起,由内院一路走到堂前,居然没见半个人影。
大堂的虎皮交椅上,一名相貌平凡的年轻人展开卷轴,诵读雷彪一十七条罪状,以“不昧其明,不隐其常,以政五钟,以正天时”十六字作结,抽出天衡六帝尺将雷彪打死,命人拖出尸体示众。
原来雷景玄连夜赶到丹州,迅雷不及掩耳地接管了赤水分舵周围几处重要据点,持转运使令牌调走分舵人马;待雷彪的儿子、亲信赶回,老巢早已易帜,来不及反抗就被悉数拿下,一个都没走脱。
包括总瓢把子身边的智囊雷门鹤、雷却邪等,没人知道雷景玄是怎么办到的。
这不是单枪匹马杀进杀出就能完成的任务,布计、策反、欺骗、恐吓、潜行,乃至杀人立威,收拾善后……雷景玄绝非是刺客,他完成的工作远超过刺客的范畴,武功只是任务所需的一环,仅仅具备超凡的武艺并不能成为雷景玄。
基于同样的理由,此人的江湖耳语亦少得可怜,完全无法拼凑出轮廓,咸以为是雷万凛对内杀人斗争的工具,出身、外号均付阙如。而赤炼堂内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在众人口里被传得如鬼如魅,连层峰都没几人见过;出手前惯说的“不昧其明,不隐其常”一度成了五爷的代称,谁都怕哪天起床听到前堂有人念这两句,办起事来格外尽心,方方面面都不敢马虎。
这样的人和雷奋开同样危险。来路不明、无法掌控,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收买。
雷门鹤敢用他的原因,在于一个无意间得知的秘密:总瓢把子用来控制雷景玄的方法,是钱。
雷景玄要银两。他胃口奇大,不像雷摧锋、雷腾冲之流,用醇酒美女就能打发。雷门鹤在总瓢把子失踪前的几年,发现帮里的内帐大有问题,每隔一段时间就有若干银钱辗转消失,似被巧妙地遮掩起来。雷万凛不是挥霍成性或耽于享受之人,雷门鹤相信这些银两最后被汇成一笔大数目,交给了某人。
总瓢把子失踪后,他就此事小心试探了雷景玄,不料雷景玄爽快承认,没有丝毫犹豫。“六千两。”雷景玄告诉他。“我替总瓢把子解决麻烦,一件是六千两,不收现银,我有指定的票号。若要求太困难,我会告诉你须加多少,或者是办不到。”
雷门鹤啼笑皆非。
直接了当很合他的脾胃,谈生意本该如此。但在争取帮内盟的各种谈话里,这是头一回没提到“忠义”、“旧情”、“本帮”之类的字眼,让他觉得有些异样,仿佛很不对劲似的。就连最常出现的“总瓢把子”四字,两人加起来也才说了一次。
“价码公道。”他嘿嘿一笑。“但要是旁人也出得起……”
“我会优先考虑老主顾。你最好一直有事给我做,我很需要钱。”雷景玄道:“别人可能付得起一两回,但我要一条稳定的财路。”
合作就这么定了。雷门鹤当下即取出六张面额千两的银号柜票,买他当年拔掉赤水转运使的布置运筹。
雷景玄足足花了一个时辰,将所有步骤巨细靡遗,交代得清清楚楚。雷门鹤取来笔墨纸砚、地图名籍,边听边做批注;末了闭上眼睛,在脑海里从头到尾示演一遍,终于确定以一人之力,花四个月的时间安排布置,当真能端掉偌大的赤水雷家一系!多年疑惑得解的同时,又多了个实力绝强的盟友臂助。
老流氓要养指纵鹰,足够榨干他手里的财源,帮内多数的人都站在自己这边,雷奋开挤不出油水供雷景玄这条贪婪的巨鳄。比富,连镇东将军都不是赤炼堂的对手,只要赤炼堂始终在他雷门鹤手里,雷景玄便是这世上最可靠的人!
由此他更确定雷万凛不在了;就算还活着,也一定瘫如废人,抑或是练功走火入魔,无法言语。否则雷奋开一定会知道老五是财奴,若非买他除掉自己,便该早早杀之,何必留此大患,等着和雷门鹤较量谁的口袋深?
赤裸裸的威胁固然令人不快,但雷老四心知佛子所言非虚,慕容柔自身难保了,赤炼堂需要更强大的靠山,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雷门鹤在“自身安全”与“争取表现”之间犹豫再三,终于商人的投机本色压过了防卫本能。现在可不是畏畏缩缩的时候。
“老五,”他停下脚步。“你有把握放倒那姓耿的少年么?”
“八千两。”雷景玄道。“不保证死活。”至于是谁的死活则一点都不重要。
只加两千,还不算太狠。雷门鹤正想着,又听他续道:“……你先付清,我才下场。”雷门鹤“哼”的一声皮笑肉不笑,斜乜着吃人不吐骨头的死要钱客将:“要是打输你退钱不?”
“凡事总有风险。”
这跟端掉赤水雷家是两码事。铲除眼中钉,一次不成再加把劲,多试它几回,有点创意和耐心,总有得手的机会,先付几成当前金亦不妨。打擂输了还有下次的?
“这样生意很难做啊,老五。”雷门鹤哼笑道:“打赢耿小子,跑不了你的。犯得着这么咬钱?”
雷景玄微微一怔,才明白东家完全搞错了意思。“打擂台和保护你,一次只能一样。万一我下场时你给人收拾了,这笔帐问谁要去?只好请你担风险了。老规矩,八千两银号柜票,只收广聚源、兴隆盛、三江号三家,烦请结清,谢谢。”
琉璃佛子一踏出十方圆明殿,朝凤台合什顶礼之后,径朝看台行去。沉寂许久的会场又再度沸腾起来。
当佛子召集央土教团的僧人入殿商议时,有些眼尖的发现剑冢正副台丞、青锋照的邵家主,及赤炼堂的雷四太保也随之离席,心知这第二场比斗还有变数在,耿典卫虽以洞穿剑刃的奇技令李寒阳自行认输,却未必无敌于此间,现场绝对还有不少与他势均力敌、甚至凌驾其上的高手,但看佛子有无借将的手段。
任逐流重新整装,拄着飞凤剑权充手杖,威风凛凛地自凤台行出,居高临下朗声道:“央土大乘教团商议的结果如何?是否要挑战镇东将军府?”果天面色铁青,闭口无言,佛子起身道:“我等之共愿,敦请慕容将军收容流民。阿弥陀佛!”
任逐流半点也不意外。
事实上他掂了掂:蒲宝从南陵带来许多武士,可央土这厢清一色秃驴,没个能打的,要派代表,只能求他任大爷了,为此特别整理服仪,卖相看起来好些。“等老子上场……嘿嘿……呼呼……”连金吾卫士都不知道,他们的顶头上司完全不计较个人荣辱,羞耻心薄如蝉翼,还经常忘了披挂上身,在道德上全然以裸体示人,十分自由奔放。
打架嘛!有输有赢,干嘛这么斤斤计较?让这场闹剧落幕的责任,就由老子一肩扛啦!任逐流边打着“下场剑一扔大字型躺地上”的主意,只差没搓手拈须嘿嘿笑,勉强端起架子点头:“嗯嗯,那你们,要派……谁呀?”尾音飘扬,心中仿佛有蝴蝶在飞舞。
(选我!选我!选我!选……)佛子合什躬身,朝的却是对面看台。
任逐流心中的蝴蝶一沉,全喂了狗,眼角瞟到谈剑笏束紧腰带,霍然起身,而雷门鹤身边的护卫解开布囊,唰地擎出一柄镶着六枚铜钱的精钢铁尺,正觉不妙,忽听一把清朗的语声道:“佛子明鉴,我愿代表央土大乘僧团,为这五万无辜难民,向慕容将军讨个公道。”
青衫皂带的颀长背影负手而下,自阶台尽处踱入场中,朗吟道:“宴上田头皆击鼓,一何乐兮一何苦?应知四景终须复,乞愿天翁润焦土!”耿照愕然回头,腰畔藏锋“嗡”的一颤如生共鸣,赫然是青锋照之主、“文舞钧天”邵咸尊!
谁也想不到竟是东海正道第一人请缨,连看台上的邵兰生、邵芊芊亦错愕已极,但惊诧不过转瞬,叔侄俩相视一笑,邵兰生捋须点头:“拯救难民于水火,此诚正道有别于邪道,舍青锋照其谁!家主十多年来未曾动剑,今朝破例,也只能为百姓。”见兄长腰间所悬,乃是一柄寻常的青钢剑,心念一动,提着佩剑“檗木”奔下楼。
芊芊却有别样心思。她见耿照与李寒阳决斗时又是受伤、又是呕血,急得眼眶泛红,晶莹的泪珠不住在眶里打转,虽然叔叔总说“不要紧”,但芊芊还是希望他少受些折腾,见父亲挺身接下第二决,略放心了些,料想以阿爹的武功及对耿照的赏识,应能保他周全。
台上的谈剑笏被邵咸尊占了先,一张紫膛面皮胀成酱色,正要发话,萧谏纸却伸手拦住,摇了摇头。论身份地位,邵咸尊站将出来,在场无人堪与一争;谈剑笏也非不够世故,于此心知肚明,其实用不着老台丞提醒,料想邵咸尊若有意求胜、以换取慕容出手,此战耿照定然无幸,才又坐了下来。
佛子遥对邵咸尊一揖,随即就座,等于默认了邵咸尊的代表资格,满场的轰然惊叹渐渐沉落。任逐流面上难掩失望,雷门鹤却是不动声色,只摆了摆手,雷景玄收起天衡六帝尺,依旧立在他身后,脸上没什么变化。
三十年前抗击异族的那场惨烈圣战,于鹏没来得及赶上;英雄辈出、各逞奇能的央土大战爆发时,他不过是个毛孩,连抢拉民夫都嫌他太小。及至太宗陈兵南陵,于鹏才如愿上了战场。
身为先锋大营的什长,于鹏带领弟兄在初期的几场交锋里都取得了战果。
一如弥漫大营的“预示胜利”气息,年轻的于鹏和他的同僚、长官一样,普遍认为南陵久无战事,军队贪生怕死,往往开打不久阵形尚未被突破,后阵已次第撤退,孬得不可思议。
起初,自央土大战存活下来、经验丰富的带兵官们防着是诱敌之计,谨慎以对,几次下来终于明白南人胆怯,每战必尽力追击,先锋大营在一月内五度前移,推进到了青丘国的九尾山附近。
历代央土皇朝对南陵用兵,多于九尾山铩羽。此地形势错综复杂,密林如海,一入其间难辨方位,若无向导,数日乃至数十日亦行之不出,堪称北军难越之天险。
先锋大营统帅梁鍞是太祖武皇帝时代的老将,骄悍不驯,不受太祖待见。太宗继位后,军中同僚死的死、退的退,反倒是梁鍞留了下来。此番南征是最后的机会,错过这一回,此生再不能出人头地,不如横剑抹脖子算了--据闻他在营中训斥诸将时曾如是说。这人语多不逊,好犯忌讳,也是出了名的。
而上天终究响应了他的妄语,以梁鍞料想不到的方式。
一路未逢敌手的先锋军团在九尾山中了南陵军的埋伏,北军这才知道:南人打起仗来也是好样的,一月五进、摧枯拉朽,不过是规模奇大的诱敌陷阱罢了。直属帅营的五千名“破魂甲”亲兵覆没,梁鍞走投无路,于绝蛊峰的峭壁之前自刎,应了他的犯讳之言。
两万名央土官兵溃散,流入九尾山的峡谷树海,如掬水一抔泼上旱地,眨眼不见踪影。多年后,南陵央土边界仍不时出现蓬头垢面的野人,自称南征溃军,于树海中一路逃窜至今,何时走出的也不知道,逢人便问今夕何夕。
南陵联军打了场漂亮的胜仗,却未发挥预想中的效果,一战击溃北军的士气。(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年轻的监军在梁鍞放弃余部、执意以“破魂甲”直捣黄龙后,果断地接手指挥。他纠集残兵突围,贯穿包围网最脆弱的一点,以惊人的效率后撤;与前来接应的中军大队相遇时,集结的残兵总数已超过六千人,甲帜犹存,先锋大营因此免于“全溃”的污名,保住了太宗皇帝的颜面。
中军皇龙大营宣称此役折损军士三千余,杀敌等数,大将梁鍞殉国,先锋军团一万两千人以皇帝陛下的安危为先,折返护驾。兵部所贮关于此役的各种文文件记录,大抵与这道圣旨相若,上头的数字永远兜不拢,矛盾得令人发笑。
抢回六千先锋军的年轻人一直以来表现亮眼,甚至被誉为是“央土大战的最后一名将星”--尽管他在大战时仅是一名参谋,投入指挥的战役其实相当有限。年轻人有个常被老兵油子嘲笑的名字,“娘们儿似的,就一兔儿爷!”老兵们撇撇嘴面带不屑,或露出猥亵的笑容。
他的名字叫慕容柔。
从那时起,于鹏就跟了将军。
他没见过传说中纵横央土战场的刀皇虎帅、龙蟠凤翥,也没见过赤手空拳、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太祖武皇帝,但他见识过何谓“英雄”--那个披发仗剑,纵马嘶吼指挥的青年将领救了他和弟兄,在大伙心中,那人才是货真价实的大英雄,非是杀人饮血以为豪勇的梁鍞之流可比。
为慕容柔做事其实相当痛苦。
要争取表现,就必须夙兴夜寐,拼了命杀红眼,榨取每一丝心神气力;一旦失去拼搏的企图心,将军就不再需要你了。于鹏不能说是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但经历过在阴森恐怖的树海亡命、惶惶然不知所以,他宁可活得踏实,才能感觉自己存在。
这辈子能有的彷徨、惊惧等,仿佛在九尾山便已消耗殆尽,甚至超用了来世的裕度,使他对慕容柔这个人的一切无法产生怀疑,包括他的命令。骁捷营是马军,当用于攻击而非防守,将军安排在阿兰山下,吓阻的意味大于实质效果--这点在适庄主派人来传讯之后,益发显而易见。
谷城大营的部队倾巢而出,布置于越浦与阿兰山之间,适庄主与手下潜下山来,以将军的手谕调集军队,分别压制散布在四周的流民集落。
那些又饥又累、疲病交迫的难民根本无法与东海最精锐的部队相抗,一如将军所料,数量上略少于流民的武装军队迅速控制住场面,几乎没有遭遇抵抗。一头训练有素的猎犬能看住一群羊,遑论是一群狼!
领兵的官长向难民们宣布:奉将军大人之命,载运着柴薪米粮的辎重队已自谷城出发,稍后将于原地埋锅造饭,管大伙一顿餐饱;至于后续的处置,正等着山上大人物们的商议结果,要走要留都不是将军能够作主。
佛子用来要挟将军的武器,此际未必与他站在一边了,形势已于无声之间逆转。
骁捷营是谷城大营的精锐,山道正面这万余人的流民既交由于鹏负责,大营方面便不再增援--他们敢派人来,就算于鹏忍得住不翻脸,副统领邹开肯定动手打人。格老子的!当骁捷营是龟孙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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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开出身狮蛮山,擅使枪棒,拳掌造诣亦深,堪与江湖上的一流好手比肩。“狮蛮山”非是什么占据山头的门派,而是央土最大的武学堂。“狮蛮”指的是武官的腰带,因门中出过不少统兵的上将,以国之干城自诩,故称“山”而不称“堂”,于朝廷、江湖两厢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慕容柔不吃人情保举这一套,在行伍中向是“天之骄子”的狮蛮山弟子,在东海跟其他从军的农家子弟无有不同。邹开的副统领之位是自己实刀实枪攒下的,非是靠狮蛮山盘根错节的军中关系而来;如此认份地由基层干起、不作青云之想的,在自视甚高的狮蛮山弟子之中亦属罕见。也因此于鹏对这位副手十分敬重,愿意容忍他好仗武勇、语多不逊的粗鲁性格,两位主副营之间甚是相得。
纵有武功了得的邹开在一旁,骁捷营的营统心中始终有一丝莫名的焦虑。
于鹏当然不可能畏惧流民,但眼前这批衣衫褴褛、臭气冲天的肮脏乞丐却比他想的要更强壮结实,虽不易一眼分辨男女老幼的比例,他确信壮年男子占了其中的绝大多数--但其实这一点儿也不难想象。
赤炼堂对流民的盘剥他亦有耳闻,环境如许艰困,身底健壮的成年男子会比老弱妇孺更易存活。便是新兵健卒的遴选,都不可能比这场生存考验更严苛了,里头的人若还神智清楚,未被恶劣的命运折磨崩溃的,心志绝对比普通老百姓坚强,上哪儿去拉这么好的丁?洗剥干净、喂几顿好的,于鹏都想替骁捷营补新人了。
而且他们太沉默。连拿不到饷、吃不饱饭的军队都有哗变的危险,这些饥民怎能如此安静?邹开看出他凝肃的眉宇间有事,笑道:“出不了岔子的。是将军千交代万交代说不能打,真要打,咱们还怕打不过?”
于鹏微微一笑。其实该担心的是这个才对,万一发生什么冲撞,老邹出手忒重,只怕对将军不易交代。
他清了清喉咙,策马上前几步,朗声道:“诸位,将军大人有命,载着米粮的辎重队已自谷城出发,少时将在此地生火煮饭,给大伙吃个饱……”流民中忽有一人应了几句,声音虽不甚大,却打断了于鹏的话。
邹开面色一变,于鹏抢先横臂,阻了他出言喝骂。“这位乡亲有什么见教,请上前来说。”
黑压压的流民堆里一阵祟动,秽臭之气如启兽栏,随风掀转。那人从中间挤上前来,倒像被人流旋搅着冲来出似的,畏缩的身影一到战马前更显渺小,嚅嗫着说了句话,依旧是听之不清,只闻嗓音嘶哑,脏污的兜帽下藏着一张锅底似的黑脸,一双精亮瞳眸向上瞥来,带着兽一般的饥火异光。
邹开火一来,扯开雷响似的嗓门喝道:“统领问你话,说清楚些!”
“老邹!”于鹏扬鞭示意他噤声,忍着重新搅入风中的新鲜臭气,和颜道:“别怕。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再大声些。”
那人像动物一样瞥了他一眼,目光充满警戒,片刻伸出肮脏的手指,指着于鹏身后,哑声道:“……那儿有吃的,我闻到味儿啦!”人群中顿时骚动起来,不是大声鼓噪的那种,而是嗡嗡然如共鸣一般,像是一大片无意义地划动腹足的乌壳虫。
于鹏听得一怔,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一阵恶寒。邹开抢先会过意来,怒喝道:“大胆!”唰的一鞭抽落,那人向后弹开,身子绷紧了一搐,肩上迸血如虹!
“老邹!”
“兀那贱民,不知所谓!”邹开总算记起要向营统交代,策马回头,面上怒意犹未褪尽,咬牙道:“不给他们点儿教训,无法无……”见于鹏面色丕变,一股微妙的战栗感掠过心头,回头时喉际一凉,体内似有什么一股脑儿地冲天而出,视线失速后仰,陡地映满了蓝天--于鹏眼睁睁看着流民群里飞出一团大鹏似的乌影,倏地划开邹开的喉管,快到连出声示警都来不及。邹开还未坠地,那人足尖往马臀上一点,劲风已至面门!
--没有臭味。
这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掠过心版的念头,电光石火间他明白自己的预感并非无的,然而觉悟已迟。薄刃划过喉头的瞬间,于鹏看见肮脏的兜帽斗蓬下,浮着极其怪异的乌檀鬼面。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
光滑的檀木雕磨出女子细致的眉眼、挺翘的琼鼻,微噘的樱桃小嘴有着难以言喻的野性,而狮鬃般的怒发贴鬓飞展,雕工狂野难驯,又与精细的美女假面形成强烈的对比,宛若深林独行的夜之女神……
几乎在同一时间失去正副统领的骁捷营并没有立刻陷入混乱,慕容柔锐意培养的劲旅毕竟非同凡响。带着乌檀鬼面的斗蓬怪客一边在心里赞叹着,一边又杀了几名靠得近的正副指挥、军使、副兵马使等,几乎身影一动便有一人离鞍滚落,骁捷营的指挥中枢山倒一片,空余战马嘶转。
白马王朝军制,马军一营是四百人,通常不会满编,约落在两百五十至三百人之间;每百人为一都,以军使、副兵马使领军。骁捷营的番号虽有个“营”字,实编却是一个军,下辖十个马军营,拨了约一营的驽兵给罗烨、一个营留守,带来阿兰山的有九个营。
鬼面怪客的身形圆滚滚的一团不甚显眼,却似胁下生翅,行动如飞,踏着鞍头马背足不沾地,几个起落之间,负责拱卫于鹏、邹开的两个营已无副兵马使以上的指挥官,连什长都死了几名,无一不是开喉倒首,取命仅只一刀。
骁捷营的弟兄目瞪口呆,好不容易有个回神的,一名旗手奋力止住马惊,大喊:“休乱了阵脚!给统领报仇--”语声未落即被扯下马来,一人扑前扒开旗手的交襟甲带,张口咬断他的喉管,抬起一张染满鲜血的狰狞面孔,双目精亮亮的射出饥火,正是那被邹开鞭笞的流民。
目睹这一幕的骑军们魂飞魄散。将军说“勿伤百姓”,这哪是什么百姓?简直是吃人的恶兽!
饱受惊吓的官军一见马前有人,立即挺枪掼出,流民纷纷倒地,却有更多红了眼的扑上前;漆黑的人流掀波卷浪,如海啸一般,以血肉撞上顿失指挥的骑兵防线,硬生生将骁捷营的前列撕扯开来,黑浪由突破口席卷而入,惨叫、嘶嚎声响彻山间,宛若人间炼狱。
后面几个营的指挥试图稳住阵形,每每拥旗而出,就莫名其妙地坠马,秩序登时大乱;殿后的九、十两营被逆流的军势冲得七零八落,第十营指挥使夏杼拔出佩剑砍倒几驾掠过身畔的惊骑,回头大吼:“死守阵地!一步也不许--”忽然没了声音。
斗蓬怪客踩着他仰倒的胸膛一蹬,半空中双手交叉,蓦地向外一振,左近的副指挥使、军使,甚至几名亲兵身子弹开,胸口突然喷出血箭,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巨爪耙过。数千名杀红眼的流民冲破了骁捷营的最后一道防线,朝半山腰的莲觉寺嘶吼狂奔而去……
从论法大会伊始,横疏影便一直待在凤台第三层,须臾未离。召见云云,不过是种障眼法,她自进得栖凤馆还未见过娘娘,倒是接待的内侍十分客气,兴许是上头有交代,横疏影吃好喝好,住房是亲王内眷的等级,连观礼都被分到凤台第三层,楼里空荡荡的,只有她和那顶金碧辉煌、夺人注目的精巧纱帐。
“这是……”帐子抬入凤台时,负责迎宾的初老太监不由一怔,差点忘了端起架子。
“回公公的话,”横疏影低垂着如画眉眼,袅袅娜娜一敛衽,乖巧得令人心揪。
“这是我家城主不惜万金、特聘巧匠打造的“凤仪帐”,献给娘娘避暑之用,孙公公明察。”
这太监孙某是司设监出身,过去在宫里管卤簿、华盖的,多识车辇仪仗,从没见过如此精巧华美之物。他这几日收了流影城不少好处,素闻昭信侯吃用豪奢,冠绝天下,如此费心造作、进献给娘娘的贡品礼物,必是非同小可;只是今日大典,实不欲节外生枝,收下不合内规,不收又恐得罪昭信侯,不免踌躇。
正自为难,忽然留意到“避暑”二字,疏眉一挑;横疏影察言观色,捕捉到这一瞬的微妙变化,低声道:“东海风土殊异,气候不比央土。午时一过,燠热难当,此帐内藏极其珍贵的“冰心石”,卧于帐中,连风吹进来都是凉的,最是享受不过。”
孙太监在宫里打滚多年,与他差不多时间入宫的惠安禛、杨玉除等,眼下都混成内侍省的头儿了,只他孙某人不上不下的。蓦听横疏影一说,触动心机:“谁都不知这东海见鬼的天,我在凤台内找个地方安置了这顶帐,娘娘午后一欢喜,说不定……嘿嘿!”遂让金帐入了凤台,唯恐旁人分沾功劳,刻意疏散第三层的内侍宫女,将贵客都安排到别处去。所幸昭信侯的宠妾不介意一人孤伶伶地待在空旷的楼层里。
平平无奇的一掌,却令眼前形势倏然一变。
发狂的耿照已无半分清明,全凭兽性本能,掌风未至,长刀拖转,正是新悟的十二式之一,拟卸对手一条右臂,应变极是毒辣!岂料刀至邵咸尊肩上三寸,刃尖啪滋作响,被硬生生阻下,耿照倍力加催,薄刃猛然反弹!
邵咸尊抢入中宫,两人衣布未触,耿照双臂竟被荡开。邵咸尊的双手由指尖至肩头,如覆有无数肉眼难见的细小气旋,厚逾甲衣,连扰动的空气稍与之一触,都被绞得支离破碎,滋滋细响不绝于耳,如陷蜂云蜇海。
耿照被气旋殛体,大片麻、痒、刺、疼……等荡漾开来,不惟肌肤、穴道分外难受,连肘底软筋亦为之一麻,五指剧颤,刀柄难持,被肘顶膝撞两式连环攻得踉跄松手,藏锋铿然坠地。邵咸尊袍襕“泼喇!”一响,反足蹴出,将刀踢得老远。
双目赤红的少年仰天怒咆,状若疯兽,刻印在身躯里的武技并未因此消失,径以“薜荔鬼手”相应。两人各自向前,四臂对撞,耿照又被那看不见的气旋震开,殛劲撼体,低吼着退了一步。
邵咸尊飞步窜近,几乎撞进他怀里,右手自左臂下穿出,四指紧并、微曲如铲,径插少年咽喉!耿照左掌一封,却被他指尖的气旋刺得踉跄。若非鼎天剑脉的内息异常致密,气旋穿之不透,喉际怕已失守。
他这路“俱尸铁钩手”只出得半式,连一招都没能使到头,被攻得磕撞歪倒,两臂大开。中年文士修长的指掌一次比一次逼近要害,将他的防御支解得零星破碎,耿照浑如手袋傀儡,又似破烂纸鸢,被对手逆风舞弄,不旋踵便要飞卷离地,扯得四分五裂。
疯狂的流民自二人身畔窜过,宛若失控的黑潮,分别涌向三座高台的入口。
台里的权贵危如俎上之肉,哭泣嘶喊、僵仆含呓者皆有之,一片终末景象。谈剑笏半步也不敢稍离台丞,见两名院生面色发青,低喝:“台丞安危,俱系我等!岂容恓惶?”二人如梦初醒,不由振奋精神,解剑在手,面上流露视死如归的决心。
谈剑笏略微宽怀,回头对萧谏纸道:“少时流民攻上来,我保护台丞突围。”老人面色铁青,俯首凝视场中,并未接口,握着轮椅扶手的指背绷出青节,几将坚如铁石的紫檀捏崩。(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经年随侧的副台丞从没在一天之内,接连目睹老人发怒,已不知该如何判断了。比起场中乱窜的流民,此事更令谈剑笏束手,又不得不请示,以免场面一乱,欲问无从,只得硬着头皮重复了几次。
“……流民不会攻上来的。”萧谏纸回过神,冷哼一声:“慕容柔都不怕,我们有甚好怕?这般丑态,把剑收起来!”末两句却是对院生所说,疾厉的语声胜似千军万马,两人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收起佩剑,不敢吱声。台上混乱的场面被他这么一喝,众人不由怔立,各自转头,几百道目光齐齐射至,见发话的是埋皇剑冢的萧老台丞,老人的神态从容冷淡,锋锐的眸光足以睥睨当世,莫名涌起一阵心安,顿时静肃下来。
那句“慕容柔都不怕”,是左右都听清的,自也包括不远处的慕容柔本人。不少权贵回过神来,禁不住好事之心,偷拿眼角来瞟,但见容颜苍白、弱如细柳的镇东将军端坐如常,妇人般姣好的嘴角抿着笑,果无一丝惧意。
众人如吃了定心丸,暗忖:“慕容柔何等样人!岂能屈死在阿兰山上?今日定能化险为夷。”法会行前,多少达官贵人想尽办法不与他共席,唯恐盛会上如坐针毡,未免扫兴,此际却深幸与镇东将军同在一层。有此人坐镇,不啻于阎王宴前讨了碗闭门羹,还有大半辈子的时间慢慢品尝,不用急着重入六道,转世轮回。
相形之下,在莲台第一决时跋扈嚣狂、不可一世的镇南将军蒲宝早已缩在一处,被带来的南陵武士团团围住,连身形都瞧不真切,少了他与独孤天威一搭一唱,更是令人绷紧心神,无半刻弛缓。
镇南将军府的女典卫段瑕英换了副新刀,寸步不离地守在蒲宝身畔。虽隔幢幢人影,她姣好的身段被黑绸劲装里出傲人曲线,毕竟难以尽掩,独孤天威瞇着一双溜溜贼眼,不停往人隙间搜寻那一抹金绣乌润的玲珑浮凸,口中啧啧,毫不把流民一事放心上。
萧谏纸锐目一扫,容色倏冷,屈指轻叩扶手,面上瞧不出喜怒。
谈剑笏见他又恢复平日那股冷淡宁定的神气,略微宽心,终于能分神观视场中战斗,瞧得片刻,不禁脱口:“听闻邵家主自创的“归理截气手”乃是一门内家绝学,不想也有如此刁钻的路数。”他的熔兵手以火劲著称,江湖上咸以为招式非其所长,殊不知副台丞浸淫此功逾三十载,拳脚造诣非比寻常,故有此叹。
萧谏纸不稍移目,淡然道:“这路“不动心掌”才是青锋照的嫡传正宗,昔年青锋照掌门“天工昭邈”植雅章倚之成名,号称“天下慢掌第一”。青锋照以铸炼行文章事,合文武两道于一炉,重的是陶、冶二字。这般着意进取,反失其意,看似凌厉刁钻,可有撂倒了谁?”
谈剑笏是拳掌的大行家,一点就通:“是了,这路掌法似应使得慢些,攻敌三分、自留七分,待掌劲渐敌,与对手内息混于一同,则敌势尽入殻中矣!邵家主这般使法,直将掌法当作了擒拿,一时或可以奇劲伤人,终究不能长久。”然而他自来东海,只知青锋照是邵家基业、邵咸尊乃邵家的家主,不惟不动心掌前所未闻,“天工昭邈植雅章”七字也是头一回听说,赧然道:“原来非是归理截气手。是我孤陋寡闻了。”
“本来便没有的物事,有甚好“闻”的?”萧谏纸冷哼。“隐去招式套路,只余发劲手法,就算自创一门武学了,忒也便宜!青锋照四十五代起算,“风、雅、咸、韶”的字辈排行,如今安在?”
谈剑笏对东海旧事不甚娴熟,忖道:“原来青锋照非是邵家祖业,从前也有掌门的。以邵家主的人品,断不致剽窃先人遗惠,他一身武艺得自青锋照,路数不免有近似处,归理截气手脱胎自不动心掌,彼此之间一脉相承,也没甚奇怪。”
须知江湖成名武学,无不是千锤百炼,要增减一招半式亦属不易,何况是无中生有,自行创制?合师徒数代之心血,将门派武功增益修补、去芜存菁,甚至换个响亮名头,这是有的;冒称前人的武功为自创,形同欺师灭祖,乃是武林大忌,一旦教人知晓,黑白两道同声谴责,无有例外。邵咸尊最爱惜羽毛,料想不致做出这等胡涂事来。
想归想,见老台丞一脸冷蔑,谈剑笏唯恐惹他发怒,这念头只敢放心里,嘴上是万万不说的;余光一掠,不由惊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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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耿、邵二人激斗之际,流民已汇至三座高台的入口,台底百姓如水灌蚁穴,四散惊呼。流民便无伤人本心,亦不免被此起彼落的惊叫撩动,睁着一双血红赤目,恍若逐兔饿犬,不由自主地朝逃命的百姓扑去;每每按倒在地,张口便往颈侧咬去,咬得血肉模糊、浑身抽搐,至声息渐不可再闻,兀自撕嚼不停,状极骇人。
“将军!”谈剑笏眦目欲裂,半身探出尚不自知,倏尔回头:“请救百姓!”
慕容柔神色如常,摇头道:“顾不上了。少时若入口陷危,我连流民也杀。他们亦是朝廷百姓,难道副台丞也要阻我?”谈剑笏语塞。
幸存的百姓退到台底,见巡检营健卒白刃出鞘,将楼梯口堵得严实,竟是难越雷池一步,哭叫:“军爷救命!”罗烨的手下奉令一步也不许退,盯紧了人墙之后的流民,喝道:“去去去!再往前来,休怪刀不长眼!”无奈人潮涌至,一层压过一层,前头收势不住,接连扑上刃尖,巡检营的弟兄作势欲砍,仍不能止,反被推搪着退上几阶。
百姓人踩着人往上冲,看台禁不住推挤,竟微微晃动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咿呀长响。慕容柔凤目微睨,不顾满台惊呼,厉声道:“罗烨!”
年轻的队长手一招,身畔亲兵打起旗号,对面高台顶上一阵飕响,黑压压的箭幕缓缓拉上半空,突然加速飞落,挟着狰狞的破空声,“笃!”在地上钉成一排,有的流民身中数箭,钉如刺猬一般,也有手脚被羽箭洞穿、不住翻滚哀嚎的。
几乎同时,罗烨本队也依令放弦,射倒了对面看台入口的流民百姓,无论是扑人或逃命的,俱都倒成一片;军令未止,鼓声一落旗号扬起,第二波箭雨又至,倒下更多,原本还在呻吟辗转的却没了动静。
流民虽疯狂,毕竟还有求生本能,至此不敢再进,左右两路遂舍了高台,往广场中央聚拢。而残存的士绅们亦无选择,只得跟着退向莲台,一路上狼吃羊的惨剧仍然持续不休,只不过迫于利箭逼命,双双换了个流窜的方向。
怵目心惊的场面,击溃了台上诸多养尊处优的权贵。有人涕泪横流,兀自瞠目抱头、惶惶无语;有人哭笑难禁,浑身剧颤不休。沈素云昏了又醒,醒了又晕,到最后连惊骇似都麻木,泪水却难以自禁,颤着樱唇回顾夫婿,哀凄道:“不能……不能救救他们么?”
慕容柔木然摇头。
“这就是战争,无所谓救与不救。每人所图,不过求存而已。”
“为……为什么要这样?”沈素云哽咽道:“弄出这些事的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好多人……好多人死了呀!呜呜呜……”
“因为愚昧。没有真正目睹牺牲,野心家并不一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出谋划策时所想象的鲜血,远不如实见时殷红。”慕容柔俯视场中血腥,神色淡漠,低声道:“但愿他们现在看见了。今生,只要见过真正的修罗场,便不会想再看一次。”
莲台周围,除了激斗中的耿、邵二人之外,仍有几处流民无法冲破的小圈子,宛若黑流里的小小孤岛。
李寒阳护着朱五与虔无咎,巨剑所指,无人可近一丈之内。他远远望见台底的僵持,心知必伤人命,若是孤身一人,三两个起落间便能掠至,出手排纷解斗;无奈带着两小,多有顾忌,行动略一担搁,镇东将军竟下令放箭,转眼间死伤枕藉,不忍卒睹。
“……竟对百姓出手,慕容柔也被逼到头了!”心念一动,反手将鼎天钧插回背上。
流民们见他收了兵器,复又围至,李寒阳双手一分,雄浑内劲之所至,不啻挥开两柄巨剑,扫得流民东倒西歪,一一倒飞出去,背脊着地余势不止,“唰”的一声滑出丈余,在场中留下一道道四面散开的痕迹,宛若拖犁。
两小从未遇过这等流血吃人的场面,脸色煞白,朱五见李寒阳收了鼎天钧剑,周围形势似更凶险,却不由自主松了口气,莫名感到心安:“李大侠的剑如此锋锐,随便一挥,不免多伤人命。还是收了为好。”见台底血染黄沙,插满羽箭的尸体扭曲横陈,益发感谢李寒阳插手,阻了自己杀入廿五间园。
杀人和杀猪果然不一样。“我若杀了几个……不,哪怕是杀伤一名无辜之人,此生再难心安。世上怎能有这么多恣意逞凶的歹人!他们夜里,怎能睡得心安理得?”
李寒阳并未察觉少年的心思,甩开数名流民,见不远处有百姓逃窜呼救,便欲搭救,回见朱五发怔,蹙眉道:“战阵凶险,不可分心!跟紧我!”袍襕一振,从鞘袎中解下一柄连鞘匕首扔给他。“此匕锋利,出鞘后须以匕尖向前,莫近自身。”见他面露犹豫,心念一动:“这孩子总是念着旁人,实是难得。”容色稍霁,温颜道:“若不欲伤人性命,少用击刺,以白刃吓人便了。”
朱五屠户出身,算是用刀的老手了,明白操刀难免伤人的道理,沉吟之间,匕首已被无咎劈手夺过。无咎比朱五矮了大半个头不止,这一抢却快如闪电,朱五掌间倏凉,待惊觉时,沉甸甸的匕首已连着革带一并失落。
无咎抢得匕首,“铿!”的一声擎将出来,口咬系带左手缠转,三两下便将鞘缚在腰间,打了死结,余光瞥见流民迫近,转身作势一刺,眦目叱道:“杀!”虽然手短身矮,却是凛凛生威,衬与寒光照人的匕首,附近诸人不由退开,莫敢径撄补剑斋嫡传“六极剑法”之锋。
“……跟上!”虔无咎毕竟是剑客之后,自晓事以来耳濡目染,明白套路与实战间有巨大的鸿沟,并不真的以为自己有击退流民的能耐,见众人露出畏惧之色,忙伸出小手拽着朱五,紧跟在李寒阳身后。
李寒阳驱散流民,将呼救的百姓聚拢起来。在接近左侧高台的角落里,也有一群披头散发、衣衫破碎的东海乡绅聚成一团,为首的却是一名圆脸轻衫的俏丽少女。她张开双臂,如母鸡带着幼雏躲避天上的猎鹰一般,将年纪长她数倍的仕绅、命妇等遮护在身后,圆润的小脸上难掩惊惶,兀自不肯舍下众人独自逃生,苦苦对着迫近的流民叫喊:“各……各位乡亲!你们别这样!我……我知道你们也是不愿意的,别……别再过来啦!呜呜……已经……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你们快逃命……不要……呜呜……”说到后来不禁哽咽,泪水滚落玉颊,仍是一步也不肯退。
李寒阳与那少女之间,尚隔着大批如无头苍蝇般狂奔乱吼、状若癫狂的流民,以及两双拼斗正炽的对战组合,既不能杀出一条血路,只得尽力排开阻碍,护着两小与百姓前往会合,恐少女被暴民所害,提声道:“姑娘!这些流民眼目赤红,心神已失,是遭迷魂药物控制的征兆。姑娘先图自保,莫要寄望他们能被言语所动,李某稍后便至!”
少女娇躯一颤,认出是鼎天剑主的声音。“不!他们能懂……他们认得我!李大侠,你快与将军说,别再放箭啦!死了……呜……死了好多人……”仿佛为了取信于他,连忙一抹眼泪,径对身前的流民道:“你还记得我,是不是?我们在籸盆岭见过的。我记得你拿来装米粮的那口花袋子……是了,你姓张,对不?”那人原本脏污狰狞的脸上忽露出迷惘之色,被少女一轮急切,逼得抱头缩退、荷荷吐息,似乎头颅疼痛难当,忍不住蹲了下来。后排的暴民视若无睹,双手乱抓,嘶吼着踩过那人的身子,继续向仓皇的少女逼近。
那少女正是邵咸尊的独生爱女邵芊芊。
变乱之初,大批暴民涌入山门,邵咸尊被耿照困战莲台,邵兰生却对上了戴着傩神鬼面的斗蓬怪客,两边都匀不出手来照拂这位青锋照的掌上明珠。芊芊担心父亲三叔,在场边多待了片刻,回神时高台入口已然被封,竟是后退无路。
她武艺稀松平常,看到鬼神般的暴民蜂拥而至、见人就咬,吓得腿软如泥,本欲扶壁坐倒,闭目束手,然而她天生即有不忍人之心,耳中听得百姓奔逃哭喊,忽生出百倍勇气,勉力起身,正想做点什么,谁知照面一名魁梧粗壮的暴民扑了过来,芊芊膝弯一软,复又坐倒,恰恰闪过擒抱。
那流民撞上砖墙,饶是体格壮实,一时也起不了身。芊芊手足并用,翘着腴润浑圆的绵股爬离险地,百忙中回头一瞥,忽然怔住。
“孙……孙大叔?我、我是芊芊呀。”
那大汉孙某是最早来到安乐邨的难民之一,于邨中住了大半年,协助后进之人安顿生活、帮忙搭棚建屋什么的,在流民间甚是活跃,与青锋照诸弟子亦极相得。后来说要往东接些途中结识的难友回来,从此一去不返。
安乐邨中不乏这样的例子,有的本在东海有亲,有的则是找到了不会受到排挤的地方落脚,从此安身立命,待过些时日洗去了风霜,又成为普通的小老百姓。安乐邨就像是他们在旅途中休养伤疲、重新出发的小驿店,有了新的生活甚至身份,谁都不愿回头去揭旧伤疤。芊芊与师兄们习惯了人来人去,感伤不免有之,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料不到昔日爽朗热心的孙大叔也杂在暴民中,还成了攻入莲觉寺的先锋,震惊之余,竟忘记害怕,掉头爬回些个,遥对中年汉子叫道:“孙大叔!你不记得我啦?我……我是芊芊呀。”孙某双手抱头,面色茫然,半晌才蹙眉喃喃:“大……大小姐?”
“是我!”芊芊大喜,正要上前,蓦地头顶一片乌狞咻落,伴随着浆腻的入肉与惨叫声,“笃笃笃”插了一地。抬见身前身后凭空矗着一簇簇洁白新羽,尾端兀自颤摇,宛若芦岸迎风。
“……孙大叔!”
芊芊忍不住哀声嚎泣,汉子身中数箭,双目暴瞠,断气前的痛愕还留在扭曲的面上,浑不见先前的暴虐凶残。少女悲痛之余心弦触动,似乎捕捉到一丝蹊跷,隐约察觉孙某前后的行止判若两人,绝非偶然,却没有再行深入的心思,蓦听远处邵兰生叫道:“芊芊过来!当心……当心羽箭!”
少女强忍酸楚,撩裙起身,推着几名手足无措的百姓往莲台奔去。
“快些……快跑!”语声未落,第二波箭雨又至,原先落脚处附近的残尸一阵乱弹,被扎得鲜血酾空,犹如刺破一只只灌饱了的酒囊,肢体扭曲更甚,几已辨不出原形,下漫出大片污红,令人怵目惊心。
邵兰生缓过一口气来,余光瞥见尸骸箭羽,堆满一地,哪有侄女的踪影?急得大叫:“芊芊!”却听另一头李寒阳急道:“留神!”
自耿照与邵咸尊动手以来,媚儿便神思不属,却非担心小和尚打不赢,一颗心周周折折,惦记的仍是手绢。场边观战的那个小丫头……就是皮肤白白嫩嫩、模样水灵水灵,奶大屁股圆的那个,小小年纪,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老瞅着小和尚,一看就不是善类!
媚儿瞥见她手里攒了条绢儿,怕要绞出汁来,立刻留上了心。
这年头,随身带绢的都没什么好心思!尤其小和尚身边出没的特别危险。敢情这帮贱人彼此间是有联系的,手绢就是信物,犹如集恶道在外的切口,以兹识别,谁带了谁是烂桃花!
这丫头的屁股又肥又圆,被裙裳一里,腿根的软腻与股瓣的浑圆,自深陷肉中的褶缝处一览无遗,几能想见那两办腴肉是如何的轻、软、细、绵,又不失少女的结实与弹性。
小和尚最爱这调调了。
每回从后边来,他……总是刨刮得特别深、特别狠,那弯翘的丑东西烫得像烙铁似的,明明已硬如铁铸一般,却总能随着他粗暴的进出变得更硬更烫,弄得她情不自禁地哭叫起来--媚儿轻哼一声,本该是挺着恼的,飘出鼻端的气音却娇腻得令她心尖一吊,腿心里险些汩出稀浆来;回过神时,温热的液感瞬间充满了花径,分明不是尿水,却有着尿意般的酸麻迫人,夹着丝丝爽利,仿佛将涌出紧黏的蜜缝。
众目睽睽下,总不好伸手去捂,她红着脸悄悄挪动大腿,岂料两团新炊包子似的滑腻腿根一厮磨,嫩蛤如遭湿棉蘸濡,若即若离的熨贴感益发爽人。媚儿“呜”的一声揪紧扶手,总算捱过身下一阵酥颤。
“殿下!”随侍一旁的老臣工察觉有异,赶紧掩口凑近。“莫不是身子不适?”
“没……没事!”媚儿咬牙切齿,连反手甩他一耳光都不敢,唯恐腿股一用力,下边怕要狠狠喷出一注。她自得阳丹之益,周身脱胎换骨,不惟内力精纯,连肌力也大有长进,自渎时每至高潮,总是喷出大把大把的淫蜜,既喷得多又劲急,足能溅湿半床锦被。若眼下春江一泄,凶猛的液柱迸出蜜缝,悉数撞上早已泥泞不堪的骑马汗巾,光“唧--”的水压都能惊动四座,不免要糟。
(都是……都是那个丫头不好!)生得这般屁股,肯定心怀鬼胎!媚儿再无疑义,当下便把邵咸尊的女儿也打成了手绢党,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只可惜手边没有弓箭,要不一家伙射死了她,省得成天瞎搅和!(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谁知弓箭说来就来。
“飕!”一声,媚儿相机感应,便要起身,忽觉不对:“……不是射我!”下半身肌肉一搐,膣里的嫩肌随之夹紧,温润的液感似欲涌出。她“嘤”的一声,蛇腰微拧,翘臀并腿,生生忍住泄意,白羽旋即贯穿座旁臣子的右臂。老臣工惨呼未息,被劲急的箭势一拖,连人带椅后仰,倒地时已不省人事。
孤竹国金甲卫蜂拥而上,以身子将公主层层遮护。媚儿满脑子绮念烟消雾散,又惊又恼,正没个出气的地方,两手一分排众而出,怒叫道:“慕容柔!你这是什么意思?”将军身畔的疤面弓手扬声应答:“奉我家将军号令,请在场诸位将双手平放膝上,莫掩口鼻。何人不从,便是煽动流民暴乱的主谋!”旗号一扬,台顶箭镞铄亮,齐齐下压,竟各自照准了对面高台里的权贵显达。
众人方知他非是说笑,台底被射成刺猬的流民之尸横陈,黄沙上血渍犹润,谁敢挑战镇东将军的军威?无不乖乖依言。
那中箭的孤竹国臣子名唤嘉三臣,官拜詹事府司直,专为东宫皇储服务,辅佐过王室三代。嘉三臣非是南陵土人,却是道地道地的央土王化之民,先祖自白玉京举家南迁经商,因通晓两地方言,又握有资源人脉,由通译、贡使,而致跻身朝堂,再与当地的土豪联姻,落地生根,传至嘉三臣时已是第五代,代代都在孤竹国做官。
像他这样的“北官相公”,在南陵各国有一定的数量,手里握着银钱,立身庙堂之上,多半政通人和,彼此便无骨肉之亲,叙起祖上渊源,难免故土依依,关起门来有商有量,实为捭阖纵横不可或缺的角色。
嘉三臣虽是央土血裔,平生未履白马王朝地界,南陵土话说得比央土官话好,要不是他屡屡上书请求同行,媚儿才不想带这个罗里罗唆的老头来。嘉三臣要能煽动流民,那还真是奇了!
媚儿性子是急,可并不蠢,转念知是嘉三臣附耳时以袖掩口,居然便吃上一箭,益发恼火,狠笑道:“好啊,你说他是主谋便是主谋?栽赃嫁祸,连借口都不用了,忒也容易!我偏要遮掩嘴巴,带种便来射我!”左右惊呼:“殿下不可!”金甲卫挺身遮挡,若非碍于公主尊贵、不得无礼,恨不得将她扑倒在地。
媚儿烦不胜烦,双手连拨,怒斥道:“闪开……通通闪开!”
对面慕容柔神色淡漠,似乎连开口的兴致也无,身畔疤面弓手拈箭开弓,大声回应:“双手置膝,不许乱动!如有违者,利箭伺候!”声音高亮,传遍广场的每个角落,与苍白稚气的面孔绝不相称,却无暴怒之感,其中透着的冷静增加了说服力,表示将军此举不涉私人情感,自也没什么情面可讲。何人犯讳,便是巡检营的箭靶。
可惜伏象公主勇冠三军,在南陵就没怕过谁。媚儿双掌运化,媲美男儿的刚力中暗藏着一缕挪移腾转的柔劲,触体而发,宛若棉里藏针,可怜那些勇猛忠诚、忝不畏死的金甲卫士被摔得东倒西歪,倒地时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眼看对面看台上转趋混乱,未免有心人混水摸鱼,罗烨只剩下一个顾虑。
“不用多想。”慕容柔也没转头,仿佛发顶生了双眼睛,笑意寥落。“既然做出判断,便须贯彻到底,该怎么便怎么。”身畔沈素云樱唇微歙,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符赤锦握住了手,轻轻拉入胸怀中。
“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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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烨再无迟疑,张弓如满月,箭尖对准了冲出金甲人墙的红发女郎。
“且慢!”央土僧团中一人长身而起,双手微举,僧衣大袖滑落肘间,露出一双修长秀气、线条姣好的臂儿来。此举无疑响应了镇东将军,以示无“煽动流民”的嫌疑。
媚儿不由发怔。要说在场有哪个铁了心同慕容柔对着干的,约莫只有这厮了。他不帮腔便罢,来添什么乱?
伏象公主一罢手,台上的骚乱登时止息。慕容柔微举右掌,罗烨会过意来,放下弓箭,却听将军低声道:“他若做出什么可疑之举,照射不误。明白么?”罗烨没有回答,但慕容柔知道命令已然准确传递,轻咳两下,逆着场中的嘶嚎呼喊,尽力提高语声:“佛子……有何见教?”
鬼先生非常痛恨挫败。自晓事以来,他就明白自己的才具高人一等,见景则悟、过目不忘,百丈律院的师叔师兄一个比一个庸碌无能,在他眼里宛若蝼蚁;忍着讪笑不形于外,无疑是比诵经更难捱的苦差。
上智而下愚。
--这世上,只有狐才有资格站上巅峰,成为主宰!
“非我族类,唯有贱雠。”传授他天狐刀的那人曾如是说,带着一抹阴狠凄艳的微抿,口吻与笑意同样淡细,难辨所以。就是这样的捉摸不透,令人泥足深陷,不可自拔,明知将坠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亦难停步。
狐不仅聪明美丽,而且还极其危险。
如此优雅出众的族群,与丑恶的“失败”绝不匹配--场面话可以说得很漂亮,但鬼先生深知成功之道无它,“操之在我”四字而已。谁能掌握最多的情报与资源,如拉线傀儡般精准控制发展,便能最大幅度地确保成功。
而这些,都是必须付出代价的。所以他从不抱怨,尽心筹划、耐心等候,奔波劳碌,细密地埋设、控制每条导向“成功”的线,最终才能以优雅的姿态迎接收成的一刻。
只有聪明人才知道,成功决计非是偶然。
当鬼先生看见流血流汗的辛苦成果毁于一旦,几乎想杀几个人泄愤。他煽动流民围山,有人便把这些饥寒交迫的老百姓化为“暴民”;他安排了层层手段逼迫慕容柔就范,横里便杀出个耿典卫来……
这是窝里反。被拿来对付“姑射”的,全是“姑射”的手段。
那些舍生忘死的疯狂暴民被人下了药,连李寒阳都看出来了。然而李寒阳并不知道,这样的效果是由数种秘药混合施作而得:有让人丧失心神的“失魂引”,在深眠中接受暗示、醒来却全然不觉的“阴阳交”,激发肉体潜能的“击鼓其镗”……还有几种“古木鸢”并没有告诉他。他相信与控制刀尸的秘密有关。
敌人不但近在咫尺,而且显然已经盯上他们很久、很久了。
鬼先生观察着对面高台上“古木鸢”的神情变化,将他的错愕、震惊、愤怒和隐忍全都看在眼里,心知这台荒腔走板的烂戏绝非出自“姑射”首脑的授意。古木鸢未使用号刀令,自己也没有……如此说来,现场肯定有第三把了。
鬼先生自认了解古木鸢。
他若给了什么人第三把号刀令,就有十足的把握不被拿来对付自己,只能认为试图破坏这场布局的神秘一方,最初并不在古木鸢的预期之内。在这个节骨眼上,慕容柔的处置堪称“神来一笔”,这种“被想害死的人救了一命”的感觉令鬼先生哭笑不得,但有件事比尊严更重要。
--除非慕容柔知晓号刀令的秘密,否则如何下得“双手置膝”的命令?
他轻咳两声,举在耳畔的双手并未放下,朗声道:“贫僧有一事不明,欲向将军请教。”对面慕容柔点点头,并未出声应答,苍白的面颊上涨起两团不自然的酡红,看来适才短短喊得几句已令他的身子吃不消。
佛子环视四周,笑意依旧从容温煦,只是衬着台下的混乱场面,难免有些不伦不类。年轻的僧人似乎不以为意,朗声道:“在向将军讨教之前,我有句话,请在座诸位一听。正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等既非煽动流民的元凶,莫说双手置膝,便是将军要搜身检查,也无有不可。举手之劳,若能稍减将军之杀戮,何乐而不为?”听得佛子开口,央土僧团间顿时一片附和,众人都学他把手举起,场面十分滑稽。
媚儿蹙眉忖道:“这帮秃驴怎么回事?莫不是吃了人妖和尚的唾沫,马屁拍得震天价响。”拂袖落座,唤人将嘉三臣抬下去施救,斜乜着一双明媚冷眸,待看琉璃佛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佛子对她合什一揖,权作回礼,转头对慕容柔喊道:“将军适才下令军士残杀百姓,犹自不足,现下却要向南国使节、朝廷官员及地方仕绅出手了。敢问将军,煽动流民的元凶与举袖掩口,二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连?”
慕容柔低声说了几句,罗烨站直身子,朗声回答:“流民只求一餐饱饭,岂有冒犯凤驾、胁杀官员的胆子?定是受人煽动,才犯下这等不赦之罪。我家将军说了,在场形迹可疑之人,通通脱不了干系!”
此话一出,连左侧高台这厢的权贵们都坐不住了,独孤天威“噗哧”一声,转头笑道:“听慕容大将军的意思,连不赦之罪的理由都是“莫须有”了?果然好威风,好煞气啊!”慕容柔淡淡回答:“城主言重了。场子这么乱,唯恐惊扰凤驾,手段就算雷厉些,也是迫不得已。”
独孤天威打了个哆嗦,双手捏着耳垂,笑道:“喏将军你看仔细啦,本座的手规矩得很哪,一点都不可疑,千万别来射我。”慕容柔笑了笑不还口,低声对罗烨吩咐几句。
“佛子还有什么见教?”罗烨抱拳一拱,大声问道。
“没有了。望将军手下留情,少造杀孽,流民亦是百姓,亦是圣上的子民。”
“阿弥陀佛!佛子心怀,可比生佛菩萨!”
“愿慕容将军听进善劝,莫负佛子慈悲。”
琉璃佛子合什顶礼,在央土僧团的一片歌功颂德之中重新落座,却没半点听入耳中。慕容柔肯定知道流民被动了手脚,知道驱使流民发狂之物是以口吹奏,才会下达这样的指示;但并非从一开始就知道,否则他不会坐视场面闹到这步田地。
(那么……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搜索着脑海里的记忆片段,试图还原下达命令的前一刻。打从懂事以来,他的记忆力就非常惊人;经那人训练之后,更是突飞猛进,只要是扫过一眼的东西,无论精粗、大小、多寡,都能贮存在脑海中,宛若图画一般,随时想看,只要拿出来就行了,多久都不怕忘记。
“这玩意儿有个好听的名目,叫“思见身中”。”那人笑道:“用来练武自然是事半功倍,但只拿来练武也未免太可惜了些。你的心比别人多一窍,修习这法门也比别人利索;练熟了,小至鸡鸣狗盗,大到窃国称王,都能派上用场。”
他不仅记得牢,还有一心多用的本领。除了场中央的两场打斗,他更分神留意古木鸢、凤台下挥剑督战的任逐流等,自不会漏了最重要的镇东将军。在巡检营的利箭转向高台之前,慕容柔身边的弓手曾弯下腰来,低声向他说了几句。
--是他!
叫什么名字呢?是了,慕容柔管他叫“罗烨”。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他对慕容柔说了什么?
只瞄一眼所得的印象,鬼先生无法获取更进一步的讯息。他低垂眼睑,犹如入定一般,将心识投入虚空中;在那里,记忆的画面就像一帧帧精细的图像,被分门别类地收在一格一格的木柜里,只需要找出来浏览就行了。那是连自己都不知曾看过、曾听过的境域,被保留在心识的最深处,醒时无从知觉。
鬼先生将记忆片段撷取出来,反复观视,画面中只见罗烨附耳对慕容柔说了几句话,但两侧高台相距甚远,鬼先生不可能听见他们刻意压低的声音。感官不曾接收到的,记忆中不能无端变造,他只能紧盯着罗烨的嘴唇,试图读出言语的内容。
读唇和腹语,都是“那人”训练他的重点。鬼先生的童年,可说是在刻苦锻炼这些杂伎之中度过,耗费的心神丝毫不逊于练武。“别人一辈子能精通一两样技艺就不错了,但你不同。”那人轻点他的额角,指尖的触感凉滑,带着沁人的异香。“你是天狐,聪明绝顶,凡人诸艺,一学即精。从今天开始,你要拜百师、习百艺,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得他们的真传,才能成为人上之人。”
那人说得半点也没错。加入“姑射”之后,他所涉猎的百艺对组织计划的贡献,甚至大过了出类拔萃的武功,由此成为古木鸢的左右手,甚至一肩挑起三乘论法大会的设计布置。
这本该是场从容华丽的胜利,为他的过人才具妆点增色,进一步赢得古木鸢的信任,授以制造号刀令、乃至刀尸的重大秘密……如今这一切已成为泡影。愤怒几乎使他从虚空中抽离,老于冥思观想的学问僧赶紧收摄心神,一个字、一个字判读着疤面少年的嘴唇歙动。
“流……流民……典卫,俱……受……操……弄……”
分析唇语不是件容易的事,但罗烨向慕容柔报告的内容主要是四句韵文,不过十六字而已,其余皆是解释这十六个字的口语罢了,读起来格外得心应手。鬼先生越读越是心惊:““流民典卫,俱受操弄;慎防台里,无声笛颂。”这是……这指的确实是号刀令!”
提点慕容柔的人,不可能与驱使流民暴动者一路。这么说来,此刻场中除了“姑射”、以号刀令破坏姑射计划的一方,还有同样知道号刀令存在的第三路人马!
一直以来蹑行于人所不知的黑暗中、总是以假面示人的阴谋家,初次涌起一丝惶惑不安,仿佛突然被揪到阳光下,赤裸裸的毫无遮掩,原本算计的一切原来都在他人的算计之中,再不复黑衣暗行的隐蔽与安全。
横疏影望着手绢上十六枚娟秀的蝇头小楷,仿佛字上附着什么奇异的法力。她不过是照着蚕娘的吩咐走出向日金乌帐,将写了字的那面拎在胸前,就这么走到檐下而已,外头一下子风云变换,镇东将军的利箭倏忽掉了个头,对准两侧高台上的达官显要。
由慕容柔所在的五层高台向下望,应该瞧不见自己的面孔,凤台飞角所形成的檐荫恰恰投在横疏影的面上,提供了最妥适的掩护。区区十六字,究竟是如何取信于一向多疑且自负的镇东将军?
抬眸眺去,连横疏影自己,都快看不清将军的五官轮廓了,料想同样不谙武艺的慕容柔亦若是。慕容的读心异术人尽皆知,可没听说过他生了双鹰隼般的千里眼……这么说来,定然是他座畔的那名疤面弓手。蚕娘前辈的留书,是专写给那个少年武官看的!
横疏影熟知东海各门各派的掌故,执敬司人手一卷的《东海名人录》,还是她宵旰焦劳之余,利用零碎时间编纂而成,近三十年来东海武林的沿革变迁等,书中都做了扼要说明。那少年武弁罗烨的眼力非比寻常,她心念一动,登时想起一门奇功来,转头道:“我明白了!那少年练有翼爪无敌门的“千里秋毫爪”,方能在这么远的距离,看清绢上之字。适才他箭射流民,技艺了得,前辈定是从中看出了端倪,才有如许设计。”
蚕娘笑道:“跟聪明人在一起,就是这么舒畅,做什么、说什么,都不用多费气力。”横疏影听她直承不讳,旋又生出更大的疑问:“翼爪无敌门已然没落,昔年盘据东海道西半部的偌大势力,多半为赤炼堂所吞并。如今执掌门户的易门主得青锋照邵家主出面斡旋,勉强保住一榻之地……这少年若是他的亲传,岂能在慕容柔手下当差?”
娇小如瓷胎人偶的银发丽人抿嘴微笑,眸里掠过一抹促狭似的黠光。
“易驯愁的外号叫什么?”
来人正是耿照。
他忽露出痛苦之色,一跃起身,抱头后退。芊芊见他与孙某反应相似,唯恐再生遗憾,赶紧拢裙爬了起来,忽然惊叫:“不要!”已然不及,邵咸尊自重重人墙后掠出,一掌击中耿照左肩。耿照应变稍慢,被打得口吐鲜血向前扑跌,搂着芊芊滚作一处。
芊芊顿觉天旋地转,心子几欲呕出,好不容易停住,抬见耿照趴在自己身上,脸孔却埋入绵软的硕乳间。芊芊双丸极是傲人,又大又软,料想他仆在乳上,不至摔伤头面,略微宽怀,才发现他强有力的双手环在自己身后,稳稳托着背和屁股,难怪翻滚间不曾撞上坚硬的地面,心底掠过一抹暖洋洋的羞喜:“原来……原来不是我保护了你,仍是你保护了我。”
耿照身子一搐,头未全抬,闷声道:“芊……芊芊?”
芊芊破涕为笑,嗔道:“你认哪里啊!”然而清醒只得片刻,随着一抹快锐的危机感应,兽性再度攫获了少年。他挟着少女一跃而起,将人掉了个头,环着她饱满的酥胸遮护在前,缩头踉跄倒退:“你别……你别过来!我……我……”
邵咸尊面无表情,哼的一声,一掌拍向芊芊的小脸!
劲风压面,芊芊连叫都叫不出,乳间束缚一松,耿照本能举臂,“啪!”两掌相接,被打得滑开数尺,鲜血喷溅黄沙。
“阿爹!”
邵咸尊负手行前,提掌照准跪倒的少年,芊芊拉住他的袍角,满面哀求。
又是……又是这副神气!邵咸尊望着女儿楚楚可怜的模样,仿佛又回到了毕生中最难忘的一日:一样的黄沙校场、一样的黝黑少年,一样的不动心掌,一样是胜负已分……这回,他还要不要妄动恻隐,再饶了那厮,好教自己输去地位、输去机会,输去原本属于他的一切?(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绝不!
“让开!”
尘沙迸散,芊芊失声惊呼,被一股无形之力推了开来。
邵咸尊杀意暴升,连银发女子的威胁亦抛到九霄云外,右掌划个半弧,朝耿照胸口一推,看似平平无奇,然而掌胸间的气流挤压至极,翻腾如沸,映得周遭景物剧颤不休。台上谈剑笏识得厉害,顾不得礼数,猛然起身:“邵……休伤人命!”喀喇一响,竟将交椅前腿之间的搁板脚踏踢碎。
邵咸尊施展的,乃是不动心掌的至极杀着,繁复的招式至此无用,气旋磁劲被升华成最纯粹的力量,随手一推里包含了一十三种方向不同、质性各异的诡异劲道,或缠或绞,离合并流,绝难抵挡,威力犹在“数罟入洿”之上!
极招临头,无人堪救,千钧一发之际,耿照左手五指一翻,犹如鬼使神差,忽然扣住他肘内的“曲池穴”。
曲池穴属土,五行土生金。这一扣之下,鼎天剑脉的致密真气随之迸入,邵咸尊的护体功劲竟不能挡,剑脉的金行之气一插一绞,仿佛往木绞盘里扔了把钉子,掌中十三道明暗劲力一拧,顿时凝滞不前。
不待对手反应过来,少年的手臂左翻右转、连绕几匝,震开掌势中宫直入,先一步按住了邵咸尊的胸膛。
全场惊得呆了,鸦雀无声,没人敢喘口气。
看来像是青锋照的邵家主在将胜的当儿,自把要害卖给了典卫大人,但为何要这样做,任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日后市井议论,有说邵家主识才爱才,唯恐神功到处,一掌将典卫大人周身经脉震成了一百零八段,才在紧要的关头收手;也有说镇东将军权势滔天,连武林的清流领袖亦不得不低头,做个顺水人情给他。双方各执一端振振有词,就没吵出个结果来。
芊芊本以为他要痛下杀手,及至耿照反败为胜,才知阿爹早有相让之意,顾不得摔疼了的膝盖,起身欢叫:“……阿爹,阿爹!”脚步细碎,径朝二人奔去。
现场最错愕的,要属邵咸尊自己了。
他不知这式“河凶移粟”耿照反复拆解过几千次,已将招数拆得烂熟,隐约觉得使青狼诀的邪人手法固然凶残,打败自己的这招却是光明正大,以简御繁,每个动作都是精华,咀嚼越久,越觉滋味不尽,获益无穷。
然而,比起它那难以捉摸的劲力,招式亦不免相形见绌,赞一句“博大精深”他是毫无勉强的,心底服气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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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永远记得将自己击飞、甚至击得晕死过去的那一掌。毋须借助“入虚静”的法门,那种胸口仿佛有数道劲力相互拉扯,彼此间毫不相属、完全无法抵抗的滋味,他就是想忘也忘不了。求教于蚕娘,却得到出乎意料的答案。
“不动心掌最厉害的,既不是招式,也不是劲力,而是做人处事的道理。”
“做……做人处事的道理?”
“没错。道理不直,站不住脚,就算面对极其弱小的抗问,也能被轻易驳倒;反之,道理直了站得住脚,哪怕是千军万马到来,也扳不弯你的道理。所以说啊,不动心掌是没有破绽的武功,处处留有余地,不横不暴,勿固勿进,反而难以抵挡,秘诀就在这“自反而缩”四字上头。”
耿照陷入沉思,静默良久终于一笑,心悦诚服。
“世上,居然有这样的武功!武学的道理果然奥妙得很,处处都有启发。”
“话虽如此,也要看是谁使。”
蚕娘抿嘴一笑,指尖绕着白如狐毛披肩的发梢哼道:“以那厮德性,打死也不信世上有这种事,处处留力的不动心掌在他使来,怕是处处都要人命,其十三道劲力虽异,却全向着敌人,哪里见得一丝反省?如此破绽便在肘内曲池穴。
“既然他一意进取,断此关隘,就像切断了大军进发的道路,纵有千军万马之兵势,亦不得不阻于此间,进退不得。是他把武功用窄了,可不是这门武功的局限。”
话虽如此,若无鼎天剑脉的致密真气,也无法如此轻易断去十三道劲力的供输,扰乱对方掌势,取得一剎那间的致胜之机。邵咸尊此败,可说是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方以有之,也不算冤了。
耿照凭借本能,恍惚间使出了克制“河凶移粟”的手法,至此才逐渐清醒,摇了摇昏沉的脑袋,赫见自己一掌虚按着邵咸尊的胸口,却不明白发生什么事,迟疑道:“家主,这是……我……”颅内忽激灵灵一痛,身子晃摇,几乎站立不稳。
邵咸尊心念微动,本欲出手,蓦听一人道:“家主关爱后辈,手下留情,这份胸襟气度着实令人佩服。”却是李寒阳撤了双掌,掸衣起身。地上邵兰生依旧盘坐,闭目调息,面色委顿,却不似先前那样白如尸蜡,显是抑住了伤势。
鼎天剑主已至,那是再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邵咸尊权衡得失,几乎在瞬间便拿定主意,后退一步,先朝李寒阳拱手:“不敢当。李大侠救命之恩,我代舍弟谢过,待此间事了,望李大侠莫嫌鄙门寒简,移驾花石津,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说着长揖到地。
“不敢当,家主言重了。”
李寒阳侧身让过,亦抱拳还了一礼,言色温淡合宜,却无深交之意。邵咸尊点了点头,望向耿照,时间之长,已略嫌失态,直到芊芊大着胆子轻唤了几声才回过神,分别对着凤台、佛子以及慕容柔拱手行礼,弯腰搀起三弟。
他虽败下阵来,倒也不算太难看,横竖有李寒阳的例子在前,大可故作潇洒一笑置之,赚它个“有容乃大”的好名声。但邵咸尊却难得地沉着脸,连一句场面话也没多说,心神仿佛被遗落在遥远的彼方,额前散发狼狈披垂,兀自不觉,默然片刻终于低头迈步,也没多看芊芊一眼,梦游般挽着邵兰生,慢慢朝高台走去。
凤台前的拉锯战也告一段落。原本疯狂失控的暴民们一个个怔在当场,狰狞的表情为茫然所取代,被金吾卫砍倒了几人,忽于哀嚎声中惊醒,踩着满地鲜血尸骸没命逃散。
耿照回过神,见这些宛若炼狱中跑出的流民自身畔奔过,每张脸上写满了惊惧、无助、惶惶然不知所以,竟是感同身受:“他们是怎么了?我……我又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正欲收拢安抚,忽听台上有人大叫:“来啦……来啦!救兵来啦!”
喊叫之间铁蹄撼地,一路震山而来,大批铁甲骑军驰入山门,一进广场便散成数行,如长龙般矫矢蜿蜒,直至凤台。鞍上骑士人人拖着粗绳网罟,见有流民即振臂甩出,或罗或绊,不多时将流民赶至一处,悉数缚倒,台上欢声雷动。也不知哪个起的头,大喊:“将军!将军!将军!”
劫后余生的仕绅贵人们,想起是谁以雷厉手段保住了众人之命,一时都忘了平日如何腹诽慕容柔的诸般专横,无不高声附和;若非都是见过世面的,知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怕连“万岁”都喊得出来。
数千名铁甲骑军掀起黄尘如浪,一路漫上山来,云遮雾罩,哪里分得清什么百姓流民?见场中还有到处乱跑的,便即拖倒捆缚,宁杀错不放过。
耿照掩口避尘,一时间前后左右都是蹄声沙浪、奔逃哀告,不知该阻还是该救;蓦地一骑穿出黄尘,索套迎面兜来,耿照又惊又怒,双掌一合,那骑士还以为自己套着了山岩铸铁,丝纹不动,一怔之间身下倏空,竟是马过人留。
耿照拖着粗索一旋,直把那人当成了流星,“铿!”撞下了另一匹马背上的覆甲骑士。谷城铁骑本是精锐,前队遭遇变故,后队丝毫不乱,马缰一转,纷纷避开耿照所在,维持队形继续围捕。
耿照松开了套索,想起他们亦是将军麾下,岂能伤阻?正没区处,忽听一人道:“典卫大人,这边走!”却是李寒阳挟着两小,冒尘掠至。耿照跟着他左躲右闪,忽见黄沙中矗着一团黑黝庞大的物事,飞步踏上,靴底传来坚硬光滑之感,恍然大悟:“是莲台!”
广场中央的石莲台高逾两丈,方圆两丈有余,其上遍铺青砖,规模与一幢具体而微的华美精舍没甚两样。莲台外围包覆着九只巨大莲瓣,每瓣自顶端至底下的台座,均是以整块花岗岩雕成,无一丝拼接嵌砌,取“九品莲台”之意;第十瓣留作梯台,亦是全岩雕就。
如此讲究之物,自不能在短短的时间内造成。
这九品莲台本是大跋难陀寺所订,搜选石料、委托名工雕錾,动员偌大人力,费时九年才得完成,原本打算于今年佛诞大会时装置妥当,以取代现有的经坛,亦合一个“九”数,却被经略使迟凤钧征用,直接让人搬上莲觉寺,就地砌起基座,组装莲台。可怜大跋难陀寺粥香都没能闻上,连粥带锅全给人端了,碍于凤驾东来,谁敢说个“不”字?
莲台本是给佛子说法用的,不料三乘论法竟成了比武大会,自然派不上用场,此时倒成了四人的避难处。片刻尘刮稍靖,阳光穿透消淡的黄雾,耿照挥开泥粉,居高临下一望,赫见凤台及两侧高台的入口前尸体狼籍,遍地褐渍,惨不忍睹,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李大侠!这……这是……”
“这便是镇东将军的正义,我已看到了。”李寒阳伫立凝眸,神情肃穆。“对将军而言,牺牲或不可免,只能尽力减少伤亡。有这等心思,五万流民至少能活一半,不用担心将军屈死百姓。”
耿照愣了一下,才体会出话里的残酷。五万流民的一半……那是足足要死两万五千名无辜百姓!两万五千具尸骸,足以阻塞东海任一条河川;堆置旷野,触目便余猩红!苍天在上,这……这怎么能说“不用担心”!
这话从李寒阳口里说出,分外令人难以接受。
“我记得……记得李大侠曾说,人命是不能放在秤上衡量的。”耿照全身僵硬,握着石莲瓣缘的手掌微微颤抖。他很讶异话说出口时,听来竟是如此冷静甚至冷酷。一定是话里那极端的残酷,抹去了生而为人的温度罢?“要死多少人,才能算是少?活了两万五千人,那是天大的功德啦,这样还不知足,是我太贪了么?”
少年并非有意嘲讽,李寒阳明白。他只是打心底迷惘起来,不知还能相信什么。
看遍沧桑的游侠忍着疲惫与无力,转头正视少年。
世上有些事即使无能为力,仍有一试的价值,且应当不断尝试,并相信它终能成功;这样的坚持,叫“信念”。人生于世,每一天每一处都有信念遭受打击、崩溃破灭,因为信念非常脆弱,既抵挡不了刀剑,也无法替代温饱,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失败的远比成功的多。然而,哪怕这几千几万次的尝试,最后只有一个成功,这个孤独的成功都将改变世界。
就为这点可能吧。
“对,你太贪了。”李寒阳正色道:“你可以让自己不要那么贪,如此一来,下回就会好过些。或者想一想应该怎么做,才能满足这样的贪念。”
耿照霍然抬头,顺着李寒阳的指尖,再次把视线投入那不忍卒堵的修罗场。“三川溃堤,央土要死几十万人;两国交锋,死伤更不在话下……无论天灾人祸我们都使不上力,但今天不是。你记得方才与邵家主交手的情形?”
耿照一凛,摇了摇头,忽然明白他的意思。
“安置五万人,你我都做不到。慕容将军在那个位子上,或有法可想,所以我只要确定他有那个心。”李寒阳低道:“但今日莲觉寺之惨剧,却是有心人所致。我们既安顿不了五万人,连阻一阻几千名铁骑也办不到,不如专心应付几个有心人,莫让无辜之人再遭毒手。”
耿照省悟过来,好生惭愧,抱拳俯首:“多谢李大侠指点!”
“不敢当。我先往越浦安顿孩子,典卫大人可于驿馆寻我。”说着携二小步下莲台。此时黄尘散尽,诸人见流民被制,纷纷山呼“将军”;又见耿照站上莲台,想起是他打赢了邵咸尊,爱屋及乌之下,不由叫起好来,现场一片沸扬。
“大人适才问我……”
李寒阳走下几阶,忽然回头,淡淡一笑。“要死多少人才算少,我心里所想,是“一个都不能屈死”。然而行走江湖至今,有时做得到有时却不能,唯心中这把臭尺从未改过,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多谢……”在荒谬绝伦的叫好声中,耿照冲男子负剑的背影长揖到地,眼眶微热,心中渐渐不再迷惘;李寒阳只摆了摆手,牵起两个孩子,狮鬃般的蓬发终没于阶下。没人知道耿照何以对手下败将执礼如斯,只是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少年,甚至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邵咸尊对“不动心掌”甚有信心,一直以来都是。
其师植雅章生前是东海赫赫有名的高手,号称“天下慢掌第一”。
然而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对比其声名,“天工昭邈”植雅章仍是实力远被低估的人物。谦冲自牧、韬光养晦、严以律己……讽刺的是,这些如今被用来形容邵咸尊的溢美之词,最初都是他从师父身上学到的,差别在于植雅章是关起门来过日子,他却是做给天下人看。
昔年沧海儒宗开枝散叶,以东海为基地,脉延却遍及东洲各地,青锋照亦是儒脉之一,打铁也好、练武也罢,不过是修养心性之用,与洒扫应对进退相仿佛,均是庭训的一部份,掌门人看重的是心性修持,不是刀剑争胜这种无聊之事--自他入门以来,师父总是这样说。虽觉迂腐,但出于对师父的敬爱,邵咸尊从没有怀疑过师父的真诚,愿意试着去相信他是对的,无论听来有多么可笑。
--江湖争霸,心性能干什么?凭借的是武功,是钱财权柄!
青锋照若无绝顶的武功、绝顶的技艺,与魈山派、巴夔帮这些三流势力有什么两样?便想闭起门来修养心性,灾祸照样破门而入,想躲也躲不掉!
可惜他的师父永远不懂。
植雅章行事有种武人罕见的书生气,更像读书人而非江湖客。
他执掌门户时,每日升坛授课,讲解经书、武艺及铸炼之道,不止入室和记名弟子须入座听讲,连打扫的小厮、伙房的杂役等,也可以列席旁听,座次当然得排在两班弟子之后,往往堂外阶下摆个蒲团亦作一席,但总是挤满了人,不曾有过虚位。
这些出身卑下的孩子明白,这是他们脱离贱籍的希望。若资赋过得去,能把掌门人传授的口诀心法练上,不定能得门中尊长赏识,记名录簿,从此成为青锋照外堂弟子,虽比不上入室嫡传,好过一辈子打下手。最不济也能多识几个字,离开这里出去谋一份体面的差事,算对得起家中父母了。
邵咸尊对师父这种私塾先生似的癖好,多半一笑置之。门中的师长对此颇不以为然:本门择徒,首重出身!寒门多蹇,尚且不能温饱,出得什么人才?却为他们坏了祖制!三番四次苦谏未果,心知掌门人虽然处事温和,唯性子执拗,决定了的事说也没用,这才不再浪费唇舌。
青锋照的叩胫台三年一开,对外招收门徒,同年入门之人不分长幼,以平辈间通行的“字”相称。邵咸尊是植雅章第一批收入门墙的弟子,最有希望成为大师兄--这是对掌门人指定的继位人选的尊称--同年的俞咸威、赵咸诚等武功均不如他,又自恃出身,对外堂弟子一贯倨傲无礼,不得人望。
众人心中,都盼望由待人宽和的邵师兄出线,成为青锋照的下一任掌门,总好过那些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的世家子。
邵咸尊不是没想过掌门大位,只是在他心底,更着紧那个行为迂阔可笑、很有几分书呆子气的师父。虽然师父本领要比他大得多,若无他跟前背后地照拂着,哪天怕被人卖了也不知道!
就这样,邵咸尊在青锋照的头一个十年倏忽而过,烦恼不多,青云直上,一天活得比一天滋润,直到一名不速之客造访师父的书斋为止。那人未经门房通报、没惊动师父以外的任何人,甚至无人看过他--邵咸尊是从八角桌上的两盏冷茶,才意识到稍早师父房里有人,而他才刚从书斋唯一一条连外的回廊上走过来,根本没见有人离开。
从那天起,师父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经常独个儿想心事,神情总有股说不出的凝重。“咸尊,武林要生事了。”有一晚他秉烛侍读之际,师父突然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有些人……有些不安本分的人,想要恢复古制,重现已逝的过往辉煌,为此他们要制造事端,伺机作乱。”
“您……怎么知道的?”
他忍住没问书斋那晚的事,这才注意到师父手里把玩着一块巴掌大小、形式古朴的铁牌。植雅章抬头望见,淡淡一笑,将铁牌递给他。师父掌心的余温还残留在冰冷的镔铁上久久不褪,握紧时似还有些灼人,可见用力。
铁牌正面阳刻的,是个篆写的“御”字。植雅章一边观察弟子的神情,淡然道:“我见你在钧甄阁翻过《沧海事录补遗》这部书。你对沧海儒宗的旧事了解多少?”
沧海儒宗极盛之时,分支以千百计。中枢除了正副宗主、四端四教八部执事,以及咨议局内众耆老之外,最著名的便是三槐、六艺、九通圣。
“三槐”指的是构成儒门核心的司马、司徒、司空三大家族,历代儒宗之主出身三姓者,十有六七,此三家可说是儒宗内最庞大的权力集团,又称“三司”;沧海儒宗淡出江湖,最终消失于东海舞台,与三槐势力的没落密不可分。“九通圣”则是外系菁英,虽未能直接参赞门务,却以信使之姿活跃于儒宗与江湖;教门没落后,现今更成为八方儒脉的代表人物,声名盖过了昔日的山门正宗。
至于“六艺”,可说是直属宗主的嫡系人马,地位极高,最重要不过--他忽然会过意来。儒门六艺,左辅右弼!礼、乐、射、御、书、数,这枚铁令所代表的,正是六艺行四的“御”!
植雅章淡淡一笑。
“你方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须知儒门六艺的“射”字令,乃是天下消息最灵通的探子,儒宗隐没的百余年间,依旧运作如常。因为这枚铁令,让我知道许多旁人无法得知的消息。”
他自爱徒手中取回令牌,仿佛心疼他的年少,还不应当负荷如此重担。“将来有一天你会继承这枚令牌,以及我在组织中的地位。那是很沉重、很沉重的负担,你要做好准备。”
“徒儿……徒儿绝不辜负师尊期盼!”
邵咸尊到现在都还清楚记得,那晚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
从那天起,他拼命钻研“不动心掌”,付出数倍于往常的时间心力,不但要在三年一度的大比中夺得魁首、成为青锋照第四十七代的“大师兄”,更要拥有匹配这块儒门铁令的实力与资格。
植雅章则变得更沉默也更焦虑,仿佛承受着外人无法了解的巨大压力。
他严厉督导弟子练武,对铸剑的要求提高了一倍不止,囤积武器粮食,乃至下令伙房、杂役等都必须参与实战的对打练习。在旁人看来,掌门正积极面对一场即将到来的战事,但他们甚至不知道敌人在哪里。
邵咸尊躺足了七天,才勉强能下榻走动,大夫说他是急怒攻心,伤上加伤。秀绵依旧天天前来,只是他发呆的时间比过去长得多,两人经常一整天都说不上话。
相隔逾旬,他才终于见着了师父。
熟悉的飞崖栈道,一样的豆焰昏灯,书斋里植雅章伏案振笔,连听见他推门进来都没抬头,只说:“先坐。”邵咸尊留意到小几上搁着托盘,几碟菜肴、一盅白饭,还有一碗青菜豆腐汤,通通放得凉透,原本满腹的愤怨不平,突然都像鲠住了似的;回过神时,竟已托着木盘走过长长的悬索桥。桥畔小屋里轮值的两名仆役见是他来,慌忙起身陪笑:“邵师兄安好。”
邵咸尊沉着脸。“这些时日里,都是谁服侍掌门人用饭?”
两人不曾见他如此面寒,相顾愕然,半晌一人才强笑道:“俞、季二位爷来过几回,其他……多半是掌门人自行用膳罢。”
那就是没吃了。他几时知道自己盛饭吃?还不搁到天亮!
(一帮混蛋!)邵咸尊忍住揍人的冲动,见桌顶置着掀盖的双层木盒,盛着一大碗掺了笋块、干鱿一起煮的红糟烧肉,碗内还埋了两枚剥壳水煮蛋,也被浓稠的浇红酱汁烧得油腻鲜亮,膏脂香扑鼻而来;底层是两只覆着盘盖的海碗,边缝不住逸出热气,应是贮盛汤饭之类。他心中有气:“掌门人没吃,你们倒是热汤热菜!”放落托盘,随手将木食盒盖上,提着转身就走。
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吭,眼睁睁看晚饭飞了。
“听好。”行出两步,大病初愈的瘦白青年倏然回头,面如严霜,眸子精亮,令人不寒而栗。“打明儿起,掌门人没动筷,你们俩就给我在门外站着,他几时吃完,你们几时才能离开。要是掌门人的饭菜原封不动搁上一夜,莫送馊桶,留作你们的晚饭。明白不?”
“是……是,小……小人们明白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回到书斋,植雅章兀自埋在纸堆里,案上的卷轴书册一摞一摞堆放齐整,自有次序,只是旁人看不明白而已。
说了大概不会有人相信,这些裱糊装订的工夫,全出自青锋照的掌门人之手。植雅章讲学的意愿是极盛的,讲得好不好则见仁见智;若不做掌门人,倒是出色的裱糊匠,手艺无可挑剔。
邵咸尊替他盛了饭菜,摆好碗筷,突然没了兴师问罪的火头,就像过去十年来每个禀烛侍读的夜晚,本能地开口唤他。“师父,先用饭罢。”
“喔……喔,吃饭啦?”植雅章回过神,抬头嗅了嗅,笑道:“好香啊!你也一起来。”邵咸尊没等他说,早替自己添了一碗,拉开圆凳坐下。植雅章记不住生活里诸多细琐,心思永远都在别处;就算端起饭菜就口,也未必真当自己在吃饭。会忘了这些年他们总是这样对坐用膳,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邵咸尊却一口也吃不下。
十数天不见,植雅章仿佛老了几十岁,焦黄的发丝毫无光泽,肌肤灰暗,瘦削的脸皮里出骨相,肉都不知跑哪里去了。神秘人的指创持续侵蚀他的身体,片刻也不消停……都到这节骨眼了,还写什么书!什么东西如此着紧,比你的命更重要?邵咸尊面颊抽动,气得想起身抽他一嘴巴。
植雅章恍若未觉,扒了几口饭,忽然叹道:“那天,我骗了你师叔。”
“嗯?”
邵咸尊习惯了他的没头没脑,却没想过“骗”字能用在他身上。你别被人骗就不错了,骗得了谁?青年利落地夹起一枚卤得红亮喷香的水煮蛋,强忍住捅进他嘴里的冲动,“匡!”一筷子搁进他碗里。
“师父,多吃点。吃蛋补身子。”
“好。我骗他们说,打伤我的人是魔宗七玄的高手,从手法看来,极可能是血甲传人再度现世,欲向本门报你师叔祖的大仇。”
前代祭血魔君“飞甲明光”锻阳子,潜伏丁甲山敕仙观近二十年,隐然有引领正道群伦之姿,暗地里却建造了号称“于愿可达,书羽风天”的武林秘境风天传羽宫,以及送出销魂艳姬阴神玉女、以绝色与权势引诱黑道加盟的逍遥合欢殿,借双城对立的假象,甫以锻阳子的身分推波助澜,以常人绝难想象的三面两手策略,将整个东海武林推向一场同归于尽的毁灭战争。
若非青锋照掌门“夜雨松阶”展风檐揭穿阴谋,破了双城机关,并打败幕后操弄的锻阳子,东海黑白两道的菁英几乎绝于双城之战。此事传颂江湖逾一甲子,耆老皆知,青锋照更由此确立了正道首善的地位。
师叔祖的事迹,俞雅艳等从小听到大,以此为钓饵,也难怪他们确信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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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英明。”邵咸尊随手一拱,没好气道:“忒高明的谎话,搞不好连我也要上当,佩服佩服。”
“是么?没想到有这么高明,还好我先让你出了去。”植雅章浑没听出他话里的讽刺之意,长叹一声,摇头低道:“我其实不知道是谁打伤了我,也不想猜。无凭无据的事儿,跟血口喷人有甚两样?叫你出去,是因为我心中发誓,此生决计不对你说一句假话。”
邵咸尊停住筷子,那种鲠住胸口似的莫名不适重又涌上。
植雅章从屉柜的夹层里取出一只木匣。邵咸尊从不知书斋里有这么个机关,明明已摸得精透,植雅章却仿佛不怕他看,掀掣取物的每个环节都做得很慢很仔细,生怕他没瞧清楚。
匣里贮着的,除了那块儒宗“御”字铁令,还有一套鱼皮密扣的玄色夜行衣。
植雅章信手取出一条覆面黑巾,喟然而叹。
“当年先掌门授我这块令牌时,我十分迷惘。我们读了大半辈子圣贤书,学的不就是“君子慎独”、“不欺暗室”么?堂堂儒宗六艺,不但覆面夜行,更搜集线报,窥探各门各派阴私,密会时所及,俱是不可告人之事。这与锻阳子之铺设双城诡谋,有什么两样?
“先掌门长叹一声,回答我说:“心正行端,此锻阳子之不能也。况且儒门六艺中若无我等,不定又生一锻阳子矣。”我才知当年先掌门能解破阴谋,亦得益于六艺甚多。然而蒙面久了,心中难免滋生黑暗,我想到一个办法,用以维系清明。”
虽是傻话,邵咸尊也不免好奇起来。“师父想到了什么办法?”
“找一个人,一辈子只对他说实话。如此你便能从他的眼中,窥见自己是否变得脏污黑暗。”植雅章笑道:“我头一次参加六艺密会,回程路上,便在花石津邵家庄遇见了你,我以为这是上天的安排。”
--上天才不会安排这种事情!
上天不会安排任何事,一切皆出于人的造作。邵咸尊忍住还口的冲动,植雅章没察觉他心中波涌,自顾自地说:“你的聪明才智胜我百倍,一定能想到更好的方法,来面对儒门的隐密身份。自始至终,这块铁牌我没想过给别人。”
“我以为是没大师兄可做的人,才补得一块铁牌。”邵咸尊冷笑,终于泄露一丝不忿。植雅章摇摇头,正色道:“那场比试是你输了。你的不动心掌练岔了路,若非咸亨未受过师长点拨,修为不及,你的打法讨不了好。”
邵咸尊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咸亨”是屈仔的新名字。
植雅章以为他的错愕是终能心平气和面对失败的意思,宽慰一笑,宠昵地拍拍他的手背,语重心长道:“我曾问先掌门,青锋照与儒门铁令哪个重要,他回答:“儒门为先。”当时我听傻了,怎能是暗行之事,先于宗门的传承?好半天才追问:“何以区分?”先掌门回答:“为祸剧烈。”这块铁令能带来的灾害,远比青锋照大得多了。咸亨的武学天分在你我之上,大成之日,可保本门香火不绝;他于此际突然出现,料想亦是天意。然而,唯有你的聪明才智,方能继承这块令牌,为它找出一条正确的道路。
“你若觉得太沉重太黑暗,害怕坠入深渊、蒙蔽心念时,也学我找个人,一辈子只对他说实话,绝无隐瞒。如此便能从他眼中,时时看见自己的模样,不致变得狰狞可怖,失去了人形。”
书呆子师父的话果然傻,邵咸尊却相信了他。堆满案头的书卷,全是植雅章为他整理缮写的机要,包含历代“御”字令主传下的心血结晶、不为人知的武林机密,以及儒宗隐于黑暗的活动轨迹--师父的生命正不停流逝,然而耗费的一分一毫都是为他。邵咸尊的激动没有汹涌太久,他很快意识到植雅章交付的,是何等惊人之物!师叔祖展风檐“为祸剧烈”的考语一针见血,这些东西能教多少人身败名裂,多少门派分崩离析!简直……简直就是一把通往无上权力的宝钥!
除了丑闻秘辛,数据里还有大量的图纸。
“这是什么?”他从密匣中翻出一大卷。高达数十张的图纸上绘着精巧的分解图样,那是辆巨大的马车,却毋须以畜力拉动,车里可容纳数名精壮的汉子屈身,各自踩着踏板转动轴轳,像是转动龙骨水车一样,牵引无数齿轮,使马车自行运转。
“那是锻阳子设计的“销魂香车”。”植雅章只看了一眼,又埋头继续书写。
“当年逍遥合欢殿用它来载运黑道首领,于车中行淫之用,虽是淫具,构造却十分精巧。你师叔祖曾说,如非一意装神弄鬼、无端取乐,当精简车身结构,由一人操纵即可。如此进退犹如一身,灵活不逊于一流高手,佐以刀枪难入的外壳,则又胜于高手。”
展风檐揭破阴谋,除了赢得一身高誉,最大的收获便是接收锻阳子的机关图纸。青锋照本长于铸造,展风檐晚年寄情于此,精研器造,果然改良成功,将逍遥合欢殿最著名的淫具“销魂香车”变成威力强大的机关兵械,并造出风柜大小的模型,与蓝图、手札等一并传给了植雅章。
如今这些都成了邵咸尊的新玩物。
他镇日待在掌门人的书斋里,贪婪地汲取着书卷里的讯息,仿佛不知疲倦。全新的世界正在少年的眼前豁然开展,他被难以想象的文字、图像及其背后的各种意涵填塞,无日无之,几乎要鼓爆胸臆,却难以对人言说;再找不到一吐胸中块垒的出口,他觉得自己就要发狂了。
从前他认为保守秘密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傻子才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现在,他终于明白永远保持沉默是多么可怕的折磨。
邵咸尊突然想起书呆子师父的言语。
--找一个人,一辈子对她说实话。
只有一人值得他这么做。从那天起,他又和秀绵说上了话,两人之间建立起某种紧密无间的联系,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
而好事似乎开始一桩接着一桩地来。
沉寂数月,儒门六艺终于有所动作。“数”字令送来一匣贵重的丹药,植雅章服用后大见起色,武功虽难复旧观,至少命是保住了。他带邵咸尊参加六艺密会,以示铁令交接完毕,“御”字令从此易主;仿佛呼应植雅章的让贤退位,六艺虽未追究凶手,但青锋照也不曾再遭受威胁。
邵咸尊知道了其余五令令主的真实身份,包括执掌“射”字令的点玉庄之主“笔上千里”卫青营--他的令主身份,连三位结义兄弟亦不得而知--邵咸尊接掌御字令前后,六艺正调查一桩惊天之密,卫青营便是调查任务的核心,虽然进展不多,但这桩机密牵连重大,众令主无不关心。
对于双重身份、覆面夜行,乃至窥探阴私,他适应得比书呆子师父好,十分享受“比别人知道更多”的优越感,还喜欢学着大伙儿蒙面议事的滑稽模样逗秀绵,两人在月下的僻静房顶上并头嘻笑,终至无声--三年的时光转眼即逝,一切都看似美好。
如果屈仔没回来的话。
邵咸尊抬起眼眸。
广场中央,一骑倏忽而止,颀长的身影翻下马鞍,正是风雷别业的年轻当主适君喻。他向着凤台遥遥行礼,接着转身抱拳,朗声对将军报告山下流民已悉数为谷城大营的精兵所制;说是对慕容柔,实是说给众人、皇后,乃至琉璃佛子听的。
果然语声未毕,现场再度沸腾起来,颂扬将军之声不绝于耳。
邵咸尊不去听那些肉麻兮兮的苍蝇嗡响,吸引他目光的是扶着墙壁,慢慢沿着阴影走上阶梯的那个人。耿照鼻青脸肿的模样,几乎让人以为他是败战的一方,而非接连在李寒阳及青锋照当主手下夺得两胜之人。
两人相隔甚远,第二层上还有许多闲杂人等,一时也说不上话。耿照勉强睁开浮肿的左眼睑,似是捕捉到他的身影,慢慢迈出的步伐突然停住,扶着墙微一颔首,待邵咸尊点头回礼后,才又继续往上走。这短短一霎间的视线交会,竟连忙着照顾邵兰生的芊芊也没发觉。
赢得如此惨淡,与输了有什么分别?邵咸尊几欲失笑,面上却未泄露半分,目送耿照的身影消失于梯台,心中忽然一动。
自己在对战中突如其来的狂怒失控、以致满盘皆输,归根究柢,在于这少年委实太像一个人。一样横空出世,一样来历不明,一样没受过师门点拨,却拥有近于武功的敏捷巨力;一样愚鲁颟顸,浑身乡巴佬的气息;一样有着气煞人的好运道;一样意志力惊人,怎么打也打不倒……
他曾以为自己彻底摆脱了梦魇,不料事隔三十年,又在这少年身上看到屈咸亨的影子。若不是自己老了、变得软弱,开始为前尘旧事所扰,就是耿照极有可能与那人有关。
--你还活着么,屈仔?
连妖刀都杀不死,果然很像你啊!
刚刚才输了比武、输了声名人望,甚至连选边站都押错宝,简直一败涂地的东海正道第一人扫去颓唐,凤目微瞇,十指指尖轻触着,陷入沉思。虽然这样的念头毫无根据,他直觉非是杯弓蛇影。
三十年来,没有人见过屈咸亨的尸首,唯一能证明他与妖刀同归于尽的,只有天雷砦甬道里那条断落的臂膀。邵咸尊认得那只手,就算化成了灰也不会认错。对一个闻名当世的剑术奇才而言,失去用剑之手,无异丧失性命。
邵咸尊小心翼翼地动用铁令,监控他可能落脚托庇的每一处,一面暗里施作,慢慢拔去屈仔行侠江湖那几年,所攒下的恩偿故旧。屈仔醉心铸造,没听说有什么红粉知己,但邵咸尊宁可假设他曾于某处留下了血脉,但凡有可疑的耳语,只消时间对得上的,总要扑灭了才心安。
此外,他更拨时间钻研医道,四处替人义诊、累积临床经验,只为确定屈仔的臂创与现场遗留的出血量足以致死。为摆脱旧日阴影,他甚至将总坛迁回花石津,再把门中旧人一个接一个的弄了出去,迎入邵家庄的主心骨。除却“青锋照”这块招牌,他简直凭空造了个新门派……这一切只为斩断亡灵的归乡路,彻底抹去某人的痕迹。
但屈咸亨还是回来了,以他从来不曾想过的方式。
屈咸亨体质殊异,其脉行近于内家,师父说是“天功”,就像山里野生的猿猴。
猿猴没练过内功,却跑得快跳得高,反应敏捷,力量甚至胜过体型更庞大的人,除了族类之别,也跟它们在山林中的生活方式有关。屈咸亨天生懂得某种运用身体的法门,能倍力于常人,若将这种天赋整理成法,按部就班从小施行,培养出来的约莫就像耿照这样。
看不见的敌人最可怕。一旦有了方向,情况便截然不同。
他本想从少年身上盘剥出雷万凛的线索,不意发现更多。邵咸尊将一抹笑意深藏在心里,面上仍淡淡的不露痕迹,谁也看不出他心中的波澜。
耿照拖着伤疲之身回到台顶,慕容柔着人在一旁拉起布幔,做为里伤更衣之处,又送来一只木匣,说是越浦乌家的乌夫人所献,贮有各式内服外敷的疗伤良药,供典卫大人应急之用,待回城之后,再延名医诊治。
“相公现在是将军跟前的红人啦,骚狐狸恨不得把你叼在嘴里,唯恐他人抢去。你瞧,忒大罐的“蛇蓝封冻霜”,不要钱似的,啧啧。”符赤锦请莲觉寺的僧侣烧了热水,多备细软素绢,卷起袖管,裸着一双鹅颈似的白皙藕臂,细细替他擦去血污,敷药里伤。“她要知道今儿派得上用场,怕不拿洗脚盆子装来。”
耿照哭笑不得。“你说的是面酱罢?拿葱沾了,滋味更香。”
“你比我还毒,装什么好人!”符赤锦噗哧掩口,娇娇地白他一眼,随手在匣内掀动几下,自夹层之中拈出两个纸卷来。五岛传递消息的手法大同小异,她只瞥了那匣子一眼,便知其中蹊跷。
纸卷展开,却是裁作指头粗细、三寸来长的字条。头一张以炭枝写就,一看便是探子掷回,随身无法携带文房四宝,一切以方便为要;字迹虽然娟秀,一撇一划倒也利落明快,耿照瞧得眼熟,想起是绮鸳的手笔。
“大军压境,形势底定;零星冲撞,伤者几希。”符赤锦口唇歙动,却未念出声来,耿照与她交换眼色,略微放下了心。潜行都监视着山下流民的情形,看来谷城大营的精兵效率惊人,再加上慕容柔早有准备,麾下将领都不是鲁莽无度、好大喜功的武夫,迅速控制住局面,并未节外生枝。
适君喻虽是白身,日前慕容柔让他处置槐关张济先时,已预先埋下伏笔。适君喻在诸将中树立权威,代行将军之生杀权柄,众人无不凛遵,也亏得他调度有方,才能够兵不血刃,顺利解除了流民围山的危机。
第二张上头却是墨字,犹未干透,笔触娇慵、韵致妩媚,透着一股旖旎缠绵的闺阁风情。耿照瞧得眼生,符赤锦笑道:“连写字都这般搔首弄姿,也只有骚狐狸啦!相公若不信,一闻便知。纸上有股狐骚味儿。”
耿照无心说笑,漱玉节的纸条上写着:“黑衣鬼面者,祭血魔君也。”风火连环坞当夜,她与血甲门的祭血魔君交手数回,认出了黑衣怪客的身形武功,径以密信知会耿照。帝窟宗主心思剔透,要好生笼络他,这条消息的价值只怕百倍于贮满的蛇蓝封冻霜。
他蹙眉垂首,几要将寥寥十字看个对穿。符赤锦瞧着不对劲,以素绢替他按去额汗,低道:“怎么啦?”
耿照面露迷惘,片刻才道:“祭血魔君我晓得,那晚在风火连环坞的七玄代表之一。但“黑衣鬼面”指的是谁?”
符赤锦微微一怔。“我猜,便是适才打伤邵三爷的那个神秘客,戴着一张奇异的山鬼女面。”七玄会时符赤锦也在场,她心思机敏,一见漱玉节的字条,顿时会过意来。
“邵三爷受伤了?”耿照大吃一惊。
“就在你和邵咸尊动手……”符赤锦心念微动:“相公不记得啦?”
“……不记得了。”耿照双肩垂落,惨然一笑。“我连自己是怎么打赢的都不知道,一想便头疼得紧,跟血河荡那晚一模一样。宝宝,我……我到底是怎么?”
符赤锦亦不明所以,只能柔声安慰:“既想不起来,那就别想啦!慕容柔等着你呢。相公替他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若向将军讨保流民,料想慕容柔也不能不卖相公面子。”她深知耿照性格,向来是苦他人之苦甚于己身,这么一说果然转移焦点,耿照打起精神,由她服侍着换过内外衣物,简单梳理一番,揭幔而出,前去面见慕容柔。
慕容柔特别设座,嘉许他两战皆捷的惊人表现。耿照神思不属,眼角余光频扫,见幸存的流民被捆缚于广场一角,人人面露迷茫,仿佛三魂七魄俱被抽走,连惊恐都已麻木,不由心痛;慕容柔语声方落,便迫不及待地开口求情。
“这些人怎生处置,不是我能决定。”将军早料到有此一说,淡然道:“惊扰凤驾,这是杀头的死罪;刺杀帝后,更是造反,最少也得诛夷三族。你以为稳住了此间局面,朝廷会嘉许我护驾有功么?消息传到京师,届时参我和迟凤钧的折子,怕能一路从阿兰山脚堆上莲觉寺来。
被恶疾侵蚀殆尽的法琛没能捱过那一晚。老人悄然离世,而聂冥途并未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就近火化了遗体,将骨灰散于崖下,避免染上痲疯,却选择继续留在法性院里,接替老人扮演“法琛长老”的角色。
聂冥途不仅要一个全新的身份,更需要解开谜团的线索。
“疠人”的假象提供了绝佳的掩护,聂冥途的容貌、身形毕竟与法琛不同,弟子们虽一步也不敢踏进法性院,难保将来不会有个什么万一。聂冥途想过将他们一一杀除,又担心“显”字辈一旦绝了门户,莲觉寺落入他人之手,麻烦更多,直到赤尖山“十五飞虎”的鲜于霸海前来投奔,才露出一丝曙光。
显字辈里的大弟子显昭,被鲜于霸海那只装满金粒的匣子迷了眼,替这名显而易见的亡命匪类剃度授戒,列于住持法琛的门墙。于是被南陵悬榜通缉的“黑虎”鲜于霸海摇身一变,成为持有朝廷度牒、住持法琛长老座下的弟子显义,过往斑斑劣迹一笔勾消,比清水洗过还白。
显义买到了全新的人生,一干显字辈弟子仍当他是外人,既不让见“师父”,更没提过法性院里藏了个疠人。在聂冥途看来,这简直是上天授与的杀人刀剑,用以驱虎吞狼,连双手都不必玷污。
他以种种间接的手法默示显义,他的师兄们一个比一个短视愚昧,略施小计便能铲除……不出五年,显字辈僧人接连死于急病意外,莲觉寺遂落入显义手中。
至于鲜于霸海对“法琛”的种种凌虐,大概还不及集恶道厨房伙夫的水平,聂冥途全不当一回事,但法琛这个身分却从此得到了保障--就连寺中权位最高的显义也不知他是冒牌货,让几个过去轮流往法性院送饭的小沙弥永远闭嘴之后,连痲疯这档事都随风湮灭了。
这一切非常值得。况且,当显义沦为阴宿冥的阶下囚,聂冥途找了个防备疏驰的暗夜,把这十几年来累积的帐连本带利清了一清,翌日显义遂成废人。媚儿一直以为是麾下的小鬼拷掠失手,反正十五飞虎与孤竹国结有深仇,打死都不可惜,也没怎么追究;殊不知是狼首越俎代庖,算是了结一桩小小的宿怨。
聂冥途见耿照杀气腾腾,拖刀而来,却未摆出接敌的态势,淡淡一笑,径对台上的慕容柔叫道:“欲入佛门,先得皈依三宝;“三宝”也者,乃指佛、法、僧。佛为世尊,法为净法,僧则是依诸佛教法,如实修行的出家沙门,此三者常住不灭,又称为“化相三宝”。有佛即有法,有法即有僧,有僧便有僧团,四方皆是,东海一如。将军怎说东海没有僧团?”
慕容柔心中微凛:“这匪徒不仅狡猾,亦涉经义,非是东海各寺那些的破戒伪僧可比,是我太大意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太宗大力推行释教,慕容柔多读经书,还在定王潜邸时,便经常陪着独孤容听高僧解经说法,莫说武将,便在在文臣之中,也罕有这般佛法造诣。来到东海后,见佛门风气糜烂,尤为痛心,若非为了保住财源、不让央土上下其手,怕连带兵灭了这班假和尚的心都有。镇东将军对寺院征敛极苛,也算其来有自。
聂冥途绕来绕去,其实只要一句“东海无佛”便能打发,偏偏慕容柔说不得。东海佛法不兴,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但东海土人未必如此以为。
这些豪门富户在寺院里一掷银钱巨万,买的同样是神明庇佑,只不过比起央土南陵,这份寄托的质素劣了不少。但即使夹带酒色财气,信仰依旧是信仰,慕容柔不能带兵抄光这些窝藏春色、酒肉不忌的名山丛林,甚至不能禁止,只能施加压力徐徐图之,正为“众怒难犯”四字。
“兴许是本镇孤陋寡闻,不知长老说的“僧团”何在?都有些什么名剎?是大跋难陀寺、优婆离寺,还是鹿野寺?”慕容柔亦是淡淡一笑,随口念了七八间寺院,抬眸时寒光迫人,利剑般扫过对面高台,被点到名的住持仿佛人头落地,一个个垂得不见脸面。
能掌东海古剎,这帮市侩和尚连官都做得,岂能不分轻重?三乘论法今日落幕,明儿天亮睁眼,东海仍是慕容柔之天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当众拂他的逆鳞!据说法琛又老又病,果然传闻不可轻信,定是他脑子坏了给徒弟关起来,待显义倒下才得脱身,谁知一出来便闯下这等大祸,可怜连累举寺上下。
慕容柔以无比的权势孤立了聂冥途,老人却无丝毫异色,合什道:“凡我东海释脉,皆属僧团。将军该问的是:何人将代表东海,请将军保住五万流民的性命?”
他清楚知道不会有人附和,但也不会有人出言反对。东海和尚较他处更讲究明哲保身,他们不信任慕容,也不仰仗其照拂,只求镇东将军府别搅和就好,与那些抓紧机会往上爬的央土学问僧不同。
“不是法琛长老要赐教么?”慕容柔冷笑。
“莲觉寺中并无武僧。”聂冥途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合什垂首,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可惜老衲亦不通武艺,否则愿为五万流民请命。”
“据本镇所知,”慕容淡道:“东海寺院皆无武僧。”
“然武林中却有佛脉,足可代表东海僧团与将军战。”聂冥途灰眸一瞇,忽然扬声:“据老衲所知,水月停轩一脉,亦是佛门正宗!老衲代替山下五万名央土流民,恳请许代掌门救他们一命!”
许缁衣未料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拱上台面。自入莲觉寺起,她的目光即被瞬息万变的形势所攫,只是代掌门所见比旁人多得多。染红霞向她报告过风火连环坞的情形,许缁衣相信师妹必有隐瞒,多半与耿照有关,但并不影响情报的珍贵与可信度。
许缁衣的把握,来自对师妹的了解。染红霞连耿照被离垢控制一事都和盘托出,那少年在她心里或许占据了重要的位置,然而事涉苍生,染红霞自有权衡,不会把私情置于公义之前。
许缁衣留心比斗,当中耿照两度失神,没能逃过她的眼睛,“刀控人心”一说似非空穴来风,许缁衣心里却另有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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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这字是师父的一块心病,水月门下容不了一个使刀的。一旦师父出关,师妹失贞的事势必瞒不了太久,为此许缁衣伤透脑筋,始终不放弃善了之策。
以杜妆怜的脾性,耿照有死无生,谁也救不了;耿照若死,师妹会不会相殉,连她都不好说,但耿照若与离垢刀有关,那就不同了。替师父梳头的纪嬷嬷告诉她:师父这辈子只欢喜过一名男子,那人的刀带有焰火,就叫“离垢”,师父说是“烧尽世间一切邪秽”的意思。
突如其来的召唤,打断了她的思绪。
换作是师父,她会怎么做?当机会降临时,水月一门该如何举措,才不致亏负侠名?细密的思考在千娇百媚的脑袋中豁然开展,外人看来却不过一瞬,许缁衣理理襟发,并未耽搁多少时间,从容起身。
“长老言重了。家师坐关,着我代掌门户,我见识浅薄,未敢轻言妄行,做此重大决定。况且依将军适才所言,并不以为东海有僧团,能代表三乘,这场比斗名不正言不顺,不过徒增伤亡罢了;有无必要,请长老三思。”
她的声音无比动听,运起内力远远送出,依旧有股附耳呢喃的磁媚,丝毫不觉尖亢,衬与那玄素细里、玲珑浮凸的曼妙身段,纵使面庞端丽如碾玉观音,仍令人禁不住浮想联翩,满场的嗡嗡低语倏然一静,除了胸膛鼓动,只余山风习习。
慕容柔淡淡一笑。任逐桑的么女送往断肠湖,成为杜妆怜的关门弟子,据说每年致赠的束修数目惊人,关系绝不一般,这许缁衣不倚之同镇东将军府作对,足见其识大体。东海寺院没有培养武僧的传统,通晓武艺的僧人昔年不是被鳞族或央土皇权剿灭,就是如莲宗八叶般躲了起来;水月停轩不出手,这冒牌的法琛和尚便只能自己上场。
“法琛”合什叹道:“可惜。昔年我与令师有一面之缘,知她侠骨铮铮、心系万民,果然日后挺身抗击妖刀,救了东海无数百姓。代掌门如此知机,不知令师作何感想?”
许缁衣微笑不语。慕容柔见法琛微露失望之色,心知大势已定,正要发话,忽听许缁衣道:“但佛家慈悲为怀,今日死了这么多人,血已流得够啦。望将军本着菩萨心肠,暂且收容流民,则三乘云云,皆不及此生佛万家之香火。”
慕容柔敛起笑容,淡然道:“朝廷有法,用不着生佛菩萨。”许缁衣螓首细摇,喟然道:“看来是将军执意要打,而非法琛长老啦。也罢,水月停轩忝为东海佛脉,虽力量寡小、微不足道,却不能眼睁睁看五万无辜百姓命丧荒野,奉皇后娘娘懿旨,愿与镇东将军府代表一较高下。”
(可恶!)慕容柔闭目仰头,背脊陷入椅中,一股莫名倦意忽然涌上,几乎占据清明。许缁衣最终还是仗着有央土任家这块护身符,有恃无恐;要说全出于对流民的同情,以许缁衣执掌门户逾十年、行事一贯持重的风评来看,似乎过于牵强,除非……
慕容柔忽地会意,冷峻的嘴角泛起一丝蔑笑。流民一事上,萧谏纸、邵咸尊均已表态,但都没能成功。原来你意在正道七大派呀!庵堂之内青灯古佛,也养出这等雄心么?
许缁衣语声方落,一人已提剑步下高台。
耿照五感远较常人敏锐,顿觉背门寒凛,宛若一柄神锋脱鞘贯至,抢先回头,但见双尖交错,自阶上踩落一对彤红快靴来,修长的小腿里在束紧的双层靴靿里,线条仍长得令人怦然,若非胫部绉起些许布褶,剪影直于赤裸无异,可以想见靴中那双玉腿,究竟纤长到何种境地。
女郎柳腰款摆,提着红鞘重剑走过目瞪口呆的少年身畔,径自前行;半晌发现他并未跟上,这才停下脚步,伸手往莲台一比。
“典卫大人……”染红霞俏脸凝然,说是英气勃勃,更有几分威凛,似抱了必胜之心,正要开口搦战;谁知视线一交会,雪靥忽飞红晕,不禁有些着慌,赶紧别过头去,低声道:“……这边请。”提剑快步而行,山风揭起鬓边青丝,连耳根都烘热起来,莹润小巧的耳垂透着酥红,宛若樱桃。
聂冥途狡计得逞,朝慕容柔遥遥行礼,识相地让出了战场。
他没等二人走近,便自行步下莲台,兴许是太过得意,行至阶台中段忽然绊了一下,差点一头栽倒,众人见他身子倏矮,不由惊呼,所幸并未发生老人沿阶滚落的惨事。聂冥途做戏做全套,挨着石墙休息片刻,才扶壁起身,双手拢于袖中,佝着身子缓步离去。
耿照却没心思留意这些,他跟在染红霞之后登台,偶一抬头,见她浑圆结实的臀股绷出裙布,由下往上瞧,更显得一双长腿又细又直,心猿意马,赶紧垂首上阶,不敢多看。
明明是意兴遄飞、一决五万人生死运途的比斗,交战双方却格外拘谨,举手投足莫不是小媳妇的模样,若非莲台位于广场中央,距三面看台颇有距离,怕连脸红的窘态都给瞧得一清二楚。
染红霞毕竟久历江湖,比斗经验丰富,自知挑战的一方,应于下首处摆开车马、行礼请战,快步走到定点,甫一转身,赫见耿照也闷着头跟了过来,又羞又窘,跺脚嗔道:“你……你干什么?快回上边儿去!”
耿照“喔”的一声如梦初醒,赶紧掉头,只差没夹着尾巴。二人分站两头,各举刀剑:“请。”两声清越龙吟,藏锋、昆吾双双出鞘,才又上前些个。
染红霞一见他来,心中便慌,抢先板起红彤彤的俏脸,低声斥道:“别……别嘻皮笑脸!”耿照颇感冤枉,强抑住摸摸面颊嘴角确认一下的冲动,悄声道:“我、我没有啊!”
染红霞也知他没有,心虚之余,不免有些歉疚;心念一动,语气骤缓,柔声道:“你的伤口疼不疼?虽是皮肉伤,也不该太过勉强。我……我不会留手的,你千万要小心。”
耿照这时才稍稍有些真实感,想起置身斗场,面前不仅是宝爱的心上之人,更是刀剑争胜的对手,皱眉叹息:“代掌门……你们何苦要蹚这趟浑水?今日枉死的人,难道还不够多么?”
染红霞羞赧渐褪,心思恢复澄明,正色道:“便是死忒多人,才不能再坐视。耿郎,慕容柔并不打算出手,非是你的将军穷凶极恶,草菅人命,而是他将朝廷政争、保存实力置于流民之先,结果便是眼前所见。
“将军有他的考虑,旁人难以置喙。说白了,今日若无娘娘作主,想救人亦不能够;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如不能挽救无辜,岂有面目自居正道,称一个“侠”字!”
她说着说着,益发坚定起来,不再迟疑,昆吾剑“唰!”舞了个剑花,摆开接敌的架势。“耿郎,你知我的心意,未曾变改。但此时此地,你若不弃刀投降,我就得打败你,也必尽一切力量打败你,除此之外,别无他途!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了。”
耿照默然无语,片刻才长叹一声,左臂平伸、竖掌如佛,藏锋斜架臂上,屈膝微沉,拉开架势。“我的功力今非昔比,二掌院切莫大意。请。”
染红霞面露微笑,却非小儿女情状,而是武者会心、以剑相交的通透。至此再不用言语,昆吾剑向后一掠,靴尖交错,不丁不八,身子微向前倾,寻常武人贯用的抢进步法,在她使来益发挺拔,尽显双腿修长矫健,既美丽又危险。
耿照认得这式起手。他不知《青枫十三》里“不记青枫几回落”的名目,见染红霞闯风火连环坞时用过,发动之际剑与身合,绕着敌人移转,犹如落叶一回,黏缠既精速度又紧,连绵不绝之间,剑尖忽尔寻隙扎落,极是刁钻。
(抢先手!)今日之前,耿照见对手摆出速移架势,当作如是判断。然而如他所言,“今非昔比”--少年身形沉落,刀臂微缩,凝气之间,彤影已飙至身前!
两人相距丈余,染红霞双腿极长,还胜过一般男子身量,这距离于她不过三两跨步。她借疾冲之势一旋剑臂,由身后甩至跟前,所持若是鞭锏一类,怕连石柱都能砸碎;昆吾沉锐兼具,破空声中带着撕裂实物般的劲响,令人胆寒。
耿照刀势走圆,下盘未动,整个人竟被抽得平移寸许,薄刃嗡嗡颤震,卸去大股剑劲。众人尚不及喝采,红影已绕至身侧,又是“铿!”一声金铁交击,倏忽旋到另一侧……
只有对战的两人心知肚明,“不记青枫几回落”的一击,并没有表面看来那般强劲。要比力量大、速度快,《青枫十三》另有其他精妙路数,常人见她一剑风风火火而来,避之不及,必全力格挡;及至兵刃相交,顿觉劲力一空,不免失去重心,向前仆跌,女郎又借势转向。不及回身之人,这时便要落败。
然而,纵使勉力应付,亦是以己身之局促,对敌之有余,挡下一击后,不但又给对方借势旋绕的裕度,更埋下了“再而衰、三而竭”的痛脚;如此反复,终败于昆吾剑下。
耿照仅以三成劲力格挡,借藏锋之柔韧卸去三成剑劲,其余借来顺势挪移,恰好卡在旋绕的路径上。染红霞本欲绕至背后,这下只到身侧,耿照以逸待劳,又拦住了女郎的第三、第四,乃至其后十数剑。
染红霞招数用老,全凭蛇腰上的惊人弹力移位,差堪合掌的腰肢又旋又扭,连束紧的层层缠腰亦不能稍阻,每一拧皆能带动剑势,依旧是见缝插针,须臾不放。
看台之上,独孤天威率先喝采,旁若无人,一边鼓掌一边喃喃道:“他妈的,这腰蛇一般细,倒比活虾还跳得!若教这妞骑在上头,还不拧成了麻花?”见女郎回身一刺,蹬腿凌空,曼妙毫不逊于舞姬,折腰拧臀的力道却非舞蹈可比,想象她腿心里绞扭之甚,差点让他上了天,赶紧攒着巾帕捂脸拭汗,略略平复喘息。
他儿子独孤峰看上了染苍群的宝贝女儿,染红霞离开流影城后,独孤峰为她茶饭不思,颇害心病,闹着要向镇北将军府提亲。独孤天威要是早看到这一幕,没准儿先打独孤峰一顿板子,自认了镇北将军作丈人。
喝采的不通武艺,只有染红霞自己明白凶险。牵引对手、俟敌自败的“不记青枫几回落”受制,她没等耿照反击,一剑抽落,借势稍退,回过一口气来,“雨急青枫归梦色”应手而出,飕飕剑雨直扑耿照肩侧!
耿照依旧是沉腰坐马,长刀一绞,一阵铮錝急响,硬将剑式挡下,不只身刀如金钟一般,连强悍的防御也像,使的正是新悟十二式中的守招。
新招尚须雕琢,仍有许多粗糙处,然脱胎自狐异门的绝学“天狐刀”,又淬于激战之间,被邵咸尊这样内外兼修、身经百战的大高手逼着去芜存菁,先天良质加上后天机遇,复经生死相搏战阵汰选,硬生生挡下了精雕细琢的《青枫十三》。
这式“雨急青枫归梦色”曾逼得崔滟月回刀,此际却无法穿透圆弧刀势。耿照重心压得极低,每一刀都能砸开剑点若干,染红霞被带得一偏,好不容易稳住,剑式由极快转极沉,双手拖着昆吾近尺的长柄扫至,正是青枫十三最具威力的“江石缺裂青枫摧”!
剑有摧裂江石之威,果然悉数将刀弧弹开,如急转的陀螺一遇障碍,便即转向。“……着!”正欲收势,岂料耿照又晃回原处,刀弧反向掠出。染红霞不及提气,被逼着以不自然的体势回剑硬格。
这下强弩之末对上借力打力,高下立判,剑势一触即溃。
女郎一个踉跄,两条浑圆笔直的玉腿交迭,坐如醉酒贵妃,狼狈却不失娇美;百忙中剑尖递出,斜指咽喉,一式“白浪青枫满北楼”去势飘渺,若对手一意穷追,不免自行撞上。她于失足之际犹能出剑如浪,心与剑上的修持不可谓不精,凤台上一声雷采:“好!”却是金吾郎瞧得心旷神怡,顾不得场面,忘情抚掌。
耿照甫一追近,心头忽生感应,刀弧旋出,藏锋抽击剑棱,“啪!”借力退回原处,青枫白浪之剑登时落空。染红霞挣得片刻喘息,拄剑而起,心头一片茫然。
耿照从头到尾,用的都是同一招。
她苦心创制的“青枫十三”,竟敌不过一式刀招!想起在烈日暴雨下挥出的每一剑,以及无数寒夜灯前细细思量,染红霞心底凉透,仿佛这些年耗费的心血不过是笑话,是自己闭门造车、敝帚自珍,俨然不知井外天宽地阔。
寒风吹过,红衣女郎唇面皆白,忽地喉头一搐,一抹殷红溢出嘴角。“红……二掌院!”耿照大惊失色,却见染红霞竖起玉掌,阻止他近身。
她忽然明白过来,难怪自己会做那样的梦。
梦里师父手托香腮,偎着枕头瞧她。她却怎么也使不好青枫剑,明明是熟悉已极的招式,演来却不顺手,仿佛小时候府里教席让她练的乐舞,怎么跳怎么别扭……画面一转,又见师姐倚桌轻叩,翻看着缮好的绢册,摇头笑道:“取这样的名儿,将来你会后悔的。”
--怎会后悔呢?有什么好后悔的?
不,其实……我早就后悔了。能重来一次的话,录在绢册里的剑式不该是这样。师父当年以朱笔圈起“青枫”二字、其余一字未改,并非青枫十三剑已臻完备,而是自封面题记起便已错了,其后不必再看。
“青枫不是枫树,是槭。若非种在够高够冷的山巅上,永远都不会红,叶黄便即掉落。”梦里师父的声音清脆甜润,带着一丝淘气似的,比印象中更可亲。“你的青枫是不能化出满山枫红的,从一开始就错啦。”
染红霞猛一抬头,眸中绽出烈芒,耿照心头“突”的一跳,打消了上前关心的念头。女郎拭去唇血,未见颓堂,神色很平很淡,轻声道:“我知道你关心我,我很欢喜。为防你大意轻敌,我须说在前头:接下来我要使的剑法与方才绝不相同,你要留神。”
耿照见她说得郑重,不敢不当一回事,点了点头,暗自留上了心。
染红霞身子前倾,长剑掠至身后,正是“不记青枫几回落”的起手。
“这有什么不同?”一样的招式连使两次,先机已失。耿照正自怀疑,女郎忽然掠至,暗金色剑芒连削带刺,同样借惊人的腰腿之力出剑,却无一丝周折,犹如西风乍起,刮落满山枫红!
耿照刀弧划出,依旧是借势走圆,不料染红霞去尽花巧,剑出如漫山飒飒,耿照恐四两拨不得千钧,一咬牙立稳脚跟,亦还以泼风快刀!
一轮对斩,铿铿声不绝于耳,众人看不清刀来剑往,只觉寒光自两人衣影臂间绽出,金铁交鸣若合符节,丝丝入扣。耿照仗着鼎天剑脉节力之便,硬是多挪出一分气力,刀锷压着昆吾一推,才得分开;忽闻唰唰数响,胸膛肩膊阵阵飔凉,衣上几处分裂,适才一轮竞快,自己竟丝毫占不到上风。一样的剑招起手,染红霞使来已全然不同。
许缁衣霍然起身,连李锦屏都吓了一跳,却听方翠屏道:“红姐使的,是本门的剑法么?怎地……怎地……”没再说下去。李锦屏武艺平平,瞧不出端倪,却知惊动代掌门者绝非泛泛,捏着方翠屏的手安抚似的一笑,摇了摇头。
许缁衣对水月剑法的浸淫远在方翠屏之上,所受震撼更深。《青枫十三》她十分熟稔,然染红霞所使,仅起手收式与“不记青枫几回落”相似,内容迥然不同,招式明快,招意更一反原式之迂回,有股说不出的苍凉萧索。
单就手路而言,新旧两式并无绝对的高下,但招意犹重于招形,这是得窥剑法堂奥、晋入上乘境界的征兆。况且蜕变后的新式,毋宁更适合染红霞。
原式固然奇巧,却不合染红霞大开大阖的性子。就像初学丹青,总想把技巧都放入作品之中;待画技艺成熟,信手挥洒皆成篇章时,始知留白写意亦是境界,倒嫌工笔流于匠气。
染红霞钻研《青枫十三》逾八年,走的是精雕细琢的路子,如今一把推倒旧有块垒,只能说是自承蹉跎,白费了往日之功。
“这样都能别出机杼,走出一条路来,师妹你……果真是不世出的天才么?”许缁衣环抱着沃腴的双乳,凝视莲台上的刀剑激战,心中喃喃道。
染红霞也被剑招的威力所慑,适才耿照铜墙铁壁般的防御,在这式之前终于失去优势,再不是难越半步的雷池。她迟疑片刻,长剑递出,改使“雨急青枫归梦色”,招式、招意与前度相同,剑雨潇潇,打碎一塘卧荷。
耿照福至心灵,忽然会意:原来,她正在试验一门脱胎自旧有招数的新剑法!故须反复施为,究其短长。他得李寒阳、邵咸尊插手,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刀法,深知灵光一闪时,最需有心人襄助,更无别话,沉身坐马、刀弧绕身,仍是穷守如坚城,欲引出新招的极限。
染红霞无暇细品这份体贴,全神贯注,在剑雨悉数被刀弧扫回的当儿,剑招陡然一变,起手虽与“雨急青枫归梦色”相同,却非以快剑决胜,持剑的右手滑至剑柄末端,旋腰、甩臂一气呵成,剑长暴增盈尺,一把斩开刀围,暗金色的剑刃正中耿照左侧太阳穴!
可惜碧火神功的感应独步天下,耿照先于剑尖仰头,锋刃只斩开了残影,锐风掠过鼻尖,刀背一振,柔劲荡开长剑,唰唰两刀守紧门户;起身见染红霞平举昆吾,确是“雨急青枫归梦色”的收式无误,却没有快剑使罢无以为继的狼狈,气度凝然,恢弘如江上云开,随时都能再赞一击,不由赞道:“好!”
“自然是好。”凤台三层里,蚕娘抿嘴轻笑,不无得意。“也不看看是谁教出来的。”
暴民平息之后,任逐流率金吾卫士逐层搜索,欲寻里胁迟大人的刺客--虽然宫女太监信誓旦旦说是“狐仙”--置于第三层的向日金乌帐自也没能躲过。
看在流影城主面上,金吾郎搜得还算客气,掀起藕纱不见有人,便算是搜过了。加上横疏影的美貌委实太过惊人,任逐流差点把持不住,本欲上前攀谈,趁着理智尚在赶紧收队走人,适逢莲台开战,金吾郎的注意力随之移转,刺客什么的也就不了了之。
横疏影松了口气,可惜没能安生太久。她不懂武艺,看不出交手时的强弱,只能依对战的结果倒推回去:染红霞号称水月门下武功第一,自然是高,但耿照既能连败李、邵两大高手,虽说颇有运气的成分,实力还是有的。
交手之初,他的确稳稳压制女郎的攻势,符合横疏影的推断,岂料染红霞越战越勇,耿照裂衣迸血一路倒退,竟不比战邵咸尊时来得轻松。
横疏影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认为他历练尚浅,面对在意的姑娘,狠不下心应付,既恨法琛卑劣,亦恼染红霞无情,枉费自己苦忍柔肠,甘居嬖妾,一意促成她与耿郎的好事。
(不识好歹!)且看耿郎心中,更着紧谁!二总管动了真怒,艳极无双的俏脸一扳,提起裙摆便要下楼。“等一下。”蚕娘抱着枕头,舒舒服服地由金乌帐的那头滚至这头,又厚又软的长发宛若垫在身下的白狐裘,小小的脑袋瓜子冒出藕纱,笑得猫儿也似。
“上哪儿去呀,丫头?莫说如厕,这理由粗鲁得要死,简直是践踏人智。我光从你下腹曲线,以及身子里气味的变化,便能掐准你几时该去。总之不是现在。”
她这么一说,横疏影仿佛全身赤裸,里外给瞧了个通透,竟连羞耻处的气息都裸裎示人,连忙捂着平坦的小腹,另一手却环住胸脯--猎物本能知道猎人箭镞所指,即为最危险之处。
“没……没有。”她脸颊热烘烘的,慌乱不过瞬息间,定了定神,勉强笑道:“此间既已无事,我想回城主身边,以免他派人来寻,反倒不美。”
蚕娘嘻嘻笑道:“嗯,这理由好些,有几分像是聪明人想出来的。你想站到看台上,让耿小子见了你,想起要好好保重自己,拿出实力对战么?不准,给我老老实实待着。染家丫头的剑法,已到即将突破的紧要关头,可不能教你坏了事,白费蚕娘的苦心。”
横疏影一怔,突然会过意来,忍不住睁大美眸。“她的剑法是……是前辈……”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蚕娘拍拍榻畔,横疏影心知拂逆不了,乖巧坐落。“我教耿小子是教,教染丫头也是教,连臭小子都教了,怎教不得又香又美貌的长腿丫头?”
横疏影哭笑不得,忽想起一事不对。染红霞的脾性,她算摸得七七八八,莫说承魔宗七玄之惠,便教她另学别派的武功都不能够,蚕娘是如何指点了她?
“这么说罢,”蚕娘趴在她腴滑的大腿上,笋芯似的指尖揉着软绸裙布,抿嘴一笑。“少女情怀总是诗。这丫头爱七言诗的蜿蜒曲折、柔肠百转,可她自个偏偏是首五言诗。我不过点醒她罢了,没怎么费事。”
横疏影听得云遮雾罩,蚕娘话锋一转:“染丫头那把昆吾剑,是你弄给她的罢?我瞧过啦,那剑里肯定掺了玄铁天瑛一类的物事,才得如许坚利。老实同蚕娘说,剑是谁造的?”
“天……天瑛!”横疏影吓了一跳。蚕娘看在眼里,知她亦不明就里。
且不论天瑛这种传说之物,举凡玄铁、乌金、珊瑚铁等珍稀材料,均是以两、钱乃至分来计价,须花费大把大把的银两,还未必能购得。故山村隐匠打不出神兵,未必是手艺不及,实是因为负担不起。
横疏影并未供应七叔这些异材,而七叔之作也没有融入玄铁乌金的痕迹,一直以来她心底有个不愿深究的天真揣测:七叔的手艺之所以如此优异,盖因他见过澹台家的奇技,影响所及,连半残村夫都成了出类拔萃的大匠。
“你见过爷……我是说澹台烈羽,玄犀轻羽阁之主?”
刚到流影城的头一年,横疏影走遍了独孤天威所领,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她从一位集功臣、谋师以及当世大儒于一身的奇人身上学到:要统治百姓,首先就要了解百姓所思所想,知道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不能有一丝粉饰虚假。七叔和他那痴呆的僵尸朋友,便是她于朱城山左近荒村之偶得。
“年轻时见过。”七叔哑声道:“当时我四处旅行,途中相遇,老阁主不囿于门户之见,指点过我几日,获益匪浅。”
横疏影安排二人在后山长生园栖身,供给日常用度,照拂生活,多半还是看着这层因缘。至于后来七叔对她的丰厚回报,则是当初始料未及的部分。
蚕娘的话仿佛捅穿了一层薄薄的窗纸,使模糊不清的投影现出真形。
七叔的昆吾剑与“文武钧天”邵咸尊的刀器战得平分秋色,而邵咸尊绝对是应用合金材料的大宗师,他那已现世的钧天八剑,至少有一半是在探究各种属性材质的极限与可能性。昆吾剑的表现丝毫不逊于藏锋,只代表一件事--七叔在剑里用了某种异质,但非是玄铁、乌金,或自深海采出的千年珊瑚铁,长生园供不起这些。
横疏影失去父母时,小到还不足以传承玄犀轻羽阁的“天瑛”之秘,而澹台匡明之所以不甚积极,在于天瑛“没了”--横疏影记得父亲曾对她如是说。被迫离开朱城山的澹台一族,似是毁掉了带不走的天瑛秘密,避免留给迫害一族的仇人。
蚕娘不置可否,只笑笑说“哎呀,那改天得好好拜访一下七叔啦”,又将注意力转回莲台,唯恐错过了两件得意作品的成果验收。
染红霞越打越快,像是突然打开了什么关窍,自创的“青枫十三”剑法在激战中被裁短、精炼、浓缩,有些甚至扬弃了原本的繁复精巧,随手一剑,意境却矗然立于剑上,威力益形强大。
她迷惘渐去,尽舍青枫十三不用,全以梦中悟出的、仍有许多枝蔓杂芜的新招攻敌,砍得耿照频频倒退,过去束缚她的七言招名仿佛随着磕出的炽亮火花消逝--那些好听的诗句,从来就不是少女染红霞的心头好,就像精雕细琢的招式,最终只带她进了死胡同。
染红霞战至酣处,发飞衣扬,金剑红裳里着曼妙修长的胴体,竟无一霎是静止不动的。“不记青枫几回落”四度起手,她突然想不起名目何来,总之非是平素所爱,剑意之至,心头迸出字句:“看招,“萧萧枫叶飞”!”萧飒之势无孔不入,直透刀弧,耿照胸口血飞,踉跄倒退,圈臂几个回旋,绞得昆吾剑铿锵乱响、火星四溅,猛将长剑荡开,赞道:“好一式“萧萧枫叶飞”!”
染红霞回神,发觉耿照翻来覆去都是同一式,喂招再明显不过,俏脸飞红,又羞又窘,咬牙道:“耍什么嘴皮?不许让我!”一式“青枫无树不猿啼”上手,剑至中途招意变改,成了“褭猿枫子落”,树间猿鸣化为攀枝猿跳,昆吾剑一下是枫一下是猿,红衣女郎既似猿影又像枫飘,极静极动交错翻转,却无一丝迟滞。耿照左臂右腿接连中剑,若非拼着两败俱伤,及时将她迫退,下一剑便要刺中胸膛。
“不许让我!”染红霞胀红粉脸,猱身复来,“青枫浦上不胜愁”转为“枫浦蝉随岸”,细碎的唧唧蝉鸣汇成奔雷,斩得耿照刀势散乱,百忙中不忘辩解:“我没让你!”
他对招式的浸淫远不如染红霞,同样是阵上新悟,毕竟精粗有别,心知十二式刀法再多加磨砺,决计不致如此别屈,此际却难有胜算,忙运起鼎天剑脉之力,仗着藏锋百炼不坏,也不管什么招式拆解,欲一击磕飞长剑,打的正是“一力降十会”的主意。
染红霞临敌经验较他丰富,岂能不察?须知水月停轩的二掌院,天生便有不逊男子的膂力,看穿企图的剎那间,不免又气又好笑,益发激起好胜之心:“教你这般无赖!”不闪不避,刚猛沉重的昆吾剑呼啸而出!
双刃交击的结果却大出她的意料。一股巨力几乎将她掀翻过去,鼎天剑脉具有以极少内力推动大招的特质,一旦倍力加催,爆发力惊人,虽未能长久,却足以毁钟破壁,堪比雷霆。
染红霞被轰退一丈余,背脊撞上台缘的石莲瓣方止,双手酸软,几乎握不住剑。耿照唯恐久战不利误伤佳人,不容稍停,点足扑上前去,欲趁染红霞脱力,提早结束这场比斗。
“赢了!”凤台之上,横疏影掩口轻呼,面上露出喜色。
“那倒未必。”蚕娘得意极了。“你以为我只教了这个?”
耿照以刀锷横击剑格,雄浑的剑脉真气迸出,竟未能将昆吾剑磕飞。
染红霞苦苦支撑,指间逸出淡淡的苍色辉芒,如握冰莹霜雪;剑身剧颤,却非是遭受压制,而是一股异种真气贯穿其中,堪与鼎天剑脉分庭抗礼。
藏锋刀被一点一点推了回去,红衫女郎由趺坐、高跪姿,终至支膝站起,一声清叱青芒迸散,猛将少年震开,碎磷般的冰色光点仍不住自指掌窜起消散,犹如缕缕霜烟。
耿照固然诧异,最惊恐的却是染红霞本人。使出与《青枫十三》全然乖离的“十三枫字剑”也就罢了,这诡谲的异种真气是怎么回事?自己是什么时候,练了这等外道功夫?她低头望着十指纤长、掌心酥红的白皙玉手,多希望这只是场恶梦,醒来后一笑置之,可惜掌间残留的淡淡晕华粉碎了这份痴望。
许缁衣的脸色难看已极。
剑法走上异路,还能说是“心绪佻脱”、“其志不专”;身负旁门左道的异种内功,可不是一句“离经叛道”便能交代过去,这是背叛宗门、欺师灭祖的大罪,黑白两道都不能容!
(果然……当初便不该放任她与七玄外道结交。我若严加看管,何至如斯!)染红霞正没区处,抬头往人群中搜寻师姐身影,见许缁衣严霜满面,眼神疾厉,毋须言语,铺天盖地而来的质疑、斥责、猜忌……几乎将她压垮。染红霞无法自辩,神色凄惶,茫茫然不知所以。
“二掌院……”耿照正要上前,喀喇一响,莲台上的青石砖突然“动”了起来,犹如浮石。足底乃劲力之所聚,耿、染二人站立不稳,一身武功难以施展,耿照以藏锋拄地,试图稳住,才发现刀尖搠入处似齿牙擦挤、上下浮动,灵光一闪:“是莲台……莲台要塌了!”猿臂暴长,大叫:“红儿!”
染红霞警醒过来,应变极快,反手扣住,昆吾剑往身畔一标,“匡!”插进莲瓣底部,叫道:“过来……我们从这儿跳下去!快!”突然间,不远处的一瓣石莲轰然坍倒,高、厚皆逾一丈的实心花岗岩块从同高的底座倾下,不啻数十枚礟石齐落,巨响过后,黄泥柱冲天而起,瞬间迭至两丈余,轰碎的青砖四向飞溅,甚至砸穿看台底墙。
耿、染二人离得最近,耳膜几被震破,四面掀尘如浪涌,漫过莲台,目不能视耳不能听,两人身子紧挨着,而第二下、第三下轰响又接连而来--莲台九瓣都这么轰碎在场上的话,方圆十丈内的地面只能用“剑戟突出”四字形容,落地怕连足胫都要挫断,哪能施展轻功逃开?耿照搂紧了染红霞,吼道:“不能跳!下去是死路一条!”却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剧震剥夺了武功及一切应变的能力,然而灾难却不仅仅是这样。
两人头顶的石瓣一阵晃摇,投下的乌影忽然变大、压迫遽增……耿照突然省悟:这块花岗巨岩非是向外倒,而是向着里边,正朝他俩压来!忙挽着染红霞挣扎起身,赫然发现周围相连的数块莲瓣不约而同向内倾倒,如花苞合拢,转眼遮去半边天光,竟是无处可逃!
第二十五卷 五阴炽盛 第百廿一折 重泉有罅,福祸自生
石莲倾倒,三座高台顿时陷入混乱。剧烈的晃动与骇人的轰响如半山崩坍,震得众人腿软耳鸣,动弹不得,连训练有素的谷城战马都嘶叫着人立起来,抛下了许多不及防备的骑士。
也不知过了多久,黄尘渐渐散去,广场中央已不见巍峨壮观的九品莲台,破碎的大块花岗岩交迭错落,十丈方圆以内找不到一块平地;居中的乱石堆较周围略高,盖因莲台的底座以青砖砌就,做为地基,与寻常屋舍并无不同,然而此际也已看不出轮廓,触目所及,甚至无一块略具其形的青砖。
连坚硬的莲台底座、青石地面都被砸得粉碎,何况血肉之躯?
许缁衣猛然起身,张嘴欲唤,却发不出声音,身畔二屏小脸煞白,目瞪口呆。
符赤锦拎起裙幅飞步下楼,落地时微一踉跄,几乎仆倒,却似无所觉,径施展轻功掠去,直至歪斜迭垒的倾石前,才惊觉石堆竟如此巨大,一时怔立,饱满的胸脯不住起伏;独立良久,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娇腴的身子仿佛被山风吹透,里外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留下。
另一头,媚儿甩开了环护的金甲卫士,一马当先冲到崎岖的破碎带边缘,见乱石矗立如小山,想也没想,本能地一跃而上。
谁知落脚处尖锐畸零,背面却光滑如削,其下一片七八尺长的陡峭平面,不小心失足滑落,后果不堪设想。她靴尖一沾石顶,便即借力蹬跃,倒纵回原处,没敢勉强驻足;愣得片刻,突然动手挖起石块来,边回头冲金甲卫大吼:“混蛋!快来帮忙!还愣着做甚?快!”语带哭音犹不自觉,闷着头徒手掘土推石,掘得香汗如雨,银牙咬碎,神情无比凄厉。
“殿下不可!”
众金甲卫扑上前将她拉开,可惜媚儿不仅膂力过人,一身纯阳内力也非同小可,一发起狠来,七八名彪形大汉都给扫了出去。
突然间,头顶沙砾簌簌而落,金甲卫士们趁着公主一怔,连拖带拉,将她远远架开。金甲卫大统领、朝廷敕封正四品武都司的娄一贵,揪紧她腰侧佩挂兵刃的鞢躞带不敢放手,跪地道:“殿下!落石危险,不能轻近!殿下若执意上前,请踏我等的尸骸去罢!”
媚儿怒道:“放开我!放开我……滚开!”奋力挣扎,身旁众人没有不被打得鼻青脸肿、鲜血长流的,却无一松手,咬着牙默默承受。媚儿拳打脚踢一阵,才瘫软坐倒,卫士们不敢亵渎公主万金之躯,纷纷退了开来,但仍团团围着媚儿,以免她又贸然冲出。
“可恶!”媚儿抄起一枚石子,用力往石阵中一掷,抱膝垂首,把脸埋进臂间,浑圆的香肩不住轻搐着。谁也不知公主殿下怎么了,却无人敢打扰。
凤台里,横疏影见得莲台的惨状,牙关一咬,当场昏死过去。
蚕娘堪堪掠出纱帐接住,却因此失了先机,来不及有所作为。“啧,可恶!教那厮给跑啦。”娇小的银发丽人单臂掖着比自己高半截的丰腴少妇,踮脚望出栏杆,姣美的凤眼扫过高台,咬牙喃喃道。她所豢养的小白狐狸狗若化成人形,约莫就这般模样。
蚕娘俏脸沉落,平静的怒火在眸里熊熊燃烧。若此刻凤台第三层还有别人,恐怕会被她周身迸出的无形之气压得五体投地,丝毫动弹不得,如遭魇镇。
“……聂冥途,你是同什么人借了胆,敢跳上台面搞风搞雨?”小得出奇的银发女郎自言自语,同样小得出奇的柔荑一握,无声无息地将一段乌檀栏杆捏成了齑粉。
第一时间便往人群里搜寻聂冥途的,还有琉璃佛子。但老人早已不见--精确地说,走下莲台之后,“法琛”便不知去向了。佛子居高临下,视线一路盯他到了高台下,势必得起身才能继续盯梢,以他的身份,断不能如此失礼,由是狼首顺利脱身,不知所之。
(这,便是你卖的平安符么?)拱水月停轩上台打擂已是妙极,料定许缁衣为压服正道七大派,必针对耿照而派出染红霞应战,更是令人拍案叫绝!到此为止,佛子都觉是桩上算的买卖,在前两战相继落败的情况下,这手谅必令镇东将军万分切齿,却又不得不硬吞下来。
但显然聂冥途兜售的,不只是情侣同台、闺阁内阋的戏码,而是最大极限的浑沌与混乱。
古木鸢已对失控的耿照下了格杀令,耿照身死,于姑射自是有利;而姑射之所以煽动流民,目的不外逼反慕容。如今镇北将军的独生女埋尸于挑战镇东将军府的擂台上,若慕容柔没个交代,染苍群麾下的虎狼之师,还不杀奔东海而来?
无论朝廷如何处置,终不能还镇北将军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此事绝难善了。
平望都的皇权运作,内倚央土任家的钱财手腕,外则依恃北、东二镇之强兵,镇西将军韩嵩纵有非份之想,也只能老实待在西山道,三十年来默默累积实力,静待时机;南陵段慧奴僭称公主,多年来翻手作云覆手雨,力促诸国之合纵,但也未敢明目张胆搬上台面,公然举起反旗,说到了底,还是忌惮镇北、镇东将军的实力。
这些个雄踞一方的大人物们心里明白:央土朝廷并不可怕,提兵借道长驱直入,不日即可攻下平望,料想战场上阻碍不多。真正可怕的是东海、北关的联兵反扑,放眼东洲,恐无一合之将。是以京城垣缓、四野平畴,开国迄今固若金汤,唯一防不了的就只有淫雨洪涝而已。
慕容柔与染苍群都擅练兵,昔年西山韩阀“飞虎骑”号称天下精兵,是唯一能正面对抗异族、甚至予以击破的超强劲旅,然而经过二十多年的励精图治,分别继承了东军骨干的北关及东海驻军,已有了截然不同的面貌,未必逊于韩家军。
一旦北、东兵戎相向,央土决计没有插手的余裕。届时擅攻的慕容柔不得不采取守势,擅于防守的染苍群却要千里挥军,杀入东海为宝贝女儿讨公道……这画面光想就令人无比期待啊!佛子极力忍住笑意,姣好的面上满是慈悲,清了清喉咙,口宣佛号,长身而起,对着远方面色凝然的镇东将军合什开口--漆黑,无边无际。
耿照不知道自己是昏是醒、是死是活,也不知在黑暗中待了多久,时间与五感俱都消淡,仿佛被悬在虚空之中。这与“入虚静”的玄奥体验全然不同,有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催促他要尽快苏醒,仿佛虚空深处藏着什么可怕的恶兽,正以绝难想象的速度穿越无边无际的黑暗,即将裂空而出……
而最先恢复的实感,居然是气窒。
耿照只觉肺脏似被压成扁平一片,再也抽不出一丁点空气,连忙“嘶”的大吸一口;胸腔鼓胀的瞬息间,背门、脑后猛地撞上冷硬坚石,间隙窄得难以想象,随即一阵沙沙尘落,呛得他剧咳起来。怀中一具又香又软的温热娇躯微微一搐,“嘤”的一声,片刻才随着芝兰般的湿暖香息,传来一把闷闷的恍惚呢语:“耿……耿郎?”
(幸好她没事!)耿照放下心来,调匀了气息,低声道:“我没事。你轻轻动一下,看身子有没有哪里疼?”染红霞没有作声,却依言挪了挪腰腿肩膊,温驯得像一头乖巧的小猫。她的胴体玲珑有致,肌束结实弹手,兼有女儿家的香软,便只在耿照的胸腹这么微微一动,已是曲线宛然,腰是腰、臀是臀,起伏傲人的峰壑在他掌臂间轻轻转扭,隔着衣布仍觉肌肤酥滑,犹如敷粉。
“没事,不觉得有哪儿疼。我……”她话没说完,唇瓣已被衔住。
耿照低头堵住了她的小嘴,吻得女郎浑身发软,心魂欲醉,差点又晕过去;好不容易稍稍回神,蓦觉腿心里一根又粗又硬、又滚烫得怕人的物事紧抵着,隔着绸裈汗巾等几层布仍清晰可辨,那巨物透着灼人的火劲,明明身子未动,仍不住往内顶,颇有撕裂薄布的狰狞架势。
染红霞岂会不知是什么?不由面颊发烧,娇美的身子里一阵酸软,黏闭的蜜缝间竟沁出液珠,丰沛的泌润濡透了薄薄的衣布,连男儿的裤布也被浸润,勃挺的怒龙一顶,女郎“嘤”的一声身子扳起,蛇腰轻颤,男儿的巨物里着三层湿纟,粗暴地挤开花唇,卡在腻软烘热的玉户口。
对娇嫩的玉户来说,绢质的骑马腰巾仍是太过粗糙,所幸染红霞花浆丰沛,清澄的液珠渗进绢布的纟眼,稍稍填润了交错纵横的经纬孔络,不致弄伤玉户娇脂,但强烈的擦刮感却被保留下来。
染红霞颤抖着,私处又疼又美,将被贯穿似的异物感交杂着惊惶羞赧,还有一丝兴奋期待……剥夺了所剩不多的理智。耿照的舌尖轻易撬开她的牙关,凭着雄性侵凌的本能,贪婪需索着丁香颗似的小舌,不住搅拌吸吮彼此的津唾,触动她口腔里每一处酥痒、柔弱又无法反抗的私密之地。
女郎苦闷地扭动身子,双手被他搂在胸前,却没有挣扎推开,只用力揪他襟口,指甲几乎抓破胸膛,里外几层衣布被揉得湿绉,发出充满色欲的“唧唧”声响,衬与四唇相接、津唾吸吮,虽置身险境,浓烈的欲望已攫取二人,再也无法忍耐。
耿照厚实的胸肌被她抓得热辣辣一疼,欲火更炽,顾不得身上束缚未褪,微微从伊人的娇躯上仰起--这是预备长驱直入、一贯到底的动作--忽然“碰!”一声,背脊撞上石块,沙尘簌簌而落。他来不及开声示警,一把将染红霞抱入怀中,以免她被落石击中;岂料身子一压,又硬又烫的怒龙杵里着湿布向前顶,自不能贯入女郎体内,却是摁着玉门顶的蛤珠擦滑过去。
染红霞情欲正炽,原本细小的蛤珠被杵尖又压又揉,膨大如熟透的蓓蕾,自花苞似的幼嫩肉褶中剥出,赤裸裸地显露于外,正准备迎来更激烈的蹂躏与疼爱;这下极硬与极软的捍格错位,蛤珠所受的刺激不下于蛇窜蚁啮,强烈的疼痛与快感齐至,再难分清,极富弹性的腰肢猛然拱起,仰颈抬颔,不顾耿照将她遮护在怀里,修长的四肢伸展开来,身子剧烈颤抖,居然狠丢了一回。
男儿杵尖虽也饱尝玉户的腻滑,到底不如女子牝户奇巧,能带来如此强烈而持久的快感。耿照蓦觉身下一片湿暖,怀中玉人颤动不休,不由心惊:“莫不是受伤流血了?”关切情乱,急唤道:“红儿、红儿!你怎么了?”
染红霞正魂飞天外,咬着牙呜呜轻颤,周身如电流窜闪,整个人被高高抛过几个浪头,余韵本还要持续一阵,被连喊几声倏然回神,最先恢复的却是疼痛--适才她动情已极,蛤珠充血肿胀,被耿照粗鲁磨蹭,岂能不疼?是快感一瞬间漫过了痛楚,尚且不觉厉害;此际回神,娇嫩的私处竟热辣辣地痛了起来。
她本能夹紧大腿,濡满爱液的腰巾被饱腴的腿根揉着一缩,恰恰捂住玉户,湿暖的绢布贴熨着蒂儿,不但肿痛略消,温温的液感包覆其上,似又唤回一丝酸美,快感又将延长。
耿照哪里知道其中周折?急得连唤,蓦地颈间一疼,却是女郎张口咬落,细细贝齿印入肉中,痛得分外麻利。
他乖乖闭上了嘴,维持原有的姿势不变,耳畔一温,一股湿暖香息喷来,悠断瘖哑的气声里带着令人惊心动魄的撩拨与魅惑:“抱……抱我!”
耿照听得荡气回肠,可惜石隙之下空间窄小,仅容两人贴面,环着她后腰的手掌往下滑,抓住浑圆挺翘的臀瓣一握,指腹陷入既绵软又紧实的股肉之中,触感妙不可言。汁水浸透的裤布被这么一缠绞,股间束紧,染红霞呜咽着仰起颈背,放心大颤起来,持续了一会儿,剧烈起伏的胸脯才渐渐平息,鼻息由粗浓转为轻促。
男女之事,耿照可比她知道得多,拥着女郎休息片刻,才道:“红儿……”冷不防颈侧又一痛,染红霞柔软的嘴唇贴上脖子,触感丝滑,面颊却热得发烫,连空气都炙滚了,几能想见她满脸通红,一听爱郎欲询,情急之下张嘴咬他的模样。
耿照忍痛没有作声,心中却暖洋洋地淌过一片似水柔情,知她脸皮子奇薄,没敢笑出声,搂着她的双臂紧了紧。女郎见他无取笑之意,十分温顺地偎在他怀里,细品着残留身子里的酣美微倦。
两人在黑暗之中并头交卧,听着彼此的呼吸心跳,也不知过了多久,到底是耿照务实,一心想着要脱离这个狭小漆黑的险地,开口道:“你……”染红霞心中羞恼:“还问!”姣好尖细的下巴一抬,水月嫡传的“听劲”功夫之所至,黑暗中辨位如白昼,无比精准地咬向男儿的脖颈,三口都落在同一个位置上,果然是水月门下武功第一。
殊不知碧火神功发在意先、快绝天下,耿照抢在伊人的贝齿前一仰头,意识才追上身体的反应速度,暗呼糟糕:“……莫恼了红儿!”忙收束真气,碰的一声,脑袋已撞上石梁。
染红霞一咬落空,又羞又怒,欺他无法腾挪,低头改咬胸膛。水月停轩的二掌院不同一般,在如此狭窄的空间内,变招可谓奇巧,贝齿咬上情郎的胸肌,竟还抢在耿照撤去护体真气之前,浑厚的鼎天剑脉之气反震,不但震破了嘴角,更震得她微向后仰,正遇着耿照吃痛低头,下巴撞在她后脑勺上。
两个人窝着半天都没说话,眼角双双迸出泪花。
“红儿……”耿照察觉她身子微动,怕她又来,赶紧抢白:“我说正事,你莫咬我。”
染红霞被他抢了先,好胜心起,不肯落人口实,赌气闭起小嘴不说话;片刻约莫自己也觉好笑,“噗哧!”笑出声,赶紧抿住。两人静默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大笑起来,耿照背脊撞上石梁,粉尘、碎石簌簌而落,两人笑完又咳、咳完又笑,一时间忘了身处险地,心怀俱宽,十分酣畅。
“哎唷!”染红霞喘着粗气,眼皮子眨巴眨巴地挤出泪来,艰难地弓身道:“我的肚子好疼……嘴里都是沙,呸呸呸。”
“我帮你清理。”耿照自告奋勇。
喀的一声脆响,吓得他赶紧收嘴。“再来咬你鼻子!”空气里一片烘热,不只脸蛋,她该是连脖颈、耳根都羞红了吧?尽管娇腻的语声里似还带着一丝笑意,但贝齿清脆的咬合声委实令人胆寒。鼻子不比胸膛脖颈,耿照自忖碧火功难以抵受,乖乖打消念头,心头又浮起适才石莲倾倒、九死一生的惊险画面来。
其时周围的莲瓣型巨石接连倒落,两人进退无路,瞥见不远处的青石砖隙回映着金属钝光,耿照灵光一闪,拉着染红霞扑去,果然是一片铸铁活门,手把以铁链锁头扣住,但另一侧的铰炼已随固定处的青砖震裂而变形。
耿照提刀相就,门炼的材质自不能与“文武钧天”的得意作相比,但铸件被震得畸零拱起,曲面受力不易,藏锋刃薄,难以一气分断;连斫几下,好不容易才削断了一枚铰炼。
染红霞福至心灵,忙拖过沉重刚硬的昆吾剑,使劲砸落!“匡”的一响,余下的铰炼应声迸开,活门锒铛陷落,露出黑黝黝的方孔来。“……跳!”两人及时跃下,掉入莲台基座的内室之中。
内室无窗,十分幽暗,仅顶上的门孔能透光,耿、染二人才刚踏上冰凉的青石铺板,天花板“轰”的一震,如地动山摇,粉灰砖碎唰唰而落,头顶骤暗,方孔已被轰倒的石莲压塌堵住,室内伸手不见五指。
短短一瞥,室内并无屋舍惯见的大梁,而是以方柱的形式嵌进墙里,空间明显较外观狭小得多,两者之差,绝非是砌石垒砖而已,其中必定埋设了足以支撑建筑的梁柱。耿照心念电转,明白眼下已不容犹豫,待余瓣齐落,恁是再坚固的结构也抵受不住,当机立断,搂着伊人往墙畔一滚,屈身缩在凸出的方柱交角;轰隆一响,室顶坍落,梁柱到底较墙面更能支撑,方柱并未全崩,而是拦腰断折,两人遂被埋在断柱形成的石隙底下。
“……我们出不去了,是不是?”黑暗中,染红霞的声音听来格外平静,仿佛问的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她半天没等到耿照回答,忽会过意来,心头涌起柔情,面颊贴着他怦怦鼓动的厚实胸膛,闭目微笑:“我不怕死的。能……能和你死在一块儿,我很欢喜。”这话虽是肺腑之言,出口之际却不免生出一丝遗憾。娇躯里残留的一丝丝快美已然消淡,渴望却未餍足,女郎忽然意识到:若生命将于此间划下句点,此际她最盼望的竟是爱郎的炽烈抚爱,用他那骇人的坚挺粗长,深深地、用力地填满自己,再无一丝空隙……
染红霞面颊发烫,这在平时会被自己斥为淫谬的大胆念头,此刻却再真实不过。她好想再品尝一次被他贯穿、填满,像要被扯得四分五裂似的,那种不断抛高跌落、心慌得仿佛要炸裂胸膛的销魂滋味。
“我果然……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么?”她颤抖的樱唇微扬,紧闭的眼角却沁出滚烫的泪珠,凄苦之余,心底不禁涌起一丝兴奋渴望,欲念越炽,一发不可收拾。可惜在这里什么也不能做--才刚想着,男儿结实的胸臂肌肉就动了起来。
染红霞惊慌失措,又隐隐受他撩拨,股间倏然湿暖,香汗爱液大把大把地汩溢,宛若失禁。
她不知道在这连翻身、甚至回臂解衣的空间也无的狭隙,要怎样才能与他合而为一,但这又如何?自投入水月停轩,没有一天不压着她的男女之防、礼教责任,乃至师父师姐的期许,这一刻终于被最原始最本然的身体欲望击溃,女郎一夹大腿,挺起被汗水濡湿的饱满耻丘贴着男儿的身躯,附耳颤道:“耿郎!我……我……”
“忍耐一下,”耿照的声音倒是相当冷静,透着恼人的专注。“马上就好了。”
马上……就好了?怎么可能“马上就好了”?在红螺峪那晚,她记得自己被摆布得死去活来,在激烈的快美之中突然就陷入酣眠,仿佛昏死过去;翌日苏醒时那遍布全身的娇软酸疲,不下于练了一整天的剑--染红霞这才发现自己全然想错了,不由大窘。
所幸石隙之中伸手不见五指,耿照又专心在她腰下摆弄,未有留意,才没教她羞得钻进地缝。理智恢复,腿劲一松,讷讷地放落了抬高的浑圆翘臀,蓦觉臀底一冰,“嘤”的一声又拱起腰,心念电转:“铸铁?不对……是活门!”
适才她情欲勃兴,稀蜜般的爱液溢满股间,不惟掩束玉蛤的骑马腰巾,就连穿在外头的绸裈也已湿透,湿布贴着臀瓣坐上冷铁,自是凉透心脾。耿照听得娇呼,身子略往前移,左掌环着她的雪臀往腰间按近些个,低声道:“我找到门把上的活扣啦,可惜有铁链锁着。我运功试试,看能不能弄断它,你小心点。”
这扇活门的形制、大小,与莲台顶端那扇相仿佛,连位置都差不多,显然功能相类,都作出入口之用。耿照搂着染红霞滚往方柱之时,手背恰巧碾过冰凉的活门,便即不动,赌的正是这万中无一的逃生之机。
染红霞闻言凛起,赶紧运气护住心脉。
男儿胸腹臂间的肌肉原本坚硬如铁,语声方落,突然变得其软如绵,蓦地浑身一震,澎湃的气劲透体而出。染红霞首当其冲,顿觉气血鼓荡、犹如鼎沸,说不出的难受;腰后地面“嗡”的一声闷响,似撞金钟,声波若有形质,在小小的空间里旋沙搅尘,久久盘绕。
两人贴面相拥,不容平伸一臂,耿照以掌劲震击铁锁,靠的全是鼎天剑脉的致密真气。此法原无不可,但染红霞紧偎在他怀中,胸腹相贴,虽非掌心所向,却不能不受影响。
耿照怕伤着了她,这下只用不到五成劲力,而染红霞亦不敢全力抵挡,以免形成内功相抗的尴尬局面。两人各有顾虑缚手缚脚,倒便宜了活门上的锁扣。“你大力些无妨。”染红霞勉强调匀气息,低道:“我……我受得住。”
娇美修长的玉人在耳畔如是呢喃,教人血脉贲张、浮想联翩,然此举凶险,耿照实是笑不出;沉吟未久,终于下定决心:“我再试一回。”逼出七成功劲一击,活门应手嗡颤,仍无松动的迹象。
“再来!”染红霞咬牙低道,带着一股逼人的狠媚。
耿照抱着侥幸之心,倍力加催,双掌按着门扣咬合处一推,这回连嗡嗡声都没发出,尘沙未动,发劲的一瞬间竟连空气也吸不到,仿佛狭小的空间全被力量塞满,平平压上了活门。
铸铁暗门一晃,传出闷钝的簌簌声响--石隙底下既无落尘,显然是铁门松动,砂土坠落门下空间。活门动了!
“再……再来!”染红霞一开口,香暖的喷息中透出一丝血味,耿照心念触动,不禁迟疑:“你受伤啦。这法子不成,会害死你的!”
此间轻重,染红霞岂不知?耿照运劲七成时她便已禁受不住,第三下全力施为,更震得她嘴角溢红,气息一窒,才被爱郎嗅到了口中血气。不知为何,她心中始终有股难以言喻的狂躁与不耐,却不肯顺着他的意思,恨声道:“打不开门,左右是个死!快动手!”
“不行!”耿照摇头。“再弄下去,打开门之前,便先打死你啦!”
“……我不怕死!”
“我怕。”染红霞闻言一愕。黑暗中耿照沉默片刻,呼吸平稳,显示心意坚定绝无动摇,缓缓说道:“红儿,你莫恼我,这法子行不通,我们再想过别的。我没想过今日要死,但最终若只有我一人能活,我情愿死在这儿。”
染红霞心中悲喜交错,突然冷静下来。
耿郎的情意她从未怀疑,易地而处,恐怕自己也是一般的决断。她恨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功力不及爱郎、轻易便被情欲支配了理智,连两度逃生的活门都是他发现的……什么时候她变得这般脆弱易损,要人舍命保护,宛若一只精巧却无用的珠宝玩物?
她蓦地想起莲台上的最后一瞥,师姐那令人冷彻心扉的眼神。
与耿照相识、在红螺峪献出宝贵的处子红丸,乃至倾心相爱,可说是她迄今廿四年的人生之中,最为混乱脱序的一段。
在此之前,染红霞便已背负着高贵的出身、师门的期盼,在众人的注目下长成,丝毫不以为苦。为传承水月之剑、延续师门香火,她本就有“终身不嫁”的打算;但身为镇北将军的爱女,顾及老父心情及宦途所需,若得师傅允许,她也不是没有放下刀剑嫁入侯门的准备--庙堂显达,有进无退。染苍群雄镇一方,为国为民,早已错过了急流勇退的时机;要想有个归老田园的好收场,结一门强而有力的亲事,殊胜十万精兵。
人只有一辈子。这一生,如非为水月,便是为了父亲。
所以她从未抱怨、不以为苦,甚至没想过有别的选择,直到耿照闯入她的生命,把一切搅得天翻地覆。染红霞这才惊觉:她的人生早已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连苦心创制的剑法都成了枷锁,锁住她的进境和眼界,将她留在十六岁的断肠湖畔,一步也未曾离开。
如今想来,生命中最自由奔放、无拘无束的时刻,除开这被深埋在石砾下的绝境外,就数不久之前,莲台上与耿郎放手一决的当儿了。既不念情,也不顾理,只有她和她的剑,连手挣脱那禁锢已久的无形牢笼,一吐多年积郁--那云疏月朗、雨过天青的感觉重又涌上,令她不由得一拱,一股莫名的力量自身体深处喷薄而出!
“红儿!”耿照的叫唤将她拉回了现实,染红霞睁眼一瞧,赫见他满面忧急,半张脸隐在幽微不明的晦暗中,映入眼帘的另一半则淡青如犀照,光源正是来自她按在他胸膛上的两只玉掌。
(又……又来了!)意识恢复,她赶紧凝神内视,细察体内的异状。
这诡异的外道真气她无法操纵自如,否则适才运功抵抗鼎天剑脉之气时,应不致被其所伤。此功虽不能收发由心,然而发动后遍走诸脉,却是越来越强,运使起来与她本门的内功并无不同;只是其质属阴,非但异于水月心法,也不记得哪一派练有如此内功。
她自己是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岂料小手按得片刻,耿照襟上竟结出一层冻砂凝土的薄霜,冻得他微一哆嗦,诧道:“好……好阴寒的内劲!”似是十分熟悉,蓦地想起在哪儿见过,不由得双目圆瞠,偏又想不透其中缘由,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染红霞不知他心中纠结,唯恐冻坏爱郎,急忙把手移开。
石隙下尚不容转身,却往哪里避去?寒劲在体内转得数匝,益发强旺,掌间青萤窜闪、冰芒片片,欲发不发的,竟比半截点燃的犀角还要光亮。染红霞福至心灵,忽把结实紧致的蛇腰一抬,双手负在身后,寒凉如玉、喷出淡淡烟息的樱桃小嘴凑近耿照的耳蜗子,咬牙轻道:“你的功力比我强,咱们换一换,由我发劲,你来抵挡!”
怔愕不过剎那,耿照便即会意,笑道:“好!”
染红霞素手反背,握住了铁链,催动筋脉里的极阴内劲,源源不绝送出,仿佛要榨出浑身精力似的,竟是毫无保留!
她双手一用力,本能地屈膝挺腰,锻钢薄片般结实强韧的健美胴体绷如弓弦,一双浑圆饱满的坚挺乳峰拱入耿照怀里,明明隔着衣布、仍能清晰感觉雪肤的柔腻,压上胸膛的触感却无比坚实,玉乳腴滑中带着厚实有力的肌束,几抑不住伸手抓握的冲动,一尝满掌的鼓胀弹性。
耿照不敢大意,运功抵御怀中玉人的奇寒内劲,小小的空间内,气温瞬间降破冰点,染红霞浑身上下荧光闪现,青芒透出白皙雪肌,竟使表面微带透明,宛若水精雕就;“玉骨冰肌”四字,至此已非骚人墨客之吟哦寄寓、烟云空想,而是赤裸裸的白描。
铁链被冻得哔剥作响,连门框与青砖相接处都格格有声,不住迸出细小的冰珠。
染红霞一口气将体内的阴寒内力释出,娇躯倏软,堪被耿照接住。他左臂稳稳托着玉人腰背,右手握拳一击,“匡”的一声,活门四边连着炼条扣锁一并沉落,片刻才听见“笃!”的沉钝闷响,似是摔在夯实的泥土地上,总之非是青砖石板一类的硬物。
“成啦!”两人相视而笑。染红霞将寒劲用了个清光,连原本丹田里的内力也榨取一空,点滴不存,透出肌肤的辉芒迅速消散,石隙里又恢复先前伸手不见五指的模样。至于“谁先下去”这点,倒是无可争辩:两人既翻身不得,只能由被压在下方的染红霞先行倒退、滑进门孔,才轮得到耿照。
活门底下的空间不甚宽广,高不及一丈,伸手所及十分干燥,扑面微风习习,也不似石隙下黑暗。耿照在风里闻到一丝炭焦,小心翼翼往壁上摸去,果然摸到半截火炬。
他让染红霞持炬,运起碧火神功双掌一合,浑厚内力到处,浸了桐油又干燥已极的炬头窜起缕缕烟焦,似有火星跳动。两人小心围着吹气助燃,好不容易点起炬焰,映得眼帘里一片光明。
眼前的景象却令二人倒抽一口凉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个位于莲台底下的空间,并非什么人造的地窖内室,而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地底岩窟。岩窟前后各有一孔道,堪堪容得一名成年男子低头钻入,耿照分别将火炬探入孔道,两头均是黑黝黝的瞧不见尽头。
“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会有这么个石窟?是谁人所造?”染红霞举目四眺,不禁喃喃。
“不是谁造的。”耿照指着头顶方孔。两人便是透过这个门洞,由莲台内室降入此间。“瞧见了么?方才我们跳下来的那扇活门,乃是开在岩盘之上,但莲觉寺占地广衾,屋舍众多,地基绝不能打在岩石上。由此推之,建造活门的人,要向下掘土至少一丈、再凿开岩盘,才能打通这个洞窟。”踏了踏脚底夯实的硬土,沉吟道:“所以门孔才开得忒小,以免多掘泥土,启人疑窦。在挖至岩盘之前,他们先将掘土以布囊贮装,堆置内室;岩窟一通,便大量投入土囊,做为立足之用,再以绳梯吊索等缒入洞中。”
染红霞思路敏捷,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凿通岩窟之人,并不想让他人知晓……此事定有不可告人处!”耿照点了点头,面色凝重。他先前敏锐地观察到莲台外观与内室的规模相差悬殊,以为是多埋梁柱,做了结构上的补强;如今想来,只怕是为了隔音。
无论掘土或凿岩,噪音必多,白日倒还罢了,反正莲觉寺内外多兴土木,旁人未必有觉;倘若夜里也要加紧赶工,万万不能没有布置准备。问题是:凿开这个岩窟,到底有什么作用?又是何人所为?
耿照沉吟片刻,心念一动,目光扫过地面夯土,举火往后面的孔道走去。染红霞与他默契绝佳,也不多问,背脊贴着孔壁,始终跟在他反手可及处,一双妙目借炬焰余光盯紧相反的方向,以防二人背后遇袭,断了后路。
他俩虽携刀剑入内室,但方柱倾倒后,兵器被碎石所掩,摸得到却抽不出,此际均是空手。若遇歹人偷袭,后果不堪设想。
染红霞全神顾守背门,确保退路,前头耿照却突然停下脚步。几乎在同一时间,空气里传来一股异臭,似腐非腐,又像是放久变质了的膏脂酥油,总之绝不好闻。
她心知有异,拉着他的手走上前,就着摇曳的焰光一瞧,赫见前方孔道之中,并排坐着十来具干尸!尸首的形容枯槁、肌如涸蜡,个个都像风干的肉条,凭空小了一圈;原本的相貌已难辨认,只知清一色身穿短褐、打着赤脚,都作男子装束。
即使是惯见江湖风浪的二掌院,这一整排的地底腊殍也太过悚异,染红霞玉靥煞白,虽未失声惊呼,小手却不由揪紧了耿照的衣袖。
耿照粗厚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从袖管上轻轻拉开,顺势反握;匀出的右手持焰炬一照,见尸体多是一剑穿心,有几人则是由颈背贯穿咽喉,显然是逃跑时被人从身后击杀。
两人四目相望,心念一同。
--灭口!
由衣着推断,这些人如非掘土贮囊的苦力,便是开凿岩层的匠人。设下铸铁活门的主儿不欲人知,事成之后,便在岩窟底下一剑一个,将这些浑不知死期将届的可怜人送上冥途,把尸体拖进天然形成的甬道之中,连收埋都不必。这地底岩窟既干燥又通风,复无虫蚁野兽啃啮,居然风干成了荫尸。
耿照猜测阴谋家或有杀人灭口的歹毒手段,在岩窟的夯土地面发现拖曳的痕迹,果然在这一侧的甬道里寻得弃尸的地点。
“……好毒辣的心肠!”默然良久,染红霞忍不住轻声道。
耿照捏了捏她的手掌,蹲下来仔细观察,片刻才道:“短褐的料子并未腐朽,色泽也还不算太旧,这事是不久前才发生。这人该是石匠。”见女郎投来询问之色,解释道:“你看他的手,肌肉虽干枯萎缩,仍看得出茧子。拿凿子和拿锄头的茧子不太一样。”染红霞一瞧,果是如此。
两人粗略检视,推断生前应是石匠的只有三名,其余九人不是用惯长柄器械的模样,便是干萎得难以辨别。
“九人分作三班掘土,其余三人轮流挖凿岩壁,恰好是日夜赶工的配置。”耿照在心中估算着工程的进度。他对建筑工事不甚熟稔,只凭幼时在家乡见人掘井,以及流影城内一年到头大兴土木来粗估;算上尸体风干之所需,这开凿岩窟的计划,最少也须耗费个把月的辰光,方能完成。
这与娘娘驾临东海、浦商营建栖凤馆的时间不谋而合。看来九品莲台从一开始,就被当作是此事的掩护,那么连莲台的突然倒塌……或许都是有心人的机关排布了。究竟是谁有这样的神通,能把黑手伸进镇东将军的眼皮下,埋设如此庞大骇人的阴谋诡计?
少年逆着光,凝视着幽影晃动的狭长甬道,整整齐齐瘫坐成一排的干尸宛若毁损的拉线傀儡,因肌肉萎缩而拉耷大开的下颔似是发出无声之笑,正嘲弄着背脊发寒的两人。
最后打破沉默的,居然是染红霞。
“走罢。”她轻声道:“至少我们还活着。”
耿照蓦然省觉。光是他们还活着,便足以令幕后操弄之人大惊失色!若非机缘巧合,两人早已被压成肉泥,埋尸于碎石砖砾,岂能发现地底岩窟的秘密?甬道中如此通风,能炮制出天然的荫尸,必有出入口相通……层层相因,岂非天意?
“正是如此!走,我们离开这--”正要迈步,衣袖又被女郎拉住。染红霞从他手里接过火把,指向另一头。“走这边才对。”见爱郎微露错愕,嫣然道:“你会弃尸在出入要道上,还是拖往不会再去的地方?”耿照恍然大悟。
两人相偕退出,转头钻入另一侧的甬道。这一头要比对向狭窄得多,起先不过是微略俯首、以免撞上石乳的程度,岂料越往前行越是低矮,不多时便须弯下腰才行;至此步行不如四肢接地,二人遂一前一后,匍匐而进。
耿照本欲举火,维护伊人周全,染红霞坚持不允,错过最后一处可侧肩并行的空间,此际想交换亦不可得,只得乖乖跟着。
女郎焰炬在前,用以开道,焰光她半身挡住,只些许光晕溢出香肩臂腋,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轮廓,在幽暗的甬道中款摆晃摇。举目但见一只结实挺翘、饱满如桃实的翘臀突出裙布,将下裳绷得极紧,几欲撑裂;阴影投在臀上,虽笼着一圈晕华的外形轮廓甚是朦胧,不易看清,深深浅浅的暗影却使裙布上的圆饱起伏分外清晰,这只翘臀不仅结实有肉,两瓣靠外侧的部位更无一丝凹陷,肌束鼓起成团,爬行间仍保有完美的浑圆曲面。
染红霞的双腿极长,即使以膝肘匍行,依旧修长如牝豹,耿照不敢太过靠近,以免被她不小心踢中,在狭窄的甬道之中难以闪避,不免要糟。但腿长同时也困扰着女郎,爬着爬着,裙裳几度被膝盖小腿拖碾着一绞,差点仆倒,染红霞索性停下,将裙摆揪起转得几转,掖在缠腰缝间,才又继续前行。
如此一来,她下身再无裙布,露出一条薄薄的细绸裈裤,打湿了的裤布紧贴在光滑细腻的臀上,肌色浮出几近透明的白绸,连两条细白大腿间交错挤着的、枣儿般饱满肥腻的酥红,上边菊蕊似的小巧凹陷,以及下腹的一抹卷曲乌茸……等,无不纤毫毕现。
耿照这才发现她湿得吓人,那不住从股间坠下的液珠绝不是汗,虽然一样清澈透明,稀浆似的黏稠却非汗水可比,所经处拖开一条腻滑的晶亮水渍,飘散如麝如兰、又带着汗水般淡淡腥咸的诱人气味。
他瞧得口干舌燥,欲焰瞬间燃起,下身硬得几难爬行。但染红霞却越爬越快、越爬越湿,笼着光晕的诱人身形转眼拉开了半个身子的距离,奇怪的是:相隔越远,那来自股间的甘美气息却越发浓烈,混着新鲜藻香似的薄薄汗潮,简直快要摧毁他的理智。
耿照不顾膝肘的衣布磨损,发了疯似的手足并用,加紧缩短距离,眼看伸手便能捉住她纤细的足踝,蓦听女郎欢叫道:“前头有光!是出口……找到出口啦!”
第百廿二折 何为卿狂,丽藻华菱
狭隙骤开,却非期待的耀眼阳光,而是一片诡蓝,映得碧波荧荧,四壁荡漾。
甬道尽处,乃是二十来丈方圆的宽广地宫。此间不见斧凿痕迹,应是天然所致,周围石笋钟乳相接,形成错落孔隙,有的不过拳头大小,有的却可容纳一名成年男子弯腰钻入,比耿、染二人爬过来的人工甬道还要宽阔。地宫中微飔习习,未有片刻中断,甚是阴凉,显然这些个大大小小的孔隙另有别通。
而奇异的幽蓝波光,却来自地宫里的巨大洼池。
洼池形如满月,几乎占满整片地面,上头覆着一个又一个圆箕也似的绿褐巨叶,直径均在三尺以上,越往中央越是巨大,远眺甚至有近一丈者,已不能说是筛米用的圆箕了,直是堪卧成人的竹簟,大得令人难以置信。
蓝光自巨叶底下透出,其间穿插着毛笋大小的花苞,苞茎粗如杯口,直挺挺地伸出水面,模样与莲塘惯见相差仿佛。二人从没见过如此巨大浑圆、边缘竖起如浅盖翻转的“荷叶”,更想不透水底何以发光,一时怔然。
染红霞维持着爬出甬道的姿势,仍是四肢撑地,低腰翘臀,仿佛置身梦境,被眼前不可思议的奇景牵引,蛇腰款摆、梨臀轻晃;那一团圆鼓结实忽左忽右,缓缓爬到池畔,随手一掼火炬,身子探低,抄起流光闪烁的池水,柔荑被溢出池缘光晕一映,剔如玉脂,不胜荧照。
耿照盯着她高高翘起的、里在湿绸里的半裸雪股,喉结“骨碌”一搐,却无津唾相润,仿佛被熊熊欲焰蒸化,口中干得发苦。
这画面委实太过离奇。
即使屈膝跪地,女郎的绣红靴帮子仍里出裸足般的曲线,可想见靴里的脚掌是如何凹圆匀敛,分外应手;衬与修长的足胫、修长的小腿、修长的大腿与腰肢……他从未想过,英姿飒爽的二掌院会与“蛇”这个字产生连结,此刻她就像一条迤逦媚行的美人蛇,每个无心的动作都散发惊人的迷离痴媚。
染红霞掬起池水,发现水质较寻常井水黏润,如极稀极薄的蜂蜜水,却无池塘死水的腐臭,反而散发着鲜藻般的淡淡腥甜,并不难闻。水中悬浮着指甲大小、触感滑腻的异物,形状像是饱满滚圆的三角锥体,又似新剥的栗子,摸起来便似芋茎一类的水生植物。
正是此物发出碧磷磷的幽光,染红霞却不觉恶心,端详着掌中莹碧,玉指轻拈,“剥”的一声,挤破了一枚异藻,从厚厚的肉壳中淌出发亮的汁液,腥甜气味更浓。她似被光晕吸引,忽然举掌相就,连着池水藻浆,一并送入了檀口。
异藻口感的诡异一如外表:肥厚多汁的肉壳嚼起来像芦荟,黏腻中带着爽脆,发光的汁液却似牛血鱼生,几令人产生啖食鲜肉的错觉。染红霞还未萌生“吐掉”的念头,身子抢先做出反应,“骨碌”一声吞进了肚子里。
耿照望着贲起的美臀,好不容易回神,赫见女郎垂首过肩,一头浓发散在水上,稀蜜般的池水浮力甚强,青丝与水面之间仿佛有层隔膜,虚托其上,光华透发而出,宛若仙子伏波,吓得他魂飞魄散:“红儿!”一掠而至,揪着腰带提起,却“啪!”硬生生将带儿扯断。总算少年应变快绝,左臂暴长如猿,堪堪抄住她结实的蛇腰。
螓首离水,里着稀浆的发束甩开,转过一张湿濡的娇艳脸庞,染红霞双颊酡红,嘴角、面颊沾满晶晶亮亮的稠腻浆水,娇嗔道:“你干什么?莽莽撞撞的,弄坏我的衣裳啦!”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可人。
耿照见她并未溺水,心上大石落地,绮念又生。
女郎自无所觉,但瞧在男儿眼中,这模样倒有几分像是云收雨散后,被爱郎射了一脸,滚烫浓稠的男子精华遇风化水,挂得她满面薄浆……浮想联翩之余,胯下的怒龙倏尔昂起,分外狰狞。
染红霞没心思搭理,樱唇微启,细润的舌尖舐过嘴角,将一缕晕芒卷入口中,细辨滋味,如刚吃完一尾鲜鱼的猫儿。
耿照几欲晕倒。“你……你吃什么?那水……那水……”唯恐玉人着恼,“怎生吃得”几字扣着没说,染红霞竟当他之面,抄水又吃一口,雪嫩的面颊鼓如花栗鼠,“喀滋、喀滋”美美嚼着,瞇眼微露一丝餍足。
这要是弦子也还罢了,堂堂水月停轩二掌院、名震江湖的“万里枫江”,怎会在野地胡乱饮食,将来路不明的发光异物吃进腹中?耿照欲哭无泪,硬将她拉离,没口子叨念:“这水万万吃不得!你怎么……这是……唉!”
染红霞嗔道:“怎吃不得!我觉得挺好吃的。”不知哪来的气力,腰臀一扭,游鱼般自臂间挣出,又扑向池畔。
为脱出石隙,她将那来路不明的阴寒真气连同丹田内息,毫不吝惜,用得一干二净;而逞强爬过甬道,更是耗去所剩不多的筋骨健力,按说此际还能四肢撑地,犹未瘫软如泥,赞她一句“意志过人”,那是毫不违心。力竭至此,岂有这般身手?
耿照被挣了个措手不及,但碧火神功发在意先,应变快绝天下,还未会过意来,右手倏然探出,径拿她腰眼!可惜染红霞动如脱兔,仍有毫厘之差,耿照碰着她腰后衣布,未及拿住,女郎已加速逸去,眼看便要错开--旁人或来不及,于耿照却未必。碧火神功感应气机,紧扣一缕将逝;鼎天剑脉倍力加催,化极弱为极强!五指一攒,竟已抓实。但听“嚓!”一声长响,女郎的裤腰连同骑马腰巾,被一前一后两股力量拉扯,裤管破开至靴靿,露出浑圆雪臀,以及两条压着裂绸的结实大腿。
耿照面红耳赤,又不禁血脉贲张,染红霞蓦觉股间一凉,仍先探下水面,吃了两口爽脆多汁的异藻,回见下身半裸,柳眉倒竖,红着烘热的小脸大声斥责:“你--无耻!禽兽!淫……淫魔!”埋螓首于臂间,香肩抖动,却未闻抽噎之声。
耿照正要认错,忽见她饱满的腿根间,夹着一只缝窄肉娇、光洁粉润的细蛤,对比主人的高挑修长,蛤嘴便如一枚小肉圈圈,开歙的两片酥脂当中,一抹液滑不断被挤溢堆栈、鼓胀饱满,仿佛一霎眼便要扑簌滚落。
染红霞埋首片刻,终于回过一张红扑扑的桃花脸蛋,吃吃笑道:“淫魔!”
“淫”字才出口,蛤嘴一颤,汩出大把淫蜜,由稠而稀,终至清澄如水,沿着雪股淅沥淌下,宛若失禁,打湿了腹间的乌卷细茸。
这不是他认识的染红霞。
女郎像吃醉了酒,胡乱踢动双腿,枕着一侧臂儿,不住掬水就口,阖眼如丝,似在午后秋千下吃着糕饼细点、饮着果露甜茶,鼻中飘出细软轻哼曲不成调,自顾自的吃吃笑着,径转腰臀,无比娇慵。
那样的娇媚如一把熊熊烈火,烧去少年心中最后一丝理智。
他喘着粗息解开腰带,踢掉乌皮靿靴,一层、一层剥去束缚,直到精光赤裸,露出浇铜铸铁般的结实肌肉。缓慢的动作里饱含了持续增幅的压抑与蠢动,犹如风暴核心,女郎却恍若未觉,似乎跌入天真无忧的儿时记忆,直到一双滚烫粗糙的大手握住娇臀两侧,往她腿心里抵入一枚光滑如剥壳儿水煮蛋也似、既硬又软的硕大异物。
染红霞尖叫一声,一边咯咯笑着,圆臀忽然向后撞去!
这下用力极猛,杵尖反而滑开,硬得微微弯起的怒龙蹭过她柔嫩光滑、肌色淡细的会阴和小巧肛菊,径自朝天昂起;余势不停,臀瓣撞上鼓胀的卵囊。那里本是男子要害,饶是耿照欲焰高涨,囊袋比灌饱了水的猪腰更硬更韧,复有碧火真气护体,仍不免气息一窒,痛弯了腰。
女郎一撞到底,猛被震开,不知是浑厚的护体气劲所致,抑或臀股太过结实有弹性;正欲借势入水,身子忽停在水面上尺许,旋被一股大力扯将回去!
原来耿照忍痛出手,堪堪抓住她松脱的缠腰,用力收转。
那幅绛红缠腰没了带儿束缚,被他双手接连缠绕,宛若纺轮抽线,扯得她身子飞转,三两下绛绸绕到了头,染红霞兀自滴溜溜打转,几层衣物旋甩开来,但见上腴下窄,宽的是香肩雪乳、长的是玉腿红靴,中间一段莲红紧束,却是她的贴身肚兜。
耿照只看一眼,探手便攫她襦衫后领,“泼喇!”一扯,染红霞整片背衫连着内里的单衣一齐破裂!女郎的前襟早已旋开,这下背门又失连缀,左右两只袖管各自耷连着腋下半条残碎,滑至肘间;若非被束在腕上的臂鞲所阻,早已脱臂飞去。
然而,撕碎的半截纱质袖管虚笼在藕臂之上,玉一般的肌色忽现忽隐,又比裸裎更加诱人,益发激起男儿的兽欲,直想按倒在地,分开她修长的双腿尽情逞凶--耿照抓住倒卷的袖管乱转几匝,权作绳缚,染红霞双手高举过顶,被少年揪着一把叉倒,湿冷的触感贴上玉背,“嘤”的一声拱腰昂颈,娇躯窣窣颤抖。
他双目赤红,滚烫的吐息犹如饥兽,看猎物被制伏在地,残剩的袖管裤腿狼籍零碎,倍显无助,欲火更炽,空出来的左掌压上饱满挺拔的双峰,隔着软滑的莲红绸面恣意掐揉,手劲沉重,毫不怜惜。肚兜下的肌肤比绸缎更丝滑,触感绝佳,乳肉却是结实弹手,如握一团鼓胀肌束,两下里对比强烈,却又融合得恰到好处,手感妙不可言。
他单手一阵蹂躏,搓得滑韧的乳峰在掌底不断变形,施力点每一稍离,乳肉便迫不及待反弹,似与掌劲顽抗,虽不能抵挡揉搓,却执意恢复饱满坚挺的峰形,丝毫不肯妥协。
这般倔强的胴体,远比顺从更能激起征服的欲望,况且随着大手的蹂躏,肚兜与雪肌之间,渐渐膨起两枚坚硬蓓蕾,于乳浪中分外清晰,耿照五指一攫,揪着绸布用力扯落,肚兜上下两条系带一齐迸断,在颈腋处留下彤艳艳的醒目勒痕。
红绸离体,雪白的乳峰弹撞而出,底厚腹饱、色如脂玉,形状如一枚对剖的贡品荔芋,尖翘浑圆,即使平躺在地也不过略略摊厚,乳根沃如堆雪,峰形却依旧完整,挺耸如蜂腹;顶端翘着两枚嫣红嫩苞,昂然怒起,分不清是疼痛或快美所致。铜钱大小、同样细润的乳晕与地宫凉风一触,泛起大片娇悚,更是诱人。
肚兜贴身,系带用料结实,方能经久。耿照生生自她颈间扯断,焉能不痛?自来咻喘、哀鸣如小动物一般的染红霞,忍不住“呀”的痛呼一声,眼角迸出泪渍。
这一唤令耿照略微回神,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单手按着女郎的腕子,另一手抄起她雪白修长的大腿,以腰胯挤开徒劳无功的并紧,兵临玉门,只凭最后一丝清明,俯首凑近那带泪的美丽脸庞,哑声道:“红儿!给……给我……”
染红霞被顶得一颤,眼看便要破关而入,身子本能上挪,欲避兵锋。但男儿胯下的怒龙比婴臂更粗长,又制住双手不让挣脱,挪开三两寸不到的空隙,岂能阻挡巨物入侵?
女郎死了心似的屈起大腿,湿淋淋的玉股随之抬高,像要让男儿加倍侵入、直抵花心。耿照再无犹豫,退些调整位置,杵尖正要移向蛤口,岂料染红霞滑至他腰臀上的玉踵一错,两条白皙大腿顿成杀器,狠狠箝住男儿的腰!
有碧火真气护体,脾胃脏腑等免于被箝爆,却无法将劲力悉数化消,耿照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但鼎天剑脉几乎在瞬息间便接上了真气续断,搐紧的筋脉骤然舒张,甚至远超过遇袭之前,碧火真气以绝难想象的速度与沛量周行运转,少年灵台一清,旋又苏醒。
若有他人在场,怕要以为这记足以绞杀江湖一流好手的猛烈箝腿,竟不能使典卫大人气窒失神,佩服之余,不免感叹将军府藏龙卧虎、慕容柔多纳异士,益发畏惧惶恐,莫敢轻撄。
令耿照错愕的却不仅是箝腿而已。
视线才聚焦,蓦地右掌底一股奇寒窜起,附近气流为之一凝,忽尔迸碎!
缠着女郎双腕的纱袖四散爆开,弹上岩壁却是沙沙作响。耿照及时举臂,飞上臂遮胸膛的哪是什么残纱?根本是大把大把的冰珠!
便只一顿,染红霞双手撑地,蛇腰凌空一转,拜长腿所赐,生生将他掀了个头下脚上的倒栽葱,“砰!”肩颈撞地,差分许便是破脑迸浆之厄。耿照摔得眼冒金星,心头忽生感应,不顾疼痛疾探右臂,指尖掠过女郎足踝,运劲一夺,留下一只绣金红靴。
染红霞吃吃笑,仅着罗袜的右脚一沾地,左脚反足勾来,但臀股微动耿照即生感应,举掌“啪!”接住厚纳靴底,发劲震开,染红霞顺势入池,落于一片圆盖巨叶。那圆箕般的肥厚巨叶仅仅是晃了一晃,竟未被踩踏入水,稳稳托住她的身子,看似毫不勉强。
染红霞的武功他约略有底,绝无传说中“登萍渡水”的造诣。那圆叶虽有三四尺的内径,也就是大得多的荷叶。莲荷弱质,怎能撑得起一名高?的成年女郎?
地宫景致已十足梦幻,此刻所见,更如尘世出离。
凝目望去,叶上玉人几已全裸,幽蓝的光影投映在白皙的胴体之上,风过叶摇,水面浮藻荡漾,苍华便于她峰壑起伏的娇躯上径行流转,宛若星雨纷坠。她腕间只束着彤艳的臂鞲,纱袖余鞲缘小小一圈,霜色的破碎丝缕随风飘飞,像极了被流星雨划穿的丝丝云涌,不似人间应有。
染红霞在边缘不住轻晃的巨叶上站得笔直,小腹无一丝余赘,肌束绷实,线条匀称;而双乳并未因此有所垂坠,依旧尖翘如笋,只是乳根饱实,峰形十分圆润,又非笋尖可比。
紧并的双腿一蹬红靴,另一只却仅着罗袜,各有各的销魂美态,一如“健美”二字在她身上相持平衡,已臻完美,当真增一分太刚,不免稍失玲珑;减一分则太媚,难有如此英飒。
而最吸引人的,却是那股狂野危险的气息。
耿照平生所历诸女,仅明姑娘能于床笫间尽情逞欲,进一步驱策欲望,追求极致的欢愉快美--世人皆畏爪牙,但对雌豹而言,狞爪利牙不过疗饥罢了,有甚好怕?因此明栈雪的美丽异常危险,越是悬剑以发、侧身绝壁,越能品出她的火热与激昂。
此刻的染红霞与她非常相像,若耿照能稍稍冷静,应能察觉有异。但突遭攻击的痛楚与愤怒混入旺盛的欲焰,剥夺了所剩不多的清明;女郎俏立水上的风姿,对男儿来说更是赤裸裸的挑衅。
怔忡不过霎眼,耿照纵身如鹞击,人尚在空中,双掌已攫向女郎!
他的轻功不怎么样,水月一脉于此却有独到处,染红霞没等他坠下,点足后跃,靴尖将叶面踏沉些个,旋劲所至,原本稳稳浮在水上、形如倒翻圆盖的巨叶顿时翻搅起来。
耿照意在美人,相准的落点本不在中心,一把踩塌,偏又无处借力,整个人倒翻入水。翻起的圆叶“啪!”弹回水面,打在他背上,只觉背门热辣辣一痛,赶紧扭身避开;好不容易破水而出,伸手攀叶,掌心又被刺得鲜血长流。
原来巨叶外侧,相当于盖缘的部分生满暗红色倒钩,坚锐不逊骨角,落水后绝难攀附。所幸离岸不过一跃的距离,但池水黏稠浮力甚大,极不好游,耿照奋力爬回,上岸已累得张臂仰躺,剧喘咻咻。
染红霞咯咯娇笑,足下不停,一叶接一叶地跳往池中央,嘴里哼着歌儿,轻巧便似孩提时跳格子玩耍。那巨叶的内里并非是一片平坦,质地虽肥厚如兰叶,叶脉却似田陌,将叶面分割成一畦畦的隆起,每个都有双掌并拢大小,当中灌满空气,以分散承重,才能轻易托起百来斤的成人。
洼池中央的叶子,似是这一池异种莲叶的主心骨,圆盖里的面积最大,直径已逾一丈,每个隆起的气囊足有一尺见方,叶脉粗如枪杆,连竖起的盖缘都有六七寸高,宛若小小女墙。
染红霞一跃而上,偌大的叶面晃都不晃一下,比渔舟还稳。
她哼着歌儿轮流踮足,在叶上跳来跳去,蓦地玉背一悚,倏然回头,不远处另一片圆叶上,浑身里着滑腻池水、肌束起伏晶亮的少年睁着赤红兽眼,身子微蹲,似是蓄势待发,却无进一步的行动;背上鲜血混合池水,流速变得极缓,沿着夸张的肩背肌束一路蜿蜒,静止般凝于胁下,仿佛被施了某种诡异的定身咒。
耿照理智虽失,但感应危机的本能尚在。不敢一把扑上,盖因无法确定巨叶足以支撑二人。
染红霞看出他的踌躇,大胆坐下,藕臂撑后,挺翘着一双浑圆玉峰,两腿并迭,足尖指向男儿,恰恰配着她微抬下颔,刻意压低的轻蔑视线,朱唇曼启,轻声笑道:“……胆?小?鬼!”
耿照再不分怒火抑或欲火,虎吼一声、猛然跃起,犹如弩炮离弦,划了个又高又远的弧拱,双足凌空交错几次,“砰!”落在巨叶中心,借势一滚,翻身压住全身赤裸、双颊酡红,兀自咯咯娇笑的冶丽女郎!
染红霞的笑声变成了尖叫,拳打脚踢奋力挣扎,两人交缠着从这头滚到那头,又辗转回到中央,巨叶的结实可比舫舟,不止稳稳承载,更由得二人挥肘蹬腿,抵死纠缠。
两人四掌相抵,耿照仗着蛮力将她双手分按两侧,这回不敢再放两腿自由,径以膝盖抵她膝弯,压制大腿,避免腰腹被箝。如此一来,染红霞动弹不得,耿照也腾不出手塞入杵尖,粗硬的怒龙翘如弯刀,一跳一跳地拍打她覆满纤茸的饱满耻丘,发出细微的“啪唧”腻响,不知是汗水池水所致,抑或其他。
“红儿!”
他俯首凑近,灼热的吐息混着汗水滴上她娇艳却狠烈的脸庞。
“给我……给我……”
那充满色欲、又透着依恋渴求的低吼撼动了她,女郎喘着粗息,彤靥露出一丝迷惘之色,紧绷的大腿变得温软如绵,对峙出现缺口。
耿照在她腿间跪正,杵尖摁着黏闭的蜜缝擦滑几下,上头里满的池水正是上佳妙物,磨得女郎呜呜哀鸣,娇躯颤如风花,蛤嘴渐渐吐出浆来。若非她玉户狭小,位置又低,着实不易进入,两人早已合为一体。
这“通幽曲径”本就难进,耿照虽只试过一回,却难以忘怀,耐着性子厮磨,染红霞呻吟越见娇腻,粉颊益红,原本迷蒙的星眸一亮,吃吃笑着,不知哪来的气力,推着他的手掌寸寸举起,红靴罗袜一踏,猛将男儿翻转过来,跨坐于腰,小手抓紧龙杵,将前端送入腿心。
耿照顿觉被塞进一处又暖又湿的窄缝,入口脆韧狭紧,更有惊人的曲折与弹性,是润泽不够便要受伤的程度,此际的湿热却足以消弭扞格,将膣中一波三折的触感完整保留。
染红霞的玉户入口奇低,跨在男儿身上,须将杵尖稍稍挪向会阴处,才能找到洞儿。鸡蛋大小的龙首方塞入半截,便遇阻碍,本已无比狭窄的蜜缝至此居然无路,女郎本能翘起雪股,杵尖挤蹭过一个小坎儿,几乎以相反的角度滑进膣管,这才找到了路。
比起这个刁钻的折角,膣中余处的崎岖凹凸都不能阻住粗硬的怒龙,染红霞一下没掂量好,一股脑儿塞进去,酸、疼、爽利……诸般快美一齐钻入骨髓,几以为被一杆烧红的烙铁棍贯穿,忍不住昂首呜咽,蹲在他身上一阵颤抖,差点泄了身。
耿照也没好到哪儿去,锐利的擦刮感套着龙杵,一口气滑过了前半截,更要命的是:湿软紧凑的肉壁接着一搐,随女郎的剧颤又缩又夹、拧手绢似的绞扭,差点让他精关失守,喷薄而出。
染红霞好不容易喘过气,连脖颈都涨起瑰红,低头一瞧,居然才进得半截,好胜心起,咬牙慢慢坐落。那逼死人的贯通感无比爽利,似无休止,沿着背脊冲上脑门,欲将飞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屁股坐到底,尺码骇人的巨物仿佛将她撑满了、掼直了,直顶到心子里。
她红着小脸吁吁娇喘,将耿照的双手分压两侧,带着胜利者的昂然姿态,咬唇笑道:“不是给你,是我要!”
不顾男儿目瞪口呆,小手按着他结实的腹肌支起蛇腰,跪在耿照身上大耸起来。
女子跪坐于其上的交合姿势,除了腰臀之外,就属大腿最为吃力。
寻常女子身柔劲弱,难有长力,此式不过是观其双丸跌宕、努力取悦爱郎的痴态而已,便是青楼女子,遇着元阳雄健的狠心冤家,也不易套出精水来。是以风月册上教男子延长交合,每遇精关松动,先且暂停,改采这式“鱼接鳞”应付,得保不失。
但染红霞乃镇北将军之爱女,生于天下劲旅“血云都”,不仅擅长辕驾,骑术更是精绝。驾驭马儿的第一步,便是踏着马镫一站一坐,利用马背起伏的弹力,以臀股轻触马鞍、俗称“打浪”者,锻炼腰腿长力甚于练剑。
她熟练地摇摆雪臀,以两人交合的最深处为支点,不住前后滚动。
阳物如被套在过紧的、贮满温热蜜水的软鞘里划着大圆,鞘中布满翻毛绒刷,随着大圆的轨迹前后扭动着阳物,同时被软鞘箍束着进进出出,挤出大把大把的蜜水,而鞘里凹凸错落、软硬不一的绒毛突起,则轻轻重重地刮过阳物表面的每一处,从肉菇褶缝,到阳根接腹处的微凹,全都随着规律而强劲的雪臀“打浪”不停擦刮,像要被生生刨去一层皮肉……
比之弦子过人的吸吮与寒凉,染红霞的骑乘位乃是以强烈的摩擦取胜。耿照在红螺峪占有她时,未能尝到这样的销魂滋味,此刻雷殛般的快感同时攫取了交合中的两人,先受不住的一方似欲炸裂开来、立时便魂飞魄散一般,角力已到了束肌绞汗、逼命相抵的境地。
为抵挡这种猛烈的快感,耿照握住她饱满的双峰用力揉捏,染红霞猝不及防,被揉得仰头呻吟,叫声却是又细又软,带着受伤小动物似的颤抖;好不容易回神,咬牙拉开他的大手,重重往叶上一压,娇蛮道:“不……啊……不许揉!我不许你……啊、啊、啊……不要……呜呜……”娇躯扭动,拱背大颤起来。
原来她为压制耿照双手,身子前倾,玉乳顺势垂至男儿眼前。染红霞双乳坚实,除了胸腋肩背的肌束发达、足将乳球拉得峰挺,也得益于她本身傲人的乳量,才未在经年累月的剑术修练当中,将绵软的乳房通通练成胸肌。
她一俯身,原本蜂腹般的胸形顿时坠成了一对乳瓜,瓜实底部承重,使得淡细的乳晕微微扩大,只有尖翘的蒂儿丝毫不受影响。耿照把握良机,忍着双手被压制的背肌疼痛,张嘴含住一枚,牙末轻啮、舌尖滚挑,吮得咂咂有声。
乳尖本是她的敏感之处,染红霞虽较他年长,于男女之事毕竟只有红螺峪那晚的经验,乃是货真价实的雏儿,受不得这般风流手段,小手一软,趴倒在他身上。耿照双臂一环,紧紧将她搂住,两座雪白玉峰压上胸膛,又软又滑又是弹手,滋味难以言喻。
染红霞挣了几下没能挣脱,似是那股莫名而来的怪力,此刻业已莫名而去,又气又恼,咬着他的耳垂使小性子:“放……放开我!”
她这下是咬真格的,贝齿一阖,逸出一股淡淡血气,竟似见红。
耿照哪里肯放?咬牙忍痛道:“你要完啦,现下得给我。”屈膝一顶,箍着玉人奋力进出,插得窄小的玉户滋滋有声,淫水都被磨成了冒泡的雪白沫子,呼噜噜地流了他一胯。
“啊啊啊……不要、不要……呀……啊啊啊啊啊啊----!”
女郎似要被汹涌的快感逼疯,偏又无法自铁箍般的臂间逃出,起初还拼命摇动螓首挣扎,被一轮狠插百余记之后,颤抖的身子已绷紧到极点,只能翘着剧颤的玉股呜呜承受。
巨大的阳物粗暴地刨刮着紧窄黏腻的肉壁,换作其他女子,恐怕早已破皮受创,但染红霞虽叫得魂飞天外,膣内收缩的强度却未曾稍减;她的肉体和欲望非但没有居于下风,仍不停需索渴求。耿照信任她,正因为全然信任着她的坚韧与强健,才能如此放怀,毋须顾虑弄伤、甚至弄坏了她,尽情地释放欲望--他进出着她未有片刻稍停,大腿撑着、臀股顶耸,速度越来越快,这种单调的力量堆栈却因为女郎的紧凑曲折,意外带来极大的快感;直到爆发前的一剎那,耿照忽觉胸膛像要炸开似的,眼前一黑,无数画面掠过脑海:雨中的断肠湖、水月停轩的停台楼阁,篝火前的魏无音,以及船舱里的许缁衣……
他抱着女郎往上一挪,那对布满汗水的弹滑玉乳“唧--”滑着津唾汗渍堆至他颔下,混着异嗅的玉人体香差点使他禁制不住,幸好阳具“剥”的一声拔出玉户,并未喷发。如此剧烈的中断动作并未使女郎回神,染红霞仅在巨物卡着那道小坎儿、不得不更用力拔出时颤了一下,依旧软软趴在他起伏的胸膛上。
耿照闭着眼睛喘息,浓稠的精液似乎仍卡在杵茎里,被她夹痛了的那股舒爽热辣还残留于滚烫的表面,这种欲出不出的感觉令人异常恼火。但他很庆幸自己在最后一刻恢复了神智。
失贞对她来说已是一大麻烦,若能离开这里,接下来还得面对身怀外道武功的指控。要是这时她怀上了……耿照不敢继续想下去,摇了摇头,仿佛要甩开心底一丝不祥,忽听女郎闷声道:“还要……还要……”带着喘息的娇细呻吟,与泛起大片酥红的白皙胴体形成强烈的对比,又勾起男儿的欲焰。
耿照将她抱起来,摆成趴跪的姿态。女郎手足酸软,仍不忘小声抗议:“不要,这样好冷……呀!”一声酥啼,高高翘起的玉户已被阳物塞满。耿照听她说出与红螺峪当夜一模一样的话语,柔情涌上胸口,环着她那对饱满乳球,俯身贴近她湿发当中的小巧耳蜗,低声道:“不是给你,是我要。”
这个趴低的动作直接将阴茎推入更深处,染红霞“呜”的一声低头翘臀,颤抖得说不出话来。耿照索性放开玉乳,抚着她酥滑的玉背直起身子,握住两侧臀腰,大力进出;女郎美美地挨了几下针砭,终于回过一口气,呜呜晃着螓首,点头应道:“好……好……呀、呀……好硬!好硬……啊啊……”
耿照正插得爽极,闻言不禁莞尔。“是“好”呢,还是“好硬”?”
“是“好”……”女郎被一轮急弄,里里外外刨刮了十来记,拼命摇头,已然抵受不住,呜咽道:“好硬……好硬!好刮人……不要了!不要了!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胡乱回过左臂,似想阻止爱郎逞凶,却被一把捉住。
耿照抓着她的手,见藕臂酥滑、莹白如玉,腕上束着大红臂鞲,分外耀眼,突发奇想,双手分抓女郎两只腕子,将她上身悬空架起,奋力挺动下身,尽情抽插!
由这个角度望去,染红霞香肩宽阔、腰细股圆,肌肤白得没有一丝瑕疵,分明是完美诱人的顶级女体,然而上半身的每一条肌肉偏又鼓胀束紧,一半来自危险吃力的体势,另一半却是被男儿顶得魂飞天外,腰臀俱都绷紧到了极处!
充满力道的肌肉线条、飞溅的汗珠,尖叫哭泣般的娇细呻吟……这一切与女郎的骄人胴体完美结合,而反剪的双手就像马缰,臂鞲则是缰上的华采,正由他紧握在手里,用来驾驭这匹雪白无瑕的美丽悍马--在不久之前,她才跨坐在他身上,像个高高在上的傲慢骑手。如今已于胯下婉转娇啼,翘着浑圆诱人的雪臀任他驰骋……鲜烈的对比令耿照兴奋起来,粗硬已极的怒龙变得更粗更硬,插得女郎摇散湿发,与健美修长的胴体毫不相称的娇细呻吟直教人血脉贲张:“不要了……不要了!呜呜呜……不要了……好硬!好……好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攀过欲望巅峰的一瞬间,耿照松开她的双手,撞击产生的反馈令女郎向前趴倒,剧颤的屁股翘得高高的,阳物“剥!”脱离玉户,滚烫浓浆自贲张的马眼激射而出,在玉背留下一道长长的白浊污痕,混着晶亮汗渍,缓缓淌下身侧……
两人一趴一仰,累得交颈并头,在叶上昏睡过去。
待耿照醒来时,却见染红霞维持趴卧的姿势不变,睁着一双盈盈妙目望着自己,排扇也似的弯睫眨呀眨的,并不像气恼或伤心的模样,平静得令他有些心虚。
“我告诉自己,”染红霞枕着浓绿光滑的叶面,一本正经对他说。“若你醒来同我说话,能辨出意思、不是胡言乱语,这就不是梦。”
“就算在梦里,我也不会对你胡言乱语的。”
“糟啦。”染红霞叹了口气,听来不无遗憾。“这果然只是个梦。”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噗哧一声,俱都笑了起来。
“过来。”
耿照伸开左臂,染红霞轻轻翻了个身,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
掼在池岸边的火炬早已熄灭。耿照挪动身子,拥美人入怀时,终于明白她为何会那样说--他们正躺在一片波光荧荧的幽蓝水上,仿佛身下并排着星子。满池的异藻取代炬焰,成为地宫里唯一的光源,惑人的星光自巨叶的圆盖边缘溢入,有几分像是夏日流萤,却更加璀璨耀眼。
地宫中水风阴凉,两人不知躺了多久,身上的汗渍狼籍早已吹干,但浸过池水的部分,黏滑感仍挥之不去。耿照落水自不消说,适才激烈交媾时,也没少抹在染红霞身上,想起她还吃下异藻,臂膀一紧,追问道:“身子……有没有什么不适的?”
染红霞大羞,片刻才咬唇轻道:“腿好酸。下边……有些疼。”
耿照会过意来,差点又想翻身按倒她再要一回。染红霞听他“哧”的一声,以为有意取笑,又羞又窘,一推他胸膛:“你……这样笑话我,我再不跟你说话啦。”挣扎欲起。
耿照握住她的柔荑,左臂搂得更紧。“我不是笑话你。我是担心你吃了水里的那些个怪东西,于身子大有损害。你若腹中不适,我们可得想个法子运功逼出,以免贻误。”
染红霞才知会错了意,恨不得钻进池底,羞得连粉颈胸口都泛起娇红,只想抽身避走,却被耿照死死搂住;别扭了好一会儿,终于打消念头。
“我……我没事,身……身子好得很。只是头有点疼,有些片段……记不太清楚啦!”当然包括让她羞得无地自容的部分。记忆虽有磨损,感觉仍在,一触及这些零星空白,她才发现自己又湿润起来,身子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酥麻,令她忍不住开始想象,被遗忘的片段该有多么欢快爽人,迄今膣里还热辣辣地痛着。
拘谨守礼的二掌院夹紧大腿,强迫自己收摄心神,安静片刻,忽然道:“我方才想,若你醒来头一句又是道歉,我便抽你老大耳刮子,再不睬你。”
耿照笑道:“必是碧火神功感应杀气,预先做了提防。我还没想到那儿去。”染红霞噗哧一声,又气又好笑,轻打他胸口,嗔道:“嘴贫!装着一副老实头的模样,什么坏事都是你做的。”叹了口气,低道:“我……我不明白方才自己是怎么了,但我很欢喜。我……我欢喜你那样……那样待我。我这一生从未如此快活过,便是现下死了,也不枉啦。我很傻,是不是?”
颈窝一温,耿照正欲为她拭泪,染红霞却把脸蛋藏得更深,再仰头时面上已无泪痕。耿照温颜道:“平日不傻的,今日特别傻。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连九品莲台都压不死我俩,又怎么会死在这儿?”
染红霞心怀略宽,拍拍身下巨叶。“这儿挺漂亮的,床又舒适好眠,要是有东西吃,我都不想出去啦。”耿照打趣道:“怎么没东西吃?你吃得可香了。我也来尝一口。”想掬一捧藻浆,被染红霞拉住。
“不行!”她单臂环胸,红着脸别开目光。藕臂柔荑自是遮不住她傲人的坚挺浑圆,但令女郎羞于启齿的,却非裸身面对爱郎。
“万一你吃了也……也那样,该如何是好?我……我怕受不住……方才那是……平常我不是……”越说声音越小,尖尖的下颔几乎抵着胸口,差点没把红石榴似的滚烫脸蛋平贴在耸起的乳峰上。
还好耿照不笨,脑筋一转,便即明白。原来染红霞以为自己忽然变得大胆,做出攻击、甚至勾引耿照的行径,乃因误食异藻所致,担心耿照吃了以后兽性大发,未免要糟。
但她在食用异藻之前,神态已有不对,否则以染红霞的见识,绝不能生食来路不明的异物,这是连三岁孩童都知道--耿照脑海中灵光一掠,忽觉染红霞的症状似曾相识:强烈的欲望、脱序的行止,回想事发时,记忆却被分割成零星片段,时间拉得越长,越难悉数记起……
简直就像风火连环坞当夜的自己。
染红霞发出的异种真气,分明是蚕娘的“天覆神功”,运劲时霜冻奇寒、指掌间的苍色辉芒……都是这部宵明岛绝学独有的特征。耿照阅历不丰,但这种夸张眩目的征候、凝气成冰的异能,也没听有第二家;至于蚕娘是什么时候、又如何把天覆神功“弄”到了染红霞身子里,想来教人头疼不已,耿照老早就投降了。
但或与神识有关。
以红儿的武功修为,蚕娘前辈或可无声无息地点倒她,却不能屡屡为之而令其毫无所觉,除非……除非红儿并未察觉有人对自己动了手脚,从失去意识到恢复的这段时间差,对她而言不足以产生疑虑--譬如睡眠。
蚕娘可以无聊到每晚摸进染红霞的舱房,冒着被旁人发觉的危险,帮染红霞打通经脉、输入异种真气,然而天覆神功的内劲与水月本门相差何止千里?要令天明后的染红霞丝毫不觉有异,这可不是靠点晕她就能办得到的。
耿照想起了大师父。
青面神曾在枣花小院,以“青鸟伏形大法”隔空操纵耿照发声,更在鬼子镇伏击岳宸风时,以同样的手法扭转诸人的五感知觉。这种控制意识的异术,对人绝对是有害的,大师父本欲授他一套心法补救,但夺舍大法的“入虚静”便是心识之术的顶峰境界,耿照不致为其所伤,也才有了后续“拔岳斩风”的行动。
蚕娘前辈若对红儿施行了类似的异术,一切便说得通了。染红霞在九品莲台挣脱禁制,使出天覆神功,蚕娘必有后着,为她消除损害,万料不到莲台崩塌,这下补救不及,导致其后的脱序行止。
“头还疼不疼?”耿照轻抚她的额角,低声问道。
“不疼啦。”染红霞精神略振,敛了敛神,笑道:“你还没醒的时候,一阵一阵针攒也似,难受得紧。只是我身子乏啦,也不想动,贪懒了会儿,慢慢就好了。”
耿照见她面上彤红未褪,真心喜欢她害羞的模样,这么个修长健美的女郎,臊起来却似小小女孩儿,如同她婉转娇啼的尖细可人,与平日“二掌院”的英飒形象委实相差太大,教人忍不住想欺负,故意逗她:“方才我们好的时候,你手劲可大啦。扳起腕子,连我都赢不了你,身子乏些也是应该的。这样都不觉乏,还有没有天理?”
染红霞却未见预期中的可人羞态,并腿斜坐起来,歪着千娇百媚的小脑袋,蹙眉苦思:“有么?我……我不记得啦。我自来气力甚大,但要扳腕子赢过你,怕也不容易。是你让了我罢?”省起说的是男女之事,管是谁让了谁,最后还不是便宜他?终于又是大羞,眼角眉梢春意盎然,无比诱人。
这一下却轮到耿照发怔了。伊人的无心话语宛若针尖,戳穿了薄薄的窗纸,蓦地露出一丝烛照,将散乱的线头兜将起来。
染红霞膂力极强,但耿照也是天生大力,纯比力量,没有一举压倒他的可能。但方才红儿确是实实在在将他翻了过来,猛然压在身下,毫无花巧,此事必有蹊跷。
自坠入地底以来,在她身上有二事殊异:一是情欲勃发、行止失序,另一件则是内息用尽之后,忽又生出压倒性的怪力。此二事对应着两个可能的肇因:误食异藻,以及天覆神功。
一直以来,耿照都认为她之所以失神,化为求欢纵欲的狂乱女神,是因为服食池中异藻的缘故,而提供力量的泉源则是天覆神功,如今才惊觉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天覆神功的内劲,早在破坏铸铁活门时便已消耗一空,纵使蚕娘有绝大神通,不仅仅是度入一股真气、用完便罢,而是将整部天覆神功“刻印”在染红霞身上,拥有完整的调息回复之能,耗竭的内力也须时间调复,否则耗尽便是耗尽了,绝不能立时又生。
这上下联系的两组因果,从一开始便连错了。使染红霞失神狂乱的,是未得蚕娘及时善后的天覆神功--也可能是强自“刻印”天覆神功于体内的遗患--而提供力量的可能性只剩下一个,正是洼池中发着蓝光的异藻!
耿照心念一动,摊开左掌,掌心被叶缘倒钩刺破的伤口,已然收口结痂;一摸背上,也是一样的情形。碧火神功运到了极处,虽可加速痊愈,但耿照并未运功催收,对比疗伤的效果,其内息损耗也恐得不偿失。
(果然如此!)他一跃而起,抢在染红霞之前掠至叶缘,掏了藻浆入口,咬碎生肉似的藻壳,连同发光的幽蓝汁液一并咽入腹中,忍着喉里的异感盘膝坐下,提运真气,径行周天搬运。
一股奇异的温热自胃中涌起,他仿佛可以清晰感受热气被肠壁吸收,迅速散入血液,余热瞬间走遍全身各处经脉,精神一振。这股奇热与其说是内息,更像是某种精力,提振精神、顺畅血脉,自能疗愈伤痕,对提升功力亦有裨益。
染红霞见他盘膝闭目,头顶白雾氤氲,面色红润,隐隐透出一股辉芒,分明是运功化纳的模样,不敢惊扰,按捺芳心可可,安静在一旁护法。不多时耿照吐出浊气,收功而起,正迎着她美眸生疑满是忧虑,不觉微笑,神采昂扬。
“红儿,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他握住她软滑细腻的白皙柔荑,一指池畔。
“三十年前,“凌云三才”便在此间聚首,约定二度赌斗,赌的是集恶道三位冥首,谁能够真正改过自新。他们管这儿叫“圣藻池”!”
第百廿三折 梦外冰凝,古石含菁
三十年前,就在卫青营化身刀尸,追杀赭衫少年、青衣书生与聂冥途那一晚,隐圣刀皇千里追踪“天观”七水尘至此,欲续未竟之凌云论战。而为妖刀之秘所诱,聚集到了阿兰山附近的前代鬼王及南冥恶佛亦失手被擒,最终沦为“凌云三才”二度赌斗的工具……
此际回想,耿照赫然发觉:三十年前那个诡异迷离的夜晚,在这座“圣藻池”畔所发生之事,不仅改变了集恶三冥与那俩年轻人的命运,甚至间接、直接地对世局产生巨大的影响。
他把在大佛腹中听到的故事,源源本本说与染红霞听--当然是略去了明栈雪的部分。他倒不是有意欺瞒,只是一下不知该怎么解释与明姑娘的关系,但两人有肌肤之亲,总是事实。
耿照自忖口才不甚便给,难在三言两语间交代清楚;回过神时,不知不觉便已略去。懊恼不过一霎,见伊人美眸盈盈、全神贯注听自己说话的模样,又庆幸未和盘托出,暗想:“待得脱出此间,我定与红儿实话实说,诚心求她谅解,并不是故意欺瞒的。”心底那一丝负疚随即逸去,如化水风。
染红霞专心听完,想了一想,忽道:“我们爬过来的那条甬道乃是新近开凿,应是被灭口的那群石匠、苦力所为。三十年前,莲觉寺的广场与这座地宫并不相通,凌云三才等三位前辈,一定不是从这条甬道过来的。”
耿照心思机敏,旋即会意:“没错!地宫里一定还有其他的出入通道,这下我们可有救啦。红儿,你真是聪明。”染红霞晕生双颊,难掩羞喜,嘴上却轻啐了一口,咬唇瞟他:“嘴贫!没……没点儿正经。不说啦,咱们赶紧找路出去。”掩着胸乳腿心盈盈起身,谁知膝弯发软,又一屁股坐倒叶上,恰恰跌入耿照臂间,给爱郎抱了个满怀。
耿照非是有意轻薄,但两人全身赤裸,染红霞这一跌,桃瓣一般的细滑股间往后一压,竟把一条又粗又硬、无比滚烫的肉柱摁进了股缝里,既光滑又灼热的杵身贴上原本已被水风吹凉的肌肤,更是热得难受,尤其肛菊细嫩,简直像被烫着了似的,她“嘤”的一声扳起腰,身子微颤,不自觉地将双乳挺往男儿的掌臂间,仿佛要压上去似的。
这下二人俱都面红耳热,近距离听见彼此的心跳声怦怦作响,即使隔着厚实弹手的高耸乳峰,耿照仍能感受她胸腔里猛烈的撞击,丝毫骗不了人。“你……你想要的话,”她不敢转头,由背后望去,晶莹柔嫩的耳垂早已酥红滚烫,声音越来越细:“我……我没关系的……”
这直是世上最最诱人的邀请,耿照花了偌大功夫才压下冲动,低道:“你乏啦,需要休息。待养好了身子、睡得饱饱的,我要你好生陪我,一起……一起快活。”染红霞羞不可抑,心中一荡,连股下的叶面都温湿黏润起来;低垂着细长的雪颈,不敢抬头,片刻才低低应了一声,细如蚊蚋:“……嗯。”
耿照亲身试过圣藻池异藻的威力,仍十分谨慎。他与染红霞借食异藻恢复精神体力,一服至多是合掌一捧,绝不吃多,嚼碎吞下后立即盘膝运功,说是摄食,更像以自身内功调复,异藻汁液不过推波助澜而已;即使这样,效果已好得出奇。
男子毕竟手掌大,吃下异藻较染红霞多,但鼎天剑脉导行之能远胜其他,兼且碧火真气致密,更易自藻液里析出热流。他盘膝吐纳,搬运数周天后收功,顿觉神清气爽,四肢百骸盈满气力;若非染红霞兀自闭目用功,不能受到惊扰,他几乎想在叶上翻几个跟斗,大叫一番。
染红霞气色亦佳,俏脸红扑扑的,唇上密密覆了片薄汗,头顶白雾氤氲,显到了紧要关头。耿照对水月武功所知有限,不过从外表推断,她此刻所运绝非蚕娘的“天覆神功”,而是本门心法。
要不多时,染红霞吐息收功,一跃而起,这回未再失足偎向檀郎,修长健美的赤裸玉腿凌空交错,施展轻功点足踏叶,眨眼便掠上池岸,抢先拾起耿照的外衫一里,总算掩住了娇媚诱人的白皙胴体。
耿照的身法不如她曼妙轻盈,起步又晚,但一口气跳过四五片巨叶,其间无须换息,也仅比她稍慢一步而已,分拣单衣棉裤着好。
先前那支火炬早已烧到了头,池中虽有异藻幽华,毕竟不如炬焰明亮,可以持入石隙探险。染红霞灵机一动,拾起一片撕下来的裙幅,兜满藻粒缚成一包,犹如一只小小包袱;合掌运劲,纤指破圣藻,发着蓝光的藻液汩出肉壳,似更明亮了些,光华透纟而出,勉强可及身前尺许,聊胜于无。
女郎拎着发光的小包袱,盈盈下拜:“小女子有幸,为典卫大人掌灯。”噗哧一笑,狡黠的杏眸十足淘气,别有一番动人风情。
她身量与耿照相仿,除了肩袖稍嫌宽松,披他的外衫倒也合身。只是男子的袍服内尚着长裤,衣片外衽的剪裁不如女子严实,虽然束上腰带,行走之间,两条白生生的修长玉腿在袍襕间乍现倏隐,既不能全遮,却又不能全见;一下见小腿纤细,一下又见大腿白皙,柔媚修长的曲线与健美紧致的肌束交错闪现,俱出自于同一具女体,更加诱惑男儿,直想扑上前去将她剥得赤裸,一窥衣下的动人景致。
耿照服食异藻后精力充沛,色欲旺盛,担心玉人禁受不住,伤了娇嫩的玉谷,赶紧转移注意力,笑指异藻小包:“可惜了圣藻池内的疗伤圣品。连“凌云三才”这样的人物都珍而重之,却被我们如此糟蹋,当真浪费了这些灵藻。”
染红霞嫣然一笑。“谁说浪费了?一会儿典卫大人饿了,这便是现成的食盒。”
“也太素啦。”耿照苦着一张脸。“煮点海菜花汤可好?化痰消积,清热解毒,我小时候吃多腹胀,姐姐都煮给我喝。”
“美得你!”染红霞娇娇地瞪他一眼,眼角眉梢秋波盈盈,无比可人,自己却忍不住抿嘴微笑,再也板不起脸儿。“我先说啦!我一不会女红,二不会炊事,现下学也晚啦,你……你以后莫要后悔。”羞意宛然,扭头欲走。
耿照拦腰将她搂住,面颊轻摩她雪靥粉颈,低道:“我要放了你走,才真是后悔莫及,抱憾终生。不就是填饱肚子么?你不嫌我手拙,我来下厨便是。”染红霞被他逗笑了,心中感动,一时忘了羞赧,咬唇轻道:“堂堂典卫,岂能亲下庖厨?你不嫌我手拙,我……我慢慢学便是。”忽然想起什么,赶紧补一句:“一开始肯定做得不好,你可不许笑话我。”耿照忍笑道:“岂敢岂敢,红儿肯煮饭给我吃,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怎能不知好歹?再说了,下厨至多是烧出一锅精炭,我从前在家也没少弄过,照样能吃,还待怎的?”
“你别说。”染红霞一本正经道:“我幼年过家家,也捏些泥碗土钵,摘花草假装煮菜,与别家女孩儿并无不同。后来进了一次厨房,我爹就决定送我去习武啦,说最坏就是伤了自己,总比一次放倒将军府上下来得强。”
耿照笑容一僵,不禁汗流浃背。
煮菜比刀剑能伤人,这是毒宗的手眼啊!敢情二掌院不该拜入水月门庭,要是肯入邪派七玄,成就恐将不只如此。心念一动,忽然想起了宝宝锦儿--符赤锦不仅煮得一手好菜,针黹女红亦极拿手,随意往灯下一坐,也不见她怎么忙活,三两下便补好一件衫裤,简直不费什么功夫。
想起符赤锦以及地面上的其余人等,她们以为他葬身莲台,该要多伤心!耿照面色微凝,一时无语。染红霞似乎读出了他的心思,轻拍他手背,柔声道:“走罢。早一刻脱困,也免得亲人朋友担心。”耿照点点头,两人举起异藻小包,钻入最近的石隙中寻路。
由石笋及石钟乳上下交融形成的孔隙极不好走,好在二人靴履尚在,不致被崎岖尖利的地面割伤了脚,但异藻小包不比烛照,能见度毕竟有限,只能步步为营。地宫中并无沙漏钟晷计时,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探得筋疲力竭,搜索了十来个孔洞,都没找到通往外头的路。
“探完这处,”耿照指着一个较大的孔隙,回顾染红霞。“咱们便退回池边饮食休息。地底不见日月,要是乱了睡眠作息,于身体恐有大害。”染红霞以手中尖石在甫退出的洞穴外做了个记号,一拭额汗,点头道:“……好。”
连耿照亦感疲惫,显然实际耗费的时间较所觉更长,然而他坚持探完这处是有原因的。这面石壁十余处孔隙,就属此间最阔,毋须弯腰便能进入,两人一前一后把臂相携,见石隙越走越宽,与先前诸穴绝不相同,精神大振,心中燃起一线希望。
通道的走势并非水平伸出,而是不住缓降,越往前苔滑越重,两壁触手湿寒,亦不似别处畸零;水气扑面,分外刺骨,竟比池上水风更难当。
行不多时,甬道之宽,两手平伸勉强能及,而地面更湿更斜,扶壁方不致失足。耿照心觉有异,将异藻小包高举过顶,沿壁绕了一圈,喃喃道:“……你瞧。”
染红霞贴近他背门,身子微颤,片刻才道:“瞧……瞧什么?”
“这通道是圆的,像管子一样。”耿照自沉吟中回神,低道:“不说啦,瞧你冻的。咱们先回头歇息,待养足精神再来。多带上几包灵藻,前头黑黝黝的什么也瞧不清,恐怕路还长着。”
染红霞牙关上下磕碰,莫名烦躁起来,摇头道:“我们……前头……浪费了忒多时间,好……好不容易……找到了路。再往前些,说不定……说不定便能出去啦!”见耿照面露犹豫,一咬牙将小包夺过,扶着他宽阔的肩膀挤越而过,一边往前走,边回头强笑:“再往前些,如果不行,咱们便回头--”忽迸出半声惊叫,“扑通”一声,整个人已倏然消失!
耿照约略猜到前方有地下伏流之类,万料不到便在三两步外。
染红霞落水瞬间,散发微弱光芒的异藻小包随之一沉,幽蓝光芒在身下三尺处散开,融融泄泄地流向远方。耿照由此判定水面高度,探身一捞,及时捉住水下一条藕臂,奋力拖将上来;摸着胸腹确定位置,双掌交迭按压,染红霞“呕”的一声吐出腹水,大声呛咳。
耿照将她抱在怀里,双掌一贴乳间、一贴小腹,提运内力,行走于二人经脉,用的正是当日为雪艳青祛寒的法子。要不多时,两人衣发俱干,身上冒出腾腾热气,耿照才收功吐息,在她耳畔低道:“……我们先出去。”染红霞元气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乖顺点头,并未言语。
此间黑得无一丝光线,无论怎么使劲睁眼,依旧难以视物。耿照将她负在背上,放低身子四肢接地,摸黑缓缓爬出;幸至中途,前方隐约窥见圣藻池辉芒,终能稍辨前路。爬出石隙,染红霞发现他裤膝早已磨破,血痕斑斑,俏脸不禁变色,耿照耸肩笑道:“皮肉伤,不碍事的。”汲取藻浆喂她,自己也吃了些,盘坐调息。
染红霞已有倦意,再加上落水失温,过度消耗了精神体力,用功片刻,拥着外衫倒头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耿照缓缓收功,见伊人蜷成一团,恐染风寒,将她轻拥在怀里;染红霞似睡得极沉,并未惊醒。
耿照见她浓睫微颤、鼻息轻匀,爱怜横溢,暗忖:“她必是累得紧,才得如此熟睡。”虽服过圣藻池中的异藻,仍有一丝微倦,料想此际必已入夜,身子自然而然涌出睡意,遂搂染红霞倚壁阖眼,强迫自己休息。
半梦半醒之间,只觉越来越冷,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霍然惊觉:“连我都冻成这样,红儿怎生禁受?”
睁开眼睛,赫见襟上挂满冰珠,怀中染红霞浑身透出淡蓝幽芒,不住窜闪萦绕。女郎白皙的雪肌却不似被奇寒所侵、显出霜冻僵白,而是如玉一般微带剔透,睡容更是安详得无一丝异状,因为她正是奇寒霜气的来源!
耿照运起神功御寒,将她平放地面,染红霞身子侧转,自然而然恢复成蚕蛹般的微蜷,吐纳悠绵,似无断绝;寒气如丝缕交织,渐覆于娇躯之上,形成一层极薄极透的冰壳,映着圣藻池的苍色晕芒,眼前奇景已非“瑰丽”二字所能形容,直看得他挢舌不下。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耿照欲俯身观视,然而手足未动,霜气的流动倏然一凝,变化极微,非先天真气不能感应,但耿照清楚察觉自己成了受排拒的对象--一如碧火神功与其他上乘内家心法,天覆神功亦于修习者体内形成一个衡满的“圆”,自成循环,将外力视为潜在危险。
他撤去护体真气,忍着刺骨之寒放轻动作,慢慢自染红霞身畔退开。飘悬的苍色冰芒宛若流萤一类,随他的移动沾黏过去,如风吹磷碎,径附衣上发间。
耿照心中明白:即使极力抑制,对碧火神功来说,天覆霜气亦是危险之敌,护体气劲虽然受抑,仍有保护身体的本能,不能完全消除。天覆神功受碧火真气吸引,一步也不肯放松,他若生出歹念,又或无端端凝聚内力,染红霞身上的奇寒真力恐立时化作天外龙挂,怒卷而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退避三舍”的紧绷对峙直到他退至池畔,距染红霞足有七八尺远,冰片才不再如夏萤飘至,转附于她身外那层薄薄的“冰壳”。耿照松了口气,一揩额面,居然抹得满掌汗渍,劳心劳力不逊鏖战。看来天覆功虽不如碧火功雄浑,于“及远”一节却有过之,染红霞若能突破境界,感应气机之能当胜于耿照。
他不明白蚕娘传功之目的,但她的确将这门绝学“烙”进了染红霞的身子里,能于睡梦中自行发动、周天运转,积累于无知无觉间;如此神奇的法门,可说是天下懒人梦寐以求的武学。染红霞并不知道自己每晚都在修习桑木阴的内功,以致醒时化纳异藻,用的还是水月正宗心法,其效果之不彰,连耿照都能看得出来。
此际寒气之汹涌,说明天覆神功至少在化纳藻力一节,远胜水月门庭所授。染红霞睡前吃了不少,却未能充分吸收,俱成天覆功侵吞自壮的养分。
天覆神功乃宵明岛镇岛绝学,圣藻则是疗伤补益的圣品,若在地宫多上待一段时日,恐怕染红霞苦练十数年的水月心法,终被天覆神功盖过,再不复存。许缁衣乃至杜妆怜出关后质问起来,怕是百口莫辩。
蚕娘的玩笑一向颇有分寸,“私练旁门武艺”是欺师灭祖的大罪,武林中无分邪正黑白,莫不得诛,这“玩笑”是半点也开不得。此举用意,恁耿照想破脑袋,仍摸不着头绪,只能寄望脱困之后,再求蚕娘指点了。
染红霞自己便是寒气的中心,自无伤风之虞,地宫的阴凉比之天覆神功,那是小巫见大巫了,连耿照都须运功抵御这股奇寒霜气,倒也免却了心头一桩烦恼。
他远远避至池畔,掬了几捧大嚼,自行调息,搬运数周天后收功,四肢百骸无一不松,神完气足,暗叹“圣藻”二字实非过誉,忽生出一个怪异的念头。迟疑不过片刻,旋即剥去单衣,赤着上身伸臂入水,由池边浅处摸到肩头没于水下,果然没摸到半点湿泥沃土,池底竟全是岩石。
耿照的家乡龙口村也有莲塘,采莲子莲藕的活儿没少做过,知塘底是厚厚淤泥,方能滋养茎叶。圣藻池的莲叶何其巨大,足以承托两名成年人,在上头翻云覆雨,除了茎柱壮实外,立根必深;池底无泥,却是如何能够?
自入地宫以来,可说无事不奇,换做别人,早该见怪不怪。但耿照匠人出身,凡事总要想出个道理,才肯罢休。
就像变戏法,虽不知怎么弄的,也知是郎中使诈,终究是人力所能及,非是什么光怪陆离的异象。但,不靠泥土便能长出巨大的莲叶,这绝不是江湖郎中的把戏,无论如何要弄清楚才行!
染红霞兀自熟睡,周身寒气已不再如萤飞绕,而是稳稳凝成“冰壳”,耿照明白她正到化异力为己有的关头,未敢惊扰,悄悄卷高裤管扶岸涉水,深深吸了口气,一头钻入藻池。
浆腻的池水涌入鼻腔,感觉十分怪异,所幸耿照先前曾经落水,早有准备,难却难在睁眼视物。好不容易习惯侵入眼皮的黏滑异感,克服强大的浮力往下钻,池底果然没有半点泥土,比杯口还粗的叶茎直挺挺地掼入岩隙,隐约可见巨莲的根部钻于缝隙之中,如爬山虎般紧抓岩盘,霸气逼人。
--这没道理。
耿照听村中老兵说过,在南陵的蛮荒大山,有种爬藤的根是能钻入岩隙里的,哪怕岩石原本只有分许裂缝,细藤却能钻破岩石,牢牢攀附在万丈峭壁上。但它们仍旧需要泥土,哪怕一丁点儿。
没有泥土供给养分,植物岂能生存?
异藻悬浮于水下一尺之内,整片幽幽蓝光俱在耿照的头顶背上,按说池底光照有限,水中却不如想象黑暗,那种反射月光似的苍蓝与水面并无不同。耿照拨开叶茎往池中心游,直到叶密处仍不觉幽微,终于确定水底另有光源,便在藻池中央、那巨大无比的圆叶下!
耿照本欲退回岸边,破水换气,但这么一来又得循原路再次钻入,一样的路程,一样消耗气力,把心一横继续往前,直到肺中再也抽不出丝毫气息、胸膛似要被不明物压挤爆裂时,丹田忽生一缕气丝,走遍全身,气窒顿时得到缓解,正是先天胎息之功。
耿照冒险深入,眼前豁然一开,顶上一个丈余方圆的乌影大盖,垂落无数气根,影下更无其他茎枝,已至池中央的巨叶下,叶茎粗如宫椽,根部亦不遑多让,却非裂石破隙,而是如金龙五爪般,紧抓住一块发光的巨大晶体!
那块晶石的大小,约略等于一名成年男子抱膝埋首而坐,形似鸡心,其上布满突出的六角短柱,恰似心上管窍;无论是结晶角柱或晶体自身,均与池底岩盘交融在一块儿,散发着温润而明亮的淡蓝光华。
流影城中多搜珍奇,独孤天威藏有一块体积相若的水精原石,随意摆在厅堂一角作装饰,耿照不是没见过巨大的结晶,然而水精自身是决计不会发光的,须折射日光烛火,方能显出璀璨。
他被晶体的光芒吸引,不觉游近,发现越靠往结晶水质越黏稠,水温亦高,虽不及温泉地热,却近于体温,泡在水里暖洋洋地十分舒适,有着难以言喻的平静与生命活力。
耿照忽然明白过来。
圣藻池底毋须沃土。供给养分的,自始至终都是这块结晶。
是它将整池的死水,变成了活化生机的液肥,满池巨莲其实只得一株,主干立于池心,其余皆是同根分出的旁株,仰赖晶体才生得如此巨大,甚至能裂石钻缝,破碎岩盘。而圣藻更是汲取了晶体的生机异能,贮于藻浆之中,才能放出幽蓝微光。
耿照本以为疗伤补益的好处来自圣藻,如今想来,除了藻浆以外,池水本身亦有疗效;两人在主叶上颠鸾倒凤,距结晶甚近,可能也是受惠的原因。
近距离观察,结晶顶端有一处平滑断口,截断处尚留着不及两寸的基座,却非粗短晶柱,断面一样是六角形,却拉得极狭长,居中长轴将近四寸,短轴不到一寸,若未细看,还以为是拉长的扁菱形状。
如此整齐又不在解裂面的断口,绝非天然形成。是什么人截下一段,意欲何为,这段异于其他的截晶如今又在何处,被拿去做了什么用途?
无数疑问,冲击着怔然无语的少年。
他忘情地将手伸向异晶,指尖传来的触感却不冰冷,反而有些温热,像是某种活体。那蕴藏着无限生机的光芒与热度,以及犹如活物一般的异感,令耿照既熟悉又困惑,他忍不住扳了扳截晶的断口,试试硬度,谁知居然丝纹不动。
这晶石……是镔铁精钢的手感!
须知水精一类的矿物,质地虽硬,却有天然的解裂纹理,体积越大越脆弱,顺着裂纹一折,极是易损--升上执敬司的头一天,睡房里的老人大半夜将他挖起,给他“好好上了堂课”,免得耿照弄坏城主的收藏,连累同房一干人等。这自是欺负新人的借口,但比他资深的日九也被挖起来听训,没少吃了排头。
他本能运劲一扳,忘却胸中一口真气全靠碧火功维持,施力之际忽觉气窒,正欲调匀,谁知结晶光芒暴绽,浆腻的池水呼噜噜地沸滚起来,温度迅速攀升;几乎在同时,耿照脐内的化骊珠竟生共鸣,豪光迸射,失控的热流于体内四窜奔走!
耿照只觉浑身血沸,真气难以维系,扭腰转向,拼命往巨叶的边缘上浮。然而缺乏空气的胸腔似将鼓爆,再也憋不了气,上游之势为之一阻,口鼻“骨碌碌”地不住灌入池水,又呛咳不出,径由鼻咽气管灌入肺中!
(可……可恶!)便是碧火神功,也无法消除这种五脏六腑被侵入占据的无助,耿照在水中痛苦扭动,却无法使身躯更快浮起,咽喉气管剧烈痉挛,强烈的闷窒感令眼前倏白……
眼看将要灭顶,肺部忽一搐,仿佛底部破了个小洞,空气丝丝泄入,瘫痪的身体复又动起,但随时可能再停摆。耿照把握时间拼命往上游,只求在力量用尽前冲出水面。
他并不知道:胎儿在母亲腹中时,是于水中呼吸的。及至呱呱落地、哭出第一声之后,其肺便逐渐长成为陆生的样貌,不复胎藏时,再不能于水中呼吸。
被晶体异化的池水,性质与孕妇腹中羊水近似,本有供输营养与空气的功能;耿照命悬之际,化骊珠再度生出功用,自吸入肺中的浆水析出些许空气,助他逃生。此非常法,效用毕竟有限,耿照奋力泅近水面,离叶隙仅一肘之遥,却再也吸不到半点空气,肺部只剩灌满浆水的闷痛,身子一脱力,整个人倏往下沉。
(我……要死在这儿了么?)一条藕臂倏然入水,捉住他的腕子,奋力提出水面。待耿照回过神时,不由自主剧烈呛咳,像要咳出心子似的,趴在巨叶之上呕着酸水,涕泗交下,极是痛苦,但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这还不是最难受的。咳呕略缓,只觉胸腹间热辣辣地痛着,低头一瞧,赫见几道长长的殷红血痕,皮开肉绽,似遭鞭笞。转念明白:“是了,叶盖的边缘都是倒钩尖刺,我身子沉重,硬拖将上来,岂无摩擦?”比起溺于池底,再多刮几条都嫌便宜,自无怨言。
倒是染红霞无比心疼,帮他拍背顺气,歉然道:“我不是故意弄伤你的,我已尽量避开啦,只是……唉!是不是痛得厉害?要不……要不你骂骂我好了,我心里好受点。”耿照一径摇头,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低声道:“多……多谢你啦,红儿。若非有你,我命……休矣。”
染红霞俏脸微红,既欣喜又庆幸,一扫入睡前闷郁,抿嘴嫣然。“别说谢。一人一遍,两不相欠!你要有什么意外,我……该怎生才好?下回,不许半夜一人偷来玩水啦!”
原来她于寐中发动神功,抽炼藻浆奇力,化寒气自毛孔散出,凝气成壳,再徐徐纳入经脉中,循环周天,以为己用……如此反复六度,暗合阴数,功行圆满后苏醒,赫然不见了情郎。
最初并未想到在池底,以为他趁自己熟睡,又潜回地下水脉探查,正欲取异藻为照明,忽见池心白光冲天、自水底破浪而出,水面像是沸滚似的翻腾不休,忙跃上巨叶观视,恰见耿照奋力上游,及时抓住了他。
耿照哭笑不得,待元气稍复,才将池底所见约略说了。染红霞睁大美眸静听,并未插口发问,听完沉默良久,轻声道:“我猜……那跟你腰间的物事,兴许有关?”耿照想起化骊珠在水中大放光芒的模样,自都教染红霞瞧去了,再难隐瞒,反掌握她一双柔荑,正色道:“我……我有很多事没同你说,却非是故意欺瞒,有些来不及告诉你,有些却是答应了别人要保守秘密,不能违背誓言。我这样说你或许会不高兴,但我答应这些人这些事,却是在与你相约白首之前,我若轻易背弃,岂非亦将负你?便是打死了我,这也是决计不愿的。”
染红霞想了一想,忽然展颜笑道:“我从小就不是好奇心重的孩子。奶娘经常说我:“小姐呀,你怎都不问为什么,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孩子。”你瞧,我就是这样,不是什么事都非知道不可。”两人都笑了。
她顿了一顿,又续道:“符家姐姐同我说,每当心生怀疑时,就想想自己当初喜欢上的是怎样一个人。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相信你,到现在都是信你的,无论你做什么说什么,看起来多么吓人多么不堪……我都信你。而且会一直信下去。就算旁人笑我傻,我也不管啦。”
“红儿!”耿照心中感动,不由得握紧了她的手。
“不过,”染红霞认真道:“于你有害之事,我一定要知道,你决计不能隐瞒。受伤了、生病了,有什么敌人,可能发生什么危险……我通通都要知道。我……我比寻常女子更强健,也觉得自己很勇敢,甚至比大部分的男子要强,对我隐瞒并不是体贴。你若做不到,我就不能再这样信任你啦。”
耿照点点头。“我答应你,决计不隐瞒于我有害之事。”
“那个……”染红霞红着脸咬唇,下巴朝他腰间一抬。“会不会疼?还是……对身子有什么不好的?”
耿照摇头。“不疼,它还救过我很多次。”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染红霞取过撕碎的裙裳替他里伤。他胸腹间的伤口虽深,但浸泡过池心之水,又敷上了嚼碎的藻浆,包里布条时早已止血,略有收口的迹象。耿照有心试验池底结晶的异能,遂于巨叶上歇息,并不返回岸上;一觉醒来,果然伤口只余几条浅浅红痕,除了略微发痒之外,看不出受过颇深的皮肉之伤。
池底的异晶自还藏有许多秘密,但眼下既无工具也无人手,加上化骊珠与异晶似有某种莫名的联系,一旦运起内力、刺激了骊珠,怕又生出不可预料的变化,非是耿照对异晶不敢兴趣,而是冒不起这个险。待脱出此地做好准备,甚至有蚕娘前辈这样的万事通随行照应,再来一探究竟未迟--耿照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再回到圣藻池来,彻底研究水下的那块发光晶体。
休养充足,两人这回备妥了足够的藻浆包袱,又回到那条通往地下伏流的甬道中探险,可惜染红霞失足之处,便已是甬道的尽头。那伏流水面甚是宽阔,两人双手各举一包藻浆,仍照不到对岸,染红霞懊恼不已,咬唇跺脚:“要不你用肚子照一照?昨儿我瞧那光芒极亮,未必逊于火把。”
“这……也不是我想它发光,它便能发光的。”况且为了照明,任意以真气刺激骊珠也未免太过危险。耿照想象自己腹间大放光明,失控掉进水里、又缓缓飘走的模样,忍不住叹气摇头。
此间水流异常平缓,水面上几乎静止不动,难怪前度接近时,连水声都没听见。但耿照犹记得伸臂入水的那种汹涌之感,若非他反应及时,染红霞恐已被漩流卷走。只能认为这条地下伏流的河道越走越宽,因此表面的流速平缓,但水底下暗潮仍在,未可小觑。
这条路走不通,倒成了两人的现成浴房。染红霞以布巾浸水,细细洗去身上的黏滑异感,耿照也略作梳洗,将两人身上仅存的衣物洗濯干净,撑在藻池水面的巨型花苞上风干。
往后的大段时间里,二人反复做着同样的事:钻入钟乳石隙寻路,累了便退回地宫服食异藻充饥,运功化纳奇能--只不过地点改在圣藻池心的巨叶,而非是原先的池畔石隙。
池底的异质结晶,对恢复疲劳的效果极佳,两人的睡眠越来越短,似也更不易疲累,计算流逝的时间益发困难。
耿照估计距二人爬入地宫,应过了三天左右,但实际可能更短或更长。到得“想象中”的第四天上,地宫四壁所有能钻人的孔隙都被搜了个遍,染红霞望着自己亲手以尖石刻下的记号,良久无语,俏脸上既非失望也无惊恐,甚至说不上懊恼悲愤,而是难以言喻的茫然。
“我们……要死在这儿了,是不是?”她轻声喃喃道。耿照回头,本想为她加油打气、好生抚慰一番,却见玉人的神情似笑非笑,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片刻才幽幽说道:“也好。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啦。”耿照听她口吻宁静平和,说完甚至展颜含笑,不由一悚,双手紧握她香肩激励道:“别说傻话!我们能出去的。我一定带你离开这里。你瞧!”指着壁角一片坍塌的碎石堆砾。当初染红霞拿来刻画记号的尖石,便是拣自此处,与四周石笋钟乳交错的地景相比,显得格外不同。“这儿原来该是一处通道,后来给人弄塌了。我猜想凌云三才出入圣藻池,走得便是这一条甬道。”
染红霞迟疑道:“所以……我们能再挖开它么?”
耿照摇了摇头。“便有一掌轰塌甬壁的惊人修为,也不能倚之破开坍塌的坑道。破坏比再造简单多啦,要凿开这处坍方,不但须有尖凿利锄,恐怕还得用椽柱架起,边挖边做支撑……”沉吟之间随手比划,仿佛身旁真有一队苦力,正等他派发工作似的。
染红霞凝着盈盈妙目瞧着,忽然“噗哧”一声,晕红双颊,面上羞意宛然,咬着嘴唇低头窃笑。耿照回过神来,也有些不好意思,搔了搔脑袋,讷讷笑道:“我这人就这样,说到工法脑子便傻啦。你要不叫醒我,一会儿怕要算起这斗拱梁柱共需几材了。”
“才不傻!”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染红霞小脸更红,拉着他的衣袖细声道:“我……我挺喜欢听你说这些的,好……好厉害的样子。很……很是威风。”
耿照想不明白工头有什么威风的,却爱她的娇羞可人,笑着将她拥入怀里。“我们从原路出去。”俯望着染红霞讶然抬起的晕红脸蛋,自信满满地说:“在九品莲台下挖甬道之人,必定知晓圣藻池的存在,也知道原有的出路已然不通。既然如此,何必开挖另一头?”
染红霞闻言一凛,立时会意。
阴谋家堆置苦力、匠人尸首的那一侧通道,绝非毫无用处,可能是通风井,也可能是另一个预备出口。两人均是即知即行的行动派,更不犹豫,立时循来时的甬道爬了回去。
耿照爬至中途,发现前头并非漆黑一片,隐约可见淡淡月华,一怔之下,不禁狂喜:“是上头的人,挖开了倾圮的莲台!有人……有人来救我们,我们……我们有救啦!”加紧爬出,回身将紧跟在后的染红霞也接了出来。
月光自头顶射入,犹如一条淡淡烟柱,在地面青砖映出碗口大小的散华。借着月光映照,他取下墙上另一支浸油火炬,以工匠所遗的两柄凿子敲击火花,“轰!”一声炬焰燃起、油花四溅,两人本能瞇眼转头,好一会儿才习惯;事隔多日,终又见到了文明之光。
密室高不过七八尺,顶上的开口再掘大些,有攀拉着力处,施展轻功便能游墙而出。生机乍现,染红霞想到身上仅着一件外袍,若是这样出去,传闻将不堪入耳,害臊之余,心中苦笑:“果然是俗事扰心。真出不去,便不用烦恼啦!”忽听耿照沉声道:“回甬道里去……快!”
“怎么?”仍乖乖依言爬进。正欲回头,耿照将火把递入,密室重陷黑暗,只余月华一线。“拿着,”他神情警戒,侧耳倾听,低道:“有人。不大对劲。”
(有……有人!)染红霞正烦恼衣衫不整,耿照见月芒一弱,孔外乌影掠过,仿佛有人窥近、一察觉身形挡住月光便即退开,却无些许声息,隐匿之意昭然若揭。
若将军遣人连夜搜救,见密室里有火光闪动,岂能不闻不问?来人本能的反应,已于不经意间泄漏了立场,绝非善类,至少不是打着救人的主意。耿照背门贴近甬道口,以身子遮去炬焰光芒,仰头盯紧破孔;在乌影再度遮蔽月光的剎那间,他看见了一只眼睛,浑身汗毛直竖,护体的碧火真气不由得向外迸出,激得背后两三尺远的炬焰“剥喇!”一摇,连染红霞都觉气窒。
--是他!
那只眼说不上特别,根本毫无特征,然而那一抹如灰翳蔽天般、逼人绝望的可怕精芒,却是耿照的梦魇。在眼睛的主人面前,他觉得自己渺小如蝼蚁,轻轻一指便即碾碎,无丝毫反抗之力。若非李寒阳出现,在廿五间园的高墙之外,这只眼睛便是他含恨弃世前的最后一瞥--(是那个武功奇高的黑衣人!)“快!”他回头低吼,一边推着染红霞高高撅起的浑圆翘臀,气急败坏:“快点走……回地宫去!快、快、快!”靴边“啪!”爆起一大蓬石粉,青砖陷下一枚棋子大小的凹孔,如遭铁丸飞击。
耿照汗湿单衣,心下骇然:“这一指点落,怕没有三五寸深,好……好惊人的修为!”料想此人武功虽高,除非指劲能凭空转弯,否则盲人瞎马,倒也未必打得中自己;若要硬生生凿开被碎石断梁封住的活门门孔,恐怕也非一时三刻能办到,还有足够的时间来思索应对之道--心跳还未平复,那人啪啪几指,将原先杯口般的破孔戳成茶碗大小,掷入一管喷着火星、木柴模样的筒子来。耿照一愣:“难道是火药?不好!”余光瞥见角落弃置着那扇扭曲变形的铸铁门片,着地滚去双手抓举,倒退缩进甬道,死死抵着入口。
谁知管子并未炸开,火花喷尽,突然冒出滚滚黄烟。耿照嗅得一丝,顿觉天旋地转五内翻涌,知是药性猛烈的毒烟,回头恰与染红霞目光交会。伊人见他面色丕变,黄烟从铸铁门片遮不住的隙间涌入,加紧往地宫的方向爬去,一边娇唤:“快来!”开口吸入一缕烟气,玉臂倏软,几乎支撑不住,识得厉害,唯恐阻了檀郎生路,咬牙拼命向前爬。
另一头耿照摒住呼吸,兀自头晕眼花,忽听“咕咚”一响,一物落在青石砖上,燃烧的火光穿透门片缝隙,炽芒与幽影于入口的甬壁交缠撕扯,那人竟又掷下一枚毒烟筒来。
“可恶……赶尽杀绝!”
他运起十成功力,门片一缩,铸铁门边“轰!”撞入甬道口,岩壁崩碎、镔铁扭曲,各有缺损。耿照使蛮连撞十余记,终将门片牢牢嵌死,手握处的空隙虽仍不住渗进烟气,总比没遮掩要强。上头那人又掷两枚毒烟筒进来,才将破孔封住。
耿照挣扎着退回地宫,一出甬道便即跪倒,趴地大呕起来,吐得面色白惨,仍无法舒缓头晕恶心。染红霞忙将他扶至池畔,喂了几口池水。
耿照稍稍回神,见她雪靥上渗出淡淡红渍,以为是汗,伸手去抹,染红霞却微露痛楚之色,娇呼:“好……好刺!”正欲搔抓,赫见耿照的肩臂、头脸等裸于衣外处红肿片片,指尖一触,耿照痛得蹙眉,随即奇痒难当。两人四目交会,不由得魂飞魄散。
这黄烟不但有毒,更会侵蚀肌肤,使之溃烂!
(好歹毒的手段!世间……竟有如此霸道残忍的毒药!)“别抓!”耿照忍着肌肤刺痒,见她把手伸向面颊,赶紧阻止:“一旦见红,毒素蔓延更快!”灵机一动,拉她滚入池中,扑通一声浆水没顶,浑身清凉,连难受的痛痒也大见好转。
染红霞吸入的毒烟远少于他,浸泡片刻便即上岸,以湿布掩住口鼻脸蛋,从角落坍塌处搬来一块头颅大小的石块,扔进甬道。耿照会过意来:“那毒烟十分厉害,任其散入地宫,我等无路可退。”勉强调息,强自压下恶心之感,也起身与染红霞一同搬石填隙,要不多时便将唯一的出路堵死。
人虽无由进出,但烟气无孔不入,也不知漏进多少。
纵使地宫宽阔,亦甚通风,仍无法推估需要多久的时间,泄进的毒烟才能尽数消散,人却无法在烟中多待一刻。为免腐毒侵肌,耿、染二人胡乱吃了些藻粒,用藻浆抹遍头脸肌肤,又带上几包备用兼照明,赶在毒烟未变浓前,相互扶持着进了地下伏流,一路退到黝黑沉寂的静水边。
所幸此间空气清新,没有刺鼻药气,连甬道中湿重的青苔气息,闻起来都特别舒心,两人背倚甬壁、并肩靠头,默默望着几乎感觉不出流动的漆黑水面,身心俱疲。万一烟气继续扩散,除了纵身入水,也只能坐等腐毒入肉,烂体而亡了。
“要是……能多待些时日,就好了。”黑暗中,染红霞轻道,口吻出奇地平静,全无面对死亡的恐惧,只觉无比遗憾。耿照握着她的手,难以言喻的挫败与自责,潮浪般一波接一波涌至,无情拍打着少年心版。
他明白事态的发展非人智所能预料,两人充其量是运气不好,委实怪不了谁。然而面对“那人”时,那种压倒性的无力仍教少年耿耿于怀,无法原谅如此不堪一击的自己,更对不起全心信任他的心上人。
武功、心计,甚至临事的果决狠辣……那人的手段能为,超过耿照遇过的任何一名敌手,其间差距,怕只有“天地云泥”四字堪可形容。
越浦小院一会,此人以一指之力,几挑了风云峡仅存的菁英与色目刀侯的得意弟子,没有人能在他的手底下走完一招。即使鼎天剑主横里插手,李寒阳也无必胜的把握;如非黑衣人抽退,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这个黑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的目的,又是什么?)他并不怕死,但要撇下这么多关心他的人、带着如此之多的疑问径赴黄泉,耿照却无法甘心。而老天爷就像有意嘲讽他似的,碧火神功灵敏的知觉,使他领先身畔的染红霞一步,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异臭,之前翻腾不休的五脏六腑又被隐隐触动,胃里一阵一阵地痉挛着。
“我不怕的。”染红霞与他心灵相通,一察觉有异,便知劫数难逃,垒石终究挡不住毒烟,握紧他的手掌,微笑道:“白头偕老,所求也不过同穴窅冥,我们已做到啦。若有他生,我一定寻你,咱们绝不走散。”
耿照既感动又黯然,手背溅上几滴滚烫液渍,省起是她的眼泪,胸口如遭锤击:“罢了罢了!横竖是一死,坐以待毙,如何对得住她?”捧起女郎雪腮,为她吻去泪痕,正色道:“红儿,还有一条路走,却是险极;万一失败,怕比死在这里要痛苦百倍。你愿不愿意与我冒险?”
染红霞一怔,露出灿笑。
“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我方才说啦,若有他生,咱们绝不能走散,何况这辈子?”心意既决,疑惑又生。这条甬道已至尽头,就算越过眼前的伏流,对面也不像有路出去;况且毒烟过水,不过眨眼之间。郎君欲走,却还有哪一条活路?
“这儿有一条路可走。”耿照一指水下,豪笑道:“咱们游出去!”
第百廿四折 明珂胜雪,朱紫交竞
毒烟转眼即至,二人没能犹豫太久,分褪靴袜系于腰间,双双跃入水中。
地下伏流果如耿照所料,表面平静,水下却是暗潮汹涌,再加上冰寒刺骨,远非圣藻池可比,两人“扑通!”没入深流,浑身激灵灵地一颤,随即被强大的水流推入地底河道。
耿照这一着虽是行险,却不是盲目的豪赌。
他幼时在龙口村听老人说过,伏流也者,乃暗河潜入地下的河段。大凡河道越近出口,河面越宽,而流速越缓,这条地下暗河表面平静而水下汹涌,代表尽头非是暗湖一类的死地;以莲觉寺之高,运气好的话,或有机会自平地涌出。
两人载浮载沉,只觉水流快得惊人,不过眨眼工夫,已难划动手脚泅泳,身不由己被一路推送,忽见前方波光粼粼,水面映出闪烁不定的辉芒,按说是出口近了。耿照在激涌的白浪间奋力抬头,却什么也看不清,举目一片苍蓝,挂着几点明明灭灭的萤耀--他突然明白过来,发现自己忽略了另一种可能。
伏流可能径入地底,以泉水的形式自地面涌出,根本没什么出口,死路一条;也可能流向更深的地底空间,形成贮水的暗湖;沿山流出地表成为明河,当然也不无可能;亦有极低极低的机会,水流会冲破岩盘结构的脆弱处,自峭壁一涌而出……
--瀑布!
这条伏流的尽头,是一座瀑布!
不及回头警告,两人已被怒流冲出岩道,混着溃雪般的白沫凌空飞越,连喊叫都被轰隆水声吞没,犹如两丸乌铅,不断挥动四肢却无法稍止坠势,就这么在空中划了个大弧,跌进水雾迭涌的潭子里。
耿照沉入潭底,潭水骨碌碌地涌进口鼻,瞬间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沟通,踝间如绑铅锤,持续将他往水底拖,似无尽处。
拜池溺所赐,他一入水便摒住呼吸,仗胸中真气维系生机,顺势笔直下沉,不浪费丝毫力气。碧火功感应水流,耿照蓦觉那股下拖的力量略减,一拧腰自漩流侧面钻出,抬头往光照处浮去,“泼喇!”冲出水面,奋力泅至潭边,趴在石上大口大口喘气。
(红儿……红儿!)好不容易缓过气,回头欲寻伊人芳踪,见瀑布水潭的模样,不由一怔。
伏流果然是从山壁上涌出,积成一片小湖般的水潭,潭中竖着七根长短不一的雪白柱子,柱径少则四、五尺,约如两名成年人双手合抱,通体雕满古朴怪异的花纹,既像飞鸟又似鬼面,图样均由规则对称的横竖线条构成,仅在转折处形成一弯圆角。
近水处的阴刻纹里填满浓绿苔痕,该是此地阴湿,最适苔浒生长;顶端在月下闪闪发光,柱体被飞瀑溅起的水花经年洗沐,却无一丝脏污,莹润如玉、雪白耀眼,堪称“巧夺天工”。
耿照在执敬司待的时间虽不长,没少见了好东西,一眼便认出石柱材质乃上佳白玉。白玉非是玉,与大理石、石钟乳等是一类,经火山熔岩侵入,历时千万年方能形成,十分难得。石中含有闪亮的细碎结晶,于阳光下耀然生辉,洁白常新,故称“白玉”。
东海自古好白玉。
传说龙皇玄鳞统治东海时,以白玉砌建行宫,长宽各三百丈,这还只是一殿的规模。其居城名曰“接天”,整座宫城均由黄金、白玉、象牙建成,是天佛送给玄鳞的礼物。
《玉螭本纪》记载:玄鳞为试天佛之能,指着一座宫殿,对天佛使者道:“此为新城蓝图,至少要放大三倍,堪为帝居。天佛大能,可否为我完成?”事实上,这座“望星殿”乃玄鳞命工匠采集直径四尺以上的青龙木为椽柱,费时十年才竣工。再盖一座三倍大的新殿,怕将动摇国本,纵使是君临东海的龙皇,也不能如此挥霍。
使者却道:“九为数极。龙皇既是天下至高,不如增建九倍。”玄鳞心中骇异,面上不露声色,冷冷道:“如此甚好。不知完成此城,需时多久?”
使者笑答:“较龙皇心中所想,再短一日。若有相违,龙皇可取我性命。”玄鳞与使者缔约,回头却命人将采集的巨木一把火烧了。休说九倍,天佛便要盖一座同等的殿宇,也得花上偌大时间心血,才能自南方采运堪用的柱木;届时随口说个时日,如“一天”之类,那口出狂言的使者必死无疑。
满怀恶意的龙皇含笑入眠,翌日却在宫人的奔走骚动中惊醒。一座回映着朝阳的雪白宫城矗立在望星殿旁,规模岂止九倍?龙皇倾力建造的殿宇与之相比,寒碜得像是一幢小木屋。
玄鳞的心计不能说是不成功。为避免受“一天”这种答案挤兑,天佛只得在一昼夜间竣工,且因径长四尺的檗木无法任意取得,整座宫城未用一根木柱,全由白玉砌成--虽说像萧谏纸这样大儒,莫不据此驳《玉螭本纪》、《潜翔宝典》之伪谬,连央土教团都斥为无稽,但这个不日即成的“不日城”桥段依旧广受老百姓的喜爱,千年来流传不休,衍出无数版本。
古帝皇对白玉情有独钟,但《玉螭》本所述之“映日满城霜”奇景,始终缺乏可信的依凭。无论支持或驳斥远古东海存有一处“神人并世”的奇幻疆域、其中英杰多能移山倒海不日即城的任一方,都找不到案牍外的论据或反证。
不止玄鳞的“接天宫城”片瓦不存,玉螭朝后的几个王朝,乃至三宗共治时期,都未遗下以白玉为主构的大型建筑。东海虽有零星矿脉,产量尚不足以支应所需,如流影城内大片大片的白玉雕栏,石料多购自央土乃至更遥远的西北边陲。这些矿区的质量在时人看来,无不远胜东海。
要是他们看到这七根矗立池中的巨大雕柱,恐怕要改变想法了。
耿照却无心细辨玉柱有无拼接、是否为整块原石雕就、石面肌理斑痕几何云云,啪啪啪地涉水起身,扬声大叫:“红儿--红儿----!”见潭上平波一片,除了轰隆直落的飞流激浊如浪,周围皆无动静,哪里有玉人芳踪?喊得急了,一把除去上身单衣,又跃入水中寻找,依旧杳如黄鹤。
那七根柱子离瀑布甚远,断不致撞上,况且染红霞若误撞礁石玉柱,潭面必见血渍尸块;即使被水草缠住,以潭水之清澈,下潜时亦当望见。
他绕着水潭游了几匝,甚至冒险钻到瀑布正下方,于骨碌激涌的大把气泡与漩流之间来回找寻,精疲力竭,差点又被卷入潭底。
忽想起还有一处未寻,仰出水面深呼吸一口,潜入潭底水流稍弱处,一口气钻到了瀑布的后方,果然见得一处巨大的岩洞,染红霞挣脱了吃饱水的沉重外衫,如一条光裸的美人鱼,攀着岸边凸岩剧喘,湿发犹如丰茂的大把海藻,披覆在挂满水珠的莹白玉背上;两条长腿大半浸在水里,只两座雪峰似的翘臀浮出水面,隐约见得股间乌黑纤细的水草不住飘荡,说不出的诱人。
耿照赶紧将她拉上岩洞,盘腿搂在怀里,运功为她驱除寒气。
原来两人一前一后落水,耿照因有前事,经验十足,直到深水处坠势略缓,才趁机从漩涡中脱身;染红霞却无这等运气,一路被卷到了潭底,仗着绝佳的水性与意志力死命冲出卷流,恰恰游到了瀑布背面,脱力趴倒在水岸边。
此地已无圣藻可食,碧火神功、鼎天剑脉虽是绝世的机遇,却非无尽神能。耿照精疲力竭,休说带着染红霞,独自一人也游不出瀑布,拥着玉人倚壁歇息,不觉沉沉睡去。
苏醒时天已大亮,阳光映入瀑布,却无法尽透水帘,宛若无数发光的水精珠子被挡在雾墙外,光线欲穿不穿,一道淡细辉芒笔直射入洞窟,令人不觉有光,却堪能视物。
染红霞没受什么伤,纯是气力耗竭,经过大半夜的沉眠,精神已复。瀑布后的洞窟十分宽阔,高逾三丈,两壁乃至头顶的穹窿打磨得异常光滑,若非就在峭壁之下,两人几乎以为是什么青石砖砌就的内室一类,即使是人造之物,也罕见如此光滑的石面。
“这……这是怎么弄的?”她抚着光可鉴人的石壁喃喃道:“我房里的铜镜,只怕没这墙面照得清楚。研磨到这般境地,要累死多少石匠雕工?”
洞窟内光照有限,仍映出她一身雪肌,曲线凹凸有致。染红霞自己都看得脸红起来,回臂环住坚挺双峰,另一手却掩住腿心,殊不知此举看在男儿眼中,更加诱人,如非要保留体力游出,怕要将她按倒在地,好生针砭一回。
耿照别过头去,稍稍抑下粗浓的呼吸,将注意力转到洞窟壁上。
诚如染红霞所说,这样的光滑不是做不出来,而是极为耗工。要将偌大的岩窟四壁悉数打磨,怕连皇帝陵寝都无这般闲心。况且石壁上全无雕镂,有这等研磨抛光的工夫,不如雕花漆彩,岂非更添华美?
除非……这般平滑如镜,正是建造之人的目的--思忖之间,染红霞赤裸的长腿交错,踮着玉足往洞中行去,咬唇笑道:“走!咱们瞧瞧,里头有什么玄虚。”耿照阻之不及,略一思索,赶紧追上前去与她并肩。染红霞俏脸晕红,小手一翻,悄悄握住了他的手,柔腻滑软的掌心热烘烘的,一如她娇美动人的脸庞。
洞窟中气息流通,没有什么兽臭。地面亦都整平,无有崎岖,打磨得恰到好处,不似青石砖滑溜冰冷,反而有着微妙的粗砾,赤脚踏行毫无刮刺,极微舒适,拿捏又比镜壁更难。
耿照判断洞中并无野兽栖息,此间的设计是为了让人便于使用,连步道的触感都考虑周详,没有埋设机关的必要,这才由着染红霞深入探险。奇妙的是:两人走进三四丈深,壁上并无长明灯一类的设施,连放置火炬的铁架亦付之阙如,洞内却始终有光。
他以手抚壁,发现每隔一段,壁面角度便有微妙的变化,赫然发现看似平滑的洞壁穹顶,其实是由无数的曲折平面构成,非是一贯平整到底。“阳光经瀑布照入,再由石壁交互映射,折入洞窟深处。”他比划着对染红霞说明。
“就像铜镜那样?”她露出佩服的表情,宛若小女孩见了什么新奇玩意。
“对。”耿照喟然道:“红儿,设计这个石窟的前辈,非是闲得发慌才精研石壁的。接引日光深入洞窟,毋须烛照,实是了不起的发明啊!”
洞窟尽处是一座地宫,大小形状与圣藻池相若,穹顶、环壁无不精研出各种的曲面,置身其中不觉有光,却无一处不明,蔚为奇观。中央矗了座三层祭坛,全由白玉雕成,纹饰古拙,与水潭七柱相类,应是出于一时一地。
坛上有块半人多高的巨大水精,外壳光洁,已无共生之岩脉,晶柱角面却不若寻常水精直锐,反有些圆润之感,倒像逐渐消融的冰块。会有这般联想,盖因水精内并非纯净透明,而是布满烟痕似的丝丝霜白,虽无加工痕迹,总觉不是天然之物。
水精顶端一枚狭长的六角凹孔,长约四寸、宽约一寸,就着凹孔往里瞧,深度应在一二尺之间。怪的是水精状似透明,从外头却看不出中心有一道扁长凹孔,令人十分困惑。
耿照见凹孔的形状大小分外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看过,忽听染红霞叫唤:“你瞧!”顺她指尖望去,赫见壁上刻着几行大字:“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过,江湖秋水多。死生纵有命,来去本无求。别日还相访,新醅且一抔。”旁边一行小字:“先饮于此,望君勿怪。僧五阴绝笔。”字迹苍劲,宛若剑痕,明明深入壁中盈寸,转折却无丝毫凝滞,仿佛刻划者非于石上,而是硬面大饼一类。
凝目细瞧,石壁下果然覆着一只半朽的木碗,外廓依稀可辨,怕一碰便要化为飞灰。
染红霞怔望着壁上题字,不自觉地走上前去,纤秀的食指虚提,忘情比划起来。自非水月停轩二掌院有临帖的雅好,而是这石刻字里行间剑气纵横,一钩一捺胜似龙蛇,矫矫灵动、狂气逼人,直要破壁飞去,在她眼里实无异于剑谱,每多沉浸片刻都有不同的领会。
耿照不敢打扰,陪她站了大半时辰,染红霞才如梦初醒,浑不知已过如许辰光,轻叹一声,指尖按进“抔”字最末一点,喃喃自语:“这字……不是剑尖刻的,他用的是指力。这般气势纵横、决绝无悔的剑法,配上刻石如泥的绝顶修为,却要如何抵挡?”
耿照不懂“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及其连者,气候通其隔行”的书画布局,也看得出这幅字是一笔书就,其间毫无停顿,才能写出这般怒涛洪流般的气壮之势,不禁点头。
“是啊,这位五阴大师的武功,简直是骇人听闻了。只可惜我见识浅薄,未曾听过佛门中有这么一位高人,不知他过往事迹,否则缅怀前贤,当有更多收获。”
染红霞也未曾听闻过这号人物,蹙眉片刻不再伤神,继续往洞深处行去。
谁知越往内走,越是怵目惊心。地面壁间刀剑痕迹交错,似发生过激烈打斗,处处遗有乌渍,却未留下残断的兵刃。交手双方修为惊人,造成的破坏也十分恐怖,但所有狼籍到洞底的平墙前戛然而止,墙上既未染血,也无刀斫剑刺的痕迹,与沿途的激斗景象格格不入,分外突兀。
耿照轻叩墙面,仔细观察平墙与洞壁的交界,从墙底抽出一片腐朽的袍角,脏污腐败的布片上依稀辨得些许绣线,却是僧袍所用。“这片不是墙,该是一处巨大的石门。”他抱臂沉吟着,对染红霞说明心中的推想:“五阴大师与对手缠斗,好不容易将对手逼入这门后密室,便迫不及待将石门放落,其间不容一发,才压住这丬袍角。”以那剑僧五阴的修为,若非对手与他旗鼓相当,无论是同归于尽,抑或诱敌入瓮,断不致被机关石门压住衣袍,可见当时之危急狼狈,已顾不上绝顶高手的气度风范。
两人将地宫前后搜了个遍,五阴大师却未再留下只字词组。耿照直觉开门的机关或与祭坛上那怪异的烟丝水精有关,然而东掀掀、西按按,忙活半天,石门仍旧动也不动,这才断念与染红霞离开圆宫,游出了瀑布。
染红霞见潭上耸立的七根白玉石柱,于日下莹然生辉,亦赞叹不已,端详片刻,忽道:“我觉得这白玉柱顶,该是有其他物事的。玉柱不过是底托而已,非是前人建造的本意。”
耿照昨夜匆匆一瞥,并未细思,经她一提,颇觉有几分道理。
这七根柱子当中,三根顶端有明显的断裂,耿照潜入潭中时,似见得有大块白玉沉底,应是部分圮柱;另外三根虽未断折,其上却是光秃秃一片,柱顶有零星破损,像被硬撬下什么镶嵌的饰件。
而最高的一根,同时也最靠近瀑布,兴许接近不易,保留最为完整;被飞瀑日以继夜泼溅,侵苔格外严重,倒有大半爬满绿痕。耿照本以为柱顶的墨渍是爬藤一类,仔细观察,才发现是锈蚀严重的铜绿。
--这么一来,红儿的猜测便说得通了。
玉柱顶端本有铜座,安置雕像之类的物事。上好的白玉相当耐久,便是放上千百年,也不致自行折断,恐怕是有人觊觎柱顶珍宝,才从中破坏白玉柱。
水潭边有幢破旧的茅顶房子,不过两丈见方,一眼便能看穿门户,夯土为墙、编蔺为牖,里外多见黄油竹横陈垂落,不知是简陋的家具抑或篱笆窗格,总之已难辨原貌,是货真价实的“年久失修”。
屋子前后树木生长茂盛,渐渐侵入人居,在丰沛的水气滋润下,连翠绿的爬藤都长得特别好,顺着树盖枝桠垂覆茅顶,张牙舞爪缠作一处。若非如此,茅草房顶早已烂光塌陷,远看更不易辨出屋舍形状。
耿照以为是五阴大师修行的草庐,推开爬墙虎纠结的竹门,才发现其中并无经书一类的物事。“除非五阴大师当过打杂小厮,”染红霞指着屋墙一角,笑道:“这儿应该不是他老人家的居所。阿弥陀佛!”
夯土墙上挂着一袭爬满蛛网霉斑的玄色短褐,看得出是仆役式样。这样的装束连青年男子穿上身都不宜,通常是侍僮所着。这屋子住的非是大师本人,而是服侍他的僮儿。
但五阴大师已死于洞窟密室,服侍他的侍僮又到了哪里,如今安在哉?
既见屋舍,代表附近可能有人,染红霞纵使胆大,也不愿再赤身露体,勉强披上耿照的外衫,腰间以带子束起,里出结实紧致的蛇腰。男子袍服宽大,毕竟不能尽掩曲线,套着红靿靴的一双裸腿在衩间若隐若现,襟里雪乳都挤出一条深沟,依旧无法将整个胸口遮住,峰壑并现,更教人难以移目。
这还不是最恼人的。
耿照身量与她相近,但男儿肩膊较女子为宽,一合袍襟,肩上缝线都快落到她上臂间,袖管垂过指尖三寸余,布料吃水更沉,两只肥大的袍袖往地面滑坠,襟口如剥柚一般往两边开,露出大半颗雪白乳球,只差没插上“欢迎采撷”的草标,便要卖得断市。
比之一丝不挂,这种半遮半掩的奇装异服又是另一种眼福。
耿照得了便宜,不敢真笑出声,兀自苦苦忍耐。
染红霞一咬银牙,撕下袍襕权充系带,把袍袖卷至肩头,用带子缚起,如此不但裸露出欺霜赛雪的莹润藕臂,胸前也被勒出清晰的乳峰形状,遑论撕去半截的下摆,长度只到膝上两寸,行动间大腿一览无疑,令人血脉贲张。
“这下连打架也不怕了。”她满意地活动裸臂,肩膊一转,乳峰上下弹撞。由正面看来,衣中仿佛有两颗弹性绝佳的乳球彼此挤溢滑动,轮廓鲜活。幸好染红霞自己瞧不见,否则宁可换穿霉烂的短褐,也休想教她以这身野媚的打扮示人。
两人出了茅屋,一边寻路,顺便摸清所在。此地四面都是峭壁,乃一处洼谷,大致的地形一望即知。谷中地形平缓,原有的道路都被藤蔓树丛侵占,饶是如此,由水潭走到山谷另一侧,日犹未中,推估不超过两个时辰。
距水潭约莫盏茶的路程,留有大片白玉高台,如殿宇基座,其上空空如也,既无屋墙,也无梁柱,就是白玉砌成的宏伟础石而已。环绕高台外围则有三座房舍,石墙楹柱,甚具规模,非是潭边的夯土茅屋可比。屋舍形式古朴,虽不似石柱的雕饰洋溢着洪荒原始之感,亦知年代久远,或逾百年。
石屋虽古,木制门扉却是明显是后造之物,腐朽的程度也不过就是几十年间,门上无环钉之设,就是削木适框、因陋就简,勉强遮挡风雨而已,与石屋的严谨坚固全不相称。
第一间石屋前竖了根木桩,削平的一面刻着“无生道场”四字,像极洞中五阴大师的手笔,却多了股杀伐戾气。耿、染二人俱研刀剑,猛见桩上刻字,心头“突”的一跳,手不觉移向腰畔,才想起未携兵刃,额际微微渗汗,相顾无言。
片刻耿照定了定神,推开摇摇欲坠的半朽门扉,率先跨入石屋内。
此间果是五阴大师修行之所在。布满厚厚尘灰蛛网的屋内,随处可见蒲团、袈裟等僧侣常物,架上堆满经卷。耿照以为是佛典,拿起一本吹开积尘,信手翻阅,见书页上以熟悉的遒劲字迹写着:“……七月初五。悲田吾友忆女成狂,始信宝刀生肌活血,威能绝大,必可活死人,肉白骨。殊不知慰生侄女躯壳之不腐,容色如生,已是宝刀奇能之极;乳香没药亦不坏肉身,彼可作不死药乎?嗔痴害人,眛乎灵智,莫甚于此。”
“这是……”染红霞凑近略读,凛然道:“五阴大师的手札!”
耿照点点头,阖起书页,双手捧过头顶,虔诚祝祷:“我二人误入险地,望大师有灵,指点生路,非有意窥探私隐,冒犯之处,大师莫怪。札记中若有大师未竟之心愿,不违侠义道、不干天理者,待我等离开此地,必定尽力为大师完成。”染红霞闭目合什,低声道:“自当如此。”
适才看着的那页,不知怎的一下竟找不着,耿照逐页翻去,忽见一页写道:“为引宝刀之能,悲田吾友多造杀孽,谷外十里内几无人家。端溪张姓樵子育有一女,年方十四,与慰生侄女近似。劝喻再三,令其早避,莫……”那“莫”字的最后一点忽然破开,仿佛执笔之人用力一顿,绽墨如迸血,秃笔几乎戳穿纸页。
隔行的墨色明显不同,落笔多是干皴,字迹潦草:“……迟矣!一家五口,无一存活,悔之晚矣!莫非世有定数,吾友自阎王手下活人无算,今系还乎?若是,吾杀人盈百,满手血腥,独救不还一人耶?悠悠苍天,曷此其极!我欲放落殊境石,封闭三绝谷,唯念白骨陷坑之奇,不应绝于我辈,沉吟反复,犹不能决。”
染红霞小声诵念,不觉皱眉。“看来五阴大师有位医术高超的好友,为救女儿走火入魔,杀害许多百姓。这里反复提到“宝刀之能”,难道谷里本有一柄救人的刀?既要救女,又何须杀人?”
耿照心念一动,蓦然省觉,诸般线索自行贯串起来,所有的疑惑都有了头绪;未及放下札记,急道:“糟糕!咱们快去瞧瞧!”不由分说,拉着染红霞便往外跑。
染红霞被拖着一路狂奔,冲过毗邻的第二间石屋,瞥见门楣上悬了块大匾--说是匾额,其实是将粗木剖作两截,削去圆背并排钉起,粗略制成的一块大木排--上书“救活斋”三个大字。
乌浓的墨色深深吃进了木纹肌理,即使表面凋朽严重,题字之出入收放、俯仰向背,依旧顾盼生姿,落笔之人竟写得一手沉着飞翥的上佳翰墨,与五阴大师那出自草莽、全不讲章法,戾气逼人的森寒剑字绝不相同。染红霞暗忖:“这该是那位忆女成狂的“悲田吾友”了。救活斋、救活斋,医术通神,又如此宝爱女儿的一副心肠,怎就成了滥杀无辜之人?”见屋门被铁链死锁,院墙中隐约飘出一缕异臭,既似尸腐,又有几分血腥味,混合药气,令人作呕。也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同样的蓝天白云下,但觉这铁锁圈牢的“救活斋”上罩着一圈黑气,其中阴风怒嚎,似有无数冤魂交代,说不出的恐怖。
第三间石屋相距甚远,不在耿照的必经路上,屋前无桩无匾,不知其主。两人越过了大片的荒烟蔓草,来到谷中另一侧的峭壁下,耿照喘息未定,仰头一瞧,忽然一跤坐倒,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染红霞望着眼前巨大的石门怔怔发呆,半晌伸手欲抚,又觉半点也不真实,玉指始终按之不落,虚悬在诡异的斜纹石肌上。
那是一座高逾三丈、宽约两丈的石门,像在峭壁挖出这般尺寸的凹槽,然后再打磨平整似的。石门非如瀑布圆宫的内壁般、光滑如镜的一片,而是由宽约两尺的石条斜向交错,宛若一面巨大的竹席嵌于峭壁,石条与石条的拼接处连片薄钢都塞不进,只见其缝,却几乎摸不出它的存在。
染红霞未见过这样的工艺风格,怪异到几乎不像存于此世之物--哪有石匠会制成这般诡物?拥有拼嵌不容一发的绝艺,何不刻龙镌凤、雕錾栩栩如生的壮阔浮雕,而是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单调的斜纹线条?
“这……这是……”
“这便是手札里说的“殊境石”。”
也不知过了多久,瘫坐在地上的耿照才喃喃接口。
“发动殊境石后,三奇谷唯一的出口,以及通往白骨陷坑--就是那个瀑布里的石门密室--的密道,将齐被万斤石门阻断。这“殊境石”机关以水力发动,被设计成只能使用一次,一旦放落,再也不能开启--”忽一跃起身,虎吼着对石门连发数掌,打得掌心殷红如血、肿胀欲裂,却难撼动分毫。
“可恶……可恶!”
他旋腿扫飞大片草叶,失足坐倒,“碰!”一拳轰在门上,打得指节青紫迸血,满是挫败的面上滴落汗珠,不知是因疼痛抑或懊恼。
染红霞想安慰他,却不知如何开口;踌躇片刻,说的仍是心中最大疑问。
“你是怎么知道……”
“我听人说过。”少年把头埋在双手环抱的膝盖间,声音十分疲惫。
关于这里的一切,他早听蚕娘前辈说过许多,尽管她一次也没来过。
讲给蚕娘听的,是她的一名忘年小友。即使他已离世许久,蚕娘却从来没忘记那个笑起来开朗傻气、耳垂又厚又软的笃实少年,他那总是随遇而安逢凶化吉的柔软心肠,以及既天真又平凡的伟大梦想。
三奇谷,白骨陷坑,还有号称罕世圣器的宝刀“珂雪”……这里是三十年前一段武林传说的起点,传说的名字叫胤丹书。
无论敌人还是朋友、喜爱或憎恨他的,都不得不承认:“鸣火玉狐”胤丹书绝对是世上最值得敬重的人,他的刀救人远比杀人要多;武功虽高,却从不说教,就像毗邻数十年的乡下好邻居,容易相处得令人伤透脑筋。
五阴大师原本并不是和尚。至少在蚕娘的故事里不是。
他还叫“死魔”盛五阴时,是那个时代天下间剑法最可怕的顶峰候选之一。手札自谓“杀人盈百”,约莫是五阴大师出家之后修养心性,戾气大减,虚怀若谷,只算了有名有姓的。昔年“死魔”纵横天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剑下怕未寄着上千条含恨冤魂!
其佩剑“无生”留在为他剃度的祇物寺中,白玉京被异族铁蹄踏平、残垣付之一炬,无生剑辗转流落至央土名剎雪舟寺。迄今剑上暗红未褪,每逢月夜便即鸣动,似嚎叫着欲饮人血,须高僧日夜诵经方得稍稍压镇,被认为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寄魂凶剑,已生煞灵,绝非死物,可见其戾。
而救活斋的主人“医怪”袁悲田,为使死去的女儿复活,不惜坠入无间,由万家生佛摇身一变,成为滥杀无辜的恶鬼。
讽刺的是:盛五阴前半生动辄开杀,割血饲锋,淬炼剑煞;非爱杀生,而是毫不把“性命”二字放在心上,狂极狷极,一手打造出“死魔送葬,凶剑无生”的骇人传说。老来却为了阻止陷入疯狂的好友,不惜放下万斤殊境石,与袁悲田同葬白骨陷坑内,令人不胜欷嘘。
东海七大派剿灭狐异门时,杜妆怜是力主杀尽的激进派,惨绝于“红颜冷剑”下的狐异门人不计其数,梁子结得极深。其时杜妆怜年轻貌美,锋头又健,遂有些风言风语,说她对胤丹书怀有情愫,无奈胤为人正派,与妻子胤野鹣鲽情深,并不理会,多半伤了这位少女掌门的自尊,遂惹来杀机报复。
此说固然无稽,当年却闹得满城风雨,毕竟知情者寡,好事者众,一知半解乃至一无所知之人,往往最爱附会议论,跳出来大做“公评”,实则盲目地助长了流蜚,积非成是。杜妆怜由此益恨狐异门,将其门下杀了个清光;影响所及,水月一脉不言七玄之事,东海武林亦多避谈胤案,染红霞江湖阅历虽丰,对胤丹书却十分陌生。
殊境石是胤丹书离开三奇谷时,盛五阴为缠住袁悲田,不让陷入癫狂的挚友伤了后生,才启动封谷机关,放落万斤石闸。胤丹书成名后数度返回谷外,试图破坏闸口石封,救出两位亦师亦友的前辈恩人,可惜以狐异门之强,仍旧无计可施;求教于马蚕娘,也无启封良策,引为毕生至憾。
耿照在手札里读到“三奇谷”、“白骨陷坑”等字样,才将壁刻的“僧五阴”与死魔联想在一块。应是胤丹书说与蚕娘听时,并未特别提到五阴大师出家,在蚕娘的见闻印象之中,盛五阴便只是出离剑葬、吹毛片血的“死魔”,是凶剑无生的剑主,杀人无算的魔头,哪里想到他做了和尚;转述耿照,也只说盛五阴。
而这里,却是不折不扣的绝境死地。
是连蚕娘前辈、胤丹书、五阴大师、“医怪”袁悲田等绝顶高手,也出不去进不来的隔世之地--难以言喻的绝望与挫败攫取了少年,久久不能平复。
幸而他禀性务实,不惯怨天尤人,闷坐之际臂侧骤暖,靠来一抹圆润香肩,女郎柔嫩的面颊轻枕着他的肩头,鼻端嗅着她襟口溢出的温香,耿照心中一凛:“我若绝了出谷的念头,红儿还能依靠谁?”奋力打起精神,强笑道:“我们先回大师屋里,再找东西填饱肚子。说不定札记中藏着线索,总有法子出去。”
染红霞微微一笑,神色如常,比他冷静平和得多,一点儿也看不出颓丧的模样,挽着檀郎手臂柔声道:“有你陪我,出不出去都一样。你说胤丹书的故事给我听,好不?我没怎么听过这人,想多认识些。”
耿照来了兴致,忽然一怔,不由失笑。“那我跳过你师父的部分好了。杜掌门杀了不少狐异门之人,逼得胤先生横剑自刎,蚕娘说起她来,可没什么好话。”说到这里,心中隐生不祥:“既是如此,蚕娘又为何要传授红儿天覆神功?”
染红霞不知这许多计较,抿嘴笑道:“跳过了也好。你要是说我师父坏话,我不只不爱听,以后也不睬你啦。”心念微动,又补上一句:“也不许说本门和我师姐的坏话。”
“我同代掌门交情可好了,干嘛说她坏话?”耿照大笑。
染红霞知他说的是反话,不禁莞尔。两人并肩挽手,信步往无生道场行去,沿途耿照说了胤丹书崛起的传奇,以及他说服七玄捐弃成见、携手团结,与七大派共赴妖刀之难等。
据蚕娘的说法,胤丹书得她传功未久,尚未大成,即遭奸人陷害坠入深谷,误打误撞闯进白骨陷坑,巧遇盛五阴与袁悲田于密室中对峙,解了二人的逼命之局。其后各种奇遇,自不在话下。
其时袁悲田心智犹未全失,时好时坏,一旦发狂便出谷杀生,带回尸体炮制,欲使之活转过来--这当然是绝无可能之事。他的爱女袁慰生因故死亡,早年离开三奇谷闯荡江湖的袁悲田才重返故地,为的正是寻求复活逝者的秘法。
“真要有,那就不是秘法,而是妖术啦。”染红霞蹙眉喟叹:“旁人倒还罢了,这位袁前辈号称“医怪”,五阴大师盛赞其术,岂不知死生有命,非人力所能强求?这实在是太奇怪啦。”
“那是因为三奇谷里藏有一样稀世珍宝,早已超越人识所知。以袁前辈之能,会生出如此荒诞不经的念头,正是因为亲眼目睹过这项珍宝的奇能,才紧抓着一丝希望不肯放弃,终至走火入魔。”
染红霞与他默契十足,心念一动,挑起柳眉。“就是那柄救人的刀?”
“嗯。我本来想象不出那是什么,不过现下已有眉目,大致能猜到。”耿照正色道:“蚕娘前辈说,胤丹书闯入白骨陷坑时,在坛上发现一名容颜绝美、全身赤裸的姑娘,被一把阔刃长刀笔直插入腹中,就这么钉在一块石头上。那姑娘面上不见一丝痛苦,被刀刃贯穿处也并未出血,像熟睡一般,总之美得不似人间之物。”
那刀身宽约四寸,厚近一寸,截面似是个拉长压扁的六角形,通体发出璀璨耀眼的苍蓝光华,光滑锐利的角边吹毛可断,质地无比坚硬。刀柄形制古朴,前所未见,拙重的雕纹犹如自地底掘出的青铜古器,表面残留着零星的金箔,衬与斑剥铜色,与发光的晶柱刀身形成强烈的对比。
刀上蓝光一映,更显出少女的肌肤洁白光滑,无一丝斑痕,连柔肌上的纤细毫毛都能清楚望见,连带使得细小却浑圆尖翘的鸽乳、饱满隆起的雪白阴阜……等,全都美得毫不真实。胤丹书被少女纯洁无瑕、却又散发着女子魅力的胴体吸引,着魔似的走上前去,却不敢伸手触摸;回过神时,双手已握住了刀柄。
--是这把刀“定”住了这位姑娘。
不知为何,他心中冒出这样的想法。
石上少女肤光柔润,肌肤富有弹性,面色红润,小嘴无论是形状或色泽都像极了新鲜的樱桃;然而那双盈握的小巧鸽乳却未有起伏,琼鼻之下毫无气息,连身体都感觉不出一丝温热。
“她”不可能是尸体。世上怎会有这般娇艳动人、柔软富弹性的“尸体”?一定是这刀上有妖法,是它将姑娘定住不动,落刀之处才没有皮开肉绽,鲜血成流。一定是这样!
“姑娘放心,我来救你了!”
性子温和近乎温吞的少年不知哪来的勇气,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咬牙运劲,施展新学不久、兀自半生不熟的玄阴功诀,猛然拔起长刀!
“这“热血上涌”,听着怎么像“兽性大发”?”染红霞睨他一眼,唇菱微抿,似笑非笑。“你们这些臭男子啊,全都一样。下流!说故事给你听的前辈,有花忒多工夫描述姑娘一丝不挂的模样么?”
耿照脸一红,叫起撞天屈来,再三保证没有添油加醋,真是胤丹书多看了姑娘几眼,不是他看的。染红霞忍笑道:“想来是医怪前辈的苦命女儿,闺名“慰生”的便是。这刀真特别,插在死者身上,竟能使容色如生,未能亲眼见得,我实是不信。”
“我见过啦。”耿照敛起嘻笑之态,肃然接口。“或说那刀的“其他部分”,我已在藻池底见得。刀身材质的神奇作用,你我却是亲身经历过的,决计不会有假。”
染红霞会过意来,不禁睁大了杏眸。
“圣藻池底的结晶!”
“正是。结晶上头,被人取走了最大最长的一截晶柱,切割痕迹尚在,应是做成了这把奇刃。”
耿照叹了口气。
“胤先生发现袁姑娘的地方,就是瀑布地宫中的白玉祭坛,故事里提到她身下的大石头,恐怕就是那块烟丝水精。我瞧水精上的狭槽十分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原来是与异晶被切去的那截剖面极为相似,看来那水精本就是“珂雪”宝刀的刀座。”
染红霞心想:“原来刀的名字叫“珂雪”。”为免显得孤陋寡闻,便未接口。
珂雪宝刀最终没能令袁慰生死而复活,但胤丹书的到来,却为三奇谷的死水注入了一泓活泉。袁悲田的病情受到刺激,虽不能因此愈可,偶一苏醒时,神智却异常清明,对胤丹书自况:“昔年我艺成出三奇谷,一心济世,在南方建立“尸毗山庄”行医。某日,本着佛家割肉饲鹰的精神,救了一名大恶人,并加以照看庇护,希望劝他苦海回头,改过向善。
“那人奄奄一息,兀自狞笑:“佛欲度魔,魔也想度佛,且看谁人手段高。我的恶道比你的仁道高明,你唯一可恃,不过医术而已。此际罢手不救,便算你赢了,否则终是我赢。”我不以为意,仍尽心救治,岂料却种下恶因,祸延无辜。
“那人伤愈之后远走高飞,沉潜多时,江湖上许久不闻其劣迹。我当时还沾沾自喜,以为度化了一名祸世恶魔,功德无量,时常对妻子说起。
“谁知那厮趁我外出行医,率领徒众血洗辟支山摩诃海,杀尽山庄上下百余口,我的爱妻尤为凄惨,死前受尽凌辱,遗体……遗体四分五裂,惨不忍睹。那恶人劫走小女慰生,我存着一丝盼望,忍悲尽力追踪,沿途与恶人的手下缠斗,杀尽其党徒,始终没逮到正主儿。
“转眼过了一个多月,那厮狡猾至极,我本领用尽,仍无法救出小女,再顾不得江湖规矩,千辛万苦觅得贼踪,暗夜偷袭,趁他熟睡无备重掌一轰,打得被甬里骨爆如炒栗,血如泉涌;掀开一看,竟是慰生。那厮……设计我亲手打死了女儿。
“我发起狂来,只记得满眼赤红,见什么都是血汪汪一片,清醒时那厮已被我打得只余一息,口里溢着血沫子对我笑道:“袁大夫,最后是我赢啦。你这个月里杀的人,比我这辈子加起来要多得多。你的佛救不了你的妻女家人,想想是什么让你报了仇?”
“往后,每当我剥夺性命时,总会想起他的话,下手便不犹豫。起初只杀些飞禽走兽,后来觉得毕竟不是人,参照有限,杀都杀了,不如找人实际。杀得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渐渐没有知觉,与宰杀禽兽并无二致。”
蓬头垢面、风采不再的癫医叹了口气,闭目道:“我前半生自认生佛,后半生却沦为杀人狂魔,足见苍天不仁,佛魔不过反掌间耳。你的道,能在上天背弃你时,仍坚持走下去么?”
蚕娘说这段故事时,口吻既哀伤又惋惜,却又隐有一丝骄傲。兴许在她眼里,胤丹书直到生命的尽头,都没有背弃他的善道,被翻脸无情的命运与他人的恶念击倒,较“医怪”袁悲田这样矫矫不群的人物更高。
五阴大师的手札也提到尸毗山庄的惨事,不知是出于对挚友的悯怀,未曾细问,抑或当时袁悲田已神智不清,根本说不明白,关于此事的记载甚是简略,远不如蚕娘转述。
耿染二人回到无生道场,翻查架上成堆札记,找寻出谷的线索。耿照手上那卷,只记到袁悲田发病越来越频,为防胤丹书独居落单,被突然发狂的袁悲田打了个措手不及,让他从潭边搬迁过来,与五阴大师同住--“原来那屋子是胤丹书在谷中的落脚处。”染红霞诧道:“墙上的短褐肯定是他的了。怎么他原本是仆役出身么?”
“嗯,狐异门上下均是“胤”姓,仍有贵贱之分。我记得他是执役……等等!这里提到“疗伤”--”
耿照飞快往回翻,视线上下追索,片刻才道:“是了,袁前辈的心疾,五阴大师无法以内力为其镇压,直到胤先生入谷后以天覆神功相助,才得稍抑心疾,让袁前辈清醒的时间再长些……这儿说的“朱紫交竞”是什么意思?”
染红霞于武学的见识远胜过他,顺口解释:“所谓“朱紫交竞”,就是百家争鸣之意,指不同派别的内功相互激荡,利用先抑后扬的道理,刺激彼此增长,收效倍于独自摸索修练。”
耿照听得懵懂,脱口道:“就像双修那样?”
染红霞俏脸倏红,咬着嘴唇轻轻打他一下,嗔道:“双……你哪儿听来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没正经!”耿照省起差点说溜嘴,惊出一背冷汗,幸好染红霞自己也羞得厉害,小脑袋瓜子里一下热烘烘的没转过来,未加追问,让他逃过一劫。
耿照早把什么“出谷后据实以告”全抛到了九霄云外,狠咬了舌尖一下,用疼痛来提醒自己:以后打死都不能在她面前提到“双修”二字,遑论与其他女子双修!否则依红儿一板一眼的性子,一剑劈死他还算是好的了,就怕她觉得污秽鄙夷,从此再不肯理他,那可比死了还难受。
染红霞定了定神,终是多年代师传艺的旧习盖过了羞赧,略抑脸红心跳,变着法子解释给他听。“喏,你练剑……嗯,或是打铁,有时用力过猛了膀子酸疼,是该让它比平时多歇会儿么?”
耿照想都没想,一径摇头。“多歇上半日,怕那条膀子要疼三天。不如略加劳动些,虽比平时不适,待酸痛消去,臂膀益发强壮。”
“这便是“先抑后扬”,朱紫交竞之法了。”染红霞笑道:“于内功修练一节,故意先替自己制造若干阻碍,最好是势均力敌,借由外力的抗衡加倍提升,用以突破境界。最常见的方式,便是找个出身、门派互异的同修,彼此相克相生;一旦摸对了门路,便能突飞猛进。”
耿照恍然大悟,头一个想起的,居然是明姑娘与岳宸风。
两人碧火功有成,明栈雪察觉岳贼颇有异心,仍不肯离开,一直到岳宸风实力大进,明栈雪饱受威胁--以她的话来说就是“想动手已迟了”--才飘然远去以图自保,其中缘由耿照始终不明:以明姑娘之精,断不致如此胡涂,要说贪恋双修好处,又有违她的性子。明栈雪可不是会被床笫欢愉冲昏头的小女子。
以“朱紫交竞”推想,一切便说得通了。
《虎箓七神绝》与《天罗经》俱是绝学,同样包罗万有,均收录了拳掌轻功等诸般技艺,可说是势均力敌的两套武典,然而质性相异,七神绝刚猛绝伦、天罗经阴柔刁钻,正是“朱紫交竞”的绝妙例证。明栈雪迟迟不走,就是要利用这羝羊触藩的危险张力逼迫自己提升;反过来想,也能解释岳宸风何以一日千里,进境惊人。
“道理说得轻巧,实际却没这么简单。”
染红霞见他若有所思,侃侃续道:“你想,若只单纯为增加修习的困难度,径砍树木山石,抗力岂非更强?也不见有高手从深山老林中源源涌出,关键在于这个抗力拿捏不易,过了伤筋折骨,不足又白费辛苦,不如本本分份勤修苦练,好过投机取巧地钻空子。”
果然是水月一门的剑术教席,结论自然而然便做在堂堂正论之上,指点迷津还带端正态度,里外兼修,绝无阙漏。耿照老老实实听完,不敢吱声,只差没把双手放膝上。
染红霞老毛病犯了,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拿起另一部手札,低头翻阅。
此卷与耿照手中的前后相接,写的是一两个月之前的事,果然有五阴大师指点胤丹书练功,合两人之力为袁悲田理气宁神、调复心脉的记载,提到盛五阴早年以“三藐三菩提大法”与袁悲田“三因极元圣功”合修,俱成高手,各自离谷闯荡,写下一页武林传奇。
及至皈依佛门,五阴大师才发现自己练错了,把号称“无上正觉宝典”的佛门绝学,练上了杀生求道的偏邪路子,本欲自废武功,祇物寺住持却淡然道:“迷途正途,俱在脚下。心向行往,便即是路。”盛五阴大彻大悟,又把一身阴狠迅辣、百变千幻的三藐三菩提大法,如击磬鸣钟一般,老老实实、毫无花巧地练回了无上正觉的路子,功力更上一层楼。若非如此,也不能稍胜袁悲田一筹,经年囿于谷中,以免伤人自伤。
耿照被札记吸引,除寻求出谷之法,亦为染红霞着想,欲多了解天覆神功修习的情况、有无遗患等,尤其“梦中发动”一节,不知是宵明岛武学皆如此、胤丹书亦有之,还是蚕娘弄出来的新花样。
染红霞不知体内的奇寒真气与胤丹书系出同源,读到五阴大师的评注,说天覆神功“其质玄阴而不损不益,中正平和,更胜极阳刚气。惜小子囿于修为,权以六阴之功,暂替九阳极数”云云,心念一动,掩卷沉思。
“怎么啦?”
耿照半天没听见动静,诧然抬头,恰恰迎着她凝眉细考的娟秀面庞。
“有件事情很奇怪。”染红霞沉吟道:“殊境石放落之前,三奇谷中止有三人。五阴大师为救胤丹书,同时与发狂的袁悲田做个了断,这才启动机关。如此圆宫壁上石刻,却是写给谁看?”
耿照还以为她为何事烦心,不觉微笑。“那诗未必是同一时间写的,当时情况危急,哪有这份闲心?依我看,兴许是更早前便已写就,五阴大师本是剑试天下、快意生杀的江湖豪士,性子疏放,写完饮罢,把木碗一扔,没想过要收拾,便一直留到现在,不是真的诀别酒。”
染红霞不与他说笑,正色道:“我也是这么想。由诗文推断,不是写给后辈如胤丹书;对朝夕相处的好友袁悲田,又显得过于矫情。我读大师手札,不觉得他是这样的人。但诗中说“君子意如何”,却是对平辈同侪的口气无疑。”
耿照不明白她为何纠结于此,染红霞话锋一转,示以手中卷册。
“你看这行“权以六阴之功,暂替九阳极数”。胤丹书的天覆神功虽是绝学,但当时修为不够,无法发挥所谓“九阳极数”的效果--这里的“九阳极数”,指的又是什么?”
“说不定是某种阳刚的武功?”耿照反应极快。
“三三得九。“九”是数极,也是三个“三”。”染红霞进一步引伸。“五阴大师用了“替”字,代表在他心中原本有一门武功,比胤丹书的天覆神功更适于压制袁悲田之患。这门心法的名目里,可能也有个“三”。”
耿照摊手苦笑。
“要符合阳刚、内功等条件,我只想到李寒阳李大侠家传的《三省功》。”
“道门中亦有一部《形神三一大法》,可能是五阴大师原本所想。不过这不是重点。”染红霞睁大美眸等了半天,迟迟没等到预期中的惊奇反应,不免有些失望,急道:“你没发现么?袁悲田时疯时醒,最少也有几年的光景。一旦功力不足的胤丹书要离开三奇谷,五阴大师便不得不放落万斤石闸,以免袁悲田重入江湖,酿成巨灾。如此在胤丹书之前,是谁与他连手镇住了袁悲田?”
耿照猛地省觉。
“你的意思是--”
“三奇谷、三座石屋,九阳极数、朱紫交竞……还有石壁上对象不明的题诗,在在说明一件事。”染红霞正色道:“五阴大师的同修,不止“医怪”袁悲田一个,三奇谷之内,自始至终都是三个人。那第三人究竟是谁?如今……却在何处?”
第百廿五折 玉宇巍峨,牙骨盈坑
为释心中疑惑,两人连袂来到第三座石屋。屋前如五阴大师之“无生道场”,原也立了根粗桩,却被拦腰削断,残桩突出地面不到一尺,上头仅余半个“电”字,左侧还拖着一撇,两头并未相连。
染红霞抱臂托腮,灵光乍现:“莫非是个“庵”字?”耿照识字有限,伸指虚写个“庵”,越看越像,双掌一击:“有理!红儿,你真是聪明。”
染红霞被赞得脸烘耳热,小脸晕彤彤的,嘴上却不肯让,咬唇佯嗔:“你这话听着倒像长辈夸奖,教人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耿照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这年头,怎么连夸人也有事!莫非“聪明”二字别有寓意,惹她不欢喜了?
“你先喊了红……才夸人,好占人便宜!”
“那好,”耿照有过必改,绝不拖泥带水。“下回我要夸你,便喊你“二掌院”好了。”染红霞原本还忍着笑,一听俏脸沉落,咬牙道:“你敢!”
耿照想起她最不喜欢他这样叫,赶紧改口:“不敢不敢,我说着玩的。下回,万一我又想夸奖你,一定不喊你“红儿”,喊……喊“红姐”好啦,听来一点不像长辈的口气,绝不占你便宜。”
染红霞被那句“万一”逗笑了,噗哧一声,霎时如春风复来,雪靥更添丽色,看得耿照微微发怔,一脸呆相。她心中微感歉疚,暗忖:“好端端的开着玩笑,我同他呕什么气来?这下倒好,气氛弄僵不说,还平白给叫老啦,当真是咎由自取。”
其实染红霞也想多了。在耿照眼里,红儿俏美可喜,一颦一笑无不动人,并未往心里去。虽说如此,毕竟是她起的头,尽管懊悔,却拉不下脸说软话,犹豫一下,伸手挽着他径推门扉,细声道:“咱们瞧瞧去。”衩间伸出一条雪酥酥的结实长腿,率先跨过破败的高槛。
第三间石屋所置,又教二人大吃一惊。
石屋前后三进,有厢有廊,无论斗拱、屋梁乃至门扇窗牖,形制均近于今时,年代明显较无生道场、救活斋更晚,规模也大得多。中堂甚至有六扇明间,所有木造的部分都经过油浸之类的防腐处理,不仅形状完整,机能亦都健全,没有缺门烂窗的现象。
而如此规模、堪称“宅院”的建筑里,仅有居间的大堂置着几把桌椅,连床都没见,所有房间无分大小,其中仅有一种家具,就是书架。堆满竹简帛书的书架,堆满经籍卷册的书架,倾倒毁坏的书架,空空荡荡的书架……
时光似乎一进入院中便悄悄静止,空气里悬浮着木竹卷纸的微腐气息,连一丝微风都感觉不到。屋外的鸟叫、远处瀑布的轰隆声响,俱都被挡在高墙之外。院墙内似乎该有几株粗老梧桐,夏日里浓荫与雷响般的蝉鸣,更能衬出此间的悠远静谧……但别说是树,院中连一片裸出石砖的泥地也无。这是为了避免植土蕴含湿气、缩短藏书寿命而做的设计。
两人自然而然都没作声,携手行望,屋内半数房间的架上是都空的,集中在后半部,毁损的状况也格外严重,室内积尘盈三寸,连门扉都不易推开。耿照试着打开一间,涌出的灰浪活像是一场雪崩,两人灰头土脸奔回廊庑起处,掩鼻待弥漫的灰翳沉落,才得继续深入。
自此耿照打消了开门的念头,反正镂空的窗格仍能略窥室内情景,后进里空荡荡的,书架倒得七零八落,仿佛前院尚有人活动的久远以前,此处便已废弃,衰败得特别厉害。
流影城也有这样的书库,规模更大,耿照经常出入,并不陌生。“这儿不像有人住的模样。”他叹了口气,抬望着几乎迭到横梁下方的一捆捆竹简,喃喃道:“红儿,说不定咱们想错啦。这座大屋是库房,用来贮放经典,并没有第三位同修的前辈。”两人置身左厢头一间房,这儿距中堂最近,屋内保存的情况几乎是最好的,才特别选它一探。
染红霞摒住呼吸,凑近书架仔细观视;绕行几匝,嫣然一笑。
“叫“红姐”。”她眸中闪过一抹狡黠,隐有几分得意。这神情在宝宝锦儿身上司空见惯,每当恶作剧得逞,又或打着什么坏主意,总能见到这样的淘气慧黠,于稳重的染红霞却十分希罕。
耿照先是一愣,片刻会过意来,笑道:“红儿有什么发现?”
“是红姐!”染红霞义正辞严纠正他。“架上刻得有字,你瞧。”
纤指之所至,比着“道门武部之七”几个小字,字迹大开大阖,宛若剑痕,较瀑布石壁的题刻略显稚拙,遒劲亦多有不如,但确是出自五阴大师的手笔。
顺着染红霞的引导,他又在隔壁书架发现“儒门武部若干”的墨字,与救活斋题匾如出一辙。袁悲田书法造诣极佳,全无五阴大师两处字迹的生熟之别,更是好认。
“证据”却在第三座架上。“释门武部”的记号,来自一个全然陌生的笔迹:袁悲田之字近于行草,笔势飞动、骏迈昂扬,此人却是端正工整的中楷,一丝不苟,可比雕版。
耿照没学过书法,说不出两者的区别,但屋外木桩的半个“庵”字亦是端正的大楷,总不会是袁、盛突然转了性子,写出截然两样的笔迹。如此染红霞推论有据,在胤丹书闯入之前,谷内确有第三位不知名的高手,至少与二人平起平坐,一起整理了屋中所藏。
这人离开后,所有形迹亦随之消失,一如被拦腰削断的木桩。是这位高人亲手抹去,还是五阴大师、甚至是袁悲田所为?三人最终是不欢而散,抑或另有隐情?
“由石壁的绝笔诗看,至少五阴大师并无芥蒂,诗里的口气十分平和,还是颇安慰人的。”染红霞沉吟道。耿照想起“死生纵有命,来去本无求”两句,连连点头。“说不定竹简里会有线索。”
两人合力搬下几摞竹简,摊在地面展读。
耿照拿的是“道门武部”,竹简的刻字面腐朽得厉害,保存的情况远比想象中更糟,以石屋之干燥通风,灾情似不应如此惨重。他连换几捆均不能读,恰迎着染红霞凝目投来,显然她拿的“释门武部”也是一样。
两人拍去掌灰,满怀不甘地起身。耿照吸了一肺竹腐浊气,打开咿呀乱响的陈旧窗牖通风,所幸窗轴还算结实,并未应手脱落。阳光射入斗室,映出窗边几上几把烂掉的大毫、被石砚压着的几枚布包模样的物事,还有地上打破的瓷碗碎片。耿照心念一动,忽然明白过来。
“是拓印!”指着层层蛛网披覆的布包,对染红霞解释:“这布包便是拓印用的拓包,瓷碗是拿来贮装白笈水的。在竹简的表面先涂抹白笈水,覆上纸张以毛笔敲打按压,使纸张陷入阴刻凹痕之后,再以拓包蘸墨轻压,如此便能将字拓于纸上。”
白笈是补肺止血、消肿生肌的药材,溶于水中,便如稀浆般具有黏性,用来隔离铭碑与拓片,乃拓印必备之物。竹简不比石刻,表面涂上白笈水,纵使拓完后仔细清理,仍不免有残积,将使加速木竹之腐;况且,以此地竹简之多,要悉数拓完工程浩大,更不能寄望他们回头细细清理。
竹简被遗留在此,事主从一开始便只打算带走拓片而已。失去利用价值的大捆竹片任其自腐,说不定也在预想之内。
假设拓印与建石屋是同一批人、在五阴大师等来到三奇谷前便已离开,那么当年袁、盛与那神秘的第三人入谷之初,面临的可能是更狼籍不堪的破败景象。能将竹简分道、儒门等开架收藏,代表他们起码看懂了内容。
耿照与染红霞夺门而出,果然在最末一间房里找到了满架的簿册帛书。
每一层的卷册底下都压着裁成长条的布帛,同样是三人的笔迹,详注“道门武部一至十三,其中二、六、七毁,三阙甲戊庚,四阙寅卯午亥”之类。其中盛五阴所写最是直略,用毛笔与用炭枝全无分别,狂简潦草,字迹可说是丑陋。
袁悲田则像是觅得了发挥的舞台,率情纵意、用笔俊迈,每条帛布都写如法书一般,或长或短,即兴发挥,不拘一格。染红霞幼时随府里的西席先生临过几年帖,知此人造诣着实不凡,能写这一笔好字,怕连翰林也做得;只是分类用的压条照他这般写法,难免苦了索骥之人。
而那神秘的第三人写得最多也最好,字迹工整端方,大小几乎一样,内容的格式统一,一眼便能明白,找起来格外省事。
更重要的是:凡由他经手之拓片,其后多附有拓片内容的楷书誊本。竹简所刻不是篆体就是古籀,甚至金文甲骨一类,以染红霞之所学,能目者十不过一二,耿照更看似天书一般,但见满帛的蝌蚪乱爬、小人打架,如坠五里雾中。
他俩到这时才明白,非是释门武部的竹简特别多,帛册为其余两门的一倍有余,而是这第三人勤奋,不但拓下简书,还以标楷重新缮录于后,耗用的纸张布帛,自然胜过盛袁二位。
两人各取长帛展读,片刻不约而同抬头,四目交会,浑身一震。
--是武功!
耿照一时还无法从剧烈的喷发快感中回复。
在玄鳞的记忆中,并没有杵茎被柔嫩的膣肌箍束、钝尖如遭雷殛之类的快感,正如他自己所说,不死之躯对性器的媾和没什么感觉。目击陵女绝美的赤裸媚态、耳闻她魂飞天外的酥麻叫声,更能激发耿照心中欲火,插入时却意外地觉得平淡。
非是陵女不够紧凑,相反的,玄鳞对她的褒扬绝非信口讽辱,在耿照所经历过的女子之中,也只有弦子的细窄,与红儿的强韧差堪比拟。而陵女兼二者之长,纤细的身子里有着与决心相匹配的强大爆发力,换作其他男子怕已泄得死去活来,难以遏抑。
这完全是玄鳞——或说“不死之躯”——一侧的问题所致,被陵女这般罕世的尤物套弄着的巨物,就像是凭空长出的另一条手臂,伸缩自如、触抚历历,独不会产生“亢奋”这种东西。
玄鳞的兴奋与其说由凌虐陵女而来,倒不如说是从一步一步揭发少女的苦心布置开始,至彻底摧毁她的信念与希望时,终于攀上了高峰。耿照无法理解这样的快感,但不可否认,玄鳞的粗暴蹂躏与陵女的悲惨挣扎,确实有着某种黑暗的异样凄艳。
他渐觉是自己掐着陵女纤窄雪白的屁股尖儿,用粗大的阳具刨刮穿刺着哭嚎的少女,身心都陷溺于黏腻的色欲当中。
在“一切都只是幻境”的前提下,少年安心地放任心底滋生的一丝黑暗驰骋,而本该十分迟钝的下腹知觉,却因玄鳞高涨的兴奋而得到了补足;淫辱陵女的整个过程都异常真实,堆叠的快感与进出女体的动作近乎同调,在玄鳞喷发的瞬间,少年眼前再度转白,感官被汹涌而至的快美阻断,毫不亚于玄鳞动武或杀人时。
遮断的空白异常地长,长到耿照足以在虚空中重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突然恢复了时间的概念,开始觉得不妙。虽不明水精的运作方式,但按理路推断,一旦玄鳞的记忆被遮断,耿照该重新回到现实才是,如同一扇门必然能分出里外,不是跨出门去,就是留在门里;就算短暂踩在槛上,终究要走进或退出的。
耿照与玄鳞、现实与幻境,即为水精这扇“门”所分隔的两边。
幻境——玄鳞的记忆——被阻断时,耿照并未随之返回现实,因前两次发生的时间极其短暂,他还没来得及察觉有异,旋又续上了幻境里的种种,竟致忽略这个关键的现象。若门里门外,隔着的不是门牖,而是一条触不着头尾、向两边无尽伸展的长廊呢?(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耿照赫然惊觉,这样的“空白”有多要命。
在虚空里,意念无法传达至水精,无论心中如何发问,都不会得到解答,也无法返回现实,就连夺舍大法的“入虚静”之术都不起作用,什么事也做不了。意识漂流于虚空,会不会对身体有害?这般无边无际似的等待,现实里过了多久?红儿她……知道我怎么了吗?她不知会有多担心——寂静的世界里,思绪纷至沓来,乱如落英。就在这个时候,感知又突然其来地流回了脑海,眼中所见、耳中所听,口中所言、鼻中所嗅,连拧断陵女雪颈那瞬间的凉滑指触都像隔着一层薄薄雨幕,混入了某种驳杂异质,没法直接接触,抽离的感觉分外强烈。
耿照忽然明白过来:像适才那样的“空白”,对他的心识并非全无伤害。
前两次的阻断之所以影响甚微,只因为玄鳞用了微不足道的气力,一旦感知提升到精关溃决这样的程度,意识便无法承受来自不死之躯的强大反馈,使现实与幻境之间的“门”被拱成了无尽的长廊,无法继续与水精保持沟通。
这样下去,若玄鳞全力施展武功,又或与其他女子更激烈地交媾,乃至狂喜狂怒,都有可能损及耿照的心识,使他永远漂流于虚识之海,再也不回去现实。
(不行,得赶快离开这里!)顾不得玄鳞与佛使正说到紧要处,耿照没等知觉全复,不断在心中重复着“让我离开”的念头;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一阵天旋地转,耿照感觉自己回到了原本熟悉的身体,那种力量满溢、源源不绝的感觉倏然消失,连清晰存在的重心也恢复成朦胧一团;唯一不变的,是尽情喷发之后,那舒爽的余韵与空虚。
他强忍晕眩的不适,想揉揉视线模糊的眼睛,谁知心念甫动,指掌间的感觉渐次复苏,触手极富弹性,如凝脂般的肌肤上匀着一层细细的薄汗,非但不显黏糯,反而更衬出肌肤之滑,玲珑的曲线光以掌心便能读出,竟是一瓣浑圆挺翘的结实美臀。
“难道……我还在幻境之中!”
大惊之下耳目迅速恢复知觉,定睛一瞧,白玉祭坛上趴着一具起伏动人的光裸女体,同样是白皙修长的大腿,眼前交并微屈的这一双却是健美结实,长长的小腿胫无比诱人,握在掌里的绝妙滋味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绝非纤细的陵女可比。
——红儿!
染红霞似是暂时失去了意识,浑身瘫软,披满细汗,半压在地板与臂间的乳峰起伏急促,倦态妩然,依稀看得出是以俯背翘臀、手足接地的姿态晕厥过去。红肿的外阴宛若熟桃,夹着两片不住开歙的酥嫩花唇;向来闭如一线的阴户不但门户大开,肉褶里的小洞儿更留着外物撑开的痕迹,卜卜地吐着稀薄的乳色浆水。以染红霞那过人的紧凑与强劲肌力都无法迅速复合,可见插入的巨物肿胀之甚,又是如何风狂雨骤般施加蹂躏,丝毫不加怜惜。
耿照茫然不解,本能地伸指一勾,从剧烈充血的嫩脂上刮了些浆,染红霞娇躯微颤,静静伏地的胴体似又鲜活起来,臀股本能一缩,在爱郎的指尖与玉蛤狼籍间拉开一条莹润的液丝。
不只外阴,她雪白的股沟与大腿内侧都溅满了精渍,身下的地板、曲线宛然的腰背……连汗湿的乌浓发梢都沾着大量精水。这气味耿照十分熟悉,也许要连射几次才得有这般份量。而腹底隐隐作痛的虚乏,则证明了他极不愿面对的荒谬设想。
他在幻境重历玄鳞记忆时,现实里的身躯也做出同样的事——只不过玄鳞奸淫的是司祭陵女,他却对红儿做出了这等禽兽之行。她身上的衣布从中两分,耿照自己的则褪在一旁,这点也与幻境有着惊人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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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玄鳞那骇人的力量,耿照不禁一背冷汗。所幸染红霞的阴户虽被蹂躏得红肿充血,宛如盛开的牡丹,却不若陵女那般凄惨。
他既惊又愧,又是怜惜,不由伸手轻抚玉背。染红霞忽被惊醒,本能地双手抱胸,蜷缩了起来;余光见得是他,眯着迷濛的星眸,仿佛想要望进他眼底,片刻苍白的俏脸勉强挤出一丝倦笑,似是放下心来,低道:“你……没事,真是太好啦。
我……我先歇会儿,再……再陪你说话。”欲挪身子,谁知一动腿心里便大疼,皱着细眉霜白了小脸,闭目再不稍动。
耿照不知该说什么,垂头微颤,指甲几乎要刺进掌心里。他轻手轻脚躺下,始终保持着声息可闻的动静,唯恐吓着了她,从身后抱住染红霞,仿佛不这样做她便要腾空飞去似的。
“是我不好。”他咬牙低道,忍住鼻腔里的温热酸楚,强迫自己不去想她受的委屈和苦痛,专心用体温呵暖她。“我……再不会这样了。你别怕我,好不好?”
怀里凉凉的身子动了动。红儿的胴体一向很热,曾令他禁不住想:女孩子是不是总染着风寒,要不怎抱起来这般烫?究竟要流多少冷汗,才能让她火热的玉体变得这般温凉?
耿照搂住她的颤抖,不让刀割般的心绪泄漏一丝一毫,然而怀里的微动并未停止。她挪着酸乏的身子,缓缓转了过来,已没有昂颈的力气,只把头偎在他颈间。
“你是我男人,我永远不怕你。”她闭着眼睛,像在抵抗渐浓的沉沉睡意一般,轻道:“所以……你也别再生自己的气了,好不好?”
耿照睁大眼睛,定定望向前方曲折的地宫石壁,眼角的温热不受控制地汩出,淌过鼻梁,朝另一侧面颊滑落。他小心将她拥紧,下巴靠着伊人温温香香的发顶,染红霞放松了似的偎在他怀里,不多时便发出匀细的轻酣。
“好。”
这一觉他们睡得很长。之后又过了两天,染红霞才慢慢能起身,步子跨得稍大些,腹中便隐隐作痛,闷得像癸水将至之时、偶尔会有的不适。她月事在论法大会前才过不久,断不能于此时复临;追根究柢,自是爱郎鼓捣太甚。
这样的身子无法游过瀑布激流,染红霞遂留在地宫休养。耿照呵护备至,日日采果捕鱼,携入地宫处置,将她喂得饱饱的。
地宫中无法生火,耿照唯恐伊人元气未复,不宜生食,特意采了野果榨汁,以尖利石片剖鱼刮鳞,从鱼骨上剔下无刺的净肉,分割成长条状的鱼脍,反复以果液浇淋浸泡。要不多时,鱼肉便由剔莹的粉红逐渐转色,呈氽烫后的乳脂白。
染红霞用嫩紫苏叶包着鱼脍,佐以不知名的熟甜浆果,只觉清香扑鼻,入口酸酸甜甜的,不禁胃口大开,整整吃了两条鱼,才心满意足抚着肚皮,笑道:“我知道你弄吃的很厉害,没想到竟厉害如斯,连柴火也不用。”突然轻轻一嗝,赶紧坐直掩口,心虚地睁大美眸,想装傻又对自己交代不过去,两个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默然片刻,才齐齐大笑。
“不许……不许笑话我!”染红霞晕红双颊,摆起了姐姐的派头,伸手轻轻打他,只是自己也觉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是你做得太好吃啦,不小心吃了许多。这鱼……是怎么弄的?”
耿照倒也不敢一意取笑,见好就收,拿起一枚巴掌大小、椭圆长型的黄皮野果道:“这叫枸橼,与柑橘相似,但味道更酸,有股独特的香气,又叫香橼。枸橼原本只生长在南方的野地里,据说是人把野生枸橼移植到果园里,反复培育,才有了如今的柑橘橙柚。
“枸橼的汁液能使鱼虾自行熟化,就像水煮过一般,但对猪牛羊等兽肉则无此效果。我小时同村里人戏水,捞得河鱼虾蟹,我姐姐便如此调制,再洒点粗盐、酸浆、芫茜之类,辟腥醒脾,盛夏里最是开胃。”顿了一顿,又道:“只不过在我们村里,用的是金柑。金柑小而酸,味道很够,野生的枸橼同金柑差不多大,但果皮粗厚,还有股刺人的涩味,榨不出什么汁液,还是金柑好。”
染红霞一嗅,果然柚皮般厚实的油皮上沁出强烈的香味,与鱼脍所渍极似,却多了股鲜烈的刺激感,与枳橘等果品相类。“我只吃过橙子,没见过这种香橼,不想东海亦有出产。”
耿照正色道:“我没到过东海其他地方,但朱城山上、越浦城郊偶尔能见,结实跟金柑差不多,不如谷中硕大,味道更是拍马也赶不上。这里的枸橼只怕比金柑更美味,生食亦不妨。”剖开黄澄澄的厚皮,剥了瓣汁液淋漓的饱满果肉给她。
染红霞立时会意,低声道:“接天之塔,龙皇行宫。”
耿照点了点头。
休养期间百无聊赖,他将幻境所历,择要说给了染红霞听。陵女一事自是草草带过,只说了头尾因由。染红霞冰雪聪明,对照爱郎突然发狂施暴的行径,猜也猜得到玄鳞做出了什么事,她对耿照本无责怪之意,两人心照不宣,细节也就毋须深究了。
同样是接触水精,二人所见却大不相同:依染红霞的自述,她于水精中只得影像,连声音也未听见,视界的范围、高低及位置都未曾改变,完全没有耿照说的那种“仿佛跑到另一人身体里”之感;对他说的不死之躯、无双之力,呵体成灰的真龙燃息、穿入黑霾的无梁白塔,还有佛法乃玄鳞随口编造,以及外表言行充斥着“非人”气息的天佛使者……等,都只是蹙眉静听,既没有发问,也未置一词。
耿照说着说着突然停住,面露苦笑。
“……我知道这听来像是胡言乱语。”
染红霞凝神蹙眉,并未接口,片刻才警省过来,柔声道:“你说什么我都信。
这话我只再说这一次,下回还来,我可要生气啦!”不觉摇了摇头,正色道:“正因匪夷所思,能信口编出这些的人,肯定是疯了;要说是白日发梦,条理却又过于清晰分明。你既没发疯也不是作梦,只能说是真看见、听见了什么,那些都是曾经存在过的,至于所论是真是假、是否捏造,还须进一步寻找线索,不宜骤下定论。”
(她相信我,但无法相信幻境中所见为真。)耿照这才发现自己有多粗心。水月停轩亦属佛脉,染红霞自幼多读经书、耳濡目染,现在突然告诉她:佛家之说皆属虚妄,是幻境里那个狂妄自大、行止无赖的恶徒胡乱编造,本就令人难以接受。
耿照故乡龙口村的居民多出中兴军,这些来自东洲各地的异乡客,对天佛的信仰更甚于混杂了龙神崇拜的东海本地人,耿照能深切体会她的抗拒与失落。
“我一直在想……”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对染红霞说出心里话。“无论佛法的起源为何,经过百年千年的演变,无数有智慧的高僧大德投入其中,欲戡破尘世里的种种蕴魔烦恼,这里头的无上智慧,早非当初成立教团之人所能概括的。是谁、为了什么而建立教团,其实并不重要。”
染红霞一怔,感激似的回望了他一眼,微笑点头。“自当如此。”她二人皆是实事求是的性子,至此心念一同,再无芥蒂,遂敞开襟怀无有顾忌,这两日里稍有闲暇,聊的都是幻境里的事。
三奇谷既是接天塔所在,亦是龙皇的行宫,玄鳞征服风陵国后,徙其遗民于帝都,连风陵圣树建木都能强行改名“青龙木”,令南方各部族伐木以供鳞族兴筑宫室;移南方特有的香橼来点缀行宫,又有何难?
龙皇所用,自是最顶级的贡品。移植三奇谷的香橼千年前就是南方的奇种,才能结出如此硕大多汁的果实,与他处不同。
由古至今,南陵从未被中原皇权征服过。若是身处神话时代的龙皇玄鳞,说不定曾率幽穷九渊的大军越过青丘国的天险九尾山,将南疆纳入版图也未可知。染红霞手里那瓣不住滴着汁液的橙黄果肉说不上证据,却隐隐支持着“三奇谷曾为太古某征服全境之帝王——除了龙皇玄鳞,耿照想不出还能有谁——的行宫”的大胆推论。
而他稍加提点,染红霞亦即想到了一处。
“玄鳞想做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
她单手环抱酥胸,另一手则轻捏着下颔,微微蹙起了眉。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照陵女之说,那是严重到“足以毁灭东洲大地”的可怕事态,说是战争,传说中玄鳞连年兴战,征服四方,兵祸他自个儿造得够多了,用得着他人协助么?
或者……是天灾或疫病之类?”
耿照摇了摇头,一下子却很难说清不赞同的理由。
曾经短暂地成为玄鳞,让他直觉玄鳞并不是一个以看他人受苦为乐的人。他施加于陵女的苦痛十分残酷,那是因为陵女欺骗了他;虽是他下达了诛夷风陵族的敕命,但期间曾不只一次给予机会,就算陵女不愿荐身龙床,只要开口求恳,给他一个台阶下,玄鳞未必真想杀人。
按玄鳞的说法,他借佛使之助,得有“不死之躯”及“无双之力”,倚之无敌天下已逾百五十年。假设玄鳞是在耿照这年纪上便与天佛使者合作,那也将近一百七十岁了,这仍是一个超越常识的数字。耿照不知活了近两百年是什么样的感觉,但要从玄鳞的心绪上找线索,他最先想到的是“意兴阑珊”。
玄鳞的心中充满萧索。不是自怨自艾、自怜自伤的那种,而是对大部分事反应冷漠,觉得眼前的一切无聊透顶。
而忌飏背叛的失望、揭破陵女设谋的兴奋……等,都是在这片无边静海中投下的小石子,哪怕死水微澜亦弥足珍贵。玄鳞的情绪要么丝纹不动,一有起伏,便是狂悲狂喜大破大立,耿照甚至猜想这是玄鳞用来维持内心活力的方式,一如他面对佛使时的轻佻泼皮。
但这些因应之道,仍不足以维系一个衰老疲惫的灵魂。
——所以玄鳞需要“那件事”。
他需要那样强烈的期待与渴望,才能继续他不老不死的帝王路。
陵女提到他以“龙息术”更换躯体维持长生,耿照记得那是夺舍大法的别名,而玄鳞的无双之力,很可能来自脐间镶嵌的异物,无法不令人想起化骊珠——只是比起耿照脐间这一枚,玄鳞持有的更强大也更稳定,的确不负“无双”之名。
但耿照最关心的并非这些,而是急于脱离之际,来不及听完的那一段。玄鳞向天佛使者要求无敌的战士:不相信人的龙皇,欲把护卫王座的神圣任务交给刀剑,让具有智识的兵器役使人,而非由人来操纵刀剑——“妖刀。”染红霞喃喃道:“听来……真是像极啦!从结果看,天佛使者终究是做了出来,为玄鳞完成愿望,拥有最强最忠心的战士,再也不用笼络人心。但,世上真有这样的事么?赋予钢铁铸成的兵器灵魂,使它们能控制持有的人……这种志异怪谈一般的事儿,真能办得到么?”
耿照神情严肃,抱臂不语。染红霞原也只是捺不住心头的迷惘,自然而然地喟叹起来,并不真的期待从他口里得到答案,岂料耿照却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办不办得到不好说,毕竟这谷里的一切若非咱们亲身经历,旁人恐怕也难以言语说服。但我看那佛使回应龙皇请求的样子,其中却有些蹊跷。”
“蹊跷?”
“嗯。”耿照正色道:“譬如我们说“不死之躯”,实际一点,便是练得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横练功夫,至多是内外兼修、已臻化境,拳掌刀剑等闲难伤;说得玄乎些,便是服食金丹飞升羽化,从此不老不死,脱离六道轮回,身如琉璃内外明澈之类。”
老人俯视着榻上苍白憔悴的男子。
无论从哪种意义上说,迟凤钧都该是他的传人。老人犹得当年秉烛伏案、在贡院成摞的试卷里读到其策论时,那股子铣利烁人的诧艳──抨击四镇开府的论据是稍嫌稚拙了些,那是欠缺边政实务所致,兼且不懂公门里诸多稽覈抚赏的猫腻;然而由朝廷财政着手,说明这年轻人脑筋清楚,非是被黄旧古书熏坏了的腐儒。更难得的是不畏权贵、不苟全冬烘的勇气,一如试卷上瘦硬遒劲,偏又大开大阖的酣畅墨迹。
可惜不自量力。西山韩阀、北关染公不消说,就连新到东海的慕容柔,谁都知道是天子心腹,是你个应试举子惹得起的?还想“革其旌节,复归朝堂”!
“兀那狂生!”
主持科考的老台丞冷哼,嘴角抿着一抹笑意,反覆阅读至天明。为迟凤钧前程着想,他本该将这份卷子夹在五甲之末,给他个“同进士出身”就好,保住这根生机勃勃的青苗,以免羽翼未成先树大敌,惹上不该惹的麻烦。
此番大考取士,五甲合计百卅二名,皇帝能看完主考官的呈本,翻翻一甲、二甲的卷子,就算有心了。“殿试”云云,不过是叫来问问身家,考察谈吐品貌,顺便显显天子威风,末了凭印象重定名次。便中状元,也得从基层的州县官做起,日后仕途顺逆,且看个人机遇手腕,是“进士及第”抑或“同进士出身”,其实一点儿也不重要。
只是老人有块心病,日积月累,几成心魔。
阿旮死了,柏人陶五死了,这会儿,连独孤容那野心竖子都不在了,且不论苟窃龙椅的黄口小儿,放眼朝廷内外,只余染苍群、慕容柔之流的后生小辈。他没想过拿这些人当对手。
陶元峥掌权时,没敢动手拔除他这根眼中钉;独孤容连宗室也不放过,却未曾染指白城山,只求将老人困于幽寂的古皇陵就好。独孤家的老二自非善类,阿旮武功卓绝,说一句“宇内无敌”也就是白描而已,他于壮年猝崩,将不及坐热的龙床铁刑架拱手让给弟弟,这等天大的便宜,却不是谁都受得起的。
独孤容少年时在东海,即以“忧谗畏讥”的做派闻名,论起惺惺作态的功夫,亦是宇内无敌,然而终孝明一朝,“得位不正”的耳语却未有一刻自独孤容的想像中绝迹,连他那出类拔萃的皮面功夫,都无法尽掩心中焦灼。如非心虚使然,身为帝王,独孤容应可留下更干净的名声,更符合他心目中希望成就的模样。(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毋须直面,光从登位九龙诏的字里行间,便能读出新帝如坐针毡,与以定王身分摄政时的从容简直判若两人。
老人犹记得当时读罢诏书,摒退了左右,独个儿拎着酒坛踏月行深,直至山后荒谷,倚松饮罢瓦酲一飞,应着满山回荡的匡当声长笑不绝。那是自他离京以来,头一次如此开怀,胸中浊郁尽吐,仿佛又回到与阿旮在东海长滨练武、镇日胡闹的日子。
──独孤容,你这等样人,也有冤的时候!
如独孤家老十七这般没心眼,终也疑心是他的好二哥觊觎大位,可见独孤容的忧畏并非无稽。普天之下,怕只有老人知道独孤容确实是背了黑锅。这世上,没人能杀得死阿旮;能害死他的,始终只有他自己而已。
“我教你的,是天下无敌的道理。要不要练下去,你须考虑清楚,这路走了便不能回头。”传授他俩本领的异人难得敛起平日的轻佻,说这话时双目炯炯,逆光的面孔透着一股望不进的深,连滨岸岩洞外的骄阳白浪都像突然失去了温度,变成幽影般触摸不着的怪异存在。
他不由打了个寒噤,阿旮却笑起来。
“你傻啦?打架,就是要赢!老输有什么意思?”浓眉轩起,叼着草杆一迳抖脚:“不过天下无敌什么……你吹的吧!这么厉害打擂都来不及了,在这儿同我们瞎搅和?骗老子没读书啊,我肏!”“昨天我教你的法子不管用?”异人冷笑。
“妈的,管用!”阿旮眉花眼笑,精神都来了。“老子连宰七个,一个都没走脱,痛快,真痛快!哈哈哈哈哈!”“象山七鳄”可不是什么市井混混。他们是东海赫赫有名的黑道巨寇,名列官府悬红,在其鱼肉横行的象山郡地界,官绅争相走避,白道划地自清,任由郡内喋血哀鸿、荒烟缕缕,宛若为世所遗的一处小小炼狱。
除掉象山七鳄的计画出于他的精心排布。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观察布置,分别制造七鳄落单的时机,让阿旮在一日内一个接一个挑了七名剧寇,衔接之精、脱身之巧,可谓见缝插针,滴水不漏。
而这三个月里,阿旮每天除了出海捕鱼,就只和异人打架。他在鲲鹏学府和玉霄派都学过武功,知上乘内功莫不是寓大道于行走坐卧、呼吸吐纳之间,于冥冥中修成境界,然而异人对阿旮做的,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拳对拳、眼还眼,溅血卧沙,负隅顽抗……如两头野兽相互撕咬,每回冲撞都是性命相搏,差别仅在于彼此间悬殊的力量;阿旮求的往往非是胜利,而是生存。
异人痛打阿旮的程度堪比凌迟,不仅折磨少年的身体,更不断打击其意志。起初他觉得这一老一少都疯了:学艺而已,至于往死里打么?后来渐渐看出端倪,从阿旮越发惊人的伤愈速度,以及那兽一般的炽亮眼眸。
说它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武学,未免太小看了异人的能为。
他隐约察觉那是和自己所知……不,该说是与世人所知全然两样的系谱,而博大精深处犹有过之,足以在三个月内,令一名不懂武艺的渔埠少年脱胎换骨,徒手粉碎了“铁爪攫池”沙无脸的穿石指力,以一柄短刀斩杀精通各式奇械的“牙眼怖杀”恶如侬;连称霸一方、坐拥血食山三千徒众的鳄首“蟠屈愁凌”常峻骨亦于单挑中落败,落得身死收场。(
)
鳄首常峻骨惨绝,血食山髐然寨一干恶徒魂飞魄散,逃的逃、斗的斗,这会儿东海道臬台司衙门倒是省起父母官的职责,点齐大队杀上山,一把火烧了城砦,衙差四处搜捕余寇,与过往缩首遮眼的简直不是一帮人。
他从市井带回消息,连同给阿旮买的伤药食水。阿旮浑身是伤,呼吸、说笑还不时吐出少许鲜血沫子,瘀肿的头脸四肢绷得紫亮,犹如灌水猪腰,看来不比一具浮尸好上多少。但说起昨儿的惊险刺激,完全不像去掉半条命的人,眉飞色舞,十分精神。
异人陪着瞎扯一阵,突然转头,锐利的眼神直望向他。
“你呢?老隐于幕后,想不想也无敌一下?”““八表游龙剑”……算不算无敌的武功?”“经我修补就算。”异人笑道:“不过仲骧玉那娃娃留给你的,你这一生都不想放弃,对吧?”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异人续道:“你倒是有情有义。念旧是好,只是凭鲲鹏学府的玩意儿,便教你有幸练成,日后要同这浑小子一争雄长,怕差了不只一截。骨子里缺的,没法靠皮毛血肉来补强,天下无敌的手眼筋骨,不是凡夫俗子想像的那样。”
“听听人家说话,怎就是这么有道理!”阿旮啧啧赞叹,肿得像猪头的脸上居然还能辨出陶醉之色,只差没生出翅膀飞上天去。他却被异人带笑的锐眼盯得头皮发麻,强自收敛,以嗤笑来掩饰心旌动摇。
“像这种无敌就不必了,我好怕痛的。”异人凝了他半晌,才点点头,垂落视线。他不由松了口气,眼底像是还插着什么冷锐硬物似的隐隐作痛着,暗自下定决心,将来也要练出这般宛如实剑、足以隔空杀人的目光,光凭气势便能威慑对手。
“也好。不要命的,有一个尽够了,总得有人留得命来,做点聊益苍生之事。
我并不以智谋自负,幸好活得够久,看过许多,多少有些东西可与你交换下心得,待得闲时咱们聊聊。”
“你惨了,神棍。”阿旮露出猥亵的笑容,岂料一动便呲牙雪呼,忍痛伸手勾他肩膊,低道:“那些老不羞在搞小花娘之前,也都骗她们要讲心事的……”
“讲你妈的心事!”
“……我也要听!”阿旮欢呼。
异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所知广极,远胜过他在鲲鹏学府跟过的任一位经师,怕连仲夫子亦多有不如。听异人颇有相授之意,直令他欢喜不置,但先前那几句话却不能不问个清楚。
“听前辈之意,阿旮这门功夫……莫不是有什么缺陷?”“寰宇无敌,本身就是最大的缺陷。”异人耸肩一笑,淡然道:“天地运行,讲究的是“平衡”二字,密云而雨,积洪成涝,循环不休;过于阳刚的终将磨损,过于阴柔的亦必遭填固,五行生克,阴阳损益,无有独雄。你若是那不受生克节制的第六行,是天地终将为你所制呢,还是遭万物齐噬,而后又复归五行?”他闻言一怔。阿旮却举手打岔。
“老头,你说的话好难懂,可以给你钱再说一遍吗?”没理阿旮,他定定回望异人。“可有……可有解法?以前辈如此神通,定能救得……”本想极力求肯,谁知才动念,身前仿佛生出一堵无形气墙,既柔且韧,竟难逾分毫;一怔之间,双膝再跪不落地。
异人淡淡一笑。“何必救呢?到了天下无人堪做你对手时,老天便来做你的对手了,此为“天劫”,是无情天地用以消弭干常的手段。能招来天劫的只有自己,不逾天地之限,那也只有人能找你的麻烦,死活轮不到贼老天。”阿旮忽然击掌。“这么说我懂啦。你的意思是等我成为天下第一、再没人打得过,老天爷就来收我了,是不是?”“真有这一天的话,你怕么?”异人笑问。
“不知道。”阿旮思索半天。“现下没什么感觉,说不上怕或不怕,有点好奇倒是真的。管他呢,遇上再说罢,世上有哪个不死的?”却轮到异人纵声大笑了。
他听见那句“世上哪个不死”,不由一震,混乱的臆思仿佛打开缺口,迎入明光。
聪明如自己,还不如一名渔村顽童透彻!摇头之余,忍不住也笑起来。
阿旮摸不着脑袋,浮肿的眼皮一转,嘿嘿笑道:“娘的,原来你们俩合起来玩我!编了忒大一套来诓老子,说得云山雾罩的,我干!你无敌,你无敌,那天劫怎么不降他妈一道闷雷劈死你?玩你老子!”他在一旁笑得前仰后俯,却听异人大笑道:“怎么没有?我都遇着几次啦,一回比一回紧迫,真他妈的!上回天劫,我还引雷坏了一帮混蛋的好事,他们才叫冤哪!哈哈哈哈……”
“是吗?你好缺德啊,哈哈哈哈……”
只有他和阿旮知道,“无敌”的代价就是招来天劫──到了世间无人堪为对手时,老天便来做你的对手。即使超越三界五行、六欲七情,人终究是斗不过天的。
这不过是天地持衡,道法自然罢了。
他一直希望阿旮罢手,不要走上异人的武道,无奈从镇东将军府打到白玉京、从抗击异族打到央土大战,在每个希望灭绝的当口,都赖有阿旮那浑无止尽的惊人突破打通关隘,领着众人看见希望,从断垣残壁中重建家园──白马王朝是阿旮用性命换来的,无论别人知不知道。而他们俩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为那一天做准备,虽然谁也没说出口。
在白城山接获噩耗时,他明白分别的时刻终于来临,却料不到是这般天隔一方的景况,没能在阿旮身边,陪着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还有那句欠他的,放在心里许久许久的“对不住”。
独孤容主政多时,早已是国家的实质主人,阿旮的猝逝于政令推行,影响可说微乎其微。老人在谪居之地静待昔日政敌的肃清报复,等来的却是新皇帝不曾间断的试探与示好,若非他知道阿旮真正的死因,几乎也要怀疑是独孤容害死了他的兄长。
而霎眼间,竟连独孤容也不在了,他忽生出一股寂寥之感。
白马王朝的天下,已大到非是朝堂上区区几名权臣所能把持,陶元峥引入的四郡集团在文官体系内生根抽芽、成长茁壮,陶五倚之排除勋旧,于立国之初的权力角逐发挥莫大作用。枪棒虽不比笔锋犀利,但舞文弄墨之人也非全无弱点,同斗兽棋一样,一物降一物;他们惧怕的,是钱。
意识到此一缺陷的陶元峥,于执政后期着手抑制当初极力提拔的老乡,可惜为时已晚。平望日益活络的银钱流向,加速了文官集团的分割重组,孝明帝的各项内外措施亦须强大的经济力为后盾,权力在不知不觉间,落入以央土任家为首的乘羡派之手。
──“乘羡”者,逐利耳。
与其说乘羡派的手段温和,倒不如说这个“和”字才是它们的本质──商人追逐的是利益,针锋相对或能激发若干火花,长远来看,却有百害而无一利。
而这场游戏,比的也只是谁更腐败而已。功臣虽腐败,其腐败之快之深却不如文官,所以文官赶走了功臣,得以窃占朝廷;而商人富贾对于腐败的体悟犹在文官之上,最终文官亦非其对手,拱手交出大权,自甘为腐败集团的一环,共同追求更平稳安定的腐败。
死若有知,陶元峥该要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罢?每每想像陶五连肠子都要悔青了的模样,总能令老人嘴角微扬,连幽冷寂静的谪居地竟都变得有些可爱起来。
老人与其毕生的政敌一样,都对贪腐的官僚深恶痛绝,却不得不承认,由乘羡派领导的腐败之“和”,是王朝自来未有的文明安稳,起码权力嬗递时已不怎么死人了。在任逐桑入主前,几位中书令的更迭都平和宁静,枱面上下未染血腥。
考虑眼下政治气氛的微妙变化,老人决定任性一回,将迟凤钧的卷子放入第三甲──起码给个“同进士出身”罢,他心想。相较于跃然纸上的才华与热情,也不算太委屈了。
孰料初登大宝的小皇帝吃错了药,无端端发起鸡瘟,竟将五甲试卷看了遍,在崇安殿上,当着文武百官之面点了迟凤钧,对他那篇《础汗风壮策》赞不绝口,信捻来,居然分毫无错,也不知反覆读了几回,能牢记如斯。
出身寒门的迟凤钧,当年远比此际更清瘦苍白,却不见一丝退缩,抑着兴奋雀跃,对皇帝的垂询应答如流,君臣二人甚是相得,满朝文武不禁变了脸色,满背汗浃。
一瞬间,老人意识到自己铸下大错。
独孤容的儿子毫无乃父之风,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竟把老子拖命留下的江山栋梁,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未及亲政,已动了烹犬折弓的心思。迟凤钧的文章好坏他未必真看得出,怕是一字一句都说到了心坎儿里,恨不得文武百官都作如是想,为他独孤皇室一表忠忱,拔了天下四镇,宇内归一,成就伯父、父皇都没能完成的伟业。
他早该在小皇帝传抄《东海太平记》时发现的。
独孤容驾崩未久,连“顺庆”正朔都未更换,大学士们议定了新帝的年号“承宣”以及独孤容的太宗庙号,科考、税役等亦按遗旨如期举行,除皇室须守孝三月,谁也不许放下手边工作,以免误了国家大政。
小皇帝即位后不得大赦,因他已死的皇帝老子不许;为防谗佞,这道禁令白纸黑字写进了遗诏,连同限制登位大典的花用,以及新帝须何时立后、立何人为后等事宜,录了满满几大卷;说是遗书,都快追上一部法典了,也难怪小皇帝心里不舒坦。
孝期一过,独孤英便迫不及待,大张旗鼓传抄他老子前半生头号政敌的史作,仿佛预告一般,起用谪居既久的老人主考,很难不认为是报复心使然,藉此一吐怨气。那是权柄止于皇城御宇、号令只行宫娥内侍,国政机要无以预闻,有志难伸蠢蠢欲动的躁郁与激进。
可惜这毛孩连该拉拢谁都不明白,就像他完全不懂这样拔擢一名寒门举子非但无益于理想,只徒然置其于刀锯鼎镬,用不着韩阀慕容出手,光是追逐腐肉的豺狼闻风而至,就能活生生撕了这头初犊。
“朕喜欢这篇文章!说得好极啦。”唇上汗毛犹未褪去的少年皇帝环视金殿,朗朗说道,怪的是底下官员无一附和,连脑袋都没抬几颗。
独孤英心底纳闷,转念便嗅着了其中满满的消极抵制,面色倏沉,只不想砸了平生头一回金銮殿试的场面──虽然名义上还不是他的科考。这场介于“顺庆”与“承宣”两个年号之间、在记录上仍属于太宗朝的国家大典,就像他父皇那挥之不去的阴魂,死后仍不肯放过他,无论怎么挣扎,总能压得他难以喘息。小皇帝强抑怒气,咬着牙一字、一字对老人道:“卿望重士林,言行皆为天下法,且与朕说一说这篇文章的好坏,看做得状元否。”老人心念电转,出列道:“回陛下的话,这篇文章自是极好的,陛下慧眼。”独孤英大喜过望。“台丞与朕所想不谋而合,果是本朝的股肱,天赐的相材!来人啊,看座!”
──你老子要听见你这么说,不抽你耳刮子才怪!
且不论老人屡屡粉碎定王一系的僭位阴谋,彼此间苦大仇深,独孤容绝不会以“股肱”二字目之,便说他老子不惜开罪整个四郡集团、也要在陶元峥死后拔掉相位的一番苦心,到这儿就算白费了。
生子如羊啊,独孤容。九泉之下,谅必你也难瞑目罢?
“谢陛下。”他老实不客气坐定,慢条斯理道:“依臣之见,这篇《础汗风壮策》虽好,惜有若干不是处,点作状元,恐寒了天下读书人之心。”不急不徐,由章句训诂的“小学”一路说到经世致用的大道,将文章驳了个通体洞穿。
小皇帝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只恨话说太满,叫他闭嘴已来不及了,切齿咬牙地听了大半个时辰,绷得浑身力竭,悻悻道:“既然如此,依台丞之意,谁可做得状元?”
“一甲文章,臣以为陈弘范最高。迟生可列于二甲首席,望陛下明察。”那个叫陈弘范的非是四郡出身,文章骈四骊六,洋洋洒洒一大篇,华丽处倒比一干四郡举子更像他们的父兄爷祖。独孤英本以为此说将引来四郡出身的大学士不满,谁知这帮装模作样的文蠹连番出列,居然附和不绝,仿佛全收了陈弘范的份子钱。
小皇帝被弄得晕头转向,其中来龙去脉远超过他所知所想,匆匆结束闹剧,从此对由新科进士中发掘“中兴”的班底兴趣缺缺。不过他并没忘记在这回的惨痛教训里,谁扮演的角色最可恶。
独孤英再没召过老人进京,老人呈上的折子,看也不看便让人扔掉;有鉴于皇帝不能收回成命,他无法叫各级衙署将正传抄着的《东海太平记》烧毁,只让烧了皇宫及国子监里的那两套──但真正烧掉的只有一套。国子监祭酒向任逐桑报告此事,在中书大人的授意下随意烧了套半腐待销的库藏交差,打发了传旨监毁的老太监。
因老人未举四郡子弟为状元,小皇帝没把气出在四郡的新科进士头上,而莫名其妙做了状元的文章高手陈弘范,则根本没有可被迁怒的后台,很快就被气消了的皇帝视为“班底”,在东海历练几年县郡丞即被召回,从此青云直上,再没有出过京城;不论品秩的话,官运比迟凤钧甚至比老人更加亨通,是极有为官天赋的一号人物。
迟凤钧就没这种运气了。
殿试后的数年间,他成为独孤英对抗整个国家体制的功曹录簿,不断受少年天子破格提升,然后在新职位上遭到文官集团毫不留情的挟制与打击。他的政敌日新月异,跨越一切朋党地域的藩篱,端看皇帝这阵子又想找谁的麻烦,但冲撞的结果无一例外以“帝党”的失败收场。
独孤英不乏支持者,且个个十分有力:号称半个央土的钱囊上都绣有他的名字的任逐桑,精明干练的大太监惠安禛,掌握央土教团人称“髡相”的果天大和尚,遑论对独孤皇室十分忠忱的北、东二镇将军等。但这些人都不会被称作“帝党”。
除了每天打理皇帝起居的小太监,帝国里唯一被赋予这个戏谑称号的,就只有迟凤钧。
在皇帝彻底对政事失去兴趣以前,迟凤钧的官场资历简直是一场噩梦,历练过的职位、被赋予的任务充满不切实际的想像,更多时候则是被当成对“敌人”的惩罚──小皇帝同谁闹意气,就把该他的拿走,无论官职、预算或资源,御笔一划,全将原主儿改成“迟凤钧”三字。只要不到动摇国本的程度,任逐桑多半会顺着皇帝的意思,而枱面下的挪移干坤,自来是中书大人的拿手好戏,总能将派系间的利益纠葛一一摆平,弄得人人欢喜,没出过什么乱子。
只苦了迟凤钧迟大人。
风行平望都的滑稽表演“参军戏”里,总有个身穿官服的角色“参军”,专责被另一名唤作“苍鹘”的艺人调侃戏弄,以娱乐观众。迟凤钧留京的那几年,无论哪家的参军戏,剧里“参军”的服色总随着迟大人的升迁更换,一出场便引得哄堂大笑,连开口都不必,效果好得令人无话可说。
以迟凤钧的才智,很快就发现自己陷入可怕的泥淖,但造成这个局面的独孤英却缺乏相同的自觉,随着年纪增长,他渐渐察觉针对体制的反动往往收效甚微,转而将目标转移到特定的某人身上。
──慕容柔。
孤高难近、奏折里的措辞经常令皇帝下不了台的镇东将军,成为提炼升华后的“中兴”标的。由此迟凤钧迈向他宦途的最高点,成为无兵无权、孤身赴任的一品封疆大员,将这台滑稽剧由京城推向天下的舞台。
多年来老人忍着心痛,冷眼旁观迟凤钧浮沉宦海,一旦下定决心,几乎不费什么思量,便决定吸收他加入“姑射”的行动。只消翻看那一纸蛀黄斑斑的《础汗风壮策》,看着上头被无端端消磨的济民之忱、被彻底辜负了的青春血热,就能明白何以迟凤钧是他最忠诚的信徒,愿为摧毁平望都小朝廷的滑稽戏台,奉献仅有的一切。
耿照不确定说动他的到底是“有一套自己的刀法”,还是“我们一块儿”,瞧伊人兴致勃勃、美眸放光的模样,刀山火海似也去得,这事便这么定了。
染红霞可不是说着玩儿。她向是即知即行的性子,翌日便让耿照从五阴大师的草庐里搬了几摞白纸,挑出光洁堪用的,又拿昨夜留下的野兔毫毛扎了杆克难的小楷笔,在屋前的泥地沾水试写几回,左右端详,平生头一次对自己的手艺感到满意,一扫幼时学做女红的阴霾。
“医怪”袁悲田乃儒宗出身,于文房四宝十分讲究,为求拓片久藏不腐,由谷外携入大批青檀净皮纸,此际更显独到。青檀纸历经数十年光阴仍坚韧结实,好的倒比坏的多;裁与竹简同高,写成一幅长卷正合适,也省却修剪的工序。
耿照还找到一块以厚棉纸六面缠里、隙间填蜡的墨条,取水就着石砚磨开,墨色竟十分灿亮。墨碇受潮则易腐,太干却会迸碎开来,质性娇贵,不易保存;这块墨能历久弥新,不惟保存手法佳妙,怕也是大匠所制,非同凡俗。
诸事备便,耿照在觅食以外的时间里,遂成了水月门下诸少女的小师弟,与她们一般,按门中规范接受“红姐”的指导,摆开功架、讲述心诀,将苦心孤诣创制出来的武功形诸文字图形──通常二掌院只为师妹们示范一次,如何将一式平日拆得烂熟的“雁落平沙”或“芳满华林”记成门中惯用的丁儿谱,然而典卫大人识字有限,又没上过水月停轩的记谱课,笔录的工作只得全交给她,耿照负责一遍又一遍地重演拆解,好让染红霞用炭枝在草稿上写写涂涂。
“这个“儿”字唸作“人”,其实就是人字的古写。”染红霞以草稿相示,细细说明上头的标线图样。“拳经剑谱中将一撇一捺拆开,记录下盘动作;“丁”则代表躯干与双肩,记的是上三路。”
耿照一抹额汗,拎着权充刀器的粗枝凑过来,本以为会瞧见满纸的持刀小人,兴许能依稀辨出自己的眉目,岂料净是一堆涂鸦似的乱线,经她一说,果然像极了“丁”、“儿”两字的变形组合,构成一个个的略笔人形。
染红霞瞧出他的失望,也不着恼,抿嘴一笑,耐着性子继续讲解。
“除了丁儿谱外,也有专记兵器落点的“乱雨谱”,用以标示长剑、大枪等击刺轨迹的“飞虹谱”,讲解经脉行气的“套环谱”等等,这还是武林中较为通用的谱式;饶是如此,光是谱上加注的种种暗号、辅线,即非外人所能知悉。便是同用丁儿谱,别派未必能懂本门的秘笈。”
耿照忍不住笑起来。“要遇着我这种大外行,还请方家绘了满篇栩栩如生的打拳小人,捡到秘笈的人可要高兴死啦。”(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你可别以为是先人们小家子气。”染红霞笑了一会儿,正色道:“拳经剑谱用暗号书写,除了保护自家心诀,也是为了告诫门人:“习武不可无师。”刀剑争胜,稍有差池便要饶上一条性命,此间之重,岂容儿戏?图样绘得再精细,心诀写得再详尽,都可能因为一念之差,练上了错误的道路。能按图索骥练成武艺者,如非运气绝佳,怕自身便有超凡的资赋,拳经剑谱于他,不过攻错罢了;此生而知之者,非常人可比。”
这话语重心长,耿照却未必服气。远的不说,光是染红霞本人,便曾由死魔留下的剑痕得到启发,使出那绝无仅有的一剑来。若五阴大师留于壁上的是详尽的图谱心诀,料想绝不仅于此。武经若不可恃,她从院里拿走那卷《六波罗密多彼岸究竟法》,岂非无谓?足见书中仍有可观处,才引起染红霞的兴趣。
只是耿照回顾习武的历程,要不是有明姑娘毫无保留,手把手的领他入门,真丢给他一部《火碧丹绝》参悟,怕打死也练不了碧火神功,遑论大成。思虑至此,忍不住点了点头。
染红霞一向喜欢受教的学生,见爱郎顺服,笑靥益发动人。他俩正录着的,乃是昨日耿照捕鹰时所用,包括毋须助跑、即能缘树直上的身法,以及如何在旧力将尽之际,再行踏步凌虚的心诀等。
这些均自“无双快斩”耙梳而来,即使施展时林摇树震、气势烜赫,骨子里讲的仍是巧劲而非肌力,此诚青丘国九尾山天狐刀一系的精要所在。否则无双快斩须于顷刻间出千百十刀,全凭内息膂力,敌人还未毙于刀下,先把自个儿给累死了。
而以化劲化去苍鹰振翼的浮空之力,亦是这门巧劲的变化。
耿照将石子往上抛,手中粗枝一振,尖端“啪啪啪”地颤击坠石,绝不落地,用以说明劲力的运用法门。“你这招里包含了轻功、内息、巧劲及运刀化力之法,也真是繁复得紧啦!”染红霞以套环谱式记下发劲之法,又问了使腕的诸般关窍,在新纸上草草勾勒几幅手腕指掌的速写,不觉轻叹。
耿照抓了抓脑袋。“这原本是四招,我情急下贯串使出,威力却比独使更强,合着也是天意,便作一招罢。”凑近一瞧,惊奇道:“红儿,你画得挺好啊!”染红霞俏脸微红,咬唇瞪他一眼,佯嗔道:“拍马屁也不能少使几回!诀窍记得差不多啦,晚些我再修饰文辞。你且演一遍给我看,我给你顺顺心诀。”
耿照活动肩臂,提着粗枝走到树下,脚底板“登!”踏上树干,身形微凝,紧接着用力一蹬,啪啪啪地向上飞窜,每下都踩得枝叶一晃,“泼喇”一声自树冠穿出,人如箭矢离弦,射向半空!
与适才示演时全然不同,即非初见,然而再次目睹时那种惊人魄力,仍令染红霞心魂欲醉,见耿照凌空虚踏几步,一个后空翻轻巧落地,才回过神来,面颊热烘烘的有些晕陶,赶紧低头,装作认真查核笔记的模样,不敢与他目光相触。
“要不要我再演一回?”耿照不明伊人心中周折,一抹额汗,随手挽了几个刀花。“这招使来格外费劲,也不知是不是四式合一的缘故。”
染红霞心念一动,唰唰唰地翻着前几招的草稿,蛾眉微颦,半晌不语。
“怎么了?”耿照在她身畔一屁股坐下,伸长脖子望着纸上秀丽的字迹。
“你这一招的心诀不对。”染红霞喃喃道,忽意识到这话若未解释清楚,听来颇有指摘之意,又道:“按你说的法子,内息到拔空之际便已用尽,纵能提气再踩几阶,如何能使出黏住苍鹰的至柔化劲?你的碧火神功虽是浑厚绵长,总不能无穷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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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试一回。”耿照起身行远,依样画葫芦,砰砰砰踏树直上,穿出树顶,长枝迳指苍天,正欲施展化劲时,果如染红霞所言,难与“踏天梯”的步法并用。
他咬牙提劲,硬生生拔起两尺余,手中招式再难以兼顾,只得虚劈几下倒翻落地。
“怪了,真个不成。”他尴尬地挠挠发顶,转着腕子回忆适才挑石滞空的手感,正欲再试,却被染红霞喊住。
“依我看,你昨儿贯串这四式的心法,不像是碧火神功。凌虚排空的身法虽不常见,然而轻功练到极处,本是殊途同归,便说我水月门中,也不是没有相类的武艺。”染红霞沉吟道:“现下想来,当时你的身法不似提气拔起的模样,倒像半空中真个有什么看不见的物事,让你踩着借力一蹬,才又上升了三尺有余,还留有余力施展化劲,将鹰黏了下来。”
耿照自己也有相同的感受。纵以碧火神功之奇,穿树而出提气再跃,佐以腰腿腹筋的肌力,至多也就是两尺,其后气空力尽,唯有坠下一途。红儿说他昨日一跃三尺有余,尚有余力出手黏鹰,于急速坠落的同时化去苍鹰振翼之力,便合碧火神功与鼎天剑脉,怕也难以解释。
捕鹰时因心急使然,没多想便将四式刀法串接而出,也不觉有异;此际以三易九诀心法审视分析,才发现这招对内息的要求太过极端,新旧两股力量甚至不容相衔,无论连接如何紧密,都不足以同时应付“凌虚排空”与“刃尖停羽”的输出,除非新旧二力相互叠合,才有可能做到。
是什么物事──或说什么武功──给了他额外的力量,得以在半空之中一蹬三尺,如踏云踩雾?
“先记下来,之后再慢慢推敲。录谱就有这般好处。”染红霞拍拍他的手背,温言抚慰。“四式合成一招,你的刀法便剩下九招啦。咱们替这九招取好听的名儿,算是定了初稿,接着缮写装订,题上“耿家刀谱”四字,你便开宗立派,只等散叶开枝啦。”忽意识到“散叶开枝”一词另有所指,不觉大羞;瞥见耿照愣愣提着木柴毫无反应,不知是真呆抑或故作不解,暗忖道:“这话太也羞人,我可不能自先认了。”忍着粉颊雪颈间的烘热,轻咳两声,端起架子一本正经道:“先从这招开始罢。是你合四式于一炉同冶的,你觉得叫什么好?”
耿照被唤回神来,闻言抬头,见玉人俏脸绯红,眼角眉梢水汪汪地直要淌出蜜来,胸臆间一阵怦然;偏偏命名一节他极不擅长,如被浇了盆冰水,满腹绮念烟消雾散,不禁皱眉苦思。
“你使这一招时,有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纪念的意象?”染红霞循循善诱:“或是对手之类。敌人往往能激发武者的斗志,发挥出倍于寻常的力量。”
想来只有那头苍鹰了。“叫“黏鹰式”好了,反正老鹰是被我给黏下来的。”
“……你希望牠死不瞑目么?”染红霞笑容有些僵,差点冲口而出。考虑到耿郎与门里那些个少女情怀的师妹毕竟不同,本不该期待他安个诗情画意的名儿,耐着性子继续提点。““黏”字过于直白啦,不如改成“落”罢?”
“好,那便叫“落鹰式”!”耿照双掌交击,见她面色微沉,猜想非是伊人属意的名字,赶紧将欢呼吞回肚里,改为征询的口气。“……你看好不好?”
染红霞勉强一笑。““鹰”字常见于拳经剑谱,尤其练指爪功夫的,十家里倒有十一家以此为名,不怎么好听。同样是苍鹰的意象,或许可以换个字。”
耿照欲哭无泪,却不好教玉人失望,只得抱头苦思。
“譬如……老鹰有什么特征?”染红霞热切地暗示。
“爪子……”一看她脸色不对,耿照赶紧改口:“鹰嘴……啊,是鹰翅!”
染红霞露出宽慰的笑容,频频颔首,直到耿照兴奋地宣布答案。
“……那就叫“落翅式”好了!”
或许征询他本身就是错误,她忍不住想。
人总有擅长与不擅长的,显然她的耿郎于此较常人更加笨拙。
“叫“落羽天式”罢。”她叹了口气,带着姐姐般的宽容与谅解。“你昨儿施展这招时,颇有天神下凡的气势,以这个“天”字为名,也期许你早日记起贯串四式的心法,真正将天赐的奇招变成自己的。”
耿照松了口气,一抹额汗,喃喃道:“落羽天式、落羽天式……这名儿真好。红儿,我一定将心法钻研透彻,不负你为这招取的名字。”染红霞雪靥酡红,咬唇轻笑:“我从来不担这个心的。”
耿照自无双快斩析出一十七式,阿兰山两战去芜存菁,并成十二;及至“落羽天式”弃绝原形,合四式于一招,总数只余九式。“九为数极,兆头甚好。”染红霞随手翻阅密密麻麻的草稿,明眸忽灿,笑指一页道:“这招最是讨厌,我还记得。一经施展便如铁桶也似,泼水难进,与创招之人一般模样,赖皮得紧。”
“怎么我做人很赖皮么?”耿照哭笑不得。
染红霞美眸滴溜溜一转,合掌笑道:“我知道啦,这一招呢,便叫“惊鹜式”罢。正所谓“鹭下惊涛骛”,意象最是适合不过。”炭枝唰唰几下,于纸页余白处补上“惊鹜”二字。
耿照看到那个“鹜”字,肠子都快打结了,不细瞧还以为是并连的两个“惊”字;不知是不是出于对读书人的敬畏,反覆唸得几回,越发觉得有气势,只不解其意,难免美中不足。
““鹜”就是野鸭。你这招刀随身走,仿佛一群被惊起的野鸭绕着池塘飞,再厉害的招数也刺不着你,剑剑都中野鸭。”染红霞说着,忍不住“噗哧”一声,水汪汪的杏眸斜乜着爱郎,七分明媚中夹着两分促狭、一分挑衅,说不出的可人。
耿照为之绝倒。说也奇怪,一想到是野鸭,那难写难读的“鹜”字居然变得可亲起来,他信手在空中写了两遍便牢记不忘,当是长了见识,心中亦极欢喜。
比起尚不完整的“落羽天式”,余招争议不多,在女郎的强势主导下,一一有了符合水月精神的、如诗画般的动听名目。耿照秉着虚心向学的态度,将这些招名生吞活剥地背下,反覆写上了几百遍,连字体都端正起来,好不容易才博得美人一灿。
草稿底定,接下来便是分节整理、誊录缮写的精细活儿了。
染红霞拿出当年谱写《青枫十三》的专注考究,足足耗费十个白日,将九式刀法抄成厚厚一摞,以丁儿谱记录身形、套环谱阐述运气,手腕指掌的动作则以炭枝精细描绘,加上优美详尽的文字说明,穿针引线以包背式装帧,寻较厚的蚕茧纸作封面封底。谷中无黏胶剪刀、包角用的丝绸等,无法尽善尽美,但耿照捧着这部完成的谱册,除了满满的感动与感激外,还有几分如置身梦中似的不真切。
“原来……有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是这样的感觉。”他抬望着染红霞,低声道:“谢谢你,红儿。没有你,兴许我这辈子都不晓得,自己亲手创制一样物事,竟是如此美好。”
染红霞见他说得真诚,芳心羞喜,红着俏脸摇头道:“就算没有我,你一样会有属于自己的刀法、属于自己的武功,此事无关其他,因为你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我不过是替你润笔罢了,实不能居功。
“我指导许多师妹练武,有些人,你就是能感觉她剑上有话要说,像要吼叫、要辩驳,直欲鼓破胸臆,不吐不快……端看何时积累至极,等到述说的时机。有些人明明十分勤恳,她的剑却是天生喑哑,一招一式都像谱载般死气沉沉,没有那种亟欲发声的冲动。”
耿照闻言,不禁莞尔。
“原来我的刀吵得很,都教你给听见啦。不知都吵些什么?”
“你的刀充满疑问。”染红霞无意说笑,正经道:“非是犹豫彷徨,而是不断质疑,不断勘误,仿佛永不满足,定要寻出个至真至善的答案。刀与剑不同,要更霸气、更强悍无伦才是,但你的刀一点儿也不。便是“无双快斩”这般狂烈挥洒的路数,你使来仍不住抽丝剥茧、反躬自问。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刀。”
耿照若有所思,收起了嘻皮笑脸的神气,喃喃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好不好不敢说,但肯定是独一无二的。”染红霞嫣然道:“独一无二的典卫大人,请你替这部独一无二的刀谱定名儿罢。”耿照苦于命名的模样她记忆犹新,这下不无捉弄的意味,好替那头苍鹰一报“落翅式”之仇。
岂料这回耿照脸不红气不喘,正色道:“我早想好啦,这部便叫《霞照刀法》。红儿,没有你,就没有它。没有你,也没有我。”
染红霞一怔,眸中水波潋滟,一霎盈满,微颤的樱唇却抿出一道好看的月弧,静静投入爱郎怀中。“耿郎……”他胸膛上温温湿湿的,贴熨着她灼热的吐息,熟悉的语声像是从水底透出来,不知怎的却觉得十分亲近,一点也不遥远。
“就算一辈子都待在这里,我也不怕。永远都待在这儿好了,只有你跟我。”
耿照拥着她,轻抚她细薄又不显骨感的美背,隔着丝糸仍能充分感受肌肤的滑腻,似比绸缎还要光滑柔软,刹那间仿佛时光停滞,忘乎所以。“永远都待在这儿好了”在他听来,直比奶蜜更加香甜,这似乎不是绝望或危机,而是他毕生梦想的归属……
倘若没有谷外那些他惦记着的,以及惦记他的人或事的话。
飞升成仙,不过是把俗世中的烦恼悲伤,留给其他人罢了。狠不下这份心的,便在世外仙境,也做不了神仙罢?
耿照毕竟是凡人。他闭着眼睛,贪恋地多享受片刻温存,才握着女郎的香肩将她抱起,凝着那双浓睫眨泪的绝美瞳眸,唯恐她漏听了只字片语。“我们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的,”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找到了出去的方法。”
兰膏明烛,兽香锦幄,层层叠叠的碧宇朱楼矗立在漆黑的山谷中,悠扬的丝竹与鼎沸的人声掩去风咆林响,原本盘据荒林的飞禽走兽早已遁逃一空,将栖身之地让给了喧嚣昂扬的不速之客。
辚辚的车马声流水价来,不住自谷外的码头畔驶入,下车的无不是衣裘带锦的富贾显贵,楼外候着的众堂倌不敢怠慢,没等马车停下,大老远便迎上前去,隔着车窗亲热招呼。
“何老板!今儿是宴饮还是发财呢?是是是,没问题,好酒好菜都给您备着,还有平望来的教坊名手李大家!萧公子,您来的正是时候,院里新来了几个雏儿,嫩得能掐出水来……要销魂索伺候么?没问题、没问题!只是公子这般龙精虎猛,千万得怜香惜玉,莫坏了新来的姑娘,十九娘要责骂小人哩!”
这处庄园名唤“羡舟停”,本是越浦某富商所有,约莫半年前易主,出手的是个自称“翠十九娘”的外地人。
翠十九娘生得杏眼桃腮,一看便知是风月行里的大家。买下越浦西郊金环谷的这处物业后大兴土木,拆墙填壑,改成酒楼、妓院和赌坊,所用都是最高价的顶级品,美酒、美馔、美女不要钱似的源源供应,显露出抢占越浦豪商销金处的勃勃野心。
越浦各大行商泾渭分明,俱有森严规矩,外地商人没先拜过码头,求得首肯,莫说铜钱银两,连根毛也休想携出三川之地。饮食男女虽是人之大欲,经营秦楼楚馆却最看人面,人和不通,酒池肉林也没生意可做。城中风月场的同业无不存了看好戏的心,等着这名不懂规矩的外地女子蚀光老本,凭她的容貌身段,到哪家都是顶尖儿的粉头;想风光一时的“羡舟停”翠大家,如今只能在身下婉转娇啼、任君蹂躏,可比什么艳妓红牌都要诱人,谁不想尝她一尝?
岂料后续的发展,居然教所有人无一例外地栽了跟头。
“羡舟停”从开张起就没少了客人。越浦城尹梁子同着人浚通一条废弃已久的小渠,恰接到金环谷外,翠十九娘买了几艘吃水浅的大沙船,并着甲板以铁钉铺木相接,成了能让马车驶上的连环船,“羡舟停”的美酒美食美女常备于舟中,贵客登船即享,权作热身。
据说翠十九娘训练出来的粉头,还有一项绝活,叫做“挠耳风”。一上了羡舟停的接驳船,便与登楼揭牌没两样,在楼子里能对姑娘做的,船上俱都不禁;有些爱占小便宜、不讲斯文体面的恶客,在车里一把剥光前来招呼的粉头,胡天胡地了几回,打定主意死赖在甲板上不走,反正船中有吃有喝有姑娘,届时原船返航,一个铜子儿没花,坑死这故作大方的外地婊子──可惜打这主意的,没有一个成功过。
“依我看,你们“羡舟停”里肯定养了百八十个打手。”听龟奴如是说,男子哈哈大笑。“哪个敢上船白吃白嫖,打断腿子扔下船,正好顺着水渠漂到后山去,堆成一个人池。”
龟奴勉力一笑。“大爷您说笑啦,越浦城里有王法的,莫说咱们“羡舟停”,别个儿也不敢。十九娘教姑娘们一项绝活儿叫“挠耳风”,只消在贵客耳畔说说话,便是铁打的心肠也禁受不住,想到楼子里来瞧瞧。”
“早知道我也在车里耍耍赖,见识见识这厉害的挠耳风。”
男子露出惋惜的表情,拍打着浸过胸膛的温水,信手拨散满室蒸腾的雾气;露于水面的肩臂肌肉虬劲,十分修长,说不清是瘦或壮,只觉结实有力,不定何时便要爆发,使他在悠闲懒惫中,透着兽一般的危险气息。
男子的脸被晒得黝亮,颇经风霜,再加上满面于思,说是三少四壮也不奇怪。
偏生明亮的眼睛狡黠灵动,时时带笑,褪去衣衫后露出修长结实的体态,年纪似又不大。那龟奴虽多见世面,“羡舟停”却罕有江湖客,又被水雾蒸得晕陶陶的,判断力大为消减,陪笑道:“大爷您是体面人,做不惯这种事的。出来玩图个开心,上了楼子揭了牌,姑娘们也好尽心尽力服侍,可比船上玩得欢。”
“说得也是。”男子笑道:“是了,方才我听后头似有些骚动,出得什么事来?”
龟奴赶紧摇手。“没什么没什么,马厩那厢不太平静,说是来了大虫,布下绳网肉饵什么的要抓。我是越浦本地土生土长的,这儿的山林里人比鸟兽多,没听过有大虫,十之八九是胡说。”
男子哈哈一笑,低道:“比起肉来,那条大虫更爱喝酒。若有好酒,肯定能引牠上钩。”龟奴听不清他喃喃自语,凑近道:“什么?”膝弯一软,险险栽进浴桶中,发现不对,赶紧找理由脱身:“大爷您饿了罢?小人……小人再给您拿些瓜果吃食。”忙不迭后退,脚步却有些踉跄。
“欸,别走别走。”男子随手拉住,冲他挑眉:“那你听过“挠耳风”没有?她们都跟客人说什么?”龟奴急了,双手乱摇:“没……没听过!我……我们这些个低三下四的……姑娘不同俺们说。”连舌头也大起来,靠着木桶直摇晃,奋力撑开眼皮,末一句操的却是本地土腔。
男子挽着他不放,怡然枕着桶缘,似极享受,片刻忽放声道:“喂,这个也不成啦,你们不唤人来替,莫非要等看他的屁股摔成四片?”声音回荡在水雾里久久不绝,伴随不时传出的燃炭“哔剥”烈响,更显空间广衾。
此间乃是羡舟停“春日凝妆上翠楼”七个等级里最上等的“春”字号房,整幢五层楼宇之中,建有绕行各个房间、通行无阻的引水渠道,甚至连楼梯间都设有逆行而上的龙骨水车,缓步拾级,可见右侧水道里溯流如龙跃,与阶上之人一同向上行去;而左侧水道则顺势下淌,于楼宇中自成循环,源源不绝。
最顶层的春字号上房,整层楼便只一间,占地最广。房中没有桌椅,而是仿效近来平望风行的南陵风格,将地板垫高,上铺厚厚的蔺草织垫,入室即褪去鞋袜,赤足踏于草垫之上。隔间亦不用墙板,而是在地面的滑轨上装置糊纸门扉,可自由滑动变化陈设格局。
这股风靡平望都的南陵风尚,越浦豪商们原本不屑一顾,只是爱好羡舟停的美酒美人,加上翠十九娘精心布置了引水渠道,可摆布最豪华的流水筵席,也就不挑剔这样的品味了。
及至镇东将军驾临,越浦直如戒严,城中上得了枱面的名园名寺等,多半被谕令不得离城的王侯显贵所据。风月场子不敢在将军眼皮子底下妖魔乱舞,索性转做客栈生意,倒也杀出一条血路。本地豪商夜里无聊,只得往城外寻欢,渐渐习惯了羡舟停的布置。
男子包下“春”字号的五层屋宇,将渠里的水全换成美酒,兀自不足,唤抬来径逾一丈的桧木浴桶,垫高丈半有余,注满上等酒浆,又命人在一旁起碳炉炙肉烧石,一边往桶里放入烧热的石头,说是要试试“酒池肉林”的滋味。
龟奴站在一丈多高的台子上侍浴,早被满楼子奔流的酒香薰得飘然,浴桶里的酒浆遇着烧热的石头,“滋”的一声蒸成丝丝酒雾,不仅窜入口鼻,连周身的肌肤毛孔都不住沁入醇厚的陈年美酒,饶是他酒量甚豪,撑不过一刻间;如非男子及时拉住,怕要头上脚下摔个倒栽葱。
男子连喊几声,纸门“唰!”一声打开,两名青衣小帽的龟奴掩鼻而入,七手八脚地将人抬了出去,其中一个正要留下,男子挥手笑道:“去去!带把的都不许留,给我换香香的丫头来!”龟奴如获大赦,赶紧告退,紧掩纸门,心想:七岁时要有幸遇上这么一回,老子这世人死也不碰酒!下楼同老鸨说了,老鸨没口子地埋天怨地。
“哪来的瘟爷爷啊这是!”
支应这幢“春”字号的几十名侍女,倒有一半醉死倒在顶楼上,之所以没派人拖将出来,是怕剩下的一半也折在里头。
“羡舟停”的规矩,凡事都有价钱,只消出得起,在这里没有不能做的事;但如此妄为又舍得的,却是开业以来头一遭。男子每项要求,都遇着骇人的价码以为拦阻,银票却仿佛用不完似的如流水价来。
老鸨没奈何,她手上还有几间大院的贵客要照拂,哪个不是身价钜万?偏你个江湖客有钱!带着两柄剑想吓唬谁啊?灵机一动,低声吩咐龟奴:“后院几个醒了没?要还没起,浇盆冷水醒醒神,换件衣裳随意打扮,赶紧送上去。”
“大姐,这不好罢?”龟奴有些迟疑。“要让十九娘知道了……”
老鸨往他脑门上狠敲个爆栗,乜眼道:“你说给十九娘知道的?”
“哎唷!我哪敢呐大姐!”龟奴连连讨饶,赶紧逃往后进。“去去去!”老鸨不再理他,转头把气出到旁人身上。“再往渠里添两坛“醉死仙乡”,让他浸死在澡盆里!天杀的灾星瘟爷爷,教你撞着老娘!”
男子赶跑了龟奴,舒舒服服将双臂跨在浴桶边缘,仰头昂颈,挺直腰脊,鼻中不住发出满足的“唔唔”声;不出片刻,挺腰的动作越来越大,轻哼的鼻音也成了呼烫般的“啊────嘶────”呻吟,仿佛被甲鱼咬住了甩也甩不掉,拽得木桶一阵嘎吱怪响。
“等……等等……喂!别………啊嘶……”他奋力欲将下身抬出水面,本来还算英俊的脸孔此际有些扭曲,混杂了酸麻、痛楚和快感的表情异常狰狞,对着水面大叫:“你待在水底下忒久,不觉气闷么?先上来……嘶……呜呜呜呜……这也太……等等!该不会咽气了吧?人一死喉头肌肉抽搐,才吸得这般鱆壶也似……”
越想越觉得是道理,松开掐紧桶缘的右手往水里一捞,直到摸到一团温软如玉才稍稍放下心来。不对!人要是刚断气,摸起来也还是一团热呼呼的,何况在炙热的酒水里──“你再不起来,”他面孔微沉,浑厚的声音透过背脊,连着偌大的木桶带上整片酒水,震得一片余波荡漾。“爷要扔你下楼啦。起来!”
泼喇一声,酒浆上最先冒出的是两瓣小小白桃,色白如玉脂,滑似水珠都停不住,扑簌簌地连滚带弹,蹦落水面。
那两团小白馒头似的股丘有着饱满的外廓,肉呼呼的曲线直溢至腿根,股下暗部的肌肤被温酒煨得彤艳,直如熟透的水蜜桃;丘顶就着水光,折射满室烛映,光泽如对剖的两爿玉球,轻颤着不住弹落酒珠,又无玉球之冷硬。
小屁股抬出水面,股间的蜜裂延伸到腿心,谷壑间夹着小半颗蓓蕾般的艳红突起,似是肛菊,紧接着才是贲起的玉蛤,白皙光滑直追幼女,耻丘上的刚毛却是又浓又密,拉着酒汁离水,淅淅沥沥地垂坠成一束,毛根粗亮结实,说不出的淫冶,与婴儿般幼嫩的股肉形成强烈对比。
雪臀离水,再来是腰后那片平坦的三角浮出酒液,圆凹的小腰亦现出全貌。由身形看,腰臀的主人至多二八年华,兴许要更小些,才得这般肉感,又在腰际等易于积赘处,拥有紧致绝伦的线条。
这一点从她拥有纤细的臂肩、胸背却极丰盈上亦可得证。
此际男子却无心欣赏,下身的吸吮之强,像是要生生将那物事拔起也似,他脚底板“砰!”踏着桶底,少女重没入水,依旧如蚂蝗般啜紧不放。
男子下身一昂,将一具雪酥酥的裸裎娇躯拱出水面,只见少女抱着他的臀股,被撑大撑圆的樱唇埋在男子粗浓不逊虬髯的乌茸间,俏丽的短发湿漉漉地覆着小脑袋瓜,居然不见半点肉棒的踪影。
一股奇异的箍束攫取了他。阳物仿佛突进一处又湿又紧、既柔软又没什么弹性的夹层里,微妙的吞咽感与抽搐痉挛似乎以完全相反的方向交互作用着,有什么坏事将要发生似的不安令人倍感悚栗──老实说自来“羡舟停”,这还是头一回如此爽利。不过男子开始担心若将少女顶得失神,两排贝齿“喀!”一声咬上,龙杵未免断得冤枉──什么纯阳气功练得坚硬如铁,那都是骗人的。拿来插水滋滋的嫩穴自是够硬,比之利牙却差上一截不止。
牛鼻子师父说得好,天地万物原本便是相对的,是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无有绝对。无量寿福,无量寿福。
就算没有“喀擦!”咬落,也不代表少女意识清醒,说不定越浦青楼的培训十分全面,连晕死都能继续吸啜,越含越深。为防触动她咬合的本能,男子不敢伸手将那千娇百媚的小脑袋瓜“拔”起来,一方面也是担心一端起脑袋,发现底下空空如也,打击太大,花了点时间做心理准备。
直到他发现少女浓密的弯睫眨巴眨巴,眼神可怜兮兮的,穿透湿濡的浏海抬眸仰睇,小嘴里呜呜有声。
“吃东西不要讲话!”他端起架子,打算给她来记杀威棒,岂料少女的理解与预期完全是两个方向,选择了不要讲话。男子急着将棒子讨回,赶紧放低姿态。
“呃,这个……你要不要先把东西吐出来,咱们聊聊天?”见少女眼神幽怨,颇有几分不舍,施展腿筋腰力一折,凑近她耳边:“你这样我很尴尬的。旁人见了,还以为我很短。”
少女一听那还了得,呜呜有声,颇见义愤,爽快吐出两寸来长的酱紫肉柱,杵径浑圆、青筋纠结,直有杯口粗细,衬与她小巧的鼻尖,更显狰狞。
翠十九娘云袖拂去,数尺外的纸门“唰!”应声滑开,蛇腰一拧,牡丹裙旋若金鲗散尾,掠出门的瞬间迳取直角,玉颈一俯,大敞的后领灌风曳开,几能直望至腰,连绯色的肚兜系绳亦清晰可见。
堂堂金环谷翠大家顾不得体面,身形微凝,下一霎已如电蛇惊窜,仅着罗袜的玉足几不沾地,唰唰掠过曲折廊道,过弯时竟不稍停,犹如贴地滑行,至上房的对开门扇方顿止。
门前,少女趴卧于铣亮的乌木地板,雪裳里了双修长玉腿,裙下露出两只新笋尖儿似的着袜小脚,一望便知是翠明端,但外罩的蓝花褙子已不知所踪,只余内里的白绫纹对领上衣;周身穿着无不妥适,连头发都没乱一根,那长褙衣显是自行褪下,非受外力所致。
翠十九娘蹲在女儿身畔,却不敢伸手触碰。
她适才展现的轻功,在东海黑白两道绝对能排进前十名,照理原不该惊动任何人,然而廊上不知何时多了几条劲装里身、如鬼如魅的人影,手持奇形兵刃,忽自影子里浮上来也似,弓身猫步,作势欲来。
十九娘及时摆手,影子们随即不动,十几只异常烁亮的眼瞳带着残忍安静的杀意,转眼又没入廊井梁间的幽暗部,仿佛不曾来过。
此际的翠明端决计不能被惊动。
这是“超诣真功”最大的弱点,却不能说是缺陷;要怪,只能怪她没把明端教好。十九娘不知告诫过她多少次了,此法断不能于仓促间施展,须得在安全的密室里、众辰拱月层层戒护下,才能不受惊扰,以免走火入魔。
“《远引临非篇》得自游尸门上尸部的一位要人,珍贵异常。”主人赐下秘笈时曾道:“我读了几遍,推断应是札记一类,其中记叙难免驳杂,故撕去几页无关武学的部分,虽不完整,仍有可观之处。你好生钻研,切莫负我。”
主人永远是对的。就算所赐武功不够完美,也必在主人完美的计画之中。主人便叫翠十九娘去死,她也绝无二话,况乎练武?对历任秘阁椽曹的翠氏一脉来说,脱胎自《远引临非篇》的“超诣真功”,是意外契合、堪称量身打造的武功也说不定。主人心思缜密,由此可见一斑。(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偏偏游尸门的武功极重资赋,不是想练就能练得来。被操纵的“如意身”不难培养,但能以一缕魂识寄于他人、如臂使指般操纵其身,这么多年来也只出了明端一个。
这孩子一向很听话的。自小让她深居静室,断绝一切外界接触以养其神,她也无不顺从;想到这份难,尽管明端跟同龄的女孩不太一样,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却会执拗地做些令人摸不着头绪的细琐事,幸而无伤大雅,也就由她了……怎偏在这时发作,还挑了这个主儿?
十九娘肠子都快悔青了,定了定神,嘴唇微动几下,梁柱边灰影闪动,一人如鹞鹰般扑往后进的潜院报信。房中呻吟益响,显到了紧要关头,她心尖儿一吊,不由得竖起耳朵──胡彦之本以为玉斛珠恼羞成怒去而复返,冲上来是要拼命的,岂料她把里着的长褙子一扔,纵体入怀,毛手毛脚往他腰际一阵乱摸,痒得老胡差点怪笑而起,蓦地省觉:“蛤?原来她还想……再来一炮!”
顾客回头店家也光彩,这就叫口碑!心中得意,仰天哈哈两声,正想扯下遮羞布来场盘肠大战,瞥见一旁吓呆的孙自贞,稀薄的羞耻心几从马眼喷出,赶紧夹起卵蛋,捧着身上乱啃乱吻的玉斛珠三两步跨上高台,“扑通!”扔进浴桶里,回头对孙自贞笑道:“大爷带你回家之前,呃……先洗洗澡!你坐底下休息会儿啊,洗完我们就回家,啊?”孙自贞吓傻了,讷讷地点头,就地抱膝坐下,果真一动也不动。
玉斛珠跌入桶中,骨碌骨碌连吞了几口,才“哗啦”一声冒出水面,剧烈呛咳一阵,忽地两眼发直,恍若灵魂离体,身子一歪,堪堪被老胡接住。“这是……这是酒!”她咳了半天突然“呃啊────”一搐,倏忽回神,没头没脑地迸出这一句来。
老胡啼笑皆非,趁着玉人在抱,信手把玩起那只又绵又润的浑圆右乳,揉得满掌酒香。“喂,你别不认帐啊,这上好的西山白酒里掺了一丝骚味儿,还是你适才尿的……”
玉斛珠一听“尿”字脸都变了,攀着桶缘便要起身,胡彦之笑骂:“你个小浪蹄子,点了火头还想跑!”抓牢小屁股一顶,肉棒“噗滋”挤开玉壶口,熟门熟路直抵花心。
“玉斛珠”──该说是翠明端──惨叫一声,小手死抓着桶缘大口喘气,纵使玉斛珠的身子本能地湿润起来,股心里被塞满的异物感仍教她酸到腰脊深处,仿佛浸着满缸陈醋。
她施展“超诣真功”的寄体秘法遥控玉斛珠,就像盖了件密不透风的厚重棉袄窥视外界,而织成袄子的正是玉斛珠混乱的杂识。
相较常人,修习初层心法“泯心诀”的如意女,更易受同源武学操纵,故翠明端得以穿透杂识,控制其四肢百骸,接收感官知觉。若强行侵入未习心诀之人的识海,将被纷至沓来的紊乱思忆所缠,无法迳行穿透,反难控制其躯。
即使在如意女中,玉斛珠的承受力亦是数一数二,娘说这是因为斛珠儿天生敏感,能察觉身子里各种细微变化,特别适合修习媚功。面对“超诣真功”的与干预,这种易感的特质也将身体本能的防御降至最低。
透过她,翠明端能接收到更多、也更贴近现实的知觉,就像穿着一件名为“玉斛珠”的衣裳出门,而非如梦游般,须努力穿透身主的杂识才得与外界接触,其感知介于醒寐之间,仿佛要从某个恶梦里挣扎着醒来,回魂时总累出一身香汗。
翠明端做梦也想不到有这么一天,自己竟会受斛珠儿的“敏感”所害。
嫩膣里被撑挤胀满的程度简直难以想像,与过去所做的练习全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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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这厮阳物特别巨大?镜筒里也没瞧出来。瞧他那副猥琐形容,定是入了珠,说不定练有专门炮制女人的恶心功夫,把那话弄得像木头一般硬……啊啊,好……好酸……怎……啊、啊……怎能胀成这样?一、一定是……啊、啊、啊……都是斛珠儿没用!生得这般窄,才会被他……呀、呀……被塞得这样满……
“一斛珠,你怎叫得这么清纯?”
身后的猥崽男子啧啧有声,轻佻的口气令翠明端面颊发烧,直想回头一剑刺死他──现实里,却是斛珠儿过份短浅的花心被一轮挑刺,股心深处似有个松软软的物事被捅破了,腰眼一僵,喷出大把浆水。那温黏的液感绝非失禁,倒像失血似的,刺激之强胜过排尿百倍,弄得她死命想逃出浴桶,欲摆脱这引人发狂的可怕异样。
岂料斛珠儿饱满的乳房卡得严实,连想探出一寸亦不能,翠明端自己精致绝伦的鸽乳几时有过这种困扰?往前一挣,非但没能扑跌出桶外,反撞得胸腋红肿,仍被一下一下插得严实,揪着木桶细细哀叫,动听的喉音回荡于广间,说不出的淫冶诱人。
“大家都这么熟了,你叫成这样我怪难受的。”胡彦之蹙眉道:“一斛珠,你装一回嫩算是敬业,装不停就看不起人啦。你刚不是这样叫的,给我好好叫!”台底下呜的一声,却是孙自贞捂起耳朵,把脸埋进裙膝。
话虽如此,一斛珠的叫法还不是普通的纯,实不像有假。
比起前度高潮时的压抑呜咽,现在更像浑无防备,肉棒每捅一下都超过她的预期与承载力,叫得既意外又无助,自然得不行。
老胡虽觉自尊心受到挑衅,身体倒相当诚实,肉棒益发滚烫坚硬,再加上玉斛珠的膣里紧凑依旧,湿润依旧,却没有施展邪道采补时那种绞拧吸啜、抽气一般的霸道劲儿,细细的痉挛得无比自然。
女子的欢悦自来是最棒的催情剂,胡彦之捧着她的小屁股扎扎实实抽添,忽觉御处女也不过如此,莫名地有些感动,不觉放慢动作,品着进出时那紧里熨贴、湿濡含颤的爽利快美,打算再射满一膣与她,当作告别。
翠明端缓过一口气来,本想回臂去拨他的大手,但那可恼的巨物吹气似的不消反胀,硬中带软,次次都突入花心,如狗鞭般又钩又挠,弄得她半身酸软,双手禁不住地掐紧放开、又掐紧放开,竟不得闲,恨恨回头道:“你……啊……你莫得意!你以为……呀、呀……好……好酸!呼、呼……呜呜呜……你以为道门锁阳功是……啊啊……是无敌的么?“乐与饵,过客止。”你们拿……拿圣人的道理钻研这……这等小道,必遭……必遭……啊、啊、啊……”
胡彦之正抄她两股间的酒水就口,想尝点花蜜的滋味,“噗”的一声全喷了,恍惚间以为干的是真鹄山上蛞蝓脸的讲经长老,差点不举,“啪!”狠打她白花花的美臀一记,抹去口畔的酒渍骂道:“一斛珠,你怎一进一出就读了这么多书?要是里里外外走一遭,娘的都能考状元啦!你知道“乐与饵,过客止”是啥意思?乱掉书袋!”
“才……才没有!道门至真,非是用来寻求声色之娱!”
巨阳略消,翠明端压力大减,扶着桶缘翘起肉呼呼的雪股细辨滋味,拜玉斛珠易感所赐,那可恨的大肉棒上似有几处特征,与道门典籍所载若合符节,咬牙道:“你练的是玉柱华盖功、盘龙逍遥式,还是太昊云宗旁系的“金顶横磨”?我敢说决计不出这三家之范畴!”
──干,原来不是讲经坛的老蛞蝓,合着是藏书阁“云笈贮”的马凝光马师叔上身!
一想起那白皙丰满、包得严实却老遮不去屁股曲线的轻熟道姑,还有她面对视线骚扰时有些着恼,又莫可奈何的神气,老胡便硬得发疼。想当年,马师叔可是总山所有道俗弟子自渎时的幻想对象,哪个不想把撸出的浓精射在她那浑圆如桃的大屁股上?
实说她没有鱼映眉那婆娘标致,可大家就是喜欢她。
在天门厉行“新生活运动”前,真鹄山附近的妓院里最受欢迎的就是这种类型的姑娘,每回光顾还得先领号码牌。还有师兄弟间风行的那句“凝光凝光,屁股光光”顺口溜──翠明端还未歇够,那物事竟又大起来,塞得她又胀又满,形势再度陷入反击无门的不利窘境。却听身后那杀千刀的可恼男子嘻笑道:“一斛珠,你是当过小道姑呢,还是干过小道士?对道门的双修术忒有研究,不简单不简单。是玉柱华盖功如何?是盘龙逍遥式又如何?”
翠明端苦苦挨着针砭,踮起玉趾,踩得酒汁哗啦哗啦响,勉力维系清明,不让呻吟喘息解裂了字句,辛苦道:“你……敢不敢停……一停?教……教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这还真没点说服力。”老胡笑眯眯。“但我就是人太好。你悠着点儿啊一斛珠,一会儿听到什么动静,那是我在打呼。”翠明端恨声道:“狂徒!一会儿……一会儿……定教你后悔莫及!”
胡彦之果然依言停住,翠明端吐了口气,回忆书中记载“玉柱华盖功”的罩门所在,小手往股间探去,勉力握住男儿的阴囊。因交合姿势使然,差一点便构不着,须将手尽力后伸,腕臂恰恰卡在耻丘与蜜缝的位置,只觉温濡软腻,湿得一塌糊涂,又羞又窘:“没用的斛珠儿!天生放荡,丢尽咱们金环谷的脸面!”忍着膣中异物的肿胀烫热,另一只手却越过屁股,去按那无耻男人腹股沟附近的“中极穴”,两头双管齐下,以温热的掌心交相抚摩。
书里说这样能使玉柱华盖功的如铁肉柱更加坚硬,在极短的时间内一泄如注,乃先扬后抑之法。果然一经施展,那丑物非但热度丝毫不减,反而隐隐有变粗变硬的趋势,翠明端心中一喜,暗忖:“休要张狂,一会儿有你好看!”加紧动作。
她双手放开浴桶,改采如此怪异不自然的动作,本来就不易站稳;支撑她不摔跟头的,反倒是那根深深插在穴儿里、她一心想把它弄软的擎天肉柱。老胡见她窸窸窣窣毛手毛脚的,小屁股像转盘子似的摇晃不稳,伸手欲扶,少女却回头叫道:“不许乱动!”一副他犯规诈赌似的轻鄙眼神。胡彦之好心没好报,摸摸鼻子道:“一斛珠,你小心脚滑碰了脑袋。你忒聪明也不怕撞笨些,我是替国家可惜,这么浪的女状元多来劲儿啊啧啧!”
翠明端按摩了老半天,始终不见消软,不免有些心急,大声道:“你……你一定是练盘龙逍遥式!敢不敢换个姿势……哎唷!”足底一滑,手拦膝又不及放,果然碰了额头。
老胡见她都快气哭了,颇感冤枉:“不是我啊,我什么都没做。”
翠明端含泪揉着脑门,杀气凛凛:“少废话,换姿势!用“鹤交颈”!”胡彦之瞪大眼睛:“哇,你连这个都知道!咱们风月册该不会是买同一家的罢?我在绘春堂的贵宾卡号是甲鱼九五二七──”
翠明端气得忘了疼,红着小脸回头辩驳:“谁……谁看那种低三下四的东西!
你才……啊,你干什么?”被他抄着玉腿捧起,抱在身前如把尿。胡彦之以肉棒为轴,双手玩杂技似的灵活一转,便将玉斛珠娇小的身子调了个头,后退两步,屈膝跪坐在酒水中,让她大腿分跨两髋,变成女子骑坐在男子腿胯间的“鹤交颈”势。
这起身、掉头、旋转、坐顶的动作一气呵成,阳具始终插在小穴里,翠明端操纵玉斛珠等练习“天罗采心诀”时,从未受过如此强烈的刺激,美得浑身痉挛,抱着他的颈子簌簌发抖。
胡彦之双手捧着雪臀摇晃,肉棒上下穿插,笑问:“这鹤也交颈啦一斛珠,你待怎的?”
翠明端被插得小脑袋瓜晕陶陶的,全身燥热如焚,身子深处似有一团热烘烘的物事不住被那狰狞的肉棒顶着、戳着,仿佛随时都会炸裂开来,不知为何却一点儿也不希望他停下……
她抑下沉沦欲海的冲动,软绵绵的小手一松,由他颈间滑至腰后,以掌心抚摩两侧腰肾,促其精出。
胡彦之不由收起轻视之心。她所用手法、挑选位置等无不对症,均是锁阳功一类的弱点,然而道门持固精关的法子乃透过练气修行而得,没有足以相抗的阴功内劲,或借助破脉金针之流,岂能以徒手摧破?这便是小丫头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之谬。
然而,玉柱华盖功、盘龙逍遥式皆非寻常的锁阳功法,《金顶横磨》更是太昊云宗一系的秘藏道籍,休说“羡舟停”的妓女,便到真鹄山洞灵仙府随便拉上一名道士,也不是人人都讲得出。
看来金环谷大有文章,今儿算来对了。
“怎么……啊、啊……怎么会没用的?”
怀里的翠明端早被插得吁吁娇喘,星眸迷濛,意识渐有些涣散,执拗地不肯罢休,但按摩腰肾的小手已无力施为,软软环着男儿熊腰,骑马似的颠着小屁股,颤抖着让肉棒抵得更深,告诉自己这样便能教他一泄如注,其实心底是想再尝几回这前所未有的销魂滋味,只不肯承认而已。
“因为你书读错了,一斛珠。”
胡彦之十指掐进她沃腴的绵股里,捧着轻如风柳的娇躯上下套弄,像串着一只香汗淋漓、精致绝伦的小玉葫芦,肉棒上的擦刮既清晰又强烈,连黏糯浆滑的淫蜜都掩不去膣里那细小绉折的触感。翠明端被他贯得昂颈酥颤,一口娇息悠悠断断,像要晕过去似的,却仍倔强还口:“哪……哪里错了?我决……啊啊啊啊……决计不会错的……啊啊啊啊……”
““乐与饵,过客止。”你从上一段便解错了,自是弦错谱错嘈嘈错,一路错到了底。”见她美得圆腰乱弹,一双圆滚滚的白皙乳峰死命往他胸膛上拱,挤得硬撅的殷红乳蒂于波间滚揉隐现,果有几分“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态势,伸手往她平坦如削的腰脊下倒三角处一摁,免得她像活虾般扭脱了去。
翠明端臀股被制,只觉腿心那条大肉棒进出更加爽利,竟连躲都没处躲,叫得益发销魂,咬牙呜咽道:“才……呜呜呜呜……才没有错!明明……啊啊……明明是执……执大象……呜呜呜……天、天下往……啊啊啊啊……”
也难为她执拗已极,才能在迫近高潮的临界边缘,将“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几句背得丝毫无错。
胡彦之感受到嫩膣里正一搐一搐地收紧,不禁放慢动作,顶得更重更扎实,欲品尝肉褶如小嘴吸含般细细箍束的曼妙滋味。岂料交合处“唧唧”作响的啜浆声并未随抽插稍停而歇止,原来是膣管太湿太滑、少女股心里的痉挛又太过激烈所致,淫念大兴,遂改变主意一轮猛挑,口中调笑:“你不知道什么叫“执大象,天下往”!要如大爷胯下有只大象,天下哪间妓院不可去?“往而不害,安平太”的意思是:我进来的时候你别害怕,安心等着被摆平吧太太!”
翠明端再听不清他胡说八道,搂着男儿脖颈不住摇头,却甩不去周身蚁啮蛇走般的逼人快感,玉壶里被刨得又疼又美,像要被撞碎似的,口中的激昂呻吟早已支离破碎,毫无意义。
“坏了……啊啊……好胀……啊啊……大……弄坏……啊啊啊……要破了……不、不要……啊……娘!救我……救我……啊……裂开了、裂开了……啊啊啊啊啊啊啊────!”放声尖叫的刹那间,股底“噗”的一声喷出大蓬清洌的花浆来,喷射之强劲更甚放尿,其量却比尿水更多,一蓬接着一蓬地喷个没完,比玉斛珠泄身时还要厉害。
胡彦之一瞥伏在门外的十几条劲装汉子,忽觉不忍,鬼先生大喇喇地将秘密说将,是不打算让这些人活了,就像他意图说给孙自贞听、好陷自己于两难一样,蹙眉道:“这些都是你的人,按说轮不到我可惜。可你就为了说出口时爽那么一会儿,要杀掉忒多忠心耿耿……好吧,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但断了几条肋骨还不肯倒下,怎么说也是好样的。你的心就这么黑?”
鬼先生未得接口,老胡忽又摆了摆手,笑道:“我这是废话。你连自己的血亲手足都下得了毒手,别人家生养的算什么?就是个屁!我他妈是蒙了,能问忒蠢的问题;你他妈要还有心,挤出来都是墨汁掺脓,狗血砒霜!”说到后来须眉皆动,“砰!”踢飞半张残几,虎虎瞪视的眼眸里除了如雷狂怒,还多了股说不出的沉痛哀伤。
鬼先生静静听着也不插口,待他连珠炮似的骂完一通,才道:“你可能觉得我爱杀人,但外头那几位,是当年本门惨遭七大派围剿时,从刀光剑影中披肝沥胆奋力存活下来的门人。
“他们目睹的杀戮太惨,毫无公义可言,发誓将余生用于报仇之上,自割了舌头、刺聋双耳,不食甘味不闻弦音,专心磨砺杀人伎俩;除了仇人血肉,什么都无法使他们得到平静,故称“豺狗”。我便把这桩秘密再说上几百遍,也毋须担心泄漏。”
老胡大踢几凳时,便留意到伏在廊间的汉子们动也不动,即使修到心如止水的境界,骤闻声响,耳后头皮也该有轻微的抽搐;连这点反应也无,只能认为是耳或有疾。听鬼先生如是说,背脊一寒,喃喃道:“世上……有这么无端端自残躯体的么?”
鬼先生乜他一眼,慢条斯理道:““无端端”么?恩遇够厚、仇怨够深,本就如此,有甚奇怪?对他们来说,害死我们父亲的畜生,死上几千几万次都不够。若牺牲一己之乐能为他讨还公道,兴许是太划算的交换。”
胡彦之哑口无言。“父亲”二字于他本就陌生,骤尔听闻,忽生情怯,原本气汹汹的势子为之一挫,满肚子的尖刻讽刺顿失标的,冷冷哼了一声,便不再还口。
鬼先生也未乘势进逼,两人静默片刻,还是他先开口打破僵局。
“你跑到“羡舟停”来大闹一通,总不是只想骂我几句罢?我院里已备下好酒好菜,咱们边吃边聊。”
胡彦之警醒起来,冷笑:“不必,在你这龌龊地,吃什么都恶心。这个婢女我带走啦,再教我知道你同拐子买姑娘,看我将这金环谷烧成一片白地!不信你且试试。”信手将昏倒的孙自贞扛上了肩。(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长定坊老孙头的闺女同父亲闹别扭,负气离家,大半月里音信全无,老胡旅居越浦期间,常到长定坊生酥寺外的摊子上吃一碟老孙头炮制的“两熟紫苏鱼”佐姜豉羊油饭,鲜得连舌头都差点吞下肚里。听人讲起此事,二话不说慨然插手,一查之下,才发现这个把月里越浦失踪的姑娘竟多达十数人之谱,其中年龄相若、形貌上又似有共通者,共计五名,老孙头的闺女孙自贞正是当中之一,显有蹊跷。
胡彦之循线踹了几处拐子窝,饶是他将贼头儿揍得满地找牙,无论哀声讨饶或倔强硬气的,都发誓没见过老孙头的女儿,只能认为除了专贩人口的拐贼,另有一帮人在掳劫特定的对象,拐子不过是搜集的管道之一罢了,遂盯上了越浦城外几处新兴的销金窟,方有今日之行。若老孙头的女儿出现在“羡舟停”,那么其他几人也可能还囚于后进的某个密室。
鬼先生既已现身,眼下是查不了了,却不能教他知晓自己对这几桩少女失踪案留上了心,否则于媺、吴阿蕊诸女恐遭灭口,只能装作侠义心发作,如欲携走玉斛珠一般,带走的乃是一名回神不知身何处的苦情小婢。
果然鬼先生的目光往孙自贞撑鼓裙布的臀股与长腿间一巡梭,啧啧道:“胡大侠上妓院嫖妓,嫖完还不忘助人脱离苦海,如此矛盾的侠肠义怀,不愧是观海天门的正宗。罢了,谁教你是我亲弟弟呢?便是吃干抹净了还带打包,也只能认啦。”笑顾十九娘道:“这丫是开过苞的,还是个粉雏儿?”
翠十九娘何其乖觉,岂能不知少主的意思?眉目不动,袅娜敛衽道:“回少主的话,这丫头刚来不久,还未调教妥适,先教她斟酒侍宴,跑跑腿儿打打杂,熟悉席上的气氛,并未开怀。”
“不嫌年纪大了些?”
“回少主,”十九娘垂眸道:“有些贵客就好这口,说是街里出身、无一丝脂粉气,身强体壮,折腾起来格外有意思。也有非渔女农妇不欢,又不真爱鱼腥土味儿的,楼子里也得备着。”
鬼先生哈哈大笑。
“这么说胡大侠看中婢女,也算是“有朋不孤”啦,不错不错。”
“少废话!”胡彦之见他俩一搭一唱调侃自己,吹胡子瞪眼的故作不忿,心知此事撇得越清,仍陷于谷中的少女们就越安全,虎声道:“老子便说到这儿,你们好自为之,不用送啦,告辞!”左臂环着孙自贞并垂的大腿草草一拱手,回头便要离去,眼角瞥见积于门廊间的狼籍碎木里突出一只剑柄,正是自己所携对剑之一,若那捞什子“豺狗”横加阻拦,也只好拔剑杀出条血路。
“且慢。”
(看来……是免不了啦。)如果可以,他实不想与亡父的旧部刀剑相向,更遑论聋哑残疾之人。老胡在心中暗叹了口气,飒然回头,轩眉道:“你待如何?”
鬼先生耸了耸肩。“你就这么光着屁股出去,旁人还以为我金环谷“羡舟停”是剥皮酒楼,非剥光了客人才让走,传将出去,以后生意还做不做?你不同我吃酒不打紧,别坏了我的招牌。给你一身衣衫靴鞋,穿戴齐整了再走,不算为难胡大爷罢?”
胡彦之心想现下硬闯是闯,一会儿闯也是闯,且看他弄什么玄虚,冷哼一声,抱臂停步。鬼先生对十九娘道:“给二公子拿几件替换的衣物来。”翠十九娘福了半幅:“是。”云袖一挥,携明端与豺狗们齐齐告退,偌大的上房里除了昏迷不醒的孙自贞外,便只剩下兄弟二人。鬼先生揭起粗劣的糊纸面具,露出一张如妇人好女般妍丽的白皙面庞,美则美矣,于唇勾眉挑之间却略显轻佻,胡彦之不禁皱眉,冷冷地转开视线,迳投窗外牙月风梅。(
)
“你这般恼我,莫不是为那姓耿的浑小子?”鬼先生笑道。
看着他那天真无瑕、略显孩子气的笑容,胡彦之益发光火,惟不想称了他的心意,强抑着怒气,冷道:“我警告过你,耿照是我的结义兄弟,你弄他就跟弄我没两样。你既铁了心弄我,我也没别的话。你该庆幸他没死在阿兰山,否则咱俩就不是像现在这样,光站着扯淡而已。”
鬼先生淡淡一笑。
“你对义兄弟挺好啊,怎不见对亲兄弟好?”
“……你还有脸跟我提“亲兄弟”三个字!”
胡彦之突然狂怒起来,猛地转头,如非兀自扛着孙自贞不敢放下,便要冲上前去一把揪起他衣襟的模样,眦目咬牙:“兄弟是手足,妹妹就不是?你那狗屁组织搞得什么大事,要你砍花你亲妹妹的脸蛋!她还这么小……忒标致的小脸蛋……那刀疤蜈蚣也似,红得怕人……你怎下得了这般毒手!将来她要怎生嫁人?你……你个混帐!”雷滚般的低咆忽于喉间一哽,再忍耐不住,将孙自贞往半张倾倒的软榻上一放,啪啪啪三步涉过及踵的污水,近三丈不过一霎眼间,醋钵大的拳头已朝鬼先生面上挥落!
鬼先生举臂相格,被压得一沉;胡彦之身子尚未落地,膝锤迳撞他胸口,鬼先生左掌“啪!”及时接住,仍被走山般的顶之势撞得踉跄倒退,没能封住老胡的下三路。
胡彦之身形坠下,右足才沾上蔺草席垫,左脚已“呼”的一声自他肩颈勾落,仍是近身短打的路子;鬼先生并起双臂一挡,被蹴得侧向歪倒,仍未脱出他双手臂围。胡彦之连推带搪,啪啪一阵贴肉劲响,双掌打穿散乱的遮防,及体时一撮拳,重重打上他的颧骨和下巴。
“少主!”捧着漆盘回来的翠十九娘见了,失声惊呼,正欲上前,却听鬼先生喝道:“休来!”
胡彦之犹不解恨,正欲往他鼻梁上再补一拳,鬼先生却侧颈闪过,一记手刀轻轻切在他胸臂相交的“周荣穴”上。胡彦之理都不理,左拳又出,这回却是臂腋间的“青灵穴”中招,整条左臂血路一滞,酸麻难当,这才警醒过来:“是他让我!”省起犹在虎穴,不能扔着孙自贞不管,点足飞退,跃回老孙头的闺女身畔。
鬼先生抹去口鼻血渍,对十九娘抬了抬下颔:“服侍二公子更衣。”十九娘垂眸:“是,少主。”乖顺犹如一名小婢,衬与她蜂腰腴臀、乳沃欲出的成熟胴体,教人爱怜之余,复燃欲焰。
胡彦之强抑心猿意马,冷道:“不必!”仰头不看,暗里却蓄着一口真气,将耳目觉察延伸至廊庑窗外,以防十九娘或隐于暗处的豺狗们暴起发难。
鬼先生倒是一派悠然,笑道:“让翠娘服侍更衣,可是人间至极的享受。以她手路之巧,光用十根手指便教你魂飞天外,再瞧不上那种半生不熟的野丫头。你一定要试试。”
“不必,我无福消受。”胡彦之冷哼一声,留意到十九娘浓妆艳抹的粉面上微露一丝羞意,这般与她冶丽的形貌无比扞格的表情,竟比出现在怀春少女身上更勾人,令人心痒难搔,非痛尝一回才甘心,暗自凛起:“她可是调教出一斛珠这只吸精小蜘蛛的狠角儿,论起道行纵无千年也有百年啦,绝非一斛珠可比,莫着了她的道。”
十九娘蜂腰款摆,裙下罗袜尖儿如蜻蜓点水,于翻飞的裙裾间忽隐忽现,随着抬腿迈步的动作,纱裙面上不住浮露她丰满修长的大腿线条,走到胡彦之身前才停下,捧着漆盘袅袅娜娜施礼,柔声道:“翠娘给二公子更衣。”
“放着就好。”老胡哼笑道:“你比五帝窟的女人还像条毒蛇,再走近我怕我会阳痿,还是别客气为好,伯母。”翠十九娘俏脸微僵,顺从地将漆盘放下,俯身时双乳跌宕,几从抹胸边缘溢出,映得人满眼雪颤,直欲目盲。
“少主若要为难,今日断非如此。”她起身时正迎着他来不及收回的目光,低道:“二公子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老胡眼贼被逮个正着,理不直气不壮,不好硬着脖子反口,忍着一肚子的窝火拎起衣衫往身上乱套乱披,赫然发现盘里盛的无论是箭衣褙子、长靴绑腿,莫不与自己平日爱穿的形款相类,只是用料作工更为华丽精美,却又不过份花俏,且里里外外无一处不合身,宛若订做。
这样的衣物绝非仓促可得,就算鬼先生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早早记住了他的身形尺码,亦须花时间心神张罗,才能于此时拿出完整的一套来。
胡彦之默默穿好,心中五味杂陈,抬头瞥见一旁十九娘神情似笑非笑,画得高高的弯浓眉黛一挑,似有几分“你看吧”的意思,不甘示弱,霸气一指胯下高高支起、毫无消褪迹象的雄伟裤裆,企图以“看我屌”做为反击。
可惜十九娘早过了掩面尖叫逃开的年纪,嘴角微微抽搐,果断放弃这种无聊幼稚的意象对峙,抚着额角行礼告退。
“她的事,看来你是非讨个交代不可了。”
直到十九娘退出长廊,倚窗的鬼先生才开口。“莫忘了,她不只是你妹妹,也是我妹妹,若非万不得已,我宁可那一刀是劈在我脸上,而不是她。你以为我愿意这样?”
胡彦之仰天“哈哈”两声,虎目中不见丝毫笑意,只余怒火。
“你说啊,我倒要听听是怎么个“不得已”法儿,下回你拿刀砍我之时,我也好先有个准备。”
“在所有的仇人里,杜妆怜自来便是最难对付的一个。”鬼先生沉声道:“二十多年过去了,兴许是作贼心虚,其他七大派的崽子们早已忘乎所以,大大咧咧地于东海横行,只有她始终龟缩不出,行踪难以掌握。母亲本想等查出杜婊子的下落再展开复仇,岂料顾挽松这酷吏明明在新朝也混得顺风顺水,竟先一步死了,才知报仇最大的阻碍非是仇人自身,而是杀人不眨眼的老天爷。
“为防老天再抢仇人,只好先下手为强,先从名单上最容易落单、没有太多牵连的杀起。所幸天下底定、七玄式微,看似无事,这帮自诩正道的混蛋便安了一百二十个心,迫不及待地自相残杀起来,给了我们浑水摸鱼、栽赃灭迹的大好机会,十几年下来清光了一批,但仍找不到杜妆怜。
“等到宰掉惊鸿堡梁度离那王八蛋之后,七大派已去其一,才开始有人生疑;再过一阵,连赤炼堂的雷万凛也躲将起来,估计是发现了杜婊子龟缩不出的好处,起而效尤。事实证明这的确是对付我们最有效的办法,纵使妖刀将水月赤炼闹了个天翻地覆,仍逼不出这对龟公龟母。”
鬼先生说话素来浮夸,不唯神情语气,连肢体动作也相当攫人注目,此际却罕见地没什么表情,衬与冷淡却刻毒的言语,益教人不寒而栗。
胡彦之听说过惊鸿堡梁家的灭门血案。
矗于瞿州肥泽幽远滩的宏伟石砦如今已成鬼域,连往日满沙洲的天鹅盛景都不复见,只余一城赤眼鸦。附近的土人说是惊鸿堡死人太多,乌鸦认为待在这里有吃不完的腐肉,故尔盘桓。
惊鸿堡主梁度离自称“万里同哭”,寓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深刻意涵;比起其他如“公道大王”、“亮节清主”、“高风先生”之类的自号,武林中人还是宁可叫他“万里同哭”。起码这些粗汉子觉得能公然触触梁度离的霉头,也算一件称心快意的事。
据说此君开口必得罪人,说是矫矫不群,其实就是乖僻。故当年血案虽轰动一时,替惊鸿堡认真计较的却不多;十数年间少人闻问,渐为世所遗。
胡彦之出身的古月名门离瞿州不远,少年时曾游肥泽,访问当地故老,老人们都说梁度离为跻身名流,不惜在惊鸿堡地下镇着一头十角六翼、嗜食女子的邪恶妖物,自愿给正道当狱卒,以致招来不幸。如今方知惊鸿堡亦是当年追剿狐异门的七大派之一,且灭其满门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自己的至亲,感慨之余,又不禁有些恍然:“是了,按时间推算,当年父亲遇难时,尚无白日流影城的字号,牛鼻子师父又说玄犀轻羽阁于“妖刀之乱”时封山不出,后遭朝廷下令迁徙,“七大门派”怎么算都不足七数,原来缺的正是惊鸿堡梁氏。”
鬼先生不知他心中计较,续道:“这些年来,为了对付杜妆怜,母亲费心在水月停轩打下两条桩,一明一暗。你问为什么是她,而非你我,原因就在于我们进不了水月停轩。”
胡彦之浓眉一轩。“就像把我送到古月名门,再安排进入观海天门一样?”
鬼先生摇了摇头。“我告诉过你了,那是个意外。古月名门本来就是狐异门的避难之地,母亲那时有事在身,不方便带着你,而我正在平望做着整日敲木鱼唸经的小沙弥,自也不能让你跟着,才将你暂寄于仇池郡。是鹤老杂毛循线而来,将你劫了过去。”
胡彦之还记得牛鼻子师父接他上青帝观的那一天。长年为肺疾所苦的风伯难得一早上都没咳,在花园里戏耍的他正觉有些不对,只是贪玩蛐蛐儿一直没去瞧。还在东摸摸西摸摸地磨蹭,忽见一名高大的灰袍道人低头穿过洞门,走进院里。
“你是谁?”小小胡彦之可不含糊。从小风伯就告诉他,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这儿的一切将来全都是他的。有人来了,怎么没人进来通报,又是谁让放行的?
“少爷……咳咳……这位鹤着衣鹤道爷是专程来接你的,你……咳咳……随他上山学艺,他会照顾你平安长成,还会教你一身厉害的武艺。”
风伯微佝的熟悉身形出现在洞门边,枯瘦的手掌扶着墙,皱巴巴的肌肤与脸色一样,都是毫无光泽的灰。外头的孩子都很怕风伯的长相,但他已想不起是从何时开始,只有看着这张面孔,握着他干燥微凉、触感如纸的手掌才能安心睡着,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怕。
胡彦之为自己差一点信了他的温情表演而感到恼怒。鬼先生之所以叨叨絮絮同他说“家事”,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拖延时间,好教十九娘从容部署,布下这等天罗地网。
鬼先生是个十足十的冷血混蛋──在素未谋面的亲妹妹惨遭毁容后,他尤其确定──但对自己却一直是宽容的。
会出动这样的大阵仗来留人,足见劫掳孙自贞背后牵连的阴谋重大,绝非单纯的拐卖,鬼先生拼着与弟弟反脸,也不敢冒险放人。胡彦之看似身陷险境,实则戳着鬼先生的软肋,撇开内有豺狗、外有弓矢不论,鬼先生肯定比他急得多。
问题是:孙自贞到底有什么价值,何以鬼先生一察觉胡彦之盯上了掳劫少女这条线,不惜大张旗鼓也要留下他二人?
先前胡彦之为寻孙自贞下落,曾对老孙头做过详细的调查,孙家三代都在生酥寺外卖紫苏鱼和羊油饭,与江湖沾不上一点边。他的闺女同“姑射”、七玄,乃至正道七大门派自无瓜葛,虽在摊上帮忙招呼生意,每天接触许多客人,然而同遭掳劫的于媺、吴阿蕊二姝一是秀才之女,闺教森严,偕侍女进香中途失踪;另一位却出自城外农家,整年也难得进城几回……三人生活全无交集,显非因此贾祸。
那便只剩下一处共通点了。虽然说来有些勉强,连胡彦之自己都觉荒谬。
“你不是吧?”
既然事迹败露,老胡本着“有拿有赚、多拿多赚”的菜篮子兵法,贼溜溜的双眼边四下巡梭、寻找脱身之隙,边打着哈哈来套鬼先生的话:“为了区区一名长腿帅妞你玩这么大,至于么?虽说“羡舟停”里还未见这般高头大马的姑娘,补新人又何必急成这样?”缺了半幅的袍襕“唰”的一振,冷不防飞起一脚,以靴跟踢得一片浮木“飕!””朝最角落的一名豺狗斜削过去!
这脚连影都不见,却劲透裂木,射出的轨迹笔直如绞弦,竟无一丝弯弧,岂止暗器而已?直如当头一刀,正是天门绝学“律仪幻化”真力所聚。他本无杀人之意,欲以这着逼那侧身或低头,再以绝顶轻功乘机突破,自缺口冲出楼去。
做为目标的那名“豺狗”两眼青白,胡彦之从一开始便留上了心,余光瞥见他行走动作的模样,纵非全瞎,也绝对是半盲之上,以为突破口最恰当不过。没能挖出更多内情不无可惜,但胡彦之可不想陪孙自贞在此盘桓作客,靴腿一收,便要纵身。(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喀喇”一响,那青白眼的汉子伸出一只拳头,挟着呼啸劲风的木梆子就这么碎在拳面上,木屑如水银般自他胸膛两侧激扬而过,连声响都不及发出,便在衣布留下一片蜂巢似的密孔,孔中竟无滴血,只透出些许异芒。考虑到舍弃耳目之娱、乃至身分名号的半死之人不会有贵重的宝衣宝甲,只能认为是一门极厉害的横练外功。
汉子面无表情,收拳时还侧了侧脑袋,仿佛在确认什么似的,果然两眼不太方便,不知是否也刺了双耳。老胡心底一凉,若“豺狗”都是这种级数的高手,莫说逃出去了,把他掰成一碗羊肉泡馍都有份,想硬闯的简直是棒槌。
“我本人不好这口,真的。”
鬼先生懒惫一笑,难掩得意的模样令胡彦之打从心里想掐死他。
“不过孙姑娘是我“羡舟停”未来的红牌,等着崇拜她、仰望她的人可多了,不是想要就能给你的小玩意儿。再说了,你做人家的弟弟好歹也有个弟弟的样子,别老是同哥哥争抢嘛。”
“不然你问母亲去,她会要你让我的。”老胡涎脸一笑,居然颇为从容,一点也不像身陷险境进退无门的模样。
“这事她不会──”鬼先生忽意识到他弟弟骨子里毕竟是狐,就算没有母亲教导,心机同样不容小觑,东拉西扯下去,对组织、对他自己都没好处,淡淡一笑,悠然道:“老二,你是聪明人,别不识时务。就算我答应了母亲决计不会伤害你,没说不能揍你一顿。莫逼我让“豺狗”对付你,他们出手不知轻重的。”
胡彦之笑道:“这也太没大哥风范啦,没商没量的。给条路走不行么?”
鬼先生正欲开口,心念一转,眸光突然犀利起来,冷道:“老二,你如此拖延时间,难道还巴望着有什么人会来救你么?”
胡彦之怡然道:“比起你拖延时间的法子,我的法子可磊落多啦,起码不是拿家人什么的来说事。你知道我在等什么,下头院子里的绳网绊索,总不是用来对付我的罢?”
鬼先生面色一变,忽听底下人声杂沓,惊怒交迸的呼喝此起彼落:“……那是什么东西!”“当心!”“好……好大!”“快……快闪开!”紧接着墙塌砖碎,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如一阵旋风突然降临,眨眼便将院里的一切扫倒刮飞,片甲不存。
“策影!”
几比常马大上一号的紫龙驹放蹄而入,张口却非嘶鸣,而是如虎啸般的骇人咆哮,鬼先生的布置本就是针对这头罕世名马,可惜在他的想像中策影不过是头通灵性、有长力的神骏脚力罢了,世上岂有绳索猎网应付不来的畜生?
策影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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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明白这种出自绝域天镜原的奇兽何以被称做“紫龙驹”──马形不过是外表的虚象,牠骨子绝对是条杀虎搏象的狰狞恶龙!
策影冲入院里,将层层绊索连同索头铁钩、固定铁钩的砖墙一并扯崩;粗绳编成的巨网被牠随口一咬,即如草篾般应声两分!铁叉踏弯、栏杆踢碎……坚硬的金石在牠之前浑似面粉捏就,哪有血肉之躯敢挡?埋伏的刀斧手一哄而散,没赶得及跑的也毋须再跑了。
部署在对楼的弓手按捺不住,没等十九娘下令,迳自拽弦,策影庞大的身躯藉院中凉亭、石灯笼等掩蔽闪躲自如,偶尔巨蹄一踏、尾鬃一甩,轻易便将来箭拍落或拨开;应付得烦了,后脚“轰”的一声踹塌亭柱,兀自不停,一一将半毁的椽柱、瓦檐乃至亭中的石桌踹向墙头,“砰砰砰”如攻城石,转眼轰塌了几堵墙。
对向的楼子被轰得摇摇欲坠,弓手们死的死、逃的逃,火炬掉满一地,空气中浮尘灰粉簌簌而落,只一道无比高大的身影兀自站立,甩着鬃毛破雾行出,踏过遍地狼籍哀嚎,放光的血红眼宛若魔物。
不过须臾间,华楼美园已成废墟,便发一队军汉来拆楼,也决计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毁坏如斯。牠若存心杀人,眼下怕非一地残垣,而是血河肉墙了。
十九娘粉脸煞白,连鬼先生都不由一怔,胡彦之趁机窜上窗槛,扛着孙自贞跃下,踏檐直落,靴尖一踩鞍顶,稳稳跨在策影背上。
“好兄弟!”他拍拍紫龙驹,抬头恰对着俯落视线的鬼先生。“我不是说你。
你算计别人,别人便算计你,世间事自来如是,你好自为之。走!”
策影昂颈虎咆,放开蹄子,甩着烈鬃绝尘而去,但闻前院惊呼声一路迤逦,眨眼便去远了。
鬼先生凭窗静默良久,似能看穿交互掩映的楼影夜色,目送他没于山道林间。
十九娘打了个手势,豺狗们躬身一揖,无声无息消失在长廊两端。
策影毁园之举惊动外头的客人,所幸“羡舟停”上下训练有素,前头龟奴、老鸨们赶紧安抚,潜院里,直属十九娘的心腹们亦指挥下属封锁现场,清理死伤,金环谷内迅速恢复了秩序,这个淫靡香艳、春色无边的夜晚将继续迈向更加精彩的下半截,一如先前无数夜。
“少主,夜深啦。”十九娘走近他身畔,低声道:“我让人收拾收拾,您……要不换个地方歇一歇?”
“不,我再待会。”鬼先生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忽然轻笑起来,笑容里有着说不出的怀缅与寥落。
“只要这样闭着眼,就还能听见他的声音似的,好像人还站在这儿……一下又跑到了那儿,扛着那妞儿……”信手比划,与方才胡彦之所站方位、移动的轨迹及反应动作等一模一样,宛若绘影图形。
十九娘知他有过目不忘的超人本领,无论想或不想,凡见过即永志不忘,与意志无关。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弟弟的一切不上心。
“我抱过他哄过他,那时他才这么小。”鬼先生双手掌心朝上,肘弯微屈,像是抱着一只过大的西瓜。“你莫忘了我那时也还很小,对我来说,弟弟就真是这般大。”
十九娘“噗哧”一声不禁掩口,虽忍着没笑出声来,却不由得胀红粉面,霞映双颊。鬼先生也笑了,片刻才又眺着窗外喃喃道:“在相认以前,我年年都到仇池郡老宅,躲在那片老梧桐的荫盖里等他回来扫墓,心想母亲何时才准我们兄弟俩见面。但他从没拿在风射蛟坟前的那种神情瞧过我。我开始有些了解母亲的用心良苦,早知如此,争如不见。”
十九娘心弦触动,碎步走近前个,柔声道:“不会的,二公子只是还不明白,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真面目罢啦。总有一天,他会明白少主的心思,明白谁才是掏心挖肺待他、真心为他着想的人。血浓于水,总是舍不了的。”
鬼先生轻敲窗槛,并未回头。“就像你和明端一样,是么?就算与别家的女孩儿有些不一样,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怎么看都可爱。”
十九娘闻言一僵,步子再迈不出去,不及敛衽,“唰”的一声拢裙跪地,垂颈道:“少……少主,是我教导无方,才让她闯下如此大祸。求求少主看在翠娘的份上,饶她一次罢。”说到后来,语声竟微微发颤。
鬼先生回过神来,不由失笑,却未伸手搀扶,迳垂落视线,尽情欣赏了她雪腻修长、线条姣好的鹅颈,以及那堆雪也似几欲溢出的沃腴酥胸,任由静默如刺棘般鞭打她成熟诱人的胴体,令颤抖越来越难被抑制,饶富况味地揣测着她所能承受的极限──“这次就算了。”
翠十九娘娇躯微震,绷紧的精神一霎间松懈下来,几乎软腿坐倒;正欲谢恩,却听鬼先生续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女儿花朵也似的人儿,我也不责打她,一会儿你将她梳洗干净送过来,我给她破瓜。”十九娘愕然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片刻才“呜”的一声掩口,泪花溢满卧蚕,几欲滚出;本能想要摇头,唯恐触怒少主,只略动了动螓首,颤抖着硬生生忍住。
鬼先生欣赏片刻,忽然哈哈大笑,握着她的两臂一把抱起。“逗你玩儿的,怎么就认真了?你的女儿,我连根小指都舍不得碰,还破什么瓜?”将手探进她的裙腰里,沿着光滑平坦的小腹往下摸去,腿间饱腻温软的小丘上居然寸草不生,乃是天生的白虎。
“翠娘,你这分湿软滑腻,当真是独步天下。”他曲起食指如钩,在一团温黏嫩肉间细细刨刮,每每刮过那一点突起的韧芽儿,美妇人的身子便不由一跳,一双修长的玉腿绵软已极,几难撑持,只得死死攀住窗槛,随少主不轻不重、不紧不慢的搔刮勾挑,颤着身子将腰臀越翘越高。“我在平望睡过无数养尊处优、身分尊贵的命妇贵女,没一个比得上你。”
“少……少主不……不弃……呜呜……啊……”
“你也别恼明端啦。”鬼先生笑道:“真浪起来,你叫得比她还纯,娘俩儿一般的没用。”翠十九娘羞不可抑,不服气又不敢反抗,平日高高在上的跋扈与干练荡然无存,既舒爽又幽怨地摇着小腰,欲让指尖再没得深些。
鬼先生以指腹饱尝她涂蜜似的温润娇脂,心思也没闲着,随口道:“我瞧那孙自贞在三人里,模样不是最漂亮的,但赌气时眉宇间那股子凝肃的神气却是最像,身量也算合适,可惜落到老二手里;要灭口容易,抢回却难。另外两个怎样?”
十九娘忍着股心里逼人的快美,咬牙细声道:“于……于媺样貌要好些,看上去人也聪明,可惜身子骨稍……唔……稍弱了点,打扮起来反而不像。”鬼先生蹙眉道:“秀才的闺女么?我自来便觉她不成。
玉面蟏祖英气勃勃,还得披金甲持大杖,扮她可是体力活儿,找个病美人来做甚?
那个农家的女儿呢?”
“吴……吴阿蕊身强力壮,反抗得厉害,她的食水里都掺了药,免得清醒时还要闹……呀!少主!别……好深……”她昂着颈子吐了口长气,娇躯哆嗦个不停。
男儿的中指突然整只滑了进去,直没至根,原本挠着玉壶口的小钩顿成一柄弯镰,挤开蜜缝长驱直入,令她两腿一软,一股麻利的尿意沿着脊柱窜上,还来不及开口讨饶,稀蜜般的汁水已沿着少主的指掌淅沥而出,流了一地。
“哎呀,怎么尿了?”鬼先生笑得不怀好意:“翠娘别急,我让人来收拾。”
“别……啊、啊……少主……不要……”向来予人精明干练形象的翠大家,此际却像猫儿似的蜷在窗边,结实的小腰不由自主地上下挺动,甩得乳浪滔天、酥白耀眼,双丸几乎溢出抹胸,咬着唇可怜兮兮道:“别让下人看……看见……呜呜……好……好丢人……啊……”闭着眼睛双颊晕红,直是羞急欲死,唯恐这副狼狈的模样被底下人瞧了去,威信荡然无存。鬼先生尽情享受折磨她的快感,怡然道:“你瞧,管她三贞九烈,干得多了,没有不听话的女人。别给吴阿蕊下药啦,弄坏了身子,我们也没好处,找几个强壮的男人狠干她几天,那个于媺也是,要是没弄死的话,起码也算堪用。”
染红霞听爱郎提过廿五间园外一战,不由凛起:“原来是他!怎地又是谷中第三人?”余光与耿照一触,忽地会意:他未必真掌握了什么线索,能将灰袍客与三奇谷联系起来,多半是顺着适才闲聊,赌上一把而已。
此间荒僻,连兽径都不见一条,遑论人迹。此人绝非无端从天而降,能寻到这里,纵非死魔医怪两位前辈的同修,亦与三奇谷脱不了干系。
退一万步想,这人若真如耿郎所言,以一指挑了刀侯府与奇宫新生代的四名高手,武功之高,已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正面挑战绝无胜机,只能碰碰运气,看这天外飞来的一问,是否能令其略生动摇,为两人制造脱身的机会。
灰袍怪客双眼微眯,似是不为所动,慢条斯理道:“典卫大人,你也称得上狡智啦,端的是心细如发,胆大包天。干脆地闭目待死,或与心上人多温存片刻,难道不好么?”
耿照冷道:“五阴大师有话给你。他说:“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过,江湖秋水多。””灰袍客笼双掌于袖中,黄浊眼瞳盯得人背脊发寒,嗤笑道:“你不如磕头讨饶,胜耍这等无聊嘴皮──”
“我还没说完。”耿照冷冷截住,一时却想不起末四句,不觉蹙眉。染红霞玲珑心窍,接口道:““死生纵有命,来去本无求。别日还相访,新醅且一抔。”五阴大师终是原谅了你弃挚友于不顾,独个儿离开。这些年来你若想起他们,不知曾后悔否?”
耿照本欲挑动对手心绪,岂料染红霞窥破其意,抢先一步,吓得他魂飞魄散,暗叫:“不好!”果然女郎语声未落,娇躯倏地弹开,一抹血线散在风中,“嘶──”的裂帛细响竟还慢了一霎,然后才是迸出樱唇的闷声呼痛。
耿照没敢回头,迳朝灰袍怪客扑去,单掌“呼”的一声劈他面门,正是号称薜荔鬼手“刚猛第一”的跋折罗手!
他这下全力施为,毫无保留,只求攻得灰袍客回手,助伊人逃过一劫。灰袍客有意示威,于掌风及体前从容出指,染红霞背脊尚未触地,左肩又绽血花,伤口几能见骨,不住骨碌碌冒出血来,衬与白皙无暇的如玉肌肤,更是怵目惊心。
耿照铁掌才至,灰袍客身未移臂未举,不挡不避,只一抬头,耿照忽觉那黄浊眼瞳如标两杆铁撑,硬生生撞来,身前凭空升起一道无形气墙,坠势顿阻。灰袍客信手点出,嗤嗤几声细响,染红霞周身帛飞如蝶涌,胴体上再无丝缕可掩。(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那指风快锐无匹,在她光裸的娇躯留下条条殷红,余劲削石入土,激尘迸散,斫痕宛然。明明布条断口齐整如刀割,却未划破女郎肌肤半点,染红霞一丝不挂,捂着左肩狼狈滚开,缩于一块巨石后,两条修长玉腿连同臀股腰背,撞得处处青紫,鲜血沿臂蜿蜒,积于紧并的腿根,浸湿了茂密的细卷乌茸。
灰袍客刻意加辱,欲瓦解二人求生意志,固是一解;但这种践踏对手尊严的激烈手段,却也有着另一个更直觉的可能性──适才她信口而出的那番话,惹动了他的杀机!
若耿照的把戏是押上性命的豪赌,染红霞几乎觉得骰红开在了她俩这边。透过模糊的视线望去,依稀有条杯口粗细、四尺来长的漂流木卡在浅水石间,可惜一动眼前便痛得发白,只能倚石细喘,汗珠自发梢滴落,碎于起伏剧烈的浑圆乳峰。
耿照知此人指风奇锐,听得身后骇人的裂帛声响,顾不得相接在即,失声道:“红儿!”灰袍客狞笑:“你还顾得了别人?”眸凝一松,“凝功锁脉”的气罩倏然消散,耿照身形坠下,呼啸直落的掌刀却劈了个空。
他眼睁睁看着灰袍客抬头、动肩、平平横挪两尺,似连那黄浊眼瞳中带着恶意的狞笑都瞧得一清二楚,却跟不上对手的速度,腕肘间一阵剧痛,两处关节已被卸脱。总算他应变快极,猛将右臂夺回,却只能软绵绵垂在身侧,形同被废。
“典卫大人好硬气啊!”
灰袍客手底不停,连圈带转,又黏上耿照左臂,转动间生出一股难以挣脱的吸力。“还是该赞你“好运气”?自我练成这路重手法,你还是头一个保住肩关的。
可惜就到这儿啦。”转带着他的左手上抬,令胁下空门大开,竖掌印去。
这几下兔起鹘落,变化不过须臾间,在耿照看来却极漫长。那目睹死亡迫近、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感觉极端恐怖,足以令人放弃挣扎──这也是灰袍客猫戏老鼠的刻毒用意。
耿照尽落下风,左臂如陷磨盘,却无闭目待死的打算。灰袍客哼道:“血气由来今有几?顽钝如铅命如纸!典卫大人,你真是顽固得令人生厌啊!”旋绞的力道骤然增幅,只消耿照一跟不上,便似绞入急驰的马车轮底,立时骨骼寸断。
仿佛这样还不够残忍,灰袍客分心二用,左掌一改先前的威吓进逼,“呼”的一声挟风贯至,击向耿照胸肋要害!
“你选哪种死法呢,典卫大人!”
这一霎的刚柔转折妙到巅毫,两股不同的劲力一齐发动,宛若两名灰袍客同时出手,其间不容一发。偏就在刚柔并出、劲力变换的刹那间,耿照左臂转得几转,竟自缠缚间抽出,滑溜如蛇,仿佛两人为这下练过了千百回,用的是一模一样的招数,一个是正行,另一个则是逆运,一正一反合得丝丝入扣。
耿照一挣即脱,对灰袍客的掌路更有把握,回臂缩手,抵着呼啸而来的刚掌倒退两步,生生将七成劲力散至脚下,踩得地面一陷,埋靴及踝;其余两成劲力透体而过,一路裂土扬灰直至水面,“哗啦!”卷起漫天雪沫。仅剩的一成仍震得他七孔迸血,乌红汩出嘴角,竟难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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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如此,耿照毕竟接下了这掌,灰袍客的诧异怕还在赌命一试的典卫大人之上,锐眼微眯,寒声道:“这手是谁教你的?”耿照五内翻涌,嘴上却不肯示弱,咬碎满口血温,冷笑道:“是……是我要问你,几时从青锋照邵家主手里,偷了“道器离合剑”秘笈,宵小之徒!”
灰袍客袭击染红霞的手路耿照十分眼熟,像极了邵咸尊临阵所授之三易九诀,交手后再无疑义,灰袍客所使,无论指、掌或擒拿,均不脱“道器离合剑”要旨,道本器末,一以贯之。
耿照以星风野三诀耙梳其手法,把握刚柔互易,无论如何凝缩都不能完全消失的一瞬,化灰袍客过人之处为空档,反向脱出箝制。
以他二人的修为差距,便是突生意外,灰袍客猿臂一长,信手便能将他擒回;坏就坏在绝对的实力,铸就了绝对的自信,满拟紧接着的一掌亦能教他完纳劫数,直到被耿照二度挡下,才觉蹊跷。
灰袍客闻言一怔,仰头大笑。
“原来是邵家小子坏我大事!可惜你没机会问他,他那“道器离合剑”原本叫什么名字,又是自何处偷来!”易掌为指,抵着耿照掌心一吐劲,轰得他拔地而起,旋身倒飞出去!
耿照背脊重重撞上岸边的老樟,粗如梁柱的樟树“喀喇”一响,木屑迸飞,从人形的陷槽中涌出鲜烈的茶杉异氛。耿照连叫都叫不出,倒头栽落,只觉全身骨骼似已糜碎,只凭一股不屈意志,咬牙扶起,模糊的视线里赤红如染,分不清是热血披面,抑或眼瞳受创。
灰袍客单指平举,看似未动,杀意已凝聚成形,耿照仿佛见他一霎眼越过两丈来长的距离,来到身前,匹练似的霜白指气自指尖寸寸凝现,连刺进胸膛、那热血激涌的感觉都异常真实──正当他忍不住要张口呻吟时,“凝功锁脉”的强大压迫突然消散。
耿照单膝跪地,“荷荷”大口吸气,本欲涣散的灵识回复清明,赫见灰袍客身后跃出一具玲珑浮凸的娇裸雪躯,半涸的血渍披满弹动的高耸乳峰,矫跃之姿既曼妙又有力,衬得蛇腰紧实、玉腿修长,却不是染红霞是谁?
“红儿休来!”
他忘了周身剧痛,手脚并用,死命向灰袍客所在处扑将过去,无奈远水救不了近火,眼睁睁见灰袍客好整以暇,回身戟指,破空声如啸风嘶咆!
染红霞身在半空,无以闪避,手中漂流木一封,“啪!”从中断成两截,余劲震得她指掌酸麻,诱人的胴体如断线纸鸢,凌空掀转,腿心曼妙处毫无遮掩,雪沃中如嵌两瓣樱红,任人窥看;落地时赤脚踏上错落的卵石,疼得踉跄,眼前蓦花,灰袍客竟至身前,拨掌一振,劲力“啪!”隔空撞上她仍淌血的左肩。
染红霞闷哼一声,忍痛不退,肘剑齐施,于贴面一尺间奋力抢攻,灰袍客仅以左掌拍、挡、格、挑,游刃有余,还能缓出手来一弹她乳上红梅似的娇耸蒂儿。
染红霞“嘤”的一声咬唇低呼,蓓蕾殷红肿起,昂然指天,不禁又窘又怒,无视左肩披血裂创,更是一意抢攻。
“十三枫字剑”里本无贴身短打的招数,但她得益于瀑布地宫的死魔遗刻,于剑道的体悟更深,考虑到左肩负伤不利拆解,索性摒弃招式,仅以明快的攒刺驾驭剑意,咫尺间秋意飒然,满山空寂俱凝于此,飕飕声不绝于耳;剑意于击刺间不住堆叠,宛如枫落,竟不消散,隐隐透杀,堪称是她悟得此剑以来,从未有过的精彩阐发。
可惜对手是灰袍客。
交手不过眨眼,染红霞左胸吃痛,灰袍客的魔掌不知何时穿过绵密的剑网,在她坚挺的乳峰上握了一把,其间攻防并未稍止,直是泼水难进,若非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几以为是鬼怪作祟。
染红霞是守礼自持的侠女,何曾受过这等污辱?几欲晕厥,咬牙加力,剑尖颤如蜂扑雨斜,百忙中见那人露于覆面巾上的黄浊眼瞳缓缓下移,停在自己腰腿间,仿佛预告下一轮欲轻薄处,眼神与其说是淫邪,更像恫吓,以及某种报复似的残忍快意──提及被你弃于不顾的五阴大师,竟是如此地伤害了你么?
还是你内心的负疚,已压得你承受不起旧日友朋的谅解?
(五阴大师他……终是原谅了你啊!)烟丝水精里那清瘦苍白、独自舞剑的褴褛男子又浮上心头,染红霞忽觉平静,喜怒俱消。
眼前的灰袍人纵使强绝,却于五阴大师生前死后,均无法与之相对。心上留有如此破绽的对手,既无丝毫可敬之处,又有甚可怕的?
赤身露体的羞赧、世间礼法的拘束,胜负高低、生死荣辱……突然都失去了意义,她仿佛又回到那阴湿微凉的地宫里,回到怔望着壁刻的当下,心无旁骛,提起断剩半截、不及两尺的漂流木平平刺出,溅满血渍的苍白面上不觉露出微笑。
灰袍客不以为意,忽闻脑后生风,知是耿照豁命而来,反手连点,听指风破衣裂体,夹杂着耿照咬牙闷哼、失足撞倒的声响,狞笑道:“来不及啦,典卫大人。
你救不了心爱的女──”正欲洞穿女郎咽喉,蓦地指劲一滞,一道剑气当胸贯至!
灰袍客尚未动念,“凝功锁脉”已然发动,三尺之内休说剑气,连空气里的潮润都凝成细小的水珠,几可目之,更遑论人剑等实体。
女郎的动作变慢,一如凝珠,但超越形质的剑意仍笔直前进。
灰袍客身形倏转,快到残影数叠仍无法摆脱,双掌空击地面,掀土如层浪,塞于三尺内,谁知“剑意”依旧直飙而来!
灰袍客的本相自击地、挪退、闪避等残影中抽出,叠掌于胸,一往无前的剑意却如一根无限延伸的长针,就这么“穿”过了坚逾金铁的双掌、雄浑的护身气劲,浑无阻碍地贯穿了他。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这是……“出离剑葬”!”
不具实体之物,本就不能以实体阻挡。
内功练得再精纯,毕竟还是有形有质,有迹可寻。以灰袍客的武功识见,原不该有此误区,盖因此剑的创制者执念之深,于尸山血海淬炼杀器,其意之专、其威之巨,足可开碑裂石,远比实剑更具威胁。他昔时多识其能,不意今日复见,神为之夺,本能便要闪躲。
凭女郎此际修为,断不能以意念伤人,但灰袍客数十年来未再遭遇此剑,熟悉的剑意深深震撼了他,令武功深不可测的灰袍客初次生出动摇,“凝功锁脉”的禁制为之崩溃,一瞬间,半空凝结的水气迸散、击掀的土浪崩塌,正对着前方的染红霞轰然涌去!
她身子一复自由,蓦觉气血剧晃、内息紊乱,整个人仿佛被摇散了、又胡乱捏作一团,烦闷欲呕,只递得一半的剑招无由再出,脚下土石骤然塌陷,如土龙般轰隆拱出,将她撞入溪中,旋没于激涌旋绞的白沫间,浓发漂水,一路浮沉流去,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下游。
另一厢,灰袍客却是又惊又怒。自遇二人以来,他没信过耿照那套故弄玄虚的可怜把戏。三奇谷殊境石一经放落,谷外设置的数十道儒门古阵图随之发动,休说破石入谷,就连被封闭的入口都找不着。
他隐约察觉谷外奇阵与凌云顶消失之谜似有牵连,这些年钻研门中古籍,破解外围一二处小型阵法,与更多未能勘破的阵图位置相参酌,好不容易才将范围缩小到这条深林僻径附近,推测已距消失的三奇谷不远。
放下殊境石,代表盛五阴再压制不住袁悲田,连同归于尽亦不可得,为免故友成魔、血洗世间,才不得不采取极端。什么“五阴大师有话给你”,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但这份把握,仅到染家丫头使出“出离剑葬”为止。
(莫非……盛五阴尚在人世间!)灰袍怪客的心湖多年不曾翻涌如斯,狼籍的地面仿佛嘲笑着他的失态,而挑动心绪的始作俑者竟以失足落水收场,眼看便要逸出视界,更令他怒意勃发,风压自靴底四向暴绽,尘卷直至三丈开外;周边深林惊鸟疾起,漫天羽落,灰袍客霍然转身,一指戳向水中,瞬间白浪滔天,宛若龙现!
指劲切分溪面,白沫间露出半边雪臀玉腿。昏迷的染红霞正被湍浪卷向溪石,却遇指力破开水流,身子骤失承托,贴石跌落,旋即漂去。石上“啪!”留下弹丸大小的深孔,竟代她挡住了杀着,亦免去颅碎于石的灾厄。
“呔,恶星难殁!”
灰袍客气息一敛,周身的羽飘沙卷突然沉肃,他信手一勾,一枚鸽蛋大小的碎石自地面浮起,停在屈起的右手食指前。人石虽未相触,却齐齐转向,照准越漂越远的雪白胴体──“住……住手!”
耿照挣扎欲起,无奈身躯如覆铅衣,难乎动弹,见灰袍客身形氤氲,似被一团蜃影笼罩,原本应该看不见的空气仿佛被什么东西挤压凝缩,隐隐现形,知是“凝功锁脉”使然,然而此际所见,却远比廿五间园外更加惊人,显是灰袍客终于认真起来,这一记弹指莫说溪石,怕连金铁亦能洞穿,伊人颅破浆出、满川漂红的惨状顿时浮上心版。
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单臂一撑、飞步向前,藉势跃起,左掌高举过顶,迳朝灰袍客脑门斩落;情急之下,脑筋一片空白,身体自行运动,竟使出了完整的“落羽天式”!
灰袍客动了杀心,“凝功锁脉”的境界骤尔提升,一丈方圆内诸物皆凝,是以脚下一踩,激石凌空,蓄劲未发的指尖遥遥点住,那卵石便停留在半空中。
按说耿照跳进这个范围,便如染红霞的“出离剑葬”般,无有形质的剑意虽可穿过,有形有质的人剑却不得不顿止;凝滞的时间或短短一霎,以灰袍客的手眼,飞石取命绰绰有余,或从容避过当头一斩,乃至折断耿照仅有的一条左臂,亦非难事。
“她不过先行一步,”灰袍客抬头狞笑:“你稍后即至,急──”面色丕变,掌刀竟已斩到了眼前!
灰袍客心念电转,“凝功锁脉”所造出的场域未溃,卵石依旧浮空、潮气粒粒凝结,连挪身时的靴底扬尘,都顺着飞散的方向静止在压缩已极的场域中。唯一的例外,便只有耿照的左掌。
凝缩之物与掌刀一触,便如沾上火星的纸片,应势而毁;激烈的程度使凝缩的空气、水珠,乃至澎湃内息……来不及还原便已灰飞烟灭,少年的掌缘泛起一抹丝线般的炽芒,似青似白,难以逼视。
灰袍客遽提六成功力,悬空的水珠“啪啪啪”地被压挤成薄薄一片,卵石爆出大蓬石粉,旋又缩得更小,不住在半空中颤摇。若有第三人置身于一丈方圆之内,此际不仅吸不到丝毫空气,怕还要被压得胸膛塌陷,将肺里的最后一口气息吐出,落得七孔流血,凸目而亡。
但掌刀依然不受箝制,直直斩下。灰袍客举臂一格,赫见臂鞲袖管、连布满肌肤表层的护体气劲都于掌底化为乌有,耿照若一劈到底,灰袍客右臂势将离体,以他超过一甲子的精纯功力、曾会过无数高手的丰富经验,一时之间亦无法可解。
──这种寰宇无敌的武功,普天下只此一家,不用起手收式、毋须辨别特征,遇上了自然就能认出。因为“无可抵挡”,自来便是它最大的特征。
““残拳”!”
在东海,寻常绿林好汉便不买官府的帐,也甚少与官差起冲突,盖因慕容柔手段雷厉,万不慎把事情闹大了,郡县父母官上报靖波府,这位镇东将军一来绝不姑息养奸,二来不讲什么江湖规矩,发大兵压碾而来,该擒的擒、该杀的杀,全无情面可讲,比土匪还流氓。
绿林好汉不欲招惹煞星,遇官差能避则避,如赤炼堂这等称霸水道的大黑帮,更是索性投到镇东将军麾下,洗白了祖宗八代,摇身一变成为正道七大派。
迄今犹以“黑道”身分自居、旗帜鲜明与所谓“正道”作对的,放眼东海不过寥寥山头;敢杀官差的不是没有,但在整个三川之地布满镇东将军的军队、正铺天盖地巡山之际,于入山哨点明目张胆杀害戴翎公人,简直跟朝将军的脑门撒尿没两样。
衙差们惊得呆了,片刻后才有两人“恶”的一声,掉头奔至溪畔呕吐,林中响起零星的讪笑。
吴老七右手握拳,以手背压紧嘴唇,仿佛这样可以压下涌至喉间的酸水,没敢露出藏在腰后的短匕,同时注意到对方的人数比想像中少。那笑声太稀落了,对比他们目无王法的嚣行。
这也能说明他们为什么要押质。
比起农女,景山毋宁是更好的人质,但他们拿不下景山,只能杀了他。会被梁子同选为私宅守卫,这票官差在越浦府衙中算是身手不恶的,景山虽矮小,一手朴刀使得泼风也似,若非架不住人多,应不致丢了脑袋。
在场同僚中,出身靖波府校阅厢军的赵予正在神武校场学过几年武艺,擅使鞭锤斧钺等重兵器,喝醉时常吹嘘往日在军旅如何受到重用,上头有意送往狮蛮山云云,若非睡了直属长官的老婆,早已是镇东将军麾下大将。
吴老七瞟了一眼趴在溪畔干呕的赵予正──这厮正是方才冲到溪边呕吐的两人之一──发现他离石隙间的漂流木极近,伸手可及,显有图谋,又增几分信心。回见前方同僚纷纷扭头,视线俱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省起此际已无人发声,莫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道:“官爷当这个差,没想拿命玩。这样罢,你们且退下山,少时咱们把人抬下去,要怎么着随你们,且让条路给我们走便了。如何?”林中静默了一会儿,忽然爆出笑声。
那人笑道:“这位官爷,你当大伙儿是第一天出来混,分不清东南西北的雏儿么?乖乖把人抬过来,要不,地上那位爷便是诸位的榜样。”吴老七抓住话柄,摇头道:“是你们杀了人,可不是咱们,谁信得过你?不如两边对对扳儿换个位,人归你们,路归我们。逼急了鱼死网破,谁也没好处。”那人笑道:“敢情这些粮秣家生,官爷们都不要了?”吴老七咕哝道:“哪有性命值钱?”林中匪寇又是一阵哄笑。(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这回吴老七听得更明白了,算上说话的那个,林中决计不超过十人,除非树盖之中另有弓手潜伏,否则两边在人数上是五五波。用弓可是个技术活儿,有这份能耐的,十有八九不致沦落绿林,六扇门里倒有不少公人精通此道。值得赌一赌,他在心里盘算。
匪首沈默片刻,才道:“既然官爷这样说,咱们便不客气啦。”农女身子一颤,似是钢刀贴颈,哆嗦着踉跄前行。匪头行出林翳,是名疤面独眼、身形魁梧的虬髯大汉,一身短打半臂,草鞋绑腿,腰跨长鞘,不似山贼肮脏褴褛,倒像是道上常见的江湖客。
吴老七看着他戴了皮制眼罩的眇目,心中不无侥幸。鱼贯随汉子行出的还有另外四人,高矮服色各不相同,却都披着相似的藏青半臂。那汉子押着农女穿过包围的衙差,便即停步,其余四人迳行向前,两两一组分抓手脚,抬起地上那对男女,负责女子的两人异常地规矩,只敢拿眼角去瞟,猛吞馋涎,未曾毛手毛脚。
吴老七无心细想,专注在眼前更重要的事情上──突围求生,还有夺回重返越浦城的两块金字牌。
独眼汉未敢深入,印证了吴老七的猜想:眇去一目,使他失去对距离的掌握,现身只为安衙差之心,不过份接近毋宁是更聪明的选择。吴老七假装要避开四名匪寇,高举双手,背对林径缓缓倒退,直至农女之前。
独目汉子被他遮去大半视线,本欲阻止,见吴老七自行停住,一下子抓不准远近,为免曝短,索性保持沈默。迳行深入的四匪一抬起人,趴在溪石间的赵予正便即发难──他抓起半截残干一抡,打得最近的那名匪徒脑浆迸流,哼都没哼便咽了气,所抬重量全落在另一人身上。
另一名匪徒拖着男子上半身不敢松手,一怔回神,大叫着踉跄后退;旁边那组同样不敢松开女子,显是受了死命,七手八脚朝林径撤去。便在同一时间,林间的余匪擎出兵刃,冲上前来救援,却被散在附近的官差敌住,四名武装匪徒对上六名打光棍的衙差,场面登时大乱。
趁独眼汉子一愕,吴老七手臂暴长,攫住农女的腕子往身后拖,背在腰后的左手一扬,宽如食指的四寸细匕飕然而出,不偏不倚没入对手的咽喉!
他这手“鱼骨镖”是祖传技艺,四寸长的青钢镖头末端凿孔,穿以细绳,系于长木柄上,本意是叉鱼后拽绳取之,勿使失漏,久而久之演成了一门甩手绳镖的打法。他自小练熟,不意今日竟派上用场,以随身匕首施展,一举击杀了领头的那名独眼匪寇。
匕首脱手,吴老七再无防身武器,口中呼喝:“走!”推着农女退往溪边。另一厢赵予正挥动残干,又打倒了抬着女子的二人之一,剩下的两名匪徒兀自不肯放开猎物,遂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直到赵予正再挥倒一人,最后那人才大叫一声,掉头就跑。
但战况并未倒向任何一方。
匪徒侧虽折四人,包括为首的独眼汉子,亦有两名衙差倒地不起,其余泰半负伤。赵予正面色惨白,不及支援其他同僚,一跤坐倒,眼看又要呕吐。看来他先前并非作伪,而是真的怕见鲜血。
吴老七一手抓着农女,另一手手拾起尖石,觑准一名抡刀的悍匪一掷,打得对方头破血流,救了仆地待死的同僚,但此法可一不可再,匪徒们有了防备,掷石便再难得手。一名衙差冒险回头,欲拾地面遗兵,背门却捱了一刀,鲜血长流,出气多进气少,眼见不活了。吴老七脑中一片空白,以身子遮护农女,不住自问:“现下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忽听一声虎吼:“住手!”震得众人膝弯一软,几乎跪倒,终于止住鏖斗。
声音的主人乃是一名虎背熊腰的昂藏大汉,披散的厚发并未梳髻,宛若狮鬃;两颊颔下一片青渣,胡根粗如蜂刺,可以想像未剃之前,必是剑戟般的豪髭。大汉仅着短褐,裤脚下露出穿着草鞋的黝黑脚背,朴拙的模样说是山樵尽也使得,沉静如岳的气势却非樵子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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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步行出林径,只瞥了现地一眼,沉声道:“谁让你们杀的官差?”被质问的匪徒一震,结巴道:“圣使她老……老人家……”余光瞟开,忽闭口不语,垂下头去,身子颤抖不休。
那大汉眸光移来,瞧得吴老七心子一跳,赵予正突然扔了残干一跃而起,喜道:“方门主!您还记得小人么?小人在靖波府古老爷子手下练过几年武,随他老人家拜见过您。小人族弟赵十七在您门下习武的。”竟朝那人走去。
吴老七几欲晕厥:好端端的发什么酒疯?也不看看场合!扬声道:“老赵,你干什么?快回来!他们一伙儿的!”
赵予正回头笑道:“不是,这位是靖波府四大武门之一,“腾霄百练”的方兆熊方门主,人称“六臂天盘”,是北方大大有名的正道魁首、武林栋梁,不与山贼一伙儿的。”
那大汉正是“腾霄百练”之主方兆熊。
他刻意剃了招牌的虬髯,没想到竟在这处偏僻的溪畔荒林里遭人叫破来历,微露迟疑,片刻才道:“我不记得了。你是赵烈的族兄?他回北方了么?”赵予正听得一愣,错愕道:“他几时来越浦?我不知道啊。”方兆熊不欲缠夹,只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又补上两句。“古老爷子死了,你若有意,可往靖波府与他捻香。”赵予正听得云山雾罩,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
吴老七气急败坏,又不敢贸然趋前,不觉提高音量:“老赵快回来!你瞧他的左臂!”赵予正回神,惊觉方兆熊腕上不见其赖以成名的十二对“子母鸳鸯环”,左臂却系了条藏青色的丝绦,与匪寇们披的短褙子是同样的颜色,心中惊疑不定,愕然道:“方门主,你……”
方兆熊举手打断了他。
“赵爷,我已辞去了腾霄百练的门主之位,“方门主”三字再受不起,切勿擅称。”神色一黯,但也不过是刹那间,旋即朗声道:“官爷们尽可离开此地,但其余人等还请留下。我可保他们平安,诸位毋须挂怀。”他这几句以内力送出,震得诸人耳根酸软,知非是此人之敌,衙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不垂落双肩,神色沮丧,转身去扶受伤的同僚,便要循径下山。
吴老七无力回天,“六臂天盘”的万儿他还是听过的,只有人家动一动指头,十个吴老七都打死了,这会儿还能安然离去,肯定是上辈子烧了好香。正欲迈步,省起身后的农家女,不知哪儿生出一股意气,硬着头皮道:“方爷,这位是山下农户之女,不晓江湖上的事,也跟咱们走了罢?”方兆熊面无表情,平道:“越浦府衙之人,皆可离开;除此之外,俱都留下。”
吴老七但觉掌中小手冰凉,不敢看她的表情,把手一放,闷着头向前走。自方兆熊现身,那些自称“大东川七堡八砦九联盟”的匪徒便神气了起来,虽经方兆熊眼神威吓,没敢太过放肆,面上的怨愤却是明目张胆,尤其对一记甩手镖收拾了头目的吴老七。
他夹着尾巴行经一名匪徒身畔时,忽听“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吐上脚背,周围响起零星嗤笑。吴老七低头瞧了瞧,没敢吱声,正要反足在湿地抹净,方才激战时早已弄得东倒西歪、系绳松脱的冠帽再经不起这一晃,立时扑簌落地。
吴老七还未弯腰,旁人“呸”的一口已唾于冠帽上;待拾捡之时,又一口不偏不倚,吐上他的手背,匪徒尽皆大笑。
吴老七既无性命之忧,方兆熊也未制止,兀自垂手静立。衙差们面上无光,顶着周围肆无忌惮的哄笑,一个接一个,垂头丧气自方兆熊身边走过,钻入林径,最后连赵予正也不发一语,转头离开。
吴老七掸了掸肮脏的冠帽,本欲戴回,忽然端详起来,好半天都没说话,似有些迷惘。方兆熊颇有耐心,但见周围大东川的弟兄隐隐鼓噪起来,为防生变,沉声道:“官爷若再不走,少时路上恐要落单。”既是提醒,亦有恐吓之意。
吴老七回过神来,忽问:“方爷,您瞧小人这顶帽子,是什么颜色?”方兆熊不知他弄什么玄虚,顺口道:“是乌帽罢?公门中人,不都着紧乌纱么?”“方爷看也是黑的么?”
他点了点头,重新将冠帽戴好,大步回头,立于农女之前,笑道:“当初领到这身公服时,衙门里的旧人告诉我,官差是“戴翎绯冠”。这帽子原本是红的,只是戴久了染上污秽,看来便似黑冠。”
“你……”
“对不住了,方爷,承你好意,但这位姑娘小人要带走,还有地上两位也是。
若我带衙门弟兄回来之时诸位仍在,少不得要追究杀伤公人之罪,那是要砍头的,望诸位好自为之。”
方兆熊不由蹙眉,残存的大东川匪寇却仿佛听到什么荒谬已极的笑话,面面相觑了半晌,齐齐大笑。
“你逞这个英雄,未免挑错了时候。”方兆熊低道:“留住有用之身,难道不好么?便为你一家老小,也该爱惜性命。”
吴老七苦笑道:“方爷,其实我说完便后悔啦,您讲得全是道理,越发显得小人蠢,但我投身公门,不是为看这等鸟事。您就当小人犯浑了罢。”弯腰拾起一柄钢刀,随手挥舞几下,见方兆熊身后的悍匪俱都露出讥嘲似的狰狞目光,恨不得扑上来将自己撕咬落腹,尚存的一丝犹豫反而消淡了许多,拉着农女便要突围。忽见方兆熊眼绽精光,一反先前的沉静,喝道:“此地有我,岂容你轻举妄动!”震得吴老七瘫软跪倒,两眼一花,方兆熊魁梧的身躯忽然消失,下一霎却已出现在一丈内!
(好……好快!)吴老七逃跑不及,将农女往后一推,闭目待死。方兆熊这下用了全力,欲阻这不识厉害的昏聩差人,但听身后林径里一声清叱:“留下人来!”最末一个“来”字的尾音已越过头顶,抢到了前头!
方兆熊一凛:“好俊轻功!”使个千斤坠止住,反激之力转向轰出,拟将来人击个腹穿;不料那人迎着拳势上飘尺许,速度丝毫未减,宛若纸扎,犹能缓出手来拿他右腕。
“……是擒拿好手!”方兆熊腕间剧痛,一夺之间劲力二度转向,由上击转为下劈,将来人甩落地面。
谁知一口浊气尚未吐尽,头、脸、肩臂已挨十余记快腿,那人藉蹴击之势,又将劲力送回;最末一蹬两人齐齐弹开,心知对手兼有雄力与巧劲,绝不容小觑,争取时间调息,谁也没敢开口,以免泄了真气。
吴老七本以为死定了,半天没等到轰爆自己的一拳,睁眼见一名皮盔皮甲、腰跨长刀的军装少年拉开架势,与方兆熊遥遥对峙,气氛沉凝直要压破胸臆,教人难以喘息。
“这……这却是谁人?好熟的背影……”
蓦听一人大叫:“喂,吴老七,我带人来救你啦!是……是谷城巡检营!”却是赵予正去而复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其后还有几名仅受轻伤、尚能走动的衙差弟兄。大东川残寇本不惧这帮越浦衙差,见与他们相偕而返的十几名武装军士,不禁变色,忙向溪边退拢,竟成困兽。
吴老七惊魂未甫,摇了摇昏沈的脑袋,好不容易思绪恢复运转,终于认出眼前之人,差点流下泪来,开口才发现喉音喑哑,嘶声颤道:“是……是罗头儿么?谢天谢地,来的是你啊!”
来者正是巡检营的队长罗烨。
自阿兰山一战,适君喻便极力主张自谷城大营调派精锐,全时拱卫将军,以防再有混入流民狙杀将领的覆面黑衣人出现。慕容想想所言在理,遂指定巡检营执行这项任务。
适君喻千般不愿,无奈此举出于自己的提议,总不能搬砖砸脚。于是原本自愿发掘莲台──至少是担任现场警戒──的巡检营,摇身一变成了将军近卫,与穿云直通力合作,直到好不容易掘出一线希望的现场,毁于火药硝石为止。
关于此事,慕容对外隐瞒了部分真相。
谷城陷坑营挖出的长隧并非毁于意外,而是有人刻意阻挠。由现场遗留的三十五具卫兵尸首上发现的致死痕迹,可以断定他们是被高手所杀,凶手虽刻意引火焚之,证据毕竟不能尽皆毁去。换了别人,此事十有八九是以意外侦结,可慕容柔不是“别人”。
将军颁布巡山令的心情,罗烨觉得自己似能理解。
无论其腹涵为何,必有一条唤作“悔恨”的在列。
──如果那一晚,有我等驻守在阿兰山上就好了。
罗烨并不傲慢,不管对自己的武功,抑或下属的素质。将军派于现场的已是谷城大营的精锐铁骑,若他们的下场是咽喉洞穿、尸体焦烂,留不下一个活口的话,全由新兵及顽劣的老兵油子组成的巡检营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罗烨还是由衷希望自己能在那里,至少为典卫大人的一线生机奋战而死,总好过现在的追悔与无力。因此,当将军不顾适庄主强力反对,迳将巡检营编入巡山之列时,罗烨仿佛听见将军无声的讬付。
“就麻烦你们了。请务必把他带回。”
是,将军。属下遵命。
巡检营被拆成数队,他与贺新各领一支,前往最荒僻、最没有人愿去的荒山峻岭,搜完一处,又换一处……
众人马不停蹄,十数天里他仅在官道与贺新的队伍遇过一回,弟兄俱都疲惫不堪,但那些平日最多毛病、最刁钻顽劣的老兵油子却没一人抱怨,扛着辎重一个个走过他鞍畔时,累得只能微微颔首致意,顾不上行个像样的军礼,怪的是人人对他似有着说不出的歉意,垂着头沈默迈步,不敢与他目光稍触。
“罗头儿,真对不住。”一名扛旗的老兵低道:“……我们会找到他的。实在对不住。”
他们同样不能原谅那夜待在舒适的驿馆驻地的自己。不能原谅对有酒喝、有肉吃,对被筒暖和好睡感到心满意足的自己。他们该在阿兰山保护典卫大人的,在那帮王八蛋悄悄掩杀而至、崩掉陷坑营之前,教他们一股脑儿死回狗屄养的十八层地狱──罗烨回过神来。
他率队经过山下空无一人的农舍时,便隐约觉得不对;及至山腰,遇上垂头丧气的衙差,听赵予正说溪中捞得一男一女,立即施展轻功抢上山。适才跃出林径、与方兆熊一轮交手的同时,只来得及一瞥,总算鹰目无漏,毫厘俱收。
地上诸人中,只一名男子浑身浸透,面目为湿发所覆,难以细辨,体型却像极典卫大人,罗烨有七成的把握是他;纵使不是也必有关连,循那身袍服细究,定能找出大人下落。另一名女子被外袍掩去身形,袍底露出的半截腿胫修长白皙,身量非常女可比,是二掌院的可能性亦高。
他收拾起心头的欢喜雀跃,专注面对眼前强敌,以免功亏一篑,将耿染拱手让出。
方兆熊的骇异却还在巡检营的少年队长之上。
他长年活跃于北方,不惟东海,于西山、北关均有人脉,识见不可谓不广。在这短暂交手的片刻,先是惊讶于罗烨的轻功,复诧其绝妙的擒拿手法,而后又是半空中无所借力、却迅捷得不可思议的连环快腿……直到对手落地转身,才知最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的年轻。
方兆熊在靖波府广收门徒,深知储才不易,料想少年背后必有高人,戎装不过掩人耳目罢了,不敢小觑,仍摆出接敌的架势,隔着双手门户道:“来者是何方高人门下?江湖规矩,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此地是大东川七堡八寨九联盟的地盘,阁下若有什么商量,可往天马山总坛拜见盟主,人家家门里的事,不好迳行插手。”这一着以退为进,料想对方若是衔师长之命而来,一涉门户争端,便不得不亮字号。
不料罗烨眉头微皱,居然也沉声道:“大东川距此足有百里,你们是哪间山寨的匪徒,随口便划下偌大的势力版图?再说了,天马山位于东海、南陵交界,你们于本道居中的三川之地活动,总坛却设在大老远的南界支岭之中?”一旁吴老七本不知大东川、天马山在何处,经他一说也觉无稽,若非形势着紧,差点“噗哧”一声笑将出来。
连方兆熊自己都不知大东川原来远在百里外,余光一瞥,见匪徒们连连点头,只怕不假,“天马山”却是他信口胡诌的。
在谷城铁骑的编制里,队副以上的营官无论识字与否,都须牢记将军府颁行的东海道山川形势总图,以及所属驻地的区域详图,做为考核升迁的标准之一。为了教会那些大老粗识图背图,慕容柔还特命工匠以胶泥捏塑成立体的山川模型,做为军官养成训练之一环,又将地名、水道等编成歌,下及步卒小兵,无不朗朗上口,收效奇佳。
是故东海骑兵既无西山“飞虎骑”的好马,也没有北关“血云都”的悠久传统,却以惊人的机动能力著称,所恃无他,“知地”二字而已。所有想往上爬的初阶军官脑袋里,莫不摆着一幅具体而微的“东海道山川形势总图”,罗烨自也不例外。
罗烨浑身一震,才知何以“白锋起”三字听来莫名地耳熟。
在久远的年代,当央土皇权的宰制力衰颓,原本被朝廷派往各地、替皇帝陛下牧民的王道之仆们,逐渐掌握了地方上的大权,走上群雄竞逐的霸道之路。其时,东洲大地上处处割据,占有数州乃至一州之人,便敢自称“都指挥使”──与四镇将军一样,这个由行营都知兵马使转化而来,寓有“非常设置”、“便宜行事”之意的武衔,象征新的地区权力者毋须朝廷认可,能任意处置势力范围内的大小事,形同国主,是历代皇朝肇兴时头一个便要取消,但一逢乱世又会自动出现的头衔,代代如是,屡试不爽。
白马王朝建立之初,连后来被人视作“国中之国”的西山韩阀,都在第一时间内废除都指挥使的职称,改行州郡县制,以免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普天之下,还保留着“都指挥使”一职的,也只有北关道而已。
历代镇北将军所辖,不只领朝廷军饷的数万、乃至十数万大军,还包括北央两道之交垦荒的南方移民,以及散在冰天雪地的荒野间,自称“黑夜不眠之眼”的域外部族。这不是手握笔管的文官做得到的事;便数武弁之中,也非贪生怕死、好勇斗狠者能够胜任。
是故,染苍群麾下虽只有四名都指挥使,无一不是名动天下,不管换到了哪一处,都是节制一方的帅材;而其中最出名、公认是染苍群左膀右臂的,便是他的妻舅白锋起。
白氏是东海北地著名的武门,源出武儒,其先祖曾执教于金貔王朝羽林军,枪棒极精,家传“挂印剑法”在东海武林亦颇有名气,是少数兼修长短兵的一支。传至白锋起这代,家道已衰,为求出路投军,以过人的武艺入选独孤阀的亲军“血云都”,与染苍群相识于战阵中,结为莫逆,还把亲妹子许配给他。
白锋起战功彪炳,谁也不敢说这都指挥使是裙带牵来。以他对射平府之重要,说一句“日理万机”并不夸张,断无间关万里、私访东海的可能,故罗烨初时并未将两者联系起来。
他鹰目一扫,断定群贼被血云八卫的气势压倒,万一冲撞起来,出现死伤,士气将崩溃得更快,双方看似人数悬殊,这仗却未必难打。
大东川一方虽将林间隙地围住,但前列的匪徒多已心怯,不约而同向后退,谁都不愿首当其冲,正面受八卫之一击;边角两翼较不显眼处,更是松动得厉害。只几名首领模样的悍匪颇见跃跃,各擎兵刃呼喝,试图稳住身边弟兄,未肯干休。
“管他捞什子血云黑云,杀了这帮贼厮鸟,蟏祖她老人家重重有赏!”“谁砍下那姓白的人头,功劳与老子一人一半儿!圣使也……嘿嘿!”此话一出,过半匪寇都来了精神,手按兵刃压住阵脚,大有回头一搏之势。方兆熊不禁皱眉,冲那发话的匪首叫道:“常二当家,这位白爷乃朝廷命官,为免替手下弟兄惹来杀身之祸,还请善加约束,切莫自误。”那人狞笑道:“方大门主,拜你袖手旁观之赐,我大哥被差人所杀,如今金鹏寨只算我常义啦,你该喊我一声“常大当家”才是。”一指地上被鱼镖封喉的虬髯大汉,模样轻佻,既未唤人收埋义兄,想来也不是真把血仇放心上。(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方兆熊懒与这等小人啰唆,压低声音道:“叫你的人退下山去,我保圣使平安无碍。”他这两句话以内力送出,效果近乎“传音入密”,连常义身边的弟兄都没听清,专说与常义一人知悉。
岂料这位金鹏寨的新当家毫不买帐,哼笑道:“姓方的,莫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里是三川地界,非是你靖波府腾霄百练的地盘,便讲江湖规矩,总有个先来后到罢?想在圣使之前露脸,要不先问我们大东川弟兄?”罗烨目力绝佳,亦能读唇语,远远辨出“圣使”两字,与另一名匪首提到的“蟏祖”联系起来,暗忖:“难道这帮土匪是为天罗香卖命?方门主似不与他们一路,为的却都是同一个上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便无罗烨之鹰目,明眼人也看得出方兆熊无意动手。
一心动手的,是白锋起。
“杀!”
高举的手臂落下,血云八卫阵型又变,前四杆旗枪一卷,林翳中如生血雾,泼喇喇翻涌开来,劲风刮面生疼,匪徒们莫敢直撄,纷纷退避;蓦地泼血般的旗浪一分,当中飙出一道寒芒,闪电般贯穿常义的胸膛!
常义连格挡都慢一步,只来得及抓住胸上藤杆,旗枪一收,连人带枪被拖入血旗下。
他身边几名弟兄有战有逃,然而血旗卷扫过后,俱成枪下亡魂,无一幸免。在土匪们看来,杀人的不是枪尖,而是翻搅旋扫的血旗,仿佛只要被那片挟风夹锐的暗红触及,便身不由己被吸入旗中,再吐出时已是一具尸骸,莫不魂飞魄散;百余人推搪着后退,眼角余光中,但见血云铺天盖地,似将遮去天地间最后一抹光华,不留一线生机──“天玄地黄──”
“……维我扬!”
“杀!”
罗烨看得惊心动魄。八卫身形于旗间忽现忽隐,以旗掩护、以枪杀人,旗分处必有杀着,入旗内绝无生机,与其说是“阵型”,更像一套分进合击的武功,八人默契绝佳,使来浑如一体,刈草也似放倒了二十余人,横七竖八搁满林径,也不过片刻间事。
罗烨身负翼爪无敌门绝传,于招式的理解,在东海年轻一辈的好手中堪称出类拔萃,然而综观血旗运使变化,若与大东川众人易地而处,连他也没有保命脱身的把握,心念一动,忙喊住乘势掩杀的巡检营弟兄:“别忙!正事要紧。”众人会过意来,放轻动作,猫步转身,悄悄往那两面木墙的简陋棚子移动。
大东川诸匪寇溃不成军,于荒林中推搪轰散,只方兆熊一人留在原地,自也是为了棚里那两人,见巡检营包围过来,扬声道:“都指挥使枪下留人!当心枉做螳螂,却肥了黄雀。”
白锋起回头一瞥,“锵!”拔出剑来:“罗兄弟,我无歹意,只瞧瞧姑娘样貌,确认是不是我外甥女。你莫逼我做绝。”八卫听得出鞘龙吟,四旗封住了林径口,另外四人却掉过头来,旗枪刃尖朝向巡检营,数量虽少一半,那股子血云遮天似的迫人却丝毫未减,衬与旗下身后一地横尸,直教人背脊发寒。
罗烨这厢算上他自己,也不过寥寥九人,虽经这两个多月的操演训练,自信巡检营悍卒的战斗力远在大东川诸匪之上,要拿下血云八卫怕还不够,纵使有他缠住白锋起,到头来手下弟兄俱为八卫所歼,仍是败局,遑论一旁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方兆熊。(
)
──不妙。
大东川的土匪窜逃一空,来不及跑的全躺到了地上,粗略一瞥,最少超过三十具,也就是说在这短短不到盏茶的片刻间,有三成的土匪丢了性命。血云八卫衣发齐整,全无激战过后的狼狈,身上连汗渍都不见一块。
先前向罗烨取回枪头的那人,领着林径处的三名同僚收队,将手中长杆往地面一掼,如竖军旗,拔出朴刀斫下常义的首级,以残尸上的青布褙子一里,恭恭敬敬呈与白锋起,直到主上点头,才将滴血的头颅包袱钉在树上,动作俐落,尤其一刀取首的手法,杀过人都知其中有大学问。那汉子做得熟练轻巧,连血渍都未曾溅上身,砍过的脑袋便无一百,怕也有几十。
“我“血云都”的规矩,”白锋起淡然道:“军旗所向,不留活口,非至敌酋枭首,不算战终。你我交手,实说胜负我不在意,赢便赢了,输亦无妨;但与这面军旗为敌,下场只能是这样,不是挂上你的首级,便是我等九人再也吐不出半口气来。”
他特意看了方兆熊一眼。
“我劝二位在拦我之前,务必慎重地想一想。”八卫合兵一处,擎着血染也似的暗色旗枪踏前,仿佛收束兽罟,巡检营众人不禁往罗烨身边聚拢,心跳急遽攀升,掌里掐着冷汗。“罗头儿……”罗烨手一挥,示意部下噤声,神情依旧是一片淡漠,不见惊慌。
“血云都军旗所向,是朝廷的敌人,还是郎将大人之敌?”白锋起身兼北关风骁、云捷两军之都指挥,这是他据以统率万兵的军职,然而其衔却是太宗朝钦赐的鹰扬府正五品鹰扬郎将,在白马朝的武弁中已属高位。罗烨乃谷城大营军官出身,一旦知晓白锋起的身分,自然而然以军衔相称,不同于方兆熊等江湖人。
白锋起为之语塞,却未脑羞成怒,沈默片刻,才沉声道:“罗兄弟,法理亦不外乎人情。我为外甥女,不惜间关万里奔赴东海,姑娘的父亲、我的妹婿恨不能亲来,却放不下卫土之责,只能忍着心痛焦急在北地静候消息。你便不看镇北将军之面,难道不能看在一名老父的心情上,通融则个?”罗烨摇了摇头。
“回郎将的话,此事与法理人情无关,而是辖权的问题。”不只白锋起剑眉陡轩,连吴老七、巡检营众人亦不禁侧目,露出古怪神色,仿佛罗烨脸上开了朵大红花。辖权?这会儿说的是人情义理,谁跟你扯什么辖权?
少年队长则面不改色。
“军中交割粮草,但凭文书相验,非是不信经手的弟兄,而是权责区分,使每个环节都能找到负责的人。令甥女在东海出的事,须由镇东将军府给个交代,不管棚里的姑娘是染二掌院否,都在东海的辖权之内,我须向将军负责、将军须向北关负责,当中应尽力避免枝节,才能各有其司,各尽其职。
“换作郎将大人,会不会把监押的粮草,交割给未持文书相验、仅仅是身分或官衔较高的官长上司?”
白锋起默然片刻,突然大笑,挥手道:“收旗!”八卫脚跟一并,俐落地解枪卷旗,收入背囊。正当吴老七等松了口气,却见白锋起长剑斜指,叹息道:“你说得对极啦,罗兄弟,换了是我,也决计不会将粮草交割给他人,可惜事涉我家红儿,不能同你讲道理。棚里的姑娘我定要瞧上一瞧,若真是我外甥女,我便要带走她。
“军旗已收,毋须枭首。这八位乃是我麾下风骁、云捷两个军里万中选一的武士,诸位若一意顽抗,还请做好准备。”回顾那领头的护卫:“邓标!将棚中那名姑娘带回,拦者不赦,让道勿伤!非到万不得已,莫取人命。这位罗烨罗兄弟交给我。”邓标一行军礼:“喏!”一阵锵啷清响,八人已各擎朴刀,放低身子,摆出短兵相搏的架势,一般的法度森严,杀气冲天。
巡检营也不是好相与的,话说到这份上,已无转圜余地,悍卒们“呸!”啐痰于地,朴刀、匕首纷纷上手,做好了拚命的打算。凡事总拚不过一个道理,白锋起挑明了硬干,反倒激起众人血性。“当咱们东海没人了是吧?他妈的,有本事你抢抢看!”
正当冲突一触即发,一把喑弱的嗓音自林径里飘出,随着两人抬的软轿上下摇晃,令众人不由一怔。
“这么赖皮的话,不好从镇北将军的特使口中说出。郎将大人智勇兼备,使我北境安若磐石,我一向佩服得紧,这句话可以当作没听见。相信罗队长亦然。”白锋起还剑入鞘,哼笑道:“白某说话,自来不惧闻听。再说了,我若是将军的特使,又何苦一山换过一山地同阁下连玩几天的躲猫猫,却始终难见尊颜?将军大人!”
“……是将军!”巡检营的弟兄欢呼起来。他们大概作梦都没想过,有这般欢天喜地、由衷盼来此人的一天。
伴着悠然笑语行出林径的,正是镇东将军慕容柔的大队。
慕容柔乘了顶朴素的双抬软轿,由适君喻亲领的精锐“穿云直”层层拱卫,当中还夹杂着几名罗烨派去报信的巡检营弟兄,队伍整肃,丝毫不乱,显现出与北关血云都截然不同的军容气质,瞧得吴老七等人精神一振。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人们才会突然庆幸起东海有慕容。
“罗头儿!”老兵油子什长章成大笑挥手:“老子请将军来救你啦!有没乱感动一把?”
罗烨在山下的民居发现不对,立即分出一伍三人回头搬救兵,以防山上有什么不测,受命带领哨伍的正是章成。章成本欲前往附近的卫所求援,中途巧遇慕容柔一行,将瓠子溪所见一五一十向将军禀报。慕容听得是罗烨的判断,二话不说大队转向,才能在这当口赶上山来。
这下形势再变,慕容这厢计有百余人之谱,以血云八卫的旗枪阵未必架不住人多,但于东海地界同镇东将军动手,怕是被驴踢了脑袋。白锋起盱衡形势,今日决计见不上姑娘一面了,干脆地收手,一迳冷笑。
反正谁输谁赢,也还未到盖棺论定的时候。
他以染红霞之舅的身分微服私访东海,是出于多方面的考量;其中最关键的一条,便是“须尽力避免拖镇北将军府下水”,尤其是妹婿染苍群。
莲觉寺之变迄今,好事之人莫不引颈企盼,等看北关那厢会有什么动作,但实际上染苍群不能、也不会就此事采取任何行动。
身为一方节帅,染苍群在平望都朝廷内所受的猜忌绝不下慕容。意图挑起北、东相争的想法已不能说是“阴谋”了,简直就跟茶馆里听烂了的说书段子没两样,讲出来只是徒惹白眼,连讪笑都不会有。
这事上染苍群同慕容柔一样清楚:要想稳坐其位,完成手里未竟的事业,须极力避免节外生枝,授人以柄;有不平不能妄言,凡遇事当须谨慎,最忌以私害公,徒然给朝廷撤藩改易的藉口。
派白锋起以私人的身分前来东海,已是染苍群所能做出的,最强烈的表态了。
人说“长舅如母”、“见舅如见娘”,派染红霞的亲舅舅前来,也寓有替家里人讨个公道的意思。
染苍群麾下诸将中,云捷军的指挥副使陆云冲乃是靖波府跃渊阁“鱼龙跃月”陆云开陆老英雄的族弟,文武兼备,是将军幕府中极为活跃的文胆。靖波府四大世家与镇东将军素来相善,有了这层关系,射平府那厢有事欲传之时,多半便遣陆云冲前来,公私两便,一向都是北关遣使的最高层级。
慕容柔于射平府多有耳目,一如镇北将军府在东海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表面虽波澜不惊,实际却相当关注北方的一举一动。
白锋起甫离射平府,慕容便接获线报,无奈发掘现场遭到破坏,寻人一事再无尺寸之功,唯二掘出的刀剑证物又上缴栖凤馆,索性同白锋起玩起捉迷藏,抓住水源这条线索不放,一面加紧搜寻二人行踪,可免无谓的口舌争论。
白锋起在越浦城外的一间小寺院落脚,为顾及“微服私访”的形式,以免连累北关,不能公然上府署投帖求见,在驿馆衙门外徘徊几日,都被慕容巧妙躲过,没能拦下轿来,遑论说话。
到得这时,白锋起终于明白慕容柔有意相避,着邓标打听到镇东将军日日亲巡各入山哨点,迳率八卫一处一处摸将过来,越追越近,才于瓠子溪撞个正着。
对白锋起来说,能逼得慕容现身对话,此行目的已达成了一半,至于棚里那姑娘到底是不是红儿,其实连匆匆瞄得一眼的邓标也无把握。邓标少年时伺候过大小姐骑马,那时染红霞不过四五岁,此后二十年间只见得三两面,便在街上偶遇也未必相识,况乎一瞥?
罗烨将林间发生之事简略说了,慕容柔的目光转向方兆熊。
“方门主,你让赵烈向我禀报的事,我尽都准了。此番随你南下的腾霄百练诸弟子,我教他们立时出发北归,伤亡等抚恤一应俱全,未有遗漏。至于赵烈、曲寒两人,我让人在府中给他们安排了差使,由戴翎侍卫干起,若表现良好,过得两年补上军职,无论谁接腾霄百练的大位,谅必不敢为难。”方兆熊料不到他对自己这样一名不告而别的逃将,不仅有求必应,甚至考虑得更为周详,面露愧色,整了整衣襟长揖到地,低声道:“多谢……将军。”慕容柔淡道:“你跟我这么久,就算要走,至少该当面说一声啊。走得忒急,有什么苦衷么?”
方兆熊浑身一震,半晌才嚅嗫道:“小人……小人自接掌门户,妄图功名,无半分心思于武道,将脑筋动到了“连心铜”那种骗人的玩意上,没的辱没先师,贻笑江湖。
“及至当夜败于……败于外道之手,才知这大半辈子全走错啦,浪费了如许光阴,若不加紧弥补,死后恐无颜见本门诸多前辈英雄,故一刻也不敢耽搁。没能面禀将军,谢过这些年的提携之情,实小人之过,望将军恕罪。”说到后来信心益坚,似乎更加肯定了自己所选,才是正确的道路,挺直背脊,迎视软轿上的镇东将军,再无一丝惭愧羞赧,带着豁出去似的了然通透。
慕容凝视片刻,点了点头。
“你说的是实话。坦白说,你若谋了一官半职,今日无论如何,便只有拿下查办一途;既是布衣白身,来去本就是你的自由,纵使情理有亏,却无一条律令能追究,除非干犯王法。”说着凤目一锐,森然道:“方先生,你与这帮杀害公人的盗匪是一伙的么?”众人心头一跳,暗自庆幸不用面对如此犀利的眼神,方兆熊却没有太多犹豫,一迳摇头。“我与他们不是一路。”慕容柔眯眼打量片刻,点头道:“既是这样,咱们就此别过。请。”瘦弱的双手一拱,竟向方兆熊行了个江湖人惯用的抱拳礼。
方兆熊微怔,见他眼神清澈,并无一丝讥讽或隐忍,多年来为他效力的种种艰难历历如昨,只是没想过能走得这么云淡风清,忽庆幸起自己跟的是这人,亦抱拳道:“就此别过,将军珍重。”转身大步离开。
白锋起冷眼旁观。“慕容将军,我听此人与那帮匪徒同呼“圣使”云云,似是匪首僭号。要说毫无瓜葛,未免牵强。”慕容柔淡道:“若郎将大人手下容情,莫于我东海地界内大开杀戒,留几名活口与我,料想不必单听一面之词。可惜方兆熊并未说谎,既无旁证翻供,也只能任他自去。”
白锋起冷笑。
“听说慕容将军有读心异能,断案如神,今日一见,果然大开眼界。这样查什么都方便哪,连人证物证都不必,叫来问一会儿话,忠奸立辨明镜高悬,难怪东海道吏治清平,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乃至无贼。”这话说得平平淡淡,衬与一地匪尸狼籍,听来分外刺耳。
历来八部斗争,无论心计多么险恶、手段何其激烈,总能维持表面平和,罕有闹出人命的。料不到两人一上来便以命相搏,在场诸女不由惊呼,却是谁也来不及插手。
被称为“盈幼玉”的白衣女郎惊于郁小娥之托大,复感对方视己如无物,怒上心头,银牙一咬:“废你一只右掌,教你学个乖!”旋腕疾刺,便要挑飞那五枚葱芽似的细嫩柔荑!
郁小娥咯咯笑着,棉花似的掌心一按剑脊,同样腕旋如纺轮,剑刃弹扭之间,竟自她掌底偏开,“嚓!”刺入鼓如风帆的棉袖,旋又裂布而出。
夏星陈、孟庭殊等一眼即看出,两人所使皆是本门“洗丝手”,差别在于一个用剑一个用爪,剑若游信爪似钩镰,比的是谁带着谁转;两两偏开看似势均力敌,考虑到白刃与空手的差距,却是郁小娥略胜一筹。
郁小娥裸着一只雪腻的膀子与剑刃交错而过,五指变幻不定,藕臂忽自指影间穿出,迳取盈幼玉咽喉!
盈幼玉蓦觉颈间奇寒,胸口泛起大片娇悚,眼前一花,郁小娥小小的手掌已充盈视界,掌心蕴着骇人青气,咫尺间避无可避,把心一横:“罢了罢了,事到如今,还藏什么?”剑尖偏斜,自郁小娥脑后旋扫而回,方位奇诡不说,要真转了一圈,不唯郁小娥,连她自己的脑袋也要一并削断,完全是败中求胜、伤敌自伤的打法。
总算郁小娥见机极快,急俯螓首避过剑锋,易锁喉的狼爪为虎爪,由上而下,改袭她饱满的胸脯。盈幼玉胸腹一缩,齐齐让过剑爪,忽然拧腰,由“懒睡牙床”转“回头望月”,曼妙更胜舞姿;虽将背门卖与敌人,反勾的右足却踢正郁小娥腹间,亦是于绝难扭转的险势中出手,伤敌于意料之外。
郁小娥避无可避,只得硬吃这一蹴。
盈幼玉但觉踢中一团又软又韧、革囊也似的异物,郁小娥顺势飞出,落地时并无踉跄,“呼”的吐出一口浊气,面上青气几度闪烁,终于褪去,只余嘴角阴恻恻的冷笑。
心知再斗下去也讨不了好,盈幼玉挽了个剑花,裙下绣鞋尖儿一踢,横地的空鞘旋上半空,笔直坠下,“锵啷!”套于剑身,仿佛她周身是眼,毋须抬头便已照得稳妥。四部诸女先一愣,继而爆出如雷采声,气势稳压定字部。(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但盈幼玉心头浮现的,却只有两字。
──输了。
郁小娥在招式上与她无分轩轾,然而最后硬吃她反足一勾,却是毫无花巧,纯以内力顶住,要不然早该气海受创,口吐丹红。若是易地而处,盈幼玉没把握能接得这么轻松惬意,两人间孰高孰下,毋须赘言。
要在三个月以前,谁说郁小娥有这份能耐,除了冷笑,盈幼玉不知自己还能有什么反应。定字部那只会钻营的郁小娥?给内四部提鞋都不配!只有在外四部的荒田里,才教这等货色当上迎香副使!
天罗香教门内,凡干部皆呼“教使”,教使之上尚有护法,但护法并无明文的职掌,更近于表彰用的荣衔。
权领一部的教使称“织罗使”,退下来的织罗使若功勋卓著,便能受封为“护法”。有的护法隐于冷鑪谷中心的半琴天宫,罕出现在众人面前,但也有在教门中十分活跃,辅佐门主处理各种事务的。如手揽大权的“代天刑典”蚳狩云姥姥,便是天罗香三代内最负盛名的护法长老,尽管门主历经更迭,她却始终参赞中枢,未曾旁贷,护法一职的权力疆界,在她手里可说是拓展至极。
织罗使以下,织罗副使、迎香使、领路使与谷外各分舵的正副主事,地位大抵相当,都是“教使”一衔因应不同的职务需求,为避免混淆而生的别称,并无明显的从属关系。除掌理八部禁道、终身不得出谷的领路使外,这几个职务间经常交叉轮调,升降未必限于一部之内;但,能当上该部织罗使的,几乎都是本部出身,则为教内历代延续的不成文规矩。
而“迎香副使”虽有使者之名,实际上却仅是教使见习,亦无实权,因着部司不同,地位上也有微妙的差异:在内四部被选拔为迎香副使,即为教门重点栽培的菁英,武功、识见均有过人处;自同侪中脱颖而出者,日后便能在教门内挣得一席之地。
外四部的迎香副使则未刻意施以英才教育,而是从一群即将送出谷外分舵任事的弟子当中,挑出较机灵或听话的来担任。到了各舵,也要老老实实办差建功,得分舵主事青睐,才能一步步爬上干部之位;有没有这个“迎香副使”的名衔,其实半点也不重要。
早在郁小娥补上外四部的副使之前,盈幼玉便已是内四部的重点培育对象。在几乎不用剑器的天罗香,她的剑法是由姥姥亲自传授,也是唯一获准佩剑行走、到哪儿都毋须解兵的菁英。
若非天外飞来那姓明的女煞星,杀得教门内外几无长者,定字部怎么算,都轮不到郁小娥这贼贱丫头来作威作福。
看来传言是真了,盈幼玉心想。
郁小娥肯定将姥姥的禁令抛到九霄云外,以腹婴功的双修秘术,尽情自男子身上汲取元阳内力,以图速成!为此,这丫头片子才将手下的绿林盗匪聚集到定字部密道口附近,方便一一临幸,侵吞其功力以自壮……盈幼玉想像她在那些个肮脏粗俗的虬髯大汉身上驰骋的模样,不由一阵恶心,仿佛与她置身一处、呼吸同一片空气都觉污秽不堪,忍着反胃,以剑镦一指郁小娥,厉声道:“你适才用的,是什么武功?我不记得本门有这样的指爪功夫!”原本骚动的内四部诸女突然安静下来,错愕、疑惑、不安……种种情思翻腾激荡,最后汇成了清清楚楚的敌意,连定字部的人都惊疑不定。只夏星陈、孟庭殊等寥寥数人并不意外,美眸中迸出锐芒,专等郁小娥给个交代。
郁小娥所使,乃脱胎自狼荒蚩魂爪的一式“青狼噬颈”、白虎催心爪“剖腹开膛”的半个变招,而封住丹田要害,接下盈幼玉一蹴那着,却是五帝窟秘传“解蚹蜩翼爪”的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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蚹者,蛇蜕也,乃蛇脱下来的半透明鳞皮,而“蜩翼”则是蝉翼。
这路爪功连五帝窟之人都未必知晓,百年来无有倚之成名者,由秘阁所藏的寥寥数页难知其深浅,唯一的价值在于“出手无形”四字上。郁小娥在飞足逼命的瞬间回臂,以掌心挡住要害,接招处疼痛欲裂,却骗过在场众人的眼睛,连盈幼玉都没发觉。
这零散的几招不成套路,便是集恶道、游尸门,乃至帝窟之人亲至,也不能尽数认出,经那“主人”贯串后却自成一路,头尾兼顾毫无扞格,威力远胜各自施为。
郁小娥练得精熟,于木棚中无声无息取四名衙差之命,靠的也是这套新学。万料不到在那败中求胜的怪异剑招之前,连末着血甲门的“蝎虎爪”亦不及使出,即遭迫退,也算是练成以来首遇的挫折;考虑到对手是武冠群芳、被师长捧在手心里的盈幼玉,说“失败”就未免太苛了。
郁小娥捏紧了背在腰后的左掌心,望向眼前的白衣丽人,细细品味着孤身一人与内四部诸多菁英分庭抗礼的成就感,突然发觉自己并不希望这一刻太快结束。
(就让她们再多怕点儿。)郁小娥忍着笑意,满是衅意的杏眸乜着倒持长剑的盈幼玉,仿佛望着一面镜,可以从她的屈辱与不甘中加倍看清自己的强大。
盈幼玉那棱角分明的瓜子脸蛋有几分像猫,颧骨立体、下巴尖细,光洁的额头略嫌高耸,分开看实称不上美丽,合起来却异常顺眼,衬与一对炯炯有神的明眸、笑起来洁白齐整的贝齿──虽然她几乎不笑──不唯男子动心,连八部中亦有不少倾慕者,各种吐露爱意的书信礼物满坑满谷,从来是章字部的麻烦事。
她足足比郁小娥高了一个头,非是身量出挑,而是脸蛋小得出奇,“巴掌大的小脸”在她身上竟不能算作夸饰,而是实打实的白描。以盈幼玉之娇小,却半点也不显玲珑,鹅颈匀直、腿长逾半,细腰丰胸,身段无比骄人,远看即是名比例完美的高挑丽人,在教门内素有“小蟏祖”之称。
在美女如云的半琴天宫,盈幼玉纵非姿色第一,也绝对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
她自小习惯了周遭的耳语注目,走到哪儿都能掀起一片蜚议喁喁,在她身后品头论足,与种种梦幻传闻的相印证。
无论鳞族传统或央土风尚,东海女子素以雪肤为美。正所谓“一白遮三丑”,出身越高贵,肌肤便越是白皙。
盈幼玉一反常态,拥有一身琥珀也似、淡细匀称的麦色柔肌,且与烈日曝晒而出的黝黑不同,不仅毫无污浊,更有某种难言的致密通透,手感较浅肤的东海本地少女更加细滑,仿佛表面浑无毛孔,直与烹熟的蛋白无异。
“这是南陵皇室的血统。”
她三岁入得半琴天宫时,姥姥便如此断言。
“只有神鸟族嫡,才能显现出这样浓厚的血裔特征。”就这样,虽无朱襄、烈山等五大姓加身,“南陵神鸟族之后”的标记却从此跟定了盈幼玉。不管到哪,总有好奇的小女孩想摸摸她与众不同的麦色肌肤,或好奇她胁下背后有无羽毛,会不会哪天突然一纵,就这么飞上青天,再不复返……
有很长一段时间,盈幼玉恨极了任何形式的肢接,厌憎所有惊奇的目光,更不喜自己一身糖化也似的莹润麦肌。
她迫不及待接受姥姥的安排,拚命习武练剑,不仅要比同侪出色,更要出类拔萃,早早跻身章字部的迎香副使,拥有自己的房间、可以一个人洗浴,毋须与任何人挤在一面镜子里,直面那不言可喻的鲜明差异──在懂得打扮之前,盈幼玉排斥一切如月牙、葱色之类的浅色衣料,直到发现即使是深沈如夜的黑绸,也不能让自己略显白皙。
而青春就像分绘于团扇两面的鸟与笼,自由与否,原本只在一念间;想通的盈幼玉遂成为天罗香新一代的风云儿,宛若骄傲的琥珀色孔雀,永远昂首走在众人之前,欣然接受周围的仰视,无论其中所蕴含的是善意或恶意,都再伤不了她。
像今日这般,与她眼中的番鸭野鸡对峙,甚至屈居下风,对盈幼玉不啻是莫大的羞辱。
郁小娥将她的切齿看在眼里,“咯”的一声,从容笑道:“盈幼玉,你自个儿使的,才不是本门的剑法!要不要这么心虚,做贼的喊抓贼?”一句话戳中夏星陈等人的心病,目光不约而同转投盈幼玉这厢。
须知本门至高武典《天罗经》虽包罗万有,想来也是有剑法的,然而教门百年来罕有倚剑成名者,天罗经里到底有几门剑术,没人讲得出名堂来。
盈幼玉被姥姥看出练剑资赋高人一等,遂将本门的洗丝手、玉露截蝉指等化入剑中,悉心培养,据信不在水月停轩的“蝶舞袖香”任宜紫、指剑奇宫“九月霜”叶幔色等新一代的红颜名剑之下。那毕竟仍是本门的武功,尽管只有她一人练得。
适才盈幼玉所使决计不是本门的路数,夏星陈等同为内四部菁英,造诣不同余人,须瞒不过她们的眼睛。
况且长年以来,盈幼玉的武功始终高出同侪一截,一样是腹婴功、洗丝手,怎地拣了偏门来练的,硬是压倒规规矩矩练拳脚内功的?说未兼淑外学,恐难杜悠悠众口。
姥姥及一干护法教使尚在时,这事谁也没敢多想,想了也没胆子说,谁知居然在这样的场合,由郁小娥这白眼狼当众质疑。比起郁小娥使得什么武功,恐怕夏星陈、孟庭殊等更想知道盈幼玉用的剑法为何。
盈幼玉没想到被倒打一耙,左右的沈默更令她恼怒,杏眸一烈,咬牙道:“我的剑法乃是姥姥亲授,谁想一试?”夏星陈离她最近,首当其冲,只觉她眸光凛若实刃,剑气隐然成形,心怯之下,本能往后小退半步;想起盈幼玉心高气傲,此举恐将加倍激怒她,不及细思,顺手去拉她衣袖以示亲昵:“幼玉,我不是──”
一旁的孟庭殊俏脸微变,欲挽已迟。只见盈幼玉肩颈微缩,“啪!”猛将夏星陈挥开,动作之大,打得她踉跄倒退,才想起盈幼玉从小就不爱被人抚触。
这些十六七岁的少女正值惨绿,同侪间关系亲昵,并头喁喁、搂搂抱抱本是常事。以内四部竞争之机烈,一旦被选为教使见习,身分便与旁个不同,端端架子保持距离,才符合师长心目中“行不逾方”的期待。夏星陈粗枝大叶,一时犯了盈幼玉忌讳,然而众目睽睽,不免下不了台,脸色也不好看。
孟庭殊挽着她权作安抚,慢条斯理地开口缓颊:“幼玉,你莫受那小浪蹄子挑拨,她是成心──”
盈幼玉暴怒起来,猛然打断她的话头。“谁才受了她的挑拨!你说是我么?”孟庭殊惯充和事佬,鲜少被拉上风尖浪头,更遑论当众受人斥喝,俏脸微沉,便要反口。却听一人幽幽叹了口气,喃喃说道:“郁小娥,你闹了半天,却有个老大破绽,不知自己发觉了没?”语声温婉,略显倦慵,难得的是不带一丝烟硝火气,却是玄字部的代织罗使林采茵。
她较夏、孟等还大了几岁,今年芳龄廿四,模样却与这班少女相仿,看如平辈一般,同样是说话慢条斯理的,还不及孟庭殊老气横秋。
比起外型棱角分明、揉合了精致的五官与鲜烈轮廓,令人一见难忘的盈幼玉,林采茵毋宁更贴近东海水乡里养出来的美女,白皙丰盈、柔若无骨,稍稍使劲便能捏迸了似的,笑起来眼如弯月,衬与颊畔一粒浅浅梨窝,说话总是好声好气,十分招人喜欢。
“玄”字部居内四部之首,人才济济,与她同时入门的弟子,有当到迎香使乃至织罗副使的;对比之下,林采茵从十四岁获选为迎香副使,十年来铁打不动,仍是半琴天宫一名教使见习,连平日欢喜她的护法教使,拔擢时都没考虑过这人,按说注定此生碌碌,再无出头之日。
岂料那明姓女子自横里杀出,设谋使计,几将教门主心骨扑杀一空,八部损失惨重。被打入冷宫达十年之久的林采茵,做为双十世代硕果仅存、资历最深的迎香副使,终于以超越同侪的惊人幅度,一气从见习升上玄字部代织罗使,成为既讽刺又可叹、矛盾得发人深省的励志典范。
林采茵的老底人尽皆知,谈不上威信,一路随夏星陈等进来,也没怎么开口。
总算她人缘甚佳,比起闻风舞袖的孟庭殊,大伙儿还是爱听“林姐”说话些,这下倒也镇住了场面,人人禁不住想:郁小娥到底留了什么破绽,怎连她自己都不知?
难得有个内四部的郁小娥自来便看不起,没把她的话放心上,努了努嘴懒惫一笑:“是么?林姐有甚见教,小娥洗耳恭听。”
林采茵把玩着左胸前的蓬松发辫,抿嘴道:“哎唷,瞧你说的!哪能有什么见教。自家姐妹,斗斗口不伤和气,违犯教规就不好啦。有件事儿我得问问苏合薰,你请她出来罢。”
郁小娥一怔之间,忽明白她的企图,暗骂:“贱婢,耍这等心机!”却见林采茵眯眼含笑,连唤道:“合薰、合薰!”像在叫心爱的小猫小狗一般,只差没做出双手圈嘴的娇憨神态,众人都笑起来。
郁小娥未及相阻,一抹窈窕乌影掠出禁道,长杖一顿,杖头叮啷有声,正是适才通知郁小娥的定字部领路使。定字部诸女见她现身,齐齐敛衽:“苏姐。”郁小娥心里颇不是滋味,那名唤“苏合薰”的领路使却不理旁人,迳对她行礼。
“见过代使。”
郁小娥心底冷笑:“人家一唤便来,婊子争露脸么?”念苏合薰到底通知了自己,不好当内四部的面扇自家人耳光,忍着一腹酸水摆了摆手。“林代使有话问你,你且仔细听,想清楚了再答。”刻意将“代使”二字咬得字正腔圆,谁都知道她话里意有所指。
天罗香诸教使中,“领路使”堪称是最奇特的一门。她们掌管着绝大多数的天罗香弟子终生无缘知悉的出入之秘,能在冷鑪谷盘根错节、密如蛛网的山腹中来去自如,与黑暗、幽影、回音、石乳……等融为一体,乃天罗香最后的防线。
据说在禁道之中,一名合格的领路使能独自格杀数百乃至上千名身负武艺的外敌,靠的就是她们几乎牺牲了身而为人的一切,与冷鑪禁道朝夕相处而得的种种异能。
最初的领路使绝对是菁英中的菁英,天罗香所倚恃的天险壁障,完全是靠这些人的牺牲才得以维系。失去领路使,谷外诸分舵与半琴天宫之间再无法交流;万不幸失去了领路使的隐密传承,则禁道之秘不免外流,天罗香的屏蔽亦不复存。
但这样的代价并非谁都付得起,或自愿承担的。
综观天罗香的历史,领路使是荣衔,有时也是惩罚;可能是处置失势竞争对手的藉口──伴随着瞽目聋耳之类的残酷刑罚──也是英雌老去、静待终末的人生归宿。
在不似人力所为的复杂甬道中,据说有库房、祭庙、庭除乃至墓室,有终年供水不绝的地底水道,也有上下盘绕,宛若楼阁中庭的广阔空间……密道以外的人们凭着想像力与残缺不全的流蜚耳语,罗织着近在咫尺、紧密相关,却又一无所知的神秘世界:在地底,有个大得难知究竟的蜘蛛巢城,放弃了地面生活的女郎们披上黑衣,佩带引路的长杖腰索,于此展开另一段人生。无论快乐或苦痛,她们都不得说与任何人听,直到下一名被选上的领路使者到来。
半琴天宫里藏有谷外各分舵“进贡”的健壮少年,用蒙汗药迷了心智,缚于特制的床架,供迎香副使汲取阳精,以缓和阴元反噬的症状。
这些少年被戏称为“豚貂”,起因似是某人一直想要养而没养成的宠物。少女们经常私下讨论哪个英俊、哪个粗长,谁的尝起来特别润口,滋味若何……这类话题总能惹得小圈圈里烘热一片,个个羞红小脸暧昧嘻笑,胸膛里怦怦有声。
外四部的人无此需要,自没有“貂房”的设置,盈幼玉没法预先埋伏,待郁小娥派人将暗藏的貂猪抬回再出手劫取,只好潜入密道一探究竟。
所幸郁小娥忙着招呼她的新玩具,若方兆熊人如其名,与外表一般勇猛强壮,有得那小浪蹄子折腾,一时三刻顾不上匆匆藏起的旧玩意。
在内四部,极少数天赋异秉的“豚貂”在汲取告一段落后,会被放回来处。
这些少年在冷鑪谷时迷迷糊糊神智不清,便将零星的记忆片段说出来,也像是一段糊里糊涂的白日春梦,怕连自己都不信,没有泄漏机密的危险。过些时日,待他们休养恢复了,再劫入谷中供少女们取精,直到貂猪们不敷使用,或突然搞清楚状况时才予以淘汰。
据说放回原初的地方,调复的效果最好,远超过豢养谷中。郁小娥若得了头万中挑一的貂猪,断不会杀鸡取卵、吸完便罢,定是反覆捉放,养其元阳,才有今日复抬入谷的举动。
这也能说明,为何她要冒险启用那四名大东川匪徒的原因──定字部里这么多双眼睛,可不是吃斋的。要是郁小娥指使弟子捉入放还,宝贝一定很快就会被盯上;偏你懂采补,旁人便是木头么?要不多时,郁小娥倚之上位的武力优势将不复存。利用那些蠢土匪安全多了,不仅能当作开胃小菜,事了随手灭口,除了苏合薰,谁都不会知道郁小娥的秘密。
至于苏合薰会不会出卖郁小娥,甚至将貂猪据由己有,以换取功力突飞猛进的天赐良机?盈幼玉无法确定。但在天罗香过往的历史之中,有强将女子行“割礼”后才送入地底的残酷记录,领路使极可能已失去了寻常女子的欲望,以及接受男人的能力;非要赌一把的话,盈幼玉也宁可押在苏合薰身上,而非是定字部诸女。
一如此际苏合薰那难以捉摸的行踪,已令她小小的冒险蒙上阴影。(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即使身为姥姥亲传,自幼备受宠爱,没有领路使者的记号指引,盈幼玉也无法自行出入章字部禁道。每年冷鑪谷总有一两个蠢丫头,为了形形色色的理由偷入禁道,最后无一例外地以冰冷的尸骸模样重见天日。领路使不会拯救未经许可的擅入者,没有姥姥的关条,只能把命留在地底城之中。
禁道入口照例毋须留人把守,盈幼玉一入其中,便改以左手持剑,右手食指抵着冰冷的甬道墙面,沿路滑行,一刻也不敢放──这法子据说能带人离开迷宫,只是不知道需要多久。她在微光中缓行,前方幽黑越行越深,每踩落一步她都忍不住想掉头,直觉自己将会死在地底某个阴湿角落,身躯逐渐失去温度,带着满满的痛悔不甘……
直到踢到一团既硬又软的异物,失足仆倒为止。
黑暗中盈幼玉双手按着那物事,差点扭了脚踝,这对自幼习武的她来说直是不可思议;手上传来熟悉的肌肤温度,让她一怔之间明白了是什么,生生咬住涌至喉间的尖叫声,伸手一抹刺痒的面颊,才发现满脸是泪,温咸的水渍浸透襟领,显然一路没停过。
好丢脸。
她跪在男子身畔,咬唇吞声又哭又笑,不敢相信自己如此幸运,在头个分岔口便寻到目标。男子胸膛厚实健壮,盈幼玉抹去泪痕,飞快摸索他的双臂手掌,一方面辨别位置,另外一方面也欲确认此人通不通武艺。以他掌里结茧的程度与部位推断,该是使刀能手。
伸手几不见五指之下,认穴打穴颇有难度,盈幼玉仍封了他身上三两处大穴,一按腕间脉象迟滞,不知是郁小娥已闭其经脉,抑或身受内伤所致。男子衣衫潮湿破烂,却不似那些匪寇脏臭难闻,反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脂粉气息,疑是郁小娥所遗。
男子身躯沉重,扛出须冒偌大风险,总不能费了老大工夫只捞得个西贝货,未免太也恼人;咬牙把心一横,红着小脸往他腰间摸索半天,七手八脚解开裤头,于男儿两腿间捞出一团又软又热的物事,揉着指尖辨出形状,一手托稳一手轻捋,搓揉挑动,慢慢掐握成弯挺的肉柱模样。
拜玉具所赐,盈幼玉迄今仍是完璧,自八岁姥姥喂她吃了第一口阳精,十年来皆须以男子精华补身,以免遭纯阴功体反噬,于此自不陌生。
若甬道内光照充足,此刻便能见她倾着巴掌大小、精致绝伦的脸蛋,将一侧柔发撩过颈背耳后,轻启檀口吐露丁香,小巧的舌尖顺着肉柱勾挑,有滋有味地舔舐着,连每一处细小的肉褶缝隙都不放过。
垂落的浓睫轻颤,杏眸里眼波朦胧,说是“媚眼如丝”未免太过失礼,少女的专注透着一股诱人的无心之美,衬与她小小的、细细的,无论哪个角度都觉巧致的五官,更显出娴熟的品箫动作淫冶诱人,说不出的好看。
尽管昏迷不醒,男子的雄性象征依旧在小手间迅速膨胀着。
盈幼玉只觉掌中如握炭枝,舐得片刻,拇食二指已圈不住胀大的杵茎,暗自心惊:“好大!这人……怎能这般粗长?”双手交握着昂扬的巨龙伸长鹅颈,去衔那水煮蛋般的钝尖。
她嘴儿小,杵尖竟不能尽入,勉力张口也只含得了一小半,却难不倒内四部的高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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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幼玉轻啜肉菇前端,细薄的唇瓣触感丝滑,灵巧如蛇的舌尖不住挑、捻、勾、弹,在温软的口腔里搅拌津唾,时不时钻一下敏感的马眼,绝无冷落;蜜色的小巧腮帮子以极富韵律、不带一丝凝滞的节奏动着,一吸一放间,持续将前半截肉菇往里吞,连绵不绝的深入感毫不逊于膣管,强烈处犹有过之。
含不进嘴里的下半截肉菇,则连同粗壮的杵茎、淌下的香津一并握在掌里,满满地包覆怒龙的前半段,另一只手却翘着尾指,仅以食、中、拇三指圈束杵茎根部,飞快上下套弄。
男子虽昏迷不醒,身体却顺着她的手段自行动作,盈幼玉只觉肉柱一跳一跳、不停胀大,硬如铁丸的玉囊蓦地一缩,杵身像是被撑开来似的,硬实的肿胀感一路自底部撑上尖端,瞬间热流汩满檀口,膨大的肉菇却牢牢卡着她的小嘴,令她进退不得;不及锁住咽喉,浓精已溢出樱唇,沿着嘴角流向胸口。
盈幼玉无比狼狈,差点呛咳起来,岂料喷射的力道极强,瞬间漫过咽喉冲入食道,“骨碌”几声居然全咽下去,赶紧吐出巨物,但觉满口都是浓厚的男子气息,喉底异物滑落的迟滞感清晰可辨。
她从没吃过这么厉害的精液,稠逾蜂浆,一时有些怔傻,呆坐着出神,直到嘴角残精化水,凉滑的水线顺着鹅颈淌下,濡湿了襟领肚兜,才一颤回神,红着脸抹去口边狼籍,忘了自己正于空无一人的禁道,谁也瞧不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香艳狼狈。
她胸膛不住怦怦作响,黑暗中听来格外清晰。除了羞赧,更多的是惊喜兴奋。
毋须运功化纳,光吃上这么一口,便知这是万中无一……不,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元阳极品!便是在天宫分类里以“九阳童男”呼之的顶级豚貂,也远比不上这人的阳气淳厚。
难怪郁小娥进境如斯!盈幼玉为先前犹抱一丝怀疑的自己感到羞愧。
内四部种种教条、天宫的尊严骄傲……自少女心中崩解凋落。百年来内四部自诩菁英,蜗居天宫,以为占尽好处,把联系跑腿的麻烦事一股脑儿扔给外四部。谁知杂草却从“麻烦事”里提炼养分,终在这内忧外患的当口爆发出来,成就了郁小娥这株张牙舞爪的恶棘巨蒿。
来不及就地运功,极阳之精已发挥功效。“铿”的一声长剑出鞘,盈幼玉反指来人咽喉,先发制胜,领路使本该悄无声息的猫步,竟无法自她耳内消去形迹。
“身为一部的领魁、教使之首,”苏合薰冷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你竟出现在这里,委实令人失望。”
盈幼玉冷笑。“以你玄字部出身,半琴天宫一手调教之菁英,居然自甘堕落,去拍郁小娥的马屁,才真是叫人失望,苏姐。”
苏合薰默然良久。“职责所在,不是马屁。我为定字部掌管禁道,本应受代使的节制,代使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那姥姥呢?”盈幼玉霍然回头,长剑一递,尖端没入她颈间黑纱,一抹乌渍散如团蕊。苏合薰持杖俏立,石钟乳般动也不动。“姥姥说的话你还听不听?还是你怨恨姥姥将你罚入地底,这才转投郁小娥那厢?”苏合薰没有回答。
盈幼玉暴怒起来,本欲斥她忘乎所以,想起郁小娥的一番话,以及适才阳精入腹时那种豁然开朗之感,又不觉有些气馁。苏合薰有什么错?她不过是比自己更早看清内四部的封闭腐败,更清楚地参透“实力”的真义罢了。谁都可以斥责她,独独自己不行。
“帮我把这个……”她踢了地上的男子一脚。“……弄出去。我知道八部禁道彼此互通,从这儿也可以潜回章字部,毋须经过外头,是也不是?”苏合薰不置可否,片刻才道:“你出去罢,我就当作没看到,等你走远了,我再禀告代使。禁道里的一切,没有姥姥的手谕,我的回答就只有一个“不”字。能否互通、通往何处,全不干你的事──”
“帮我把他弄出去!”盈幼玉打断了她起伏平板的语调,咬牙沉声:“我会代替姥姥发号施令,令教门重新步上正轨!还是你宁可他落入郁小娥的手中,把冷鑪谷变成娼寮妓寨,教天下人都耻笑咱们是任男人睡的婊子?别逼我,苏姐;谁挡了我的路我便杀谁,你也一样!”握紧剑柄,却止不住轻颤。
苏合薰颈间的团蕊渐次开绽,形似牡丹,她还是如石雕般动也不动,几乎把盈幼玉给逼疯。
“苏姐!”僵持之际,甬道外传来一声清脆呼喊,似是定字部之人,声音十分稚嫩,地位自不会太高。“……代使让我来寻你,说有差使做。”苏合薰透出面纱的朦胧视线与盈幼玉一交会,彼此心照不宣,知“差使”指的正是地上的男子。盈幼玉低道:“说有貂猪送到,叫她们去半琴天宫唤人。要不我先杀你,再杀她,一路杀出定字部!你猜我敢不?”这股亡命之徒般的气势,终于撼动了黑纱覆面的苗条女郎。苏合薰身子微晃,杖头漾开一串“叮啷”脆响,迟疑片刻,扬声道:“代使有令,谷外阳男新到,你去天宫请她们派人来取。”
少女笑道:“是貂猪呀,好,我跟她们说。有几个?”“一个。”
盈幼玉盯着那张里纱的脸,仿佛这样能看出纱底的表情,直到少女哼着小曲蹦跳远去,才脱力似的背靠甬壁,举袖抹去额汗,长剑仍架于苏合薰颈上,不敢掉以轻心。
半琴天宫很快派人过来。四名壮硕的仆妇抬了顶垂纱软轿,苏合薰将人抱出禁道,仆妇们见她身后的盈幼玉及颈上之剑,不过眉目稍动──对她们来说,离开天宫就算外人了,况乎沦入地底的领路使?对挟持视若无睹,接过昏迷的少年扔入帐中,静待盈幼玉发落。
“你若想定字部血流成河,”盈幼玉长剑一抵,咬牙凑近苏合薰耳畔:“不妨声张,瞧我敢不敢。”
苏合薰以手覆额,细声道:“禁道以外之事与我无关,你若不想我掺和,速离此地便是,我懒管你们谁咬谁。”口气虽淡,却是初次泄露出一丝不忿。盈幼玉迟疑片刻,“哼!”一声还剑入鞘,足尖轻点,但见藕纱微动,人已入轿,悬空而起的轿身晃都没多晃一下,即往院外摇去。
苏合薰果然并未张扬。
软轿抬出分坛,一路无事,盈幼玉松了口气,差点瘫倒,手掌无意间按住男子胸膛,终于能细辨其容貌:乱发披面、皮肤黝黑,一脸胡渣青髭髭的,满身是伤,的确是够狼狈了。比起过去那些豚貂,这人的长相不免有些令人失望,说不上俊,可也不能算是丑,该怎么说呢……有点平凡吧?
但衬与面上一道明显的金创疤、若干瘀青以及细小的渗血擦痕,竟颇有男子气概,看来不那么讨厌。盈幼玉不惯与他人肢体接触,只拿眼角打量,见他连昏迷中浓眉也是揪紧的,忍不住想:“你也很发愁么?不知我睡着的时候,是不是也这副模样?”回过神才惊觉自己竟朝他的眉宇伸手,省起身边有人,赶紧缩回,作势拉拉袖口,轻咳两声。
“盈姑娘,怎么啦?”离她最近的那名仆妇回头关切。
“没事。别慢了,继续走。”口吻就像平常一样淡漠。
天罗香女子本无贞操观念,对交合一事不以为意,但开苞毕竟非比寻常,经此之后,有些东西便永远失去,再不能恢复。盈幼玉从小到大经常幻想,将一身功力、元阳乃至性命送给自己的人会是什么样;拿了他的,除了内力大进,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没有什么不一样。”方护法告诉她。
“你本是你,他自是他。那人不在了,你也还是你,如此而已。”“那你……还会想他吗?我是说现在。”
方兰轻是最早被姥姥派去安抚绿林盗匪的教使之一,骆天龙的传奇便是在姥姥的授意下由她一手缔造。也是她试出了在男人身上埋下“阴丹”,在短期内令其功力暴增,最终又像磁极相吸一样,能轻易吸回元阳与内力的法门。
听小女孩如是问,终日郁郁的女郎摇摇头,乌缎般的及腰长发轻晃着。
“人活着,总要东想想西想想,想想并没有什么。我偶尔还会想起他,就跟想起其他事没两样。也就……也就是想想罢了。”
那,为什么你看起来却这么悲伤呢?盈幼玉心里想,始终没敢问出口。
那年她才十岁,正是爱作梦的年纪。方兰轻和别的护法不同,有种下一霎眼便要泫然哭泣、却忍着不在人前显露似的,惹人怜爱的气质,不止姥姥,连盈幼玉这样的小女孩都欢喜她,看不出她的武功长居八大护法之首,在天罗香内仅次于门主和姥姥,出手异常毒辣。
“姥姥年轻的时候,也是用剑的。”
当她练剑遭遇难关,沮丧灰心时,方护法对她如是说。
“她先教了我,才又教了你。此外便没教过其他人啦。”盈幼玉破涕为笑,拍手道:“我们俩很像姥姥么?所以姥姥才教我们,不教别个。”
方兰轻不知怎的浑身一震,半晌眯起眼底贮泪的两弯卧蚕,笑得水光满溢,偏不滚落面颊,轻声道:“是啊,说不定真的很像。不是姥姥逼的,是我们本来就会这么做……我是真的很像她啊!”
她们再没聊过这个。盈幼玉心里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不知自己会不会同方护法一样,也忘不了那个拿走她红丸、又被她亲手毁去的男人,一辈子噙着泪花“想想”。
但现在,连方护法也不在了。
放眼天宫再没有半个能商量、信得过的人,她必须独自肩负起匡扶教门的重责大任,就像姥姥过去所做的一样──这就是姥姥在那么多女童里挑中她的缘故。她从没信过神鸟族后裔那一套,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像其他女孩一样白皙,而非琥珀般的蜜色肌肤,也不要兰麝般浓烈而特殊的体香,毛发别这么乌浓鲜亮,有着异常结实的粗茎……超越外表上的殊异,姥姥看见了她的本质,在幼小的盈幼玉身上发现了过去的自己。
“……我才是姥姥的继承人!”她望着纱帐上逐渐浮现的天宫轮廓,攒紧了粉拳,喃喃轻道:“换作姥姥,也会做一样的事。”
半琴天宫是由十三座高低错落的阁子组成的塔群,犹如捆束的竹茎,中央巍峨的宫殿有八层,是最高的一座;做为入口的夷宾阁最低,但也是三面挑空的四层楼宇,华美自不在话下。
阁子与阁子之间,以交错纵横的飞桥相连接,分布如蛛网悬丝。整片建筑像一具被拦腰斜斩的古琴,迸散的琴弦缠转于琴身上,故尔得名。
软轿直抵居中的主殿,两名仅着肚兜、外披薄纱褙子的少女已在殿门外等候多时。貂猪在送入“貂房”前,须沐浴清洁,修剪指甲毛发,有时视情况得养上几天清清肠胃,才好让迎香副使们享用。
这些事前的准备都有专人打理,如这两名穿着养眼的半裸少女,便是浴房派来的,乃是清理貂猪的第一道关卡。
盈幼玉自进入天宫范围便离轿步行,以免惹人非议,见一女颇眼生,长相不过中人之姿,偏肌肤白腻,直是吹弹可破;轻纱底下的肚兜更是鼓胀惊人,行走间抛甩如颠浪,大把大把的雪肉呼之欲出,柳眉微皱,沉声喊住:“你是哪个分坛的,我怎没见过你?”
一旁的侍女赶紧道:“回姑娘的话,她是新来的……”“她是哑巴么?”盈幼玉冷冷一乜,哼笑道:“自个儿不会说?”侍女给瞪得缩回去,乖乖闭嘴,没敢再拂逆盈姑娘。
这名少女正是黄缨。
当日她收拾行装下山追耿照,为赤炼堂的岗哨所阻,料不到耿照早与阿傻易容改扮,在老胡的掩护下轻过险关,自此小虾米泅入大海,展开连场奇遇。
黄缨在山下的王化四镇一家客栈挨着一家打听,毫无所获,又不肯折回,想起耿照是龙口村出身,说不定会先回家一趟,于是越走越远,抵达赤水古渡附近的浮仙镇时,横疏影给的零花也差不多使尽了,灵机一动,欲寻镇中的庵堂落脚。
水月停轩除了“四大剑门”的江湖身份,亦是十方丛林佛脉之一。东海信奉大乘的寺院不多,彼此互通声息,断肠湖亦常有托钵行脚的比丘尼挂单,许缁衣一应供给素斋修室,分文不取。水月弟子出外时,凭剑上的印记即可于各地庵堂暂借食宿,即承此惠。
岂料繁荣熙攘的浮仙镇,竟无一处大乘尼庵,东海本地的佛庙收起香油钱来,可比开店做生意的客栈凶狠百倍,休提那些个荤腥不忌的恶僧,贼眼没离开过她雄伟傲人的胸脯,恨不得张口吞了。黄缨四处碰壁,险被强拉进一间富丽堂皇的俗庙里,终于绝了白吃白喝的念头,将佩剑典当换钱,找了间既干净又便宜的小客店住下。
掌杓的大娘对她十分和善,说她生得像自己的远房甥女,把自吃的插肉面分一半给她还不收钱,两人就着豆焰边吃边聊,投契得不得了。黄缨三言两语摸清大娘的脾胃,索性乱扯一通,专捡她爱听的说,什么自己是打乡下来啦、自幼父母双亡啦,来浮仙镇投亲不遇,不知该如何是好……听得大娘叹息垂泪,又给她煮了碗鱼汤,好替她光滑白嫩、透着红晕的圆脸蛋“补一补”。
黄缨吃得肚饱眼皮松,美美地睡了顿好觉,醒来才发现置身甲板,身下给江水浸透,周身捆得粽儿也似。船上除了自己还有其他女子,屁股贴脸腿顶骼膊的,横了一地。
“阿缨啊,你醒得最早,足见身板儿好,与别个不同。反正你也是孤苦无依,不如入得教门,习成一身武艺,将来再出谷来给嬷嬷帮手,好不?”大娘边撑橹边对她说,口吻一般的温婉可亲,与昨夜吃面之时浑无二致。
大娘与信口胡诌的小黄缨不同,说的句句属实,是真觉得这丫头像许久未见的外甥女,只隐瞒一事未提——这客店本是天罗香赤阳分舵的暗桩,除了打探消息,也物色孤身行旅的女子补充新血,小至女婴女童、大至妇人老妪,但看教门所需,无所不拐。
黄缨本领低微,过往在水月门下贪闲度日,亦是无所不用其极,失了防身用的长剑,连阅人无数的赤阳主事也没瞧出她会武,只觉此女身强体健肤光胜雪,便以外四部的标准,也算“根骨甚佳”了,稍加调教,假以时日亦是尤物,遂将她送进冷鑪谷。(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黄缨自知没本事逃出去,索性绝了念头,在慧字部待了大半个月,凭着精准的形势判断与装傻逗趣的功夫,居然混得有滋有味。适逢天宫人手吃紧,新任的慧字部织罗使为求表现,赶紧送了批处女入宫执役,黄缨摇身一变,又纳入内四部的辖下;照这样发展下去,以如今天罗香内部之混乱,最终让黄缨混上个迎香副使来做做,未必是没谱的事。
“貂猪又不是猪,没见识!”
她眯着眼抿着笑,简单说了自己是怎么被掳进谷里,这儿又是什么地方。也是她口齿便给脑子机灵,三言两语交代完,听得耿照佩服不已,苦笑道:“下山后的事,我几天都说不完,可没有你这么厉害的嘴巴。”
黄缨脸一红,“啪!”轻打他手背,嗔道:“好啊,一阵子不见,嘴变得这样坏。”耿照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我佩服你,怎地嘴坏了?”黄缨红着小脸,一本正经盯着他瞧半天,“噗哧”一声,耸肩道:“哎唷,合着真是冤枉了你,原来你……不是那个意思。”
““那个意思”?哪个意思啊?”耿照如坠五里雾。
黄缨也不同他说,遥指榻上横陈的玉体,坏笑道:“你叫什么撞天屈?实打实地强奸人家,要不是我撞破好事,没准后头还有更坏的。”
耿照无可置辩,讷讷地抓耳挠腮。
“我也不知怎么了,一醒来就这样啦。我记得——”印象渐渐廓清,喃喃道:“在溪边。那个灰袍人……我们都受了伤。还有那帮公人服色的打柴汉子……是了!红……二掌院呢?她人在哪儿?”
黄缨吃了一惊。
“红姐也来了?没见到啊。是不是你记错了?”
耿照表情凝肃,一迳摇头。“我不知道。只记得昏迷前,我和她是一道的。”
黄缨心中五味杂陈,本想问“这段时间你们都在一块儿么”,转念想:“管她呢,现下他是和我一块。”心怀顿宽,嘻嘻笑道:“不要紧,我四处打听打听。若红姐也在冷鑪谷,总能找到的。”
耿照想想也没别的法子,握住她又软又滑的小手,诚恳道:“遇着你真是太好啦,好在你平平安安的,一根头发也没少。我请潜行都的诸位姐姐到处打听你的行踪,始终放心不下。”
黄缨小脸烘热,虽不知什么是潜行都,可没漏了“诸位姐姐”四字,一脸的坏笑:“那还不摆一桌谢我?忒多姐姐,美死你啦。”也未抽回小手,就这么任他握着。耿照叹道:“有什么美的?眼下正需姐姐时,身边一个也没有!有潜行都的姑娘们在,逃离此间也多些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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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缨摇头道:“没这么容易。”将禁道之事说了。“……若无姥姥的手谕,谁也出不去。听说禁道里住着吃人的黑寡妇,每年都有不晓事的蠢丫想偷偷出谷,最后都祭了那些母蜘蛛的五脏庙。有你这般壮丁加菜,人家怕要乐歪啦。”
耿照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算不准论法大会后究竟过了多少时日,无法判断蚕娘将雪艳青送回否,抱臂沉吟:“天罗香雪门主与蚳姥姥也在谷中么?容不容易见得?”
“按说都在这座主殿里,不过浴房的姐妹说了,门主与姥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见你时自会出现,除非是极为亲近之人,等闲并不易见。那还是在从前,现而今这两位已失踪多时,八部教使各自为政,谁也不服谁;要不是忌惮一个姓明的大敌随时可能杀将进来,早就窝里反啦。”说着轻叹一声:“我都不知这些蠢人在想什么。冷鑪谷住得好、吃得好,连干活儿都轻松,日子多舒心啊!教她们在断肠湖待上一年半载,才知眼下的好。斗得你死我活的,有什么意思?”
耿照一凛:“她说的是明姑娘。”料想以明栈雪的身份,昔年距门主大位不过一步之遥,能与现今的门主雪艳青一般、于冷鑪谷来去自如,似也非是奇事。看来欲离此地,不出一近一远、一里一外二法:若雪艳青已回,找她讨血河荡的人情,以此姝直肠直肚的坦荡脾性,出谷应是不难,这是近的;远的就只能等明姑娘杀来,届时里应外合,亦能脱出。只是无论采取何计,多少要对不起另一厢,他既不愿雪艳青被杀个措手不及、冷鑪谷尸横遍地,更不愿明栈雪因此受到损伤,沉吟了半晌,却想不出第三条万全策。
黄缨不知他心中计较,只不想见他眉头蹙紧,轻轻挣开握持,两只小手捏他面颊,笑道:“现下发怵嫌晚啦,被你摆平的盈姑娘可不是小狗小猫,堂堂章字部教使,说风就是雨的人物。干下这等事,便杀她灭口,冷鑪谷还不翻两番?”
耿照急欲辩解,可惜面皮被拉如松狮犬般,哇啦半天,字句全搅在口里。黄缨“嗯嗯嗯”地听了,连连点头:“你要负责到底么?果然是好样的。待她醒了,立马押着拜堂,就不算强奸啦,是个现成的蜘蛛姑爷。”
“……肥野汁噜忽爷!”(没有蜘蛛姑爷!)“听来挺好吃的。”黄缨眉花眼笑:“喜宴要这道菜么?我记下啦,一会儿给你……骚腻蛮日日(烧一盘试试)——”原来耿照冷不防捏住了她的鼻子。两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双双捧腹弯腰。
“小……小声点!”
黄缨抱着雪白的小肚皮满地打跌,不忘踢他一脚,上气不接下气道:“哎唷!
当心……当心惊动了其他人,逮你个强奸教使的现行!哎唷喂呀,笑……笑死姑奶奶了……”
耿照憋笑憋得满头大汗,咬牙道:“你比我还大声!说甚——”见她酥沃的巨乳颠如掀浪,映得满眼花白,乳上沁着细小晶莹的汗珠,雪肌下透出淡淡青络,说不出的诱人,射后凋萎的雄性象征突然勃挺起来,硬得隐隐生疼,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身无片缕,这等惊人的变化自逃不过黄缨一双妙目。她收了笑声,只余咻咻细喘;错愕不过一霎,旋又恢复成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咬唇瞅着男儿撑出腿间的昂扬巨龙,像在研究什么新鲜物事似的,片刻才道:“你……想强奸我么?”
耿照胸中“轰”的一响,血气上冲,直欲鼓破耳膜,慌乱之间,又隐有一丝背德似的淫猥快感。这奇异的怦然令他口干舌燥,身子本能挪近少女,岂料一动丹田痛如刀割,神智一霎清醒,勉力摇头道:“我们……我们是好朋友,我不会……不会那样的。你别……别害怕。”
黄缨半点也不像害怕的模样,“嗯”了一声,分不清是放心抑或失望,蓦地咬唇一笑,低声问:“你同她那样……很舒坦么?”耿照大窘。
这样的话题和同侪联床夜谈,都不免脸红心跳,何况是赤身露体,听着一名仅着轻纱、近乎全裸的青春少女说?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狰狞的怒龙已翘硬着弹动了几下。黄缨似不意外,吃吃笑起来,忽伸手拿住巨物,软滑的小手捋着惊人的滚烫粗长,肌肤上传来的异样反差令耿照忍不住“噫”的一声,长长吸了口气,舒服地眯起眼,已然不及避开。
与郁小娥、雷冥杳,乃至明姑娘和宝宝锦儿等俱都不同,这样的举动在黄缨做来,与其说挑逗,更像是“挑衅”,与偷偷伸脚绊人一跤、故意吃掉对方偷藏的糕点之类的恶作剧没两样,只是其中并无歹意,单纯想看看“你会怎样”罢了。
耿照没法生她的气,甚至连严正地斥责“你别这样”都觉得有些过了,犯不着打坏朋友间的义气,只嘟囔着“好啦别玩啦”,百般无奈。黄缨抓着他的把柄坏笑道:“一定美得紧,你们这些臭男人才忒欢喜。喂!你老实说,是用手舒服呢,还是用女人那儿舒服?”
耿照脸一红。
“不太一样。”
“废话!谁不晓得不一样?”黄缨露出一脸狞笑,纤长的五指又掐又捋的,突然发起狠来,弄得他仰头吐气,呲牙咧嘴。“世上有什么比人的手更灵巧?要多大劲有多大劲,有什么榨不出的?弄进身子里有甚好玩,你说呀你说呀。”
“唔唔……哈、哈……不一样……”耿照奋力拮抗着杵茎上强烈的摩擦快感,唯恐少女产生误解,将来闺阁有失,定要与她说分明。“女子那儿……唔、啊……不只是紧,还又湿……又热……又轻又软……唔唔……”
黄缨灵机一动,朝胀成紫酱色的膨大龙首唾了几口,和着香津一并握入掌中,不再一味使劲,反藉着液润擦刮滑动,套弄得滋滋作响,浆腻的挤水声分外淫靡。
“……这样呢?”
“还、还有女子的胴体……也是美不可言。做……做那档事时,见腰腿臀乳之美,更令人难以克制……”
黄缨冷笑不止,百忙中分出一只左手,掌缘贴着肋间向上托,捞起堆雪似的大把腴肉,原本沉甸甸的乳瓜被她托成了一只昂然翘起的肥美玉笋,小手却陷于乳坠中看不真切,只余满满酥白直欲汩爆轻纱,像极了揉酥的羊乳袋子;半液半固的酪浆把薄薄的囊袋撑满胀圆,温腻的乳质甚至沁出糸眼,玉脂般的覆满表面,又黏又润——掌中的男儿雄物立时有了反应,黄缨只觉怒龙又胀大分许,不禁得意起来,一边揉着硕大浑圆的酥胸,一边套得杵茎唧唧有声,乜眼笑道:“是不是这样?还有别的么?”
耿照双手后撑,美得熊腰弹颤,一跳一跳地挺动着下身;大口吐息之余,居然还能有话:“除……啊嘶————除、除了形象之美,女……女子的呻吟喘息亦如天籁一般,此间妙处……哈、哈……非……非是口手能比……”
黄缨心想:叫两声还不容易么?说段单口相声都行!正欲发声,忽觉不对,她一边捉着男人的命根,一边揉自个儿的大奶,现下居然还要直起脖子叫上一通,有比这更蠢的么?思之无名火起,“啪!”响亮亮地扇了龙杵一记,嗔道:“不玩啦,丑也丑死了。你想骗得我乖乖躺下,让你……让你弄进身子里,我才不上当呢,哼!”说着雪白的小脸胀得通红,说是嗔怪恚怒,更像三分兴奋、三分害羞,另有三分却是暧昧混沌难以言喻,总之就不像在生气。
耿照吃痛不过,双手捂着两腿夹紧,弯如熟虾也似,直是冤到了姥姥家。黄缨所指自是栽赃,他全没那个意思,然而抬眸瞥见少女雪润丰盈的大腿,以及肌肤薄处的淡淡酥红,忽觉若能“弄进她身子里”,滋味定妙不可言……回神一凛,既赧且愧,赶紧移开视线不敢再瞧,深呼吸几口,低道:“男人这儿……不能打的,要命得紧。”
黄缨当他是装腔作势,见男儿面庞苍白,才不禁变色,乳瓜隔着薄纱贴紧他的手臂,急道:“对不……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疼得厉害么?我、我给你揉揉——”都快哭了出来。
耿照嗅着她身上的肌肤温泽,感受臂间那难以形容的绵软巨硕,若非身子虚乏余痛隐隐,几乎把持不住,没敢再让她碰触要害,抢先握住她细小的柔荑,温言抚慰:“无妨,歇会儿就好。那位盈姑娘没存好心,她与我做……做这等事,原是为了采阳补阴。若非我曾学过这门心法,现下趴着动不了的,恐怕就是我啦。”略将采补的道理解释了给她听。
自来冷鑪谷,黄缨最欢喜的不是吃好睡好干活轻松,而是外四部对男女情事毫无遮掩、开诚布公的习气,大大满足了小黄缨对这码事的强烈好奇,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天罗香一如其他武林门派,入室未有三年,等闲不授技艺,但腹婴功的根本即养女子之阴,入门时媚术武功并未分流,十分粗浅,六个月内未被淘汰之人,便能得授。黄缨来的时日尚短,却与各处旧人相善,道听途说七拼八凑的,倒也非一无所知。听他交代完,沉吟不过一霎,旋即颖悟:“内四部教使是守贞的,听说要寻阳气充足的男子,以贞操换取功力提升,成为顶尖的高手。她定是试过你的阳精,要拿你当大补丸,谁知道你个奸盗之徒兼通左道,也懂她那门小九九,这下子强盗遇着贼爷爷,大水冲倒了龙王庙,就成这样啦。”说着摊开掌心,绯樱色的水渍光润润的,如湿墨渲染,有浓有淡,自是从龙杵上所得。
耿照哭笑不得。“听来我怎就这么坏?”
黄缨噗哧一声,本欲说笑,忽然蹙眉,喃喃道:“姥姥近一旬没现身了,谷内无有貂猪补充,各部教使都有些坐不住啦。盈幼玉把你从外四部弄来,消息早已走漏,就算杀她灭口,旁人也要满屋子的搜你这头新貂猪,藏在哪里,迟早都要露馅儿,这可是大麻烦。”
耿照听她又提灭口,心中不喜,说一次还能当是玩笑,听她一本正经的口吻,还是考虑过了并不可行,否则便要动手了似的,皱眉道:“我吸了她一小部分的阴功,已足惩戒。你别说的像黑道之流,轻易便取人性命。”
黄缨轻吐猫舌,嘻嘻道:“是是是,耿大侠的教训,小女子一定牢记在心。可惜你这惩戒似乎太轻了些,要不一家伙将她吸得扁扁的,多拿些利息也好。”耿照被她逗笑了,想想自己未免太过严肃,感激她轻轻放下、毫不萦怀的好脾气,和声道:“她的功力不合我用。那股阴劲在丹田里刀攒也似,实在是不舒服,这种利钱拿得多了,怕要弄死自己。”
“不能化为己用么?”黄缨口气有些着紧。“她们吸元阳也是据为己有,你武功高她这么多,怎地不能用?”
耿照摇头。“非属同源,不是说吸纳就能吸纳的。我知道的双修之法,是在女子的丹田内种下一枚阳丹,用以转化入体的男子元阳,使双方互蒙其利。这位盈姑娘所用的道理,似与此相仿,亦是在男子体内留下一点阴劲,渐渐转化阳气,待水到渠成时,才一鼓作气吸尽。
“受了阴丹的男子,初时可能觉得丹田凭空多一股阴力,随着时间过去,甚至隐隐与原本的内力结合,运使益发得心应手,殊不知是祸端。待阴阳两股劲力混为一元,这些个天罗香的教使逆运阴丹心诀时,你猜这股内力是听谁的使唤,往哪里去得?”
黄缨打了个冷颤,喃喃道:“与虎谋皮、引狼入室,说的就是这种事了。那些男人自以为占了便宜,怎知连命都要搭进去。”
耿照肃然道:“我虽涉“天罗采心诀”,毕竟不同碧火功,能于昏迷间自行发动,料想她无意强取内力,而是打算趁阳精离体、男子阳气最弱时,将阴丹送入丹田。”
黄缨拍手笑道:“怎知遇上修练过自家绝学的江洋大盗,领粥的打劫粥棚,稀哩呼噜吐给你一家伙,蚀到家啦。”耿照挠头苦笑:“怎听起来我就这么坏啊。”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忽露出一抹高深莫测、似笑非笑的神情,低声道:“现下,我知道将你藏哪儿啦。不过得同你借样东西。”
耿照孑然一身,连衣裳都没有,料她不会“借”头发指甲这么正常的东西,双手急忙忙捂住要害。“不行!这没商量。你打什么歪主意?”
“哪还由得你!”黄缨狞笑着伸出十指,一步步逼近:“你叫啊你叫啊,没有人会来救你的!就乖乖从了吧!”
“代使,代使……”
盈幼玉被唤醒时,只觉腿心里热辣辣痛着,摇摇头略凝起恍惚的神识,才想起自己已非完璧,应是那貂猪之物太过硕大,破瓜时留下的创裂所致——她马上就明白自己错了。少年那婴臂粗的巨物完完全全插在她初经人事的嫩膣中,她骑马似的跨在他腰上,弯翘的怒龙连根部都不见,柔腻饱满的浅琥珀色耻丘就压在男儿茂密的乌茸之上,结合得紧密无间,仿佛本就是相连的一体。
稍一动就清晰起来的痛感,提醒她此非梦境而是现实,虽然跟记忆中残留的片段似有出入,怎么都凑不起来。还有身后这温软酥腻的触感……女人对香气自来敏感,盈幼玉于此又远胜常人,一下就把这肌肤香泽与那呼喊“代使”的声音联系起来,脑海浮现一张憨傻的白皙圆脸。“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是……怎么进来的?”
圆脸巨乳妹慌乱起来,支着她背门、如软枕一般的乳峰左晃右摇起伏如浪,段差之巨,颠得她又晕起来。“代使饶命!代使饶命!”乱动一阵忽然停住,静默片刻,那巨乳妹才怯生生道:“代……代使,我想下床去同代使磕头求饶,但我下去就没人扶着代使了。我……我是当下还是不当下?”
这下变生肘腋,夏星陈惊得呆了,尖叫:“你做什么!”曳着裙褶飞步掠前,堪堪接住一名瘫倒的侍女,见她歪着脖颈动也不动,直是不活了。
那侍女乃盈幼玉心腹,名唤沫春,夏星陈来找盈幼玉串门子,十有七八是她点茶备馔,伺候珍玩。有时盈幼玉练功未回,又或临时被姥姥叫走,夏星陈便与沫春瞎聊着打发时间。对她们来说,沫春非但不是形同陌路毫无瓜葛,彼此间情面纵不比盈幼玉,也算熟人了,怎下得这般毒手!
“你开口前先用用脑子!”孟庭殊从怀里取出洁白的手绢,拭了拭霜华般的白皙小手。“那榻上的貂猪,将改变教门的未来!你的反应若能快些,我便不用抢着独个儿杀了。还有脸问我!”回头凝着盈幼玉,正色道:“幼玉,这样的诚意,你瞧够不够?”
盈幼玉俏脸沉落,咬着唇没有介面;与其说思量,更多的是调适。
沫春、荷渥都是她的贴身侍女,相从数年,一向体己知心,失去二人于她不啻是沉痛的打击,然而易地而处,她能懂孟庭殊狠下杀手的用意。
其一自是为了保密。此事关系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沫春、荷渥虽是天宫侍女,毕竟非属菁英;在不在一条船上,也要遇着事才知晓。以现今冷鑪谷内形势严峻,委实冒不起这个险。
再者,却是为了向盈幼玉输诚,明快地斩断自己的退路。
天罗香教下,对“自相残杀”的处罚极重,孟庭殊一口气杀了俩,若拉上刑堂问罪,纵使侥幸保住一条小命,余生也只能蒙着脸在地底巢城度过了。以她自视甚高、过惯花花日子锦衣玉食的脾性,怕比杀了她还难受。
孟庭殊尝过精水——还是盈幼玉行功化纳、汲去精华的残渣——领教过足以压制腹婴功的阳劲,一条跨越本门武学之限的大道在她眼前豁然开展;以盈幼玉的手段,既牺牲宝贵的处子元阴,肯定已种阴丹于丹田。若不将丹取出,又或取出时刻意施为,弄死了貂猪,这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便成泡影,不知须历百十年后方能再有。
权衡轻重,孟庭殊决定先低头,以换取资源之共享。将盈幼玉的侍女灭口,看似与此目的背道而驰,却最能提醒盈幼玉当前的处境:在随时将发生动乱、却谁也逃不出去的冷鑪谷内,坐拥这个诱人已极的巨大好处,她该与什么样的人结盟,才能活到收割阴丹之时?(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这不是小女孩儿过家家的游戏。稍有不慎,春荷二姝便是现成的榜样。
盈幼玉理解孟庭殊的言外之意,若回以“诚意不够”,下个要死的怕就是夏星陈了。她望着夏星陈既惊恐又茫然的神情,知她到得这时,还没察觉自己将有性命之忧,想起过往种种,终是不忍盖过了不忿,淡然道:“今儿死的人够多啦,我相信你。”
孟庭殊虽极力掩饰,仍能看出松了口气,僵冷的雪靥勉力挤出一丝微笑,袖管轻动,似要与她击掌为誓,见盈幼玉神情漠然,为免自讨没趣,硬生生忍住,转头对夏星陈道:“这两具尸首由你带到后山处置。”夏星陈被她峻声斥回了神,俏脸煞白,颤道:“我、我不要!人……人是你杀的,怎能叫我……我不要!”
“好啊。”孟庭殊冷笑:“那你出去随便杀俩,当作入伙的投名状。就杀你屋里的迎星、迎夏俩姐妹好了,省事又利索。”
夏星陈一脸茫然。
“投……投名状?投什么名状?”
“貂猪呀。你若想幼玉也分你一杯羹,总得做点事罢?”
夏星陈会过意来,嚅嗫道:“那……那我不要好了。你们武功都比我强,那只貂猪给你们罢,我不要了行不?”
孟庭殊笑道:“也行。那只好杀你啦,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夏星陈忍不住小退半步,见她不像是说笑,哀声道:“庭殊你……你别吓我。
我扔就是了。”孟庭殊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冷冷道:“还有,将你房里的貂猪送到貂房去。”
夏星陈小脸“唰!”一声胀红,本以为私藏貂猪一事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她的侍女迎星迎夏都是有口无心之辈,被孟庭殊屋里的随口一套,一股脑儿地泄漏清光。
那貂猪是慧字部前些日子与侍女一并送来,夏星陈见生得俊俏,身子又精壮结实,利用交割之际截下,藏在自家屋内,打着“先用一日再悄悄还回去”的主意,不想一日又拖过了一日,不知不觉竟藏到这时。
盈幼玉冷眼旁观,转念便明白孟庭殊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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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由定字部大剌剌抬回貂猪,不比夏星陈从整批里悄悄扣下一头,孟、夏二姝平日与她走得近,消息格外灵通,来得比其他人早;要不多时,怕连林采茵及其他部使亦风闻而至,盈幼玉若无交代,此事绝难善了。
孟庭殊此计,打的正是“李代桃僵”的主意:要貂猪是么?便给你们一头!顺势拖夏星陈下水,埋尸是她、藏匿也是她,万不幸事迹败露,吃罪只重不轻。三人俱绑在一条船上,谁也别想撇干净。
夏星陈红着脸还想分辩,盈幼玉却抢先介面。
“这头貂猪先藏你那儿,你找个理由打发迎星、迎夏回分坛,我信不过她们。
晚点我派一名侍女到你屋里,由她负责照看。”孟庭殊眸里掠过一抹几不可察的戒慎,旋即平复如常,只轻描淡写问:“你要派谁?琼蕤、兰宾,还是满袖?”盈幼玉余下四名侍女中,仅一名唤“岑芳”的她未提及。盈幼玉心想:“原来我屋里一直与你暗通声息的,竟是岑芳。”以孟庭殊心计之工,亦不排除是有意离间,才略去此姝不提,由此更幸有黄缨,淡然相应:“怎么?这几个你都想杀了么?”
孟庭殊强笑:“我是担心事机不密,后患无穷。你莫忘了我三人现已在一条船上,同进同退,要出了什么事,谁也不乐意。迎星、迎夏固不足信,你我屋里人也一样要防。”
盈幼玉冷道:“不是我屋里的,你们不认识。”孟、夏面面相觑。
她三人向来是出入相偕,彼此生活里都有些什么人、与哪些婢仆亲厚,无不摸得通透,况且盈幼玉的侍女远多于同侪,光要使唤这些人就够瞧的了,按说再无心力于他处布桩。此际听闻还有别的帮手,忽觉她高深莫测,难以捉摸,看她的眼神又多几分异样,分不清是忌惮抑或敬畏。
盈幼玉到此时,才又取回了话事权,三言两语间分拨停当,各自应付去了。事态的发展大抵如她所料:不出半个时辰,林采茵等便来兴师问罪,孟、夏二人装着义愤填膺的模样,齐齐加入挞伐的行列;盈幼玉捱不过众人指责,只得老实交出貂猪。
教使们碍于她的剑法武艺,也不敢太过逼人,匆匆议定了享用貂猪的顺序便即散去,而黄缨早已利用空档将耿照移到夏星陈处。盈幼玉不知貂猪其实是自己走进房、躺上床的,不免对巨乳妹另眼相看:能孤身一人扛着个精壮小伙,瞒过众人的耳目暗渡陈仓,连夏星陈或孟庭殊都未必能办得到,益觉自己慧眼识人,巨乳妹果堪大用。
况且,在黄缨从旁“协助”之下,她渐渐能领略男女交合的销魂滋味,若非碍于矜持,恐被夏、孟乃至巨乳妹在背后议论,盈幼玉几能镇日跨在男儿身上疯狂驰骋,直至精疲力竭仍不肯下。
三姝之中,孟庭殊最是理智,却也最贪婪。
盈幼玉只许她二人每日取精一度,谁来吃她不管,两人商量好便罢,但貂猪每天只能出一回精水,哪个今儿吃了,另一人明日请早。夏星陈哀叹她那只被拿去李代桃僵的无缘貂猪,前两天还巴巴地与林采茵等排队轮流,把握取精的短暂片刻,与貂猪互诉情衷,颇难割舍;孟庭殊便老实不客气地占了她的缺额,一连三天都大剌剌地汲取耿照的阳精,总要吃得干干净净、龙杵上晶亮亮地再无一丝白浊,才红着小脸,心满意足离去。
“那女人吃你的样子好怕人。”黄缨与耿照闲聊时,忍不住取笑。“要不是怕盈姑娘一剑捅死了她,怕连整根吞进肚子里的心都有。”
耿照被她一说,心头还真有几分异样,连连摇头。“忒标致的姑娘,出手却无比毒辣,草菅人命若此,心地可想而知。你别吓我啊,当心我明儿一坐不住,突然从她那“虎口”中拔将出来,一溜烟跑了,你可难办。”
黄缨得意得要命。
“我怕甚来?又不是我光屁股。况且以她那股子狠劲,我料等不到明日,今晚肯定带姜豉调料来寻你。”耿照无奈摊手:“我皮粗肉厚的不好嚼,你劝她别吃生脍,费点心思红烧了罢?”
黄缨“噗哧”一声,娇娇横他一眼。“红烧好。我专让盈姑娘等她,逮着了活剥下釜,烧她个皮酥肉烂,做成一锅好吃的酱狐肉。”
耿照不知她用什么法子说服了盈幼玉,入夜之后,两人还真躲进了隔壁的侍女房,预备逮她个“偷吃貂猪”的现行,气氛却不怎么剑拔弩张,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不时穿插着盈幼玉趾高气昂的斥喝,以及黄缨忙不迭的讨饶,最后总能以笑声做结;听在一墙之隔的耿照耳里,只能佩服小黄缨的手段高超,牢牢掐住这位盈姑娘的七寸,居然还教她浑无所觉。
盈幼玉身为菁英,同侪之间向来只有利害,婢仆下人又惧于她的权威,处处曲意逢迎,只能说“高处不胜寒”,从不奢望有人能真心相待。黄缨巧妙利用了这种下对上的形势,故作呆傻的模样,一意逗她发笑,以此松懈、瓦解盈幼玉的戒心,果然收到奇效。
盈幼玉对任何人都是冷冰冰的,连发怒时都鲜少严词斥喝,这正是她与外界隔绝、绝不轻易向人敞开心房的表征。黄缨能让她处处瞧不顺眼,忍不住开口纠正,在心理上已较孟庭殊、夏星陈等更接近她真实的情感意向;考虑到这样的成果竟是在短短两日之内取得,简直教人不敢想像再继续相处下去,最终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只是耿照并不知道,这已非是黄缨头一次用这样的手法“交朋友”。
她每到一处新环境,总能看出那些个看似高高在上、占据了最多资源的“天之骄女”之中,谁是最寂寞最脆弱,隐隐被群体排挤抗拒,由她们的小跟班做起,日后却无不与之平起平坐,甚至掌握主导权,让这些自视甚高的富家千金任她操弄摆布而不自知。
对黄缨而言,采蓝与盈幼玉除了武功出身之外,本质上几无区别,只是随着年岁识见增长,过去要花上几年工夫,忍受无数次愚蠢无聊的“姐妹谈心”——多半是对方目无旁人的自说自话——才能从采蓝身上取得的,于盈幼玉处不过三两天罢了。
她了解她的脆弱,明白如何才能讨好她、迎合她,乃至解裂她的心防,不着痕迹占住更有利也更有力的位置。就像她清楚孟庭殊其实不会对“貂猪”做出什么出格之举,以免损伤自身的利益,但盈幼玉绝对会喜欢这个埋伏窥探、守株待兔的提议,而不在乎是不是真能逮到,光是想像孟庭殊可能做出这种宵小行径,便足以巩固她刚取回不久的自信与优越。
时间在说笑打闹间飞快流逝,还不到二更天,邻室忽传来“咿”的一声轻响,居然真有条娇小的身影一闪而入,回身掩上门扉,作贼心虚似的吹灭了近门处的两盏铜镫,将灭未灭的焰影划出一张方颐尖颔的猫儿脸蛋,下巴底那点小巧淡细的乌痣倒比白日间显眼,竟是夏星陈。
盈幼玉浑没想到孟庭殊未来,反来了个不相干的夏代使,连提议守株待兔的黄缨也料不到会是这厮,不禁愕然。
夏星陈挽起头发,露出细直的雪颈,颈背黏着几绺湿濡发丝,似是刚刚沐浴完毕,随意披了件薄纱大袖,腰间松松地系了根带子,衫襬几被晕黄的灯焰映透,浮露出两条细腿剪影,敢情底下无有襦裙,仅上半身穿着一件水蓝色滚乌边的缎面肚兜,腰腹以下竟是空空如也,未着寸缕。
盈幼玉平日浴后睡前,随意处亦不遑多让,然而一迈出闺房,无论如何也不敢这样轻疏,以免招人非议。夏星陈在“过日子”一事上向来是个缺心眼的,此际侍女又不在,洗完澡还记得披衣服已属万幸。况且她夜袭此间,本就没打算给旁人瞧见——夏星陈轻手轻脚溜上榻,撩起了衫襬,对准男儿腹下之物,屈着雪肌团鼓的白皙大腿缓缓坐低,耿照巨硕的龙杵突入她腿心之间的娇红小穴,被两片酥嫩娇脂噙着徐徐纳入。夏星陈的穴儿与花唇看似细小,陡将狰狞的怒龙一衬,更是悬殊得吓人,吞纳的过程却极是滑顺,仅初入时微微一滞,弄得少女仰头哆嗦,旋即直没至底,整根巨物悉数插入她雪白丰盈的小肚子里,夏星陈长长吐了口气,脸颊红扑扑的,忽然“嘻嘻”傻笑起来,片刻才咬唇低呼:“怎能……怎能这般大?真是吓死人啦。”缓过气来,迫不及待摇动雪股,细细品尝男儿的过人之处。
夏星陈嫌梳妆麻烦,戴些项炼耳坠等身外物就算打扮了,发长仅至背心;如非欲讨师长欢心,不敢太过疏懒,教她齐耳削去怕也使得。迎星迎夏不在身边,无人为她打理衣容,头发这等麻烦之物,溜出房门前随手一揪一束,松松地簪在脑后,发根贴颅逆起,正面看来便似短发,仅前额鬓边垂覆两片青丝,居然也颇为俏丽。
她双手按着耿照腰腹,小屁股熟练地抬起放落,要不多时便摇得呜呜有声,一身莹润雪肌无不沁出密汗;胡乱挽起的腰带随着渐趋激烈的驰骋,早已松开来,失去羁束的大袖衫自颈后滑落,露出光滑的美背香肩。
夏星陈上半身宛如幼女,细细的臂儿薄薄的肩,胸前双丸差堪盈握,说不上丰满傲人。然而天生乳质细绵,极其软嫩,比新炊的豆腐脑儿还要鲜滋饱水,一晃起来跌宕生姿,丝毫不逊沃乳;衬与扁窄的腰肢,视觉上的反差妙不可言。
相较于纤瘦的上半截,她的腿股却是极富肉感,紧致的雪肌鼓束成团,张驰有力,透着难以言喻的丰熟与情欲,显是风月老手,多炙男女情事。盈幼玉初时见她潜入房中,以为她要对貂猪不利,及至夏星陈爬上床榻,盈幼玉的精神更是紧绷至极:“难道……她竟想硬植阴丹,强取貂猪的阳气?”料不到平日大而化之的夏星陈,竟比孟庭殊更贪更狠,不由得手按剑柄,杀气腾腾;就着门缝窥视老半天,见她耽于淫乐,玩得可欢了,哪有半分植丹取气的模样?转念恍然:“好啊这个小浪蹄子,姥姥千万交代,让我们守住红丸,待与合适的纯阳男子媾和,武功才有大成之日。哪知她早已抛却处子之身,恣意行淫!”以其驰骋之老练,失贞恐非是近期之事。
她知夏星陈性子疏懒、胸无大志,随便拿点好吃好玩的便能引走她的注意力,只是万料不到她胆大如斯,竟舍弃迎香副使最紧要的前程依靠,不禁又气又好笑;防备心一去,顿觉既新鲜又刺激,不想能窥同侪姐妹行淫的模样,面颊烘热起来,杏眼眯着猫儿也似的,饶富兴味地打量着门缝里挺腰摇臀的汗湿女体。
夏星陈腿肌结实,腿根与阴阜间形成一处明显的三角空隙,即使紧并了也合不拢,跨开双腿在男儿身上起伏时,里着薄浆的紫红肉柱于两瓣桃裂也似的雪股间进出,大大撑开饱腻的花唇,连小巧的肛菊似也反馈着膣里的巨物蹂躏,频频开歙如鱼口,身后一望即知,甚且耻丘上滴着蜜汁的乌茸依稀能见,令人脸红心跳。
盈幼玉看得心猿意马,腿心里一片温腻,若非她天生泌润极稠,宛若杏膏,怕已沿着大腿内侧流淌下来,忽生出促狭之念,抿着一抹坏笑,低声回顾黄缨:“咱们给这骚蹄子一点颜色瞧瞧!”冷不防撞开门扉,鞘尖一指,低喝:“夏星陈,你干得好事!”俏脸不及板起,居然“噗哧”一声笑将出来,才省起不能给她好脸色看。
夏星陈差点从貂猪身上栽落,无奈巨根插得极深,箕张的菇伞活像倒钩,牢牢嵌着百转千折的嫩膣,想分也分不开,唬得她六神无主,如奸情被曝的偷人小媳妇般,双手环着汗津津的酥腻细胸,扭过窄腰忙不迭分辩:“幼……幼玉!你、你怎么……啊啊……我、我不是……啊啊啊……”
盈幼玉这才换上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轻哼道:“拿贼拿赃,还有什么“不是”
的?好啊夏星陈,我还以为你不思进取,没想到却是扮猪吃老虎,使这等阴招!”
森寒的嗓音忽地一扬:“阿缨!去请孟代使,就说姑娘拿了个背盟违誓的叛徒,让她带上佩剑!”
“是!”黄缨突然机灵起来,一反白日里的憨傻,飞快福了半幅,便要揭门冲出。夏星陈想起孟庭殊之辣手,魂儿都飞了,哭丧着脸求饶:“幼……幼玉!我没有……我不是叛徒!我没有……我只是……啊……”薄腰一颤,尾音悠悠飘去,显是让貂猪拱到了什么紧要处。
盈幼玉一使眼色,黄缨双手在门上虚晃两招,连步子都没停,掉头折返,牢牢按住夏星陈不让起身,老实巴交地说:“夏代使得罪啦。等我们家盈姑娘问好了,我再请孟代使拿剑来。”夏星陈巴不得她永远别去,不敢妄动,居然就这样给武功低微的巨乳妹制住了。
“你没有?你不是?”盈幼玉故意皱眉。“你深夜前来,难道不是想给貂猪动手脚,以瓜代我的阴丹?”
夏星陈压根儿没想过这事,听得一愣,才发觉事态严重,苦于半身被黄缨紧紧搂住,小脑袋摇得波浪鼓也似。“不是!决计……决计不是!幼玉你知道我的,这种事……我又不……欸!我哪想过什么阴丹嘛……这一贯不都你和庭殊在想么?关我什么事啊!呜呜……”小嘴一扁,眼眶儿都红了。
“这么说似也有些道理。”盈幼玉故作沉吟。“你这人这么懒惰——”
“是啊是啊,我这人这么懒……”夏星陈见她口气松动,如遇浮草,总要先攀住了再说;出口才觉不对,又不敢顶撞,讷讷地张嘴无声,算是混了过去。
“……又没什么壮志雄心,武功不上不下,也不见你心急火燎求长进。要说打阴丹的主意,好像也没甚道理。”盈幼玉自顾自的说下去。夏星陈委屈道:“你讲就讲,干嘛老损人嘛。”
盈幼玉俏脸一板,寒声道:“你既不为阴丹,何故来此?不老实交代,我让孟庭殊问你!”
“别!千万……千万不要!”夏星陈犹豫片刻,红着脸道:“我……我下午去找庭殊,恰好她在午寐。她屋里的没敢打扰,便放我进去……”盈幼玉啧的一声,蹙眉打断:“拣重点说!”
“呜……”夏星陈吓得缩颈闭眼,忍着委屈嚅嗫道:“反、反正就是她边睡午觉,边吮大拇指,口里直说:“好大……好烫……怎能这般厉害……”脸蛋红扑扑的,笑得猫儿也似,只差没呼噜呼噜地叫起来。我……我一看就明白啦,还能是哪个?肯定是你的貂猪啊,便想来见识见识……”
盈幼玉从小就认识孟庭殊了,打死她都想像不出,吸吮着拇指露出憨笑、如满足的猫儿般呼噜作响的孟庭殊是什么样子,不由一阵恶寒。也难怪夏星陈巴巴地跑来“长见识”,换作是自己,见得一向自矜娇贵的孟大小姐这般模样,也不免好奇心大盛,欲来瞧瞧这貂猪是怎么个厉害法,况乎总是少根筋的夏星陈?
最后一丝疑虑尽去,盈幼玉再无顾忌,戏耍的兴致益浓,故意轻哼一声,咬唇道:“我怎知你不是信口雌黄,随便编个理由诓我?除非……除非你已非是处子之身,化纳阳气有限,我才相信你的清白。”
来者正是天罗香实质的掌权者、辅佐过三代门主的大长老,人称“代天刑典”
的蚳狩云。耿照虽未见过蚳姥姥之面,初遇明栈雪时,却曾隔着废井砖垣听过她的声音,此际再闻,不费什么气力便辨出蚳姥姥的身份,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暗中监视盈幼玉等诸代使的神秘客,对她们实无恶意,否则以这帮妮子的大意轻忽,要从内部瘫痪天罗香,不过反掌间耳。想通了这点,耿照的思路豁然开展:什么人会放心不下这些少女,非于幕后妥善掌控才肯罢休?窥视之人纵非蚳姥姥,也必定是蚳姥姥派来的眼线;要和姥姥搭上线,须着落在此人身上。
蚳狩云微眯起眼,似正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片刻才道:“你寻我,无非就是想出去,是也不是?”耿照事先想好了几套说帖,没料到她单刀直入,满腹草稿无一堪用,索性点头。
“正是。请长老通融——”
“理由。”蚳狩云举起一只细小的手掌,灯芒映得指尖苍白微透,宛若薄纸。
“放你,总得有个理由不是?莫非你觉得,我天罗香如庙会市集,任人兴起便来,兴罢即去?”口气虽淡,却无轻佻讽刺之感,出乎意料地认真。这样一本正经的口吻神态耿照并不陌生,眼前的老妇人无论容貌身形、声音姿态,与雪艳青虽无一相类,甚至可说背道而驰,但说话的模样却出奇相似,差不多就是相依多年的母亲和女儿,分开面对时,总令人想起不在此间的另一位。
(该是雪艳青像姥姥罢?)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约莫是这样了,耿照心想。看来,雪艳青的正直磊落、恩怨分明,亦是得自姥姥悉心调教。
蚳姥姥要放行的理由,也就是说存有“放人出谷”的可能性——完全不予考虑之事,根本毋须浪费时间。耿照强抑心头悸动,思考着有什么可拿来与她交易,片刻才抱拳一拱,审慎应答:“晚辈耿照。”
蚳狩云笑了。“看来,你的名字应该颇具份量,足以交换你的自由。可惜它对我毫无意义。”柺杖轻拄,发出“叩”的一声脆响,向他迈出一步。(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她的脚极小,探出裙裾的丝履尖如莲瓣,形状姣好,与鱼尾镌深的手脸绝不相衬,意外地充满优雅动人的风韵,却不显轻佻,履上的黄栌染丝在灯下显出泛金的赤色,更添一缕幽微神秘的气息,可以想见她年轻时,必是一名风姿绰约、气质出众的绝色佳人。
姥姥一动,仿佛烛照外的幽影都跟着动起来,一步踏落,黑翳隐然成形。纵使耿照真气衰弱,先天感应迟钝,也知是凝力待发的前兆,急忙补充:“晚辈效力于镇东将军帐下!”
蚳狩云眉目一动,淡道:“那更不能放你走了,是不?”罗裙翻转莲尖踏地,又上前一步,周身幽翳缭绕,如一绺绺剪碎的乌绸,逐渐缠上持杖之手。耿照终于确定雪艳青不在此间,否则蚳狩云该知道他的名字;而雪艳青自承废驿袭击将军一事,非是蚳姥姥授意,以眼下姥姥对镇东将军府的敌意推断,她已知晓此事,沉声道:“看来,晚辈也只好以雪门主的下落交换了。前辈以为如何?”
“狡诈。空口白话,也好插标喊价!”话虽如此,蚳狩云终于停步,周围的黑气随之收敛。她看了耿照一眼,淡然道:“我家门主,在慕容柔手上?”
耿照摇头。“没有,晚辈安排门主暂居之处十分安全,将军不知。”蚳狩云点头:“你是早有贰心呢,还是待价而沽?千辛万苦藏起人,却拿来换了你原本就有的自由,似乎太不合算。”
耿照还是摇头。“我对所司并无贰心,这也不是买卖。我与门主相识于危难之中,我救她一回,她也救我一回,若将她交与将军,未免太不讲义气。况且贵派虽列七玄,然门主行事,却是江湖罕见的光明,晚辈纵不才,却想交她这个朋友。”
将血河荡所遇简略说了。为免泄漏蚕娘之事,只说二人埋了金甲,往下游觅处藏身便罢。
蚳狩云并未打岔,安静听完,似揣摩他故事里都有些什么破绽。
“……晚辈闯入冷鑪谷,实属意外,非是成心,还请前辈明鉴。”耿照迟迟等不到回应,只得先打破沈默。“若前辈尚有疑义,不妨提出,凡晚辈所知,定为前辈一一解释。”
“不必。”蚳狩云淡道:“我想知道的很多,如埋甲之处,如我家门主下落;如你的阳气何以如此畅旺,本门的“天罗采心诀”又何以对你不起作用……林林总总,非三言两语能尽。幸来日方长,尽可慢慢问,你若老实交代,也少吃些零碎苦头。”
耿照心头一凛,才知中了对手的缓兵计,蚳狩云从头到尾都没想同他谈,她要的只是拖延。耿照赫然惊觉自己的盲点:“女儿总是很像母亲”兴许是对,雪艳青的磊落直率,让他抱持了错误的期待,以为能和育成雪艳青之人开诚布公,忘了狡诈如郁小娥、狠辣如孟庭殊,同样出自这名华服老妇的调教,甚至以她的后继者自居——说不定,雪艳青才是这座冷鑪谷里最格格不入、绝无仅有的例外!
问题是:一意拖延的蚳狩云,她想避免的是什么?等的又是什么?
(蚳姥姥的呼吸声……内伤!)耿照心念电转:不会说谎的雪艳青亲口告诉他,姥姥受了极重的内创;明姑娘在莲觉寺力战群姝,几以一己之力灭了天罗香的主心骨,使姥姥无法视事,雪艳青才会受鬼先生煽动,做出狙击将军的错判……此际的姥姥,怕连站立说话都已逼近极限。她欲避免的,恰恰是与他动手过招!
念头方落,耿照猿臂暴长,迳拿蚳狩云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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蚳狩云冷笑,藜杖一缩,避过少年指掌,却未抽身挪退,以免耗去所剩不多的气力,恃的是临敌经验丰富,总能以最小的动作,于最险的一霎躲过攻击;至于是无力反击故而只避不攻,抑或另有别图,则尚未可知。
耿照丹田空空如也,一身浑厚真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仗着年少血盛双臂抢进,一路“宝箧手”妙着纷呈,仿佛凭空幻化出几十条手臂,只是招招都拿杖头,执的是晚辈向长辈请招的礼节,亦有“男女授受不亲”之意。宝箧手虽是“掌底有掌、臂外生臂”,在诸多顾忌之下,炫目夺人的威势不免打了折扣;饶是如此,这轮密不透风的抢进还是发挥了效果,两人一来一往三十余合,耿照翻腕一攫,指尖拂过蚳狩云的织锦大袖,按说这下应该力透袍锦,生出一股绵韧的无形之劲,其后的三个变式分采上、中、下三路进袭,如收鱼线,无论哪个都能将老妇扯近身来,甚且扯得重心偏失,不沾而跌。
无奈耿照气劲虚浮,力不从心,不过徒具其形罢了,被蚳姥姥大袖一挥,整条右臂荡了开来,姥姥杖头顺势递出,撞向他胸口“膻中穴”。
这着不可谓不快,但耿照终究比她年轻了四十来岁,且不论内功修为,耳目之灵、筋骨之健,理当远远凌驾于年逾耳顺的老妇人,及时翻过右掌,“啪!”一声接住了镌有伏蛛形状的杖首。岂料蚳狩云嘴角微扬,陡地松手,并指如剑,以绝难想像的角度与速度欺进耿照怀里,重重戳上膻中穴!
耿照手里犹抓着藜杖,胜负已于瞬间底定。他眼前乍黑,迎着当胸贯至的剑指仰倒,无数念头如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才发现自己败得一点也不冤。
自蚳狩云现身,其一言一行,动静观瞻,全都是为了在动手之际,递出这悖离常理、败中求胜的极险一剑。老迈、伤病、不良于行……未必尽是假,但更多却是经过精心编排的巧妙伪装,目的自是为了松懈对手心防,好一击制胜。若非耿照守礼自持,并未紧迫相逼,恐怕一上来就要中招,败得比此际更快更惨。
他深悔自己的颟顸托大。
就算能熬过天罗香的苦刑逼供,绝不泄漏明姑娘半点消息,但……黄缨该怎么办?那黑衣女郎一直于暗中窥视,必然知晓黄缨与他是一边的,如今失手被擒,谁来救黄缨脱险?
——都怪我……都怪我!
(阿缨!)耿照自可怕的梦境中苏醒,本欲起身,一动才发现通体虚乏,半点气力也使不上,有那么一瞬间以为经脉俱断,从此成了废人,不由一背汗浃。
“你醒啦?”一把清脆甜润的女声欢叫,凑来一张弯睫大眼的白皙圆脸。少女并未如他梦中那样披血哀嚎、丰盈有致的雪白胴体被骇人的刑具刨刮解裂着,每道凄厉的创口都像剜在他心上;除了眉宇间隐有一抹疲惫之色,像没睡好似的,她的形容模样倒可以称得上是“神采飞扬”,决计不是阶下囚徒,连身上的衣物都从半透明的薄纱换成了黄花襦裙缀杏色半臂,至少他毋须再烦恼眼睛该往哪儿瞟。
“身子还疼不疼?我给你打了桶清水来,给你抹抹胸膛——”黄缨笑眯了眼,自顾自的说着,一边熟练地拧干了雪白棉巾,冷不防男儿伸手攫住她幼细的腕子,哑声道:“阿缨……阿缨!她们……有没为难你?”
黄缨被他捏痛了,俏脸煞白,却忍着没哼声,心想:“他才醒来,头个儿想到的便是我。”不禁欢喜起来,面颊热烘烘的,轻抚着他的手背,揉开他那揪紧的心思,咬唇笑道:“姥姥没为难我。这儿好吃好住的,还有漂亮衣裳穿,要是出入自由,和仙境也差得不多啦。”
耿照放下心,思绪逐渐恢复运转,不免疑窦丛生;脑中紊乱的杂臆一下子理不清,顺口问:“我……我昏迷多久啦?”黄缨歪头想了一想,蹙眉道:“差不多两天。这儿不见天日的,时辰拿不准;自来这儿咱们已经吃过六顿啦,应该是两天没错。”
耿照最后的记忆片段,停留在被蚳狩云并指戳倒,难不成……有人从蚳姥姥手下救了他们俩?“不,是姥姥救了你。”黄缨摇摇头,忽地压低声音:“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醒来便在这儿啦。那老虔婆让我照顾你,我瞧她对你挺好的,说不定是看上你啦。”自己也觉滑稽,噗哧一声,抿嘴咬唇,露出一脸好色小欲女的暧昧衅笑。
耿照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却也忍不住笑了,心怀略宽,忽听门外一人介面:“严格说来,是他救我,不是我救他。”咿呀一响推门而入,正是蚳狩云。黄缨悚然一惊,也不知教她听了多少去,忙起身垂首,双手规规矩矩地置于膝前,乖巧应道:“姥姥。”
蚳狩云看都不看她一眼,曳着层层织锦罗裙行过她身畔,淡淡撇下一句:“出去罢。”迳坐榻缘,微眯着眼端详耿照的气色。耿照本想趁她诊脉之际,突然动手发难,为此凝神蓄劲,才发现丹田内似有一缕碧火真气盘绕,虽极微弱,至少不是空空如也。
(她说我救了她……是什么意思?)稍一迟疑,蚳狩云已自榻缘起身,坐上了几畔一只气墩,从头到尾都没碰耿照一下。两人四目相对,蚳姥姥似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你本该身负高明内功,但不知为何,全身的功力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明明经脉无损,运气行功的法门也一如既往,偏就是没了真气,是不是?”
耿照心想:“果与我身上的异象有关!”他对蚳狩云不再抱持不切实际的臆想期待,失风被擒的谷外奸细非但未施加拷打,反奉为上宾,其中必有蹊跷。再说,欲知伤势复原的情况,把脉是最可靠的法子,诊法中有所谓“望、闻、问、切”,蚳狩云舍切诊就望诊,可见有不能与他相触的理由。耿照能想到的,就是自己体内那吞吃一切功力的无底深渊。
蚳狩云见他面色阴沈无有反应,也不生气,怡然道:“日前我天罗香来了一名极厉害的对头,残杀本门许多弟子,我率教门内的菁英迳行围捕,不想却中那人奸计,折将损兵,伤亡惨重,连我自己都受了伤。”
耿照心想:“这说的是明姑娘。”又听蚳狩云道:“那人于我天罗香的了解十分透彻,钻研出一门独特功法,专破本门“腹婴功”,其劲力一旦钻入体内,便似星火沾上硝石,炸得五内爆血,破体而出,死状极惨。”
她这几句说得平淡,面上还带着微笑,仿佛在说什么乡里逸闻似的,耿照却听得毛骨悚然,想起了岳宸风的“紫度雷绝”。
明栈雪一身神功,俱与岳宸风双修而来,对彼此所学多有涉猎;况且,明栈雪曾为他祛除体内雷劲、压制碧火功的心魔障,对两门同源武学间的交流转换颇有心得,就算使不得完整的紫度神掌,要模拟雷劲破体的惊人威力,也就是她想不想而已。
天罗香内功走的是纯阴一脉的路子,阴阳本就既相斥、又相引,相克相生;天罗香经由汲取阳气一途,提升纯阴功体,也可能因为一点阳气侵入丹田,与阴劲激烈反应,如于油中点火,最后酿成大灾。若说盈幼玉等所用的采补邪法乃前者之阐发,明栈雪便是以后者的原理迳行破坏,使大利成大害,杀天罗香诸教使个措手不及,将战果扩大到极致。
耿照偶听盈、夏二姝提过莲觉寺大战,再拼凑黄缨四处听来的片段,心想明姑娘纵使武功绝顶、心计过人,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岂能以一人之力,挑了整个天罗香的菁英?这时才恍然大悟。明栈雪或许就为那一天,准备了大半辈子,乃至自污其躯,助岳宸风窃占虎王祠、掘出《虎箓七神绝》……等诸行,似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雪艳青是个直肠直肚的,说好听是“磊落光明”,其实就是不通世务。站在明栈雪的立场,要瘫痪天罗香,首要的目标就是蚳狩云,莲觉寺大战没能将她铲除,便是杀败八大护法也不算赢。以明姑娘的能耐,姥姥就算侥幸留得一口气,离死也不会太远了。
蚳狩云望进他眸子里,似将他的沉吟低回一一读清,信手拂了拂裙膝,怡然淡笑:“你识得蘅儿,是么?”耿照回神为之一悚,暗忖:“蘅儿?是明姑娘的本名么?”他没有骗过蚳狩云的把握,正犹豫着该如何回答,蚳狩云却没等他应口,迳将膝腿上的裙布理平,笑道:“我要是想找她,用不着透过任何人,只消放出“姥姥未死”的消息,她自己就来了。那丫头比谁都清楚,除非我倒下,否则天罗香永不消亡。再说了,”老妇人抬眸直视着他。明明面带笑容,却令耿照心头一震,仿佛在她之前宛若透明,什么心思也藏不住。“你丹田里那缕真气,与蘅儿的外学系出同源;你在廊间追逐薰儿的身法,分明是本门的“悬网游墙”;更别提你在玉儿身上逆行“天罗采心诀”
的采补法门……这还看不出你与她之渊源,姥姥就真是老糊涂啦。”
“关于她的消息,我无意从你身上取得。”蚳狩云敛起笑容,正色道:“你只需要知道,无论如何,我决计不会、也不容许其他人伤害你。什么事你都毋须欺骗我,因为你骗不了我,而且欺瞒我对你没有一点好处,不管你想什么要什么,我都会帮助你,不问理由,不计代价。这样,能不能让你换个角度,静下心来听听我要告诉你的?”
耿照连问“为什么”都懒得,蚳狩云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虽说老妇人未趁他无力抵抗时严加拷掠,甚至善待黄缨,但这些不过是怀柔之术,一时权宜罢了。
比起明姑娘的下落,眼下她或有更紧要之事必须解决,譬如性命——这种交易耿照并不是头一次遇到,巧的是:他与五帝窟的合作,恰恰筑基于岳宸风的紫度雷绝之上,而蚳狩云愿意放下身段,向一名阶下囚示好,也可能是明姑娘将雷劲打进她体内,眼看强行压抑必成沉痾,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带我们出谷,我帮你祓去雷劲。”耿照谨慎斟酌字词,避免提出的条件遭到曲解。“我只在谷外救治,再行拖延,后果自负。”
蚳狩云闻言微怔,片刻才摇摇头,鱼尾镌深的嘴角抿着一抹无奈的笑。
“我说过,我已痊愈,是你救了我一命。现在,咱们得来救你。”老妇人沉声道:“说来汗颜,那日为制住你,我戳你胸口膻中穴的那指实已用上全力,一时竟压不住经脉里的异种阳气,眼看要五内俱焚,岂料你体内那吞吃内息的深渊,不仅将我指尖的劲力悉数化消,连蘅儿所种的异种阳气亦一并吸过去,点滴不留。若非你昏迷栽倒,脱出了挟制,再这么吸将下去,我怕也没命在这儿同你说话了。”
这就能解释何以蚳狩云迄今不敢碰触他——饶是如此,耿照仍半信半疑。一手掌管天罗香的“代天刑典”蚳狩云就算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对他的感谢能否大过教门与自身的利益还未可知,更何况当时耿照并无相救之意,充其量误打误撞罢了,对照蚳狩云那番“我会帮助你”的说法,简直毫无说服力。
蚳狩云似连他的疑虑都早已预见,并未显露一丝不忿,娓娓续道:“我不知你年纪轻轻,何以有如此高强的内功修为,但若非如此,你已被体内的“残拳”劲力吞噬殆尽,不只内力点滴无存,兴许连血肉筋脉亦保不住,活生生被吸成了一副白骨,死状惨不堪言。”
——“残拳”!
这是耿照第二次听到这两个字。蚳狩云曾辅佐过天罗香三代门主,乃七玄中极受敬重的大长老,见识广博,她与灰袍客都说这是“残拳”,怕不是空穴来风。耿照对她提防甚深,但终究是好奇大过了戒慎之心,不禁摇头:“我……我没练过什么残拳,也没听过这路武功。“残拳”……究竟是什么?
为何不断吞吃气劲,使一切拳掌内功的威力皆化为无?”
“这个问题,数十年前我曾问过一个人,但那人不学无术,又油嘴滑舌得很,怎么说都不正经,听得我火冒三丈。至于那搞不清楚的气人回答,却是没留下什么印象。”
不知是不是耿照的错觉,蚳狩云在说这几句话时,峻峭的脸部线条似乎变得柔和,笑意悠远,却无前度的淡漠自持,仿佛一具陈旧斑剥的木雕泥偶突然注入了生命,所有的情感都变得鲜活起来,不再随着时光逝去风化凋朽,隳为烟尘。
“残拳是一种武功。”
话才出口,老妇人似省起其中引人误区处,差一字便成了毫无意义的废话,不觉轻笑。“非是一门,而是一种。残拳与我所知的东洲武学俱不相同,无法以既有的武学理论加以阐释,当年那人说与我听之事虽似是而非,如今想来,又非全无道理,也只能姑妄揣测,勉而砺之。”
耿照没敢嘴硬,抱拳一拱:“还请前辈指教。”
蚳狩云面露微笑。“你的内力根基如此深湛,能负荷“残拳”的余劲连吸几天几夜还未死,这份造诣放眼东洲,休说年少一辈,便在成名的高手中亦属罕见,若无明师奇遇,等闲难有。我来问你:内功是什么?”
这一日,越浦城里始终刮着风,远方乌云宛若接鳞,一路密密麻麻压向城头。
天还没大亮,市集里开门做生意的、各门桥外列队准备进城的,都被湿浓厚重的乌翳压弯了腰,心知晌午前是见不着日头了。夜幕将以另一种形式侵占白昼,无论人们欢喜与否。
做为东海商业最盛的城市,地处要冲、三川汇流的越浦一年到头都有市集,那怕是风雪阴雨,未至涝灾之前,绝不歇市;就算西边城门被洪汛冲毁了,东门、北门等照样开市。在越浦百姓看来,营生营生,有营才有生,日子若要过将下去,总得开门做买卖。乡下赶集时那种暴雨倏至、众人一哄而散的情景,在越浦城里是决计没有的。
但这雨却始终下不来。
西南侧朝鑫门的桥市边上,大把大把的垂柳翻腾如翠浪,泊岸小舟莫不收起旗招,被风刮得磕磕碰碰,闷钝的木质敲击声卷入风里,倏又无踪。
流入朝鑫门的伏公圳,水面最处宽不过二十余步,对比越浦诸多联外的人工水道,显得格外寒碜。盖因修建之初,本为城外农田引水灌溉之用,农民运送作物入城贩卖,取道伏公圳最是便利。
故越城浦早年,此间市井极盛,圳上横跨着大大小小的桥梁共一十七座,不但方便城中居民往来,满载瓜果时蔬的小舟更能直薄桥下,舟主系舟于砌石岸,迳往桥畔柳荫陈物插标,满城风闻,形成桥市。
随着越浦城区扩大,各水陆通道陆续启用,行会、城尹府对集市的擘划亦已成形,朝鑫门于焉没落。迄今摆摊的多半是无行无会的散农,或自吃之余拿点鱼虾换零花的船户,行会不为难这些辛苦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叫卖;逛朝鑫门桥市的,也都是些旧习难改的老越浦,虽是一片寥落景况,有人就爱这里的闲散随意。时人诗曰“柳下风餐常鹤发,陈桥是处贩新鱼”,庶几堪喻。
五更开市的朝鑫门,平日未至辰时便即歇市,今日拜天阴之赐,都近巳午之交了,还有零星的摊子赶着收拾避风。往来的人们无不扶冠环裾,抱身而行,以免被风掀飞了衣发。
一名身穿白衣、鬓边簪着白花的女子,臂弯里挂着小小的竹篮,低头走上了名为“念阿桥”的跨圳石桥,一阵阵的大风吹得她裙裾逆扬,里出一身凹凸有致的曼妙曲线,飘散在风中的乌浓长发,更衬得肌雪逾衣布,直要掐出水来,平添几许动人韵致。(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少妇低垂粉颈,微微侧着玉颊,浓发半覆着脸面,无法看清她的容貌,然而光是高耸鼓胀的前襟、细圆的葫芦腰,以及极富肉感的丰盈臀股,便是放到越浦顶尖的风月场销金巷里,亦属罕见的尤物;相貌毋须悉见,已极攫人目光,连道旁女子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桥上一名中年妇人停下了收拾,扯开嗓门殷勤叫唤:“这位小娘子可是要买鲜鱼?”连喊几声,那少妇才回过神,以小指将拂过面庞的发丝勾至耳后,果然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脸蛋,虽眼皮浮肿玉颊消瘦,颇见憔悴,仍未减其清丽,衬与眼角一粒晶莹小巧的泪痣,令人生怜。
“鱼……是了,大娘有鱼么?”少妇喃喃应口,两排弯翘的浓睫轻轻颤动着,心思似乎不在此间,早已被风刮去了远方。
中年妇人笑道:“有有有,上好的鳜鱼,小娘子定要尝尝。”揭开覆于木桶上的深青荷叶,见清水中游着一条肥美硕大的银鳞鱼,通体青黄,带有条状乌斑,前额斜平、颔突吻尖,背上的鱼鳍还有一条条醒目的棘刺,模样十分凶猛。
少妇蹲下端详了半天,却未露出妇人期待已久的惊喜神情,只淡淡地问:“这便是鳜鱼么?怎生吃才好?”
妇人笑道:“小娘子一定不是本地人罢?这鳜鱼乃是三川名产,肉质紧实,滋味鲜美,去骨剖花之后入油锅一炸,再浇上糖醋汁,便是一道远近驰名的“松鼠鳜鱼”。配白饭吃,鲜得能把舌头也吞落腹底。”
少妇笑了,宛若春花开绽,明艳不可方物。“听来挺不错,可惜只有一条。”
她叹了口气,笑道:“也罢,就买这条。大娘,这鳜鱼怎么卖?”
“算小娘子一百五十文钱就好。”
妇人听出她话中之意,敢情是嫌不够吃,柳眉一挑。“小娘子府上人丁旺,一条若不够吃,我家还有几尾,都是清早捕的,装入竹笼浸在水中,一般的鲜。小娘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着便要起身。
少妇“嗯”的一声,似不怎么上心,纤长的右手五指轻抚桶缘,桶中鳜鱼感受震动,不住东突西窜,仿佛威吓着看不见的敌人。
蓦地一人蹭来,也在荷叶木桶前蹲下,抚颔啧啧称奇:“哎呀,是鳜鱼耶!阿嫂也卖我一尾。”却是名披着斗蓬、浪人模样的虬髯男子,斗蓬连着乱发在风中猎猎作响,露出其下的臂鞲绑腿,似是武服;背后斜背一捆长长的青布包袱,所贮应是兵器一类,说是刀剑,似乎又粗圆过甚,看不出是何物。
少妇一惊回神,却未起身,拢着裙裾手按飞发,姣好的唇线勾起一抹微衅的笑容,像替坏掉的人偶注入生命力似的,整个人突然警醒起来,生香活色之中隐含一丝危险与戒备,对比先前的颓堂呆怔,简直判若两人。
“胡大爷也买鱼呀!”她抿嘴一笑,眼波漾如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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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忒巧。这尾让与胡大爷罢,我可以等。”
虬髯男子哈哈一笑。“那就多承耿夫人的好意啦。喂,我说阿嫂,”冷不防叫住妇人,眯起晶亮的眼睛,露齿微笑。“这鱼几多钱?”
中年妇人本欲离开,被他吓了一大跳,手捂胸口,强笑道:“这……这位大侠也爱吃鳜鱼么?我……我家里还有几尾,一并取来卖与二位。”
男子连连点头。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不好意思,我这人耳朵比较尖,方才大老远听见啦,一百五十文是吧?阿嫂家里有几篓,我全包啦!”一瞥身畔少妇杏眼圆睁,赶紧补充:“……自然是扣下这位小娘子的几尾之后,其他我全包啦。莫说青鱼行,你这鳜鱼在越城浦任何一处桥市,一对都能卖到五百文以上,阿嫂卖个几百斤给我,越浦的青鱼行就让我给打垮了。届时鱼行的蟹眼高少不得要来求我,跻身越浦五大家指日可待,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说着大笑起来,仿佛一手把持越浦鱼行的桓家少东桓严高就跪在他跟前苦苦哀求,大有踌躇满志、一飞冲天的气魄。
那妇人强笑道:“哎唷,大侠可真是爱说笑。这……哪能啊!”
男子笑道:“东海央土之交本多丘陵,三川切割群山而过,水流湍急,地形破碎,才能养出肉质结实、性情凶猛的鳜鱼来。渔民冬季时捕鳜,须在这些崎岖纵横的丘陵间为之,一路往西卖过来,跌价与计里相仿佛,卖到越浦之时,差不多就是一斤几十文钱。
“但你这是春鳜,是春汛来时,从山里冲出的大鱼,乃经历整个冬季的弱肉强食、汰出的鳜中豪强,个头大、滋味美,数量也不多,重点是产地还捕不到,得往下游找。你只消打过一天的渔,决计不会拿冬鳜的价钱来卖春鳜。”
一旁少妇依旧维持拢裙蹲踞的姿势,他人做来粗鄙难看,于她却是美如图画,说不出的娇俏顺眼。她伸手托腮,歪着千娇百媚的小脑袋瓜,笑吟吟道:“不想胡大爷亦是捕鱼能手,说得一口好渔经。指不定大娘见奴奴生得可爱,偏就卖我便宜些,怎使不得?”
“使得!当然使得。”男子大点其头。“只不过她这鱼是上东边儿州桥口鱼市买的,鱼尾那儿有个小小的“张”字胶印,是青鱼张家的号记,一瞧便知。专程买了五百文的鱼,来卖你一百五,居心叵测,小娘子不可不防啊!”
那妇人画眉山挑,顿时来了精神,忙七手八脚捞起活鱼,往男子鼻下一送,得意洋洋。“真没有!大侠你误会啦,这鱼是咱自家捕剩了的,随意拿来换点零花,见小娘子俏丽可人,结个善缘罢了。”
男子一脸歉意,连连点头:“真是我犯浑,对不住二位。得,你拿柳叶条串了给小娘子,家里那几尾算我的。”变戏法似的从斗蓬底下亮出半截带叶柳条,也递到妇人眼下。
那妇人不由一怔,整个人愣在当场,竟忘了接过。男子摇头叹息:“你一不懂抓,二不会串,过往在这念阿桥做买卖,是买鱼送木桶么?”劈手夺过,柳枝穿入鱼目一系一甩,单手将活鱼披挂在肩后。
妇人见伪装被揭,面色沉落,反足一蹬身后桥栏,“唰!”自二人头顶越过,轻轻巧巧落在桥中央,喝道:“你是何人?”附近往来的路人、柳下打盹的摊贩等计七八名起身聚拢,将男子与少妇围在窄小的石桥上,显是妇人同党。
男子笑道:“回去同你们家十九娘说,胡彦之向她问好。但教你们金环谷在越浦一日,我担保你们没安生日子好过,不管干什么、去哪里,都能见着你胡大爷的金面。耿夫人,以你一位绝色佳人的犀利观点,我这样说有没有让你觉得很帅很有印象?”
“耿夫人”笑道:“只可惜有点美中不足。哪天胡大爷给人毒哑了,那就更完美啦。”男子摇头道:“最毒妇人心哪。我那耿兄弟怎娶了这么个毒妇?”少妇神色一黯,眉宇间浮露凝愁,但不过就是片刻,旋又恢复成那沁人的冷艳,抿嘴道:“金环谷十九娘,我不记得惹过这号对头。不过派出这些个丢人的货色,谅必不是什么体面的人物。你几时见过渔妇画眉的?”最后一句却是对那妇人说。
那妇人悚然一惊,忍不住伸手抚眉,才知早已露出马脚,铁青着脸冷道:“符姑娘,对不住,我家主人请姑娘同我等走一趟金环谷。姑娘如若不从,我等只有得罪啦。”
这艳丽的白衣少妇便是符赤锦,而虬髯男子自是胡彦之胡大爷了。莲台战后耿照下落不明,符赤锦在莲觉寺住了大半个月,日夜守在掘坑边上,不论死活都想头一个见着他,苦撑之下,累得数度昏厥,被将军夫人唤人抬回驿馆,亲自照拂,因而掘坑炸毁当夜,侥幸躲过了一劫。
沈素云心疼这位得来不易的体己伴儿,坚持摒退仆佣,亦步亦趋地看顾她,唯恐她心伤“亡夫”一时想不开,做出殉情之类的傻事。如此一来,符赤锦便回不了枣花小院了,苏醒后略作思索,只得暂居朱雀航大宅。
朱雀航大宅的总管李绥甚是老练,对将军夫人说:耿夫人其实是越浦乌夫人的远房亲戚,莲觉寺战后典卫大人声威远扬,震动三川,越浦之中人人敬重,乌夫人遂把这座闲置的宅邸“借”给耿夫人,以为静养之用。
沈素云熟知越浦商人趋炎附势的嘴脸,她丈夫是抹油的铁棍光杆儿一根,等闲谁也攀不上;对掌管药材一行的乌氏来说,由符赤锦身上下工夫,指不定能藉着自己攀上镇东将军的门路,这般投资没一个浦商会放过,若然易地而处,怕沈素云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遂不再疑,陪符赤锦住进了大宅,直到这几日才又搬回驿馆,但仍天天往访不辍,非要见上一面、说几句话才安心。
符赤锦只能利用当中的空档返回枣花小院,不意今日在中途遇伏。
那妇人袖底一翻,亮出两柄寒霜霜的匕首,形制较寻常匕首略长,偏又不及短剑的长度,右手那柄较左手的又更长些,柄锷处似是一只展翼的鸟形,掐着华丽的金丝雕饰。
胡彦之一瞥四周,算上那名伪装渔妇的中年妇人,围上来的共有七人,六女一男,年纪极轻,起身行走之际才发现她们四肢修长,俱持同样的一对长匕,不觉微凛:“连形比翼,契阔在昔!你们……是“分飞七落燕”!”
妇人傲然道:“胡大爷好见识,竟也听过我等的匪号。”
胡彦之神色凝肃,沉声道:“你们是翠十九娘请回来的,还是送出去的?”妇人不想他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微微一怔,片刻才诡笑道:“胡大爷好问,可惜我不能答。”一使眼色,那六人忽然停步,身子压低,摆出接战的架势。
符赤锦没听过什么“分飞七落燕”,她出来透气,买些鱼鲜瓜果回枣花小院,随身没带兵刃,只能空手应敌,见胡彦之神色凝重,丝毫不敢大意。况且以二敌七本就讨不了好,背门与胡彦之相贴,低道:“这些女子武功很高么?我瞧着不像啊。”
“当时耿照武功也不高,你怎逮不住我们仨?”胡彦之没好气道:““分飞七落燕”于央土买命榜上大有名气,她们最厉害的,是能杀武功极高之人。你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将出来,千万别留手,万一形势不好,本大爷肯定脚底抹油,决计是不救你的。”
符赤锦“噗哧”一声,眸里却无笑意,淡然道:“你放心,我不会死在这儿。
我还等着见他一面。”蓦听妇人一声厉叱:“杀!”
一阵大风刮过桥面,符赤锦顿觉前后左右似有风刀掠过,几欲带转身子,“嚓嚓”几声轻响,左上臂传来一阵极薄极锐的疼痛,温湿的液感蜿蜒淌下,划破袖管的那一刀几乎肉眼难辨,入肉却深,差不到一寸便要伤到臂后手筋,自己竟连对方是如何下的手都没瞧见。
(好快……好惊人的速度!)“怎样?是不是名不虚传?”身后传来的声音带着笑,符赤锦却听见极细微的“滴答”响,低头一瞧,脚边落着点点殷红,胡彦之显不只伤到一处,伤势或数量都在她之上。
——这些人是怎么办到的?
符赤锦微眯杏眼,发现除妇人以外,视界里的三人全换了面孔,方才她记得是三名艳若桃李的女郎,此际却是二女一男,年纪均不超过二十,突然会意:“她们使的,是“一刀斩”!”
“好眼力!也不枉我替你挡了一刀。”胡彦之笑道:“出鞘伤敌,一刀取命,正是“一刀之斩”的精华。她们速度极快,冲过我们身畔的瞬间才出刀,而且两两一组,你的手眼身子本能地要闪其中一个,另一个便由反方向下手,因此每回交换位置必能伤敌,猎物最后只能被放干鲜血,乖乖闭目待死。”
“或被某一刀割断咽喉,登时了帐。”符赤锦笑道:“你怎知她们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打算多砍你一下?”
胡彦之大笑。“这也是大有可能。都说“擒贼先擒王”了,当然得挑棘手的先干掉——”
“杀!”妇人一声断喝,六燕飒然飙过,两人身上又多添三道伤口。符赤锦本能避开卷向双腿的刀风,以免失去行动能力,因此仍是左上臂被拉了道口子,较前度略浅,却更接近手筋。
金环谷派这组人马来狙击她,完全是精心设计过的结果。她的功夫本就不以快著称,而“血牵机”的施展,更需要若干程度的紧贴与滞留,像这般分光化影般的和身一刀飞斩,快得连眼睛都几乎看不见,一沾即走,如何运劲操纵她们?若非胡彦之横里杀出,今日这个跟斗她是栽定了。
(金环谷、金环谷……这个毫无印象的名字,何以要费尽心思来擒我?)“小心……”突然间,胡彦之急切的叫声将她拉回现实。“……来啦!”
六道惊人的风压交错而过,彼此虽有先后之别,却不足以让符赤锦的身体做出反应。她本能抱住受创的左臂,这回激灵灵的疼痛来自右侧腰际,她几可想像锁定左臂的那人发现她试图闪避后、她身后的另一人无声出刀的模样,不禁恨得牙痒痒的,忽想起众所周知的“一刀斩”罩门。
一旦出手,直到再度恢复拔刀姿态之前,施展者都无法再行攻击或防御!也就是说——(把握机会……就是现在!)符赤锦不顾腰臂间的痛楚,凭藉着先前的记忆,点足扑向离她最近的一头“燕子”!只消打倒一人,就能瘫痪一条“一刀斩”的杀人动线……“等……等一下!回来!”
身后胡彦之大叫,带着前所未见的仓皇懊恼,随即六道风压再度以她为中心,呼啸着压碾穿行而过!
符赤锦只觉自己活像被剥壳的鱼虾,在狂风中软弱得难以反抗,两道比前度更深、更热辣的剧痛划过背门以及右大腿,同时响起一串激越的金铁铿击,睁眼赫见胡彦之双手断剑拄地,胸膛、腰侧俱都裂开凄厉的血创,最严重的一道伤在左侧大腿,剥夺了站立的能力,只能拄剑半跪,勉强维持不倒。
“还……还活着么?”他的声音在风咆中被揉压碾碎,符赤锦觉得就像自己的身体一样四分五裂,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形状。
但她还没死。
“分飞七落燕”的六燕斩本就是六个人,分持十二柄匕首,每条攻击线上均有两个端点,于交错的刹那间连斩四记,其中有三刀可以是虚招,封死敌人的退路,使其露出空门。只消逼出破绽,一刀砍实了,便是一次实打实的有效攻击。
符赤锦于攻击结束瞬间的判断是正确的。毁去任一点便能瘫痪一条线,可惜她忘了“分飞七落燕”有七个人。
负责指挥的中年妇人在她一动之际,便看穿了企图,即刻下了围杀的暗号。
除符赤锦锁定的目标与她相距太近,不及完成一次攻击、只能迳行走位之外,其余五人立时返身,同时为弥补回气不及、力量稍弱的缺陷,双刃齐出;如非胡彦之以双剑并身子挡下了绝大部分的攻势,手无寸铁的符赤锦怕已被砍得血肉模糊,成了一团血人。
“你现在知道……她们的伪装为什么这么烂了吧?”胡彦之居然还笑得出来。
“这帮娘儿们是狙杀组的,不是刺探组。”
符赤锦也笑起来。
“她们真要狙杀,我都能死两遍啦。”她沾着血珠的雪白面庞一笑,艳得令人怵目惊心。“派狙杀组对上不能杀的对象,顶上的人莫非是猪么?”
“是不是猪我就不敢肯定。”胡彦之搓搓下巴,忽“噗”的一声失笑,伸出血淋淋的左手往胸前一比,划了个幅度惊人的夸张半弧。“不过她这儿老是塞着两头小白猪,那是有的……哎唷!”
趴在地上的符赤锦不知怎么弄的,狠狠踢了他一脚,笑吟吟道:“我们就喜欢带猪上街,胡大爷有意见么?”
胡大爷怎敢有意见?他巴不得世上女子全带俩小白猪,还经常让牠们出来透透气;有意见的是“分飞七落燕”,尤其是领头的“燕首”夕红飞。她们本是直属秘阁翠氏的暗杀部队,为增加历练,同时替主人打探仇家的下落,才以杀手的身份行走江湖,不意却闯出了偌大名头,成为十九娘手里的财源之一。
“分飞七落燕”的江湖评价颇为微妙:伪装潜伏、一击中的,有许多比她们干得更出色的,于买命榜的排名却有所不及,盖因七燕的合击之术,可以精确击杀武功远高于她们的对手,最适合用来对付自恃甚高、功夫极硬的一流高手——这种人往往不是寻常杀手能对付的。
此番被急急召回金环谷,原以为有什么大用,岂料却被派到这念阿桥上蹲点放哨,与其他门人浑无二致,夕红飞心中多少是有些不舒坦的。因此一见猎物送上门来,便亟欲回报上司,以取得狙杀令建功。
若有血牌在手,这对活宝早已是死人了——夕红飞咬紧银牙,捏得玉指格格作响。“分飞七落燕”自出道以来,还未受过这般言语奚落,这一男一女纵使形容狼狈,已是半死之人,非但未出言讨饶,反倒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起来,令她暗下决心,就算要带活口回去覆命,也要再拿掉他们半条命,瞧他们还笑得出来!
她高举的右手五指飞快做了个手势,六名雏燕眼神一凛,杀气更浓,悄悄亮出燕匕的翼形尖锷;若有日头,该能在斧形的翼缘映出狰狞的钢色。七燕的长匕不仅双刃开锋,连翼锷两侧也是利器,在接近猎物的瞬间,一人等若有八处锐锋接敌,两名燕雏交错后,最多能在对手身上留下十六处伤口;六人齐齐掠过,那也同千刀万剐相差不远了。
紫灵眼只觉置身一团灿烂耀眼的白芒,无论声音、影像乃至肤触温凉,似与自己相隔甚远,仿佛浸入静水中,又像远远看着别人说话动作似的,感觉既虚渺又空灵。
她常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的人生被遗留在那个煌煌如昼的白夜里,明明该是四野漆黑,忆起的片段却总是异常刺亮扎眼,一遍又一遍在她的梦里重复着那样的灼人欲窒,凄厉尖嚎——但原来“与世隔绝”的感觉是这样,毕竟不同于想像。紫灵眼带着一丝恍然,有点儿舍不得自这般奇异的体验中抽离,仍是奋力地想动动指尖,仿佛这样便对自己、对两位长老有了交代。
——没用。
青面神的“青鸟伏形大法”能控制他人心神,甚至假他人之喉舌发声,她判断自己正面对着某种极为近似的心识之术。
然而,伏形大法的宰制是极粗暴的,纵以大长老青面神之能,亦不能如走家门般任意进出他人心识;强干其躯的后果,就是收功的同时也带走一条人命。除非练有同源的心识秘术,否则此法只能杀人,对穷究心灵识海之奥秘毫无助益。
就像大长老总能透过她与白额煞之口,呼唤她俩一样。
这自称“明端”的女子,也学过本门的太阴炼形功么?
“不是喔。我练的,是“超诣真功”,比游尸门的太阴炼形功要强多啦。”她听见自己的唇舌喉底如此回答,伴随一阵极难受的恶心烦闷。你是谁?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是我娘让我来的。”口气里似有一丝不满。“我想见你很久啦。你不识我,我却知道你,你爹的札记里,说了很多你的事。你那只缝布娃娃还在不在?我想看看。”
紫灵眼身子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泪水盈满眼眶。那只杀人的白瞳似被眼泪洗去妖异的无色翳膜,瞳仁渐自水光中浮现,悲伤的秋翦宛若雨雾,仿佛能呵疼心版。(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早就不在啦。我一直想再缝一只,但也就是想想而已。那时……她强将念头抑下,不再想娃娃的事。青面神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让她接触任何可能想起总坛生活的物事,她很习惯压抑这样的念头,以防心绪在不经意间泄漏,又教两位长老担心。
翠明端明显察觉到这股突然其来的收敛,忽地执拗起来。“我要看。”紫灵眼吐出情绪翻腾的语句,伴随着更强烈的不适。“缝布娃娃怎么了?你为什么只说了一半?”
那是因为——紫灵眼抑住思念,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处显而易见的蹊跷。
世上并不存在读心术。强大如青面神、神奥无方若伏形大法,也只能以自身的意念影响他人,见其所欲见,闻其所欲闻,无法像翻开书本一般,轻易窥知他人心中所想。
青面神所展现的读心之能,不过是筑基于伏形大法对心绪波动的灵觉、以意念干扰他人感官知觉的方术,以及大长老对人心世情的洞彻,三者交互作用下的结果罢了。但这名女子却能窥见她的心思,虽非毫厘无差,接受的讯息密度却远在她所知的心术之上,甚至凌于下尸跷部的镇门神功青鸟伏形大法,就像……就像一缕魂魄钻进身子里,甚至变成了她。
世间……真有这样的武功么?她是怎么做到的?
“你杀了南浦云,我不欢喜。”翠明端不死心。“给我说缝布娃娃,我就原谅你。”像要折磨她似的,执拗的情绪一波波摇撼她的识海,剧烈的不适令紫灵眼本就白皙的脸庞更显苍白。
别这样。不是你想——“你再不说,我让人打你屁股了喔。”仿佛察觉她心底掠过的一丝惊惧,紫灵眼听见自己说出了极其可怕的话语。“你不怕痛,是吗?你怕的是肮脏污秽?给我说缝布娃娃。”
我不要。那会让你——“来人,给我剥了她的衣裳。”
隐身树丛里的金环谷杀手面面相觑。少主之命不可违,但玉尸若遭少主移魂寄体,剥她衣裳,岂非等于摸遍少主身子?但教十九娘知晓,几颗脑袋都嫌不够。然而见玉尸模样,显未完全受制,否则少主自脱便了,何须唤人?南公尸横当场,谁敢到她跟前去!
翠十九娘为爱女着想,且对擒捉玉尸势在必得,命金环谷数一数二的高手“目断鹰风”南浦云压阵,主导挂川寺之行。南浦云武功高强、威望素着,在刀尖打滚了大半辈子,比多数的明眼人要可靠得多,经常代替十九娘指挥豺狗,乃领军挂帅的不二人选。
但十九娘千算万算,算不到“紫影移光术”一照面便要了南浦云的命。身先士卒亲上火线的南公既殒,翠明端登时成了在场地位最高、身份最尊贵的一个,就这样接手了指挥大权。众人叫苦不迭,又不敢迳退,已有脚程快的飞报金环谷,余下同僚莫不求神拜佛,盼在新的行动指挥——多半就是十九娘自己了——赶到前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只可惜岔子不肯放过他们。
庭中“紫灵眼”连喊几声,见周遭悄静静地无有回应,神情木然,片刻才道:“你们不听话。我自个儿来罢。”喀喇一声,偏堂里厢的纸门滑开,跃出一名劲装少女,落地时踉跄了几步,随即越走越快,越走越稳;明明俏丽的圆脸与眼前的紫衫丽人无一丝相像处,表情却如一模印就,到得紫灵眼身畔看也不看,伸手便去拉她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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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听檐外一人朗笑道:“一斛珠你学坏啦。好好的鸡不做,却来褪良家妇女的衣裳。”不是胡大爷是谁?
那少女正是翠明端的“如意女”玉斛珠。她木然抬头,原本呆滞的表情一瞬间现出微妙的变化,但见粉面酡红、鼓胀玉靥,似怒非怒,似喜非喜,仿佛这些不熟练的表情一股脑儿全挤到了脸上,可惜没一个做得全的,不知在忙和些什么,抬头叫道:“我不是一斛珠!”
老胡自墙头一跃而下,被六燕砍的皮肉伤早已里起,信手撂倒接连扑来的几名金环谷杀手,大笑:“不是一斛珠?你少骗人啦,明端才不是你这样!”
“玉斛珠”早把紫罗袈女儿和缝布娃娃的事撇到一旁,气呼呼道:“我就是这样!不然能是哪样?”胡彦之闪过一柄鬼头刀一把兰锋剑,反足踹飞两名分持套索的黑衣人,已来到她一丈方圆内,不慌不忙道:“你这样穿衣裳,分明是一斛珠!别想唬我啊,啧啧,你腰带的绑法已然泄漏了你的真面目!你以为你学明端讲话学了个十成十,就能变成明端了么?说谎精、赖皮猫!不知廉耻,爱慕虚荣,道貌岸然欺上瞒下的小猾头!”
翠明端简直气炸了。
“我不是一斛珠,她也不叫一斛珠!我才不是说谎精、赖皮猫、不知廉耻、爱慕虚荣,道貌岸然、欺上瞒下的小猾头!”
“你骗人!”
“我没有!”
“你的腰带——”
“我绑给你看!”
她低头猛扯围腰,缠紧的系带扑簌簌地掉了一地,而胡彦之此时恰恰抢到她身前,抓起腰带一圈一转,连着两条藕臂并肉呼呼的小蛮腰缠作一处,将一斛珠绑成一串粽,里得严严实实。
翠明端再不通世务,这时也该明白是中了计,胡彦之料她有顿好骂,已备便一肚子刻薄话。岂料玉斛珠一颤,突如其来地解除了寄体,小脸白惨剧喘不休,被系绳勒成一大包的奶脯起伏惊人,雪肉似将溢出;甩甩头眨眨眼,茫然道:“胡……胡大爷?”
胡彦之将紫灵眼横抱起来,一脚一个,踢飞前后两名来援的金环谷门人,咧嘴道:“咱们又见面啦,一斛珠。今儿没上工啊?可喜可喜。”
玉斛珠正欲接话,突然腿间一凉,失去围腰系带的宽大裈裤滑至脚踝,裸露出白嫩圆润的下半身,两条腿儿又细又直,新炊馒头似的饱满耻丘浑圆酥腻,教人直想咬上一口。
她“呀”的一声满脸通红,顾不得双手受制,摇着屁股一溜烟钻进偏堂,免教旁人瞧了去。
综观鬼先生麾下,胡彦之唯惧者“豺狗”矣,这帮金环谷豢养的杀手不过武林三流门派水平,除开南浦云、七落燕等寥寥好手,胡大爷浑没放在眼里。此际院里一地哀嚎,十几名金环谷杀手抱着伤处辗转反侧,余下诸人终于省悟:单打独斗,无人是这名虬髯汉子一合之敌!忙结成圈子紧缩,欲逼得他首尾难顾。
胡彦之但觉怀中人柔若无骨,明明触手处温软丰盈,又轻得仿佛能作掌上舞,滋味难以言喻,不由得心猿意马,总算还记着身陷包围,强抑下低头细瞧的冲动,抬脚踩住一杆乘隙偷空的链子枪,转头叫道:“符姑娘,你留神啦!”一抹白影冒出墙头,正是等待接应的符赤锦。
老胡正欲抛出,紫灵眼突然昂起了尖细姣好的下颔,一只清澈明亮的左眼直勾勾盯着他,轻声道:“恶徒!”啪的一声甩了他一耳光。
美人含嗔自是媚极,可手劲半点不含糊,打得胡大爷眼冒金星,嘴都歪了,忙活动活动下巴扭了回来,嘻皮笑脸:“不是,小师父。我这是为了救您老人家,非是有意轻薄——”忽然失语,怔瞧了老半天,暗忖道:“符赤锦的师父、堂堂“玉尸”紫灵眼,没五十也四十好几了罢?怎是个忒水嫩的雏儿?莫说十九娘,连她女儿也做得!娘的,难道是吸人血驻颜的老僵尸?”
抱着雪股的右掌紧了紧,那轻软如绵、直陷指掌的娇腻,确是妇人独有的丰熟;但这腰板结实挺直无一丝余赘,分明是含苞少女、处子童贞之兆……这不对啊!你不能既是五花又是胛心,你总得选边站哪!要不都让你玩好了,你让人家腱子蹄膀怎么活?
墙头上符赤锦看他都快崩溃了,好不容易清开的周身方圆又涌进了一批新血,胡大爷在连片刀光剑影中闪躲伶俐,抱着小师父的两只猪手捏猪肉似的颇不规矩,就是不扔过来,这当口又不好指摘他贪花好色占人便宜,不禁又急又恼,心想小师父打得你半点不冤枉!圈口叫道:“胡大爷,快呀!”
胡彦之如梦初醒,双腿连环扫倒一片,便要运劲,冷不防又捱紫灵眼一刮子,抱着人原地转了半圈,差点把她抛往另一侧墙头。幸紫灵眼更不消停,反手再甩一记,打得他调转方向,回到了原处。
老胡欲哭无泪。好罢摸你屁股是我不对,可你报仇得看场合呀,这会儿是为难谁?见她四度扬手,胡彦之将她往地上一扔,挥拳揍飞两个上前瞎掺和的出了口鸟气,怒道:“你再打我翻脸了啊!还讲不讲道理?”
紫灵眼信手掸掸衣裙袅娜起身,依旧是优雅从容,不愠不火的,但不知为何,苍白的雪靥似晕开一抹嫣红,轻启朱唇,淡淡说道:“我不讲道理。你欺侮明端,我给她报仇。”对正老胡,冲他撩起了遮覆右眼的发束!
原本被困在一片混沌之中的紫灵眼,忽觉包覆她的隔膜消淡了些,意识更贴近感官,仿佛只差一步,就能取回自己的身子。在略微清晰的视界里,依稀见一名身着劲装的圆脸少女奔向自己,伸手来解腰带;少女的五官模糊不清,身上却有某种十分熟悉、甚至可说是“亲切”的异样感觉,就像……就像看见镜中倒影似的。
紫灵眼突然明白过来。
占夺自己身子的那人,也对少女做了同样的事。不同处在于:那名唤“明端”
的女子,不能任意操纵她的身体。能将对心识的影响力,由脑神泥丸宫下及唇舌咽喉,已是明端的极限;即使如此,要持续影响她的心识和身体,对明端也是相当吃力。
但圆脸少女不同。她对试图操纵她的人浑不设防,甚至敞开心房,将自己全然献出。此举必经严格磨练方能办到,于双方皆是。
明端与少女所用的秘术与本门一脉相承,像是揉合了伏形大法与紫影移光两种路子,紫灵眼没想过可以这般运用。她饶富兴致地盯着少女模糊不清的形影,仿佛这样就能看出这种全新方法的门路。
而情况就在男子从天而降之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紫灵眼听不清他说了什么,甚至无法悉辨其容,一股潮浪般的波动就这么冲进她的心版,几乎塞满心上所有空隙,宛若暴雨横塘,无论冲击或受冲击的一方,俱撞得粉身碎骨,几乎失去原有形状,却没有稍稍歇止的一霎——(别……别这样!嘘——放轻松……别这样,别这样。嘘……)她握持着自身意念不被洪流冲毁,唯有这样,才有机会令双方完好如初。明端操控心识的法门,或许较她强横霸道,然而青面神调教出来的得意弟子,无疑在经验方面更加老道。
紫灵眼导引着意念之流,不让一股脑儿涌上的心绪失控暴冲,渐渐理出头绪。
就像人的力量无法与河川相拮抗,却能以竹笼卵石修筑堤坝,分流、引道、堰塞、浚深等无不可为。明端的意念长河于她的心版溃决,紫灵眼以意念作笼石,终于免去沥涝成灾之厄。
她轻轻撩拨,水流便顺势回应,宛若手指与琴弦,彼此间密不可分,却又各自完整,不相扞格。
(你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个人呢?)念头一起,无数影像浮出河面,如一条条水色蚺蛇交缠上来,凉滑黏润的表面渐渐溶解渗透,沁进她心上每一处。
紫灵眼感觉自己像是溺水一般,被巨量的画面、感知、意念……等灌满胸臆,飞快地经历着明端所经历过的一切:金碧辉煌的“春”字号广间,贮满美酒的巨大浴桶,横陈台下的狼籍玉体,男子精壮结实的身躯……还有那些个撑挤、深入、刨刮挺刺,汁水飞溅的刹那间——那陌生而淫猥的一切令她心旌摇惑。
如非自幼在大长老的教导下抑制杂念,息欲寡情,练就一副清冷心肠,不免要被弄得绮念丛生,难以自持。但此际更吸引紫灵眼的,不是明端念兹在兹的销魂记忆,而是这心绪交流的方式。
““紫影移光”非杀人之术。杀人是果,不是因。”她还记得父亲将她抱在膝上,笑着对她如是说。“将目光练成剑、将意念练成剑,不如拿把剑省事。武功只是末流,咱们上尸踞部列位先贤的追求,绝非如此浅薄。”
“那咱们上尸踞部列位先贤追求的,是什么呀?”紫灵眼年纪虽小,学起大人说话倒是老气横秋,有板有眼的。
血尸王紫罗袈笑了,轻点她的额头。
“是这儿。有人管叫“心”,有人说是“脑神”,也有说是四肢百骸之主,或三魂七魄云云,总之,就是身体的主人。”清瞿秀朗的血尸王温和一笑,耐着性子道:“人死了,躯体会留在原处,直到血冷尸僵,与尘同腐。可见让人活着的非是五脏六腑筋骨皮肉,而是抛下肉体消失不见之物。否则,世间岂无身躯半腐、魂灵犹在之人?雩儿,你要记着:心识意念才是人之根本,舍本逐末,绝非大道。”
“心识意念……”小紫灵眼歪着头,露出狐疑之色。
她本想照说一遍“舍本逐末绝非大道”的,爹最喜欢听她覆诵他的话了,但这疑问实是太过扰人,居然还抢在小女孩的表现欲之前。“……是什么呀?雩儿怎么都看不见?”
紫罗袈笑起来。“有时爹在心里唤你却没有出声,雩儿也听得见,或者雩儿正想爹时,爹便走到了你的房门前。这些便是心识意念,雩儿怎看不见?”
心绪交流,即为意念沟通的征兆之一。
如孪生双胞,天生能了解对方的想法,有时毋须形诸言语,亦可传达意思。然而这是天生异能,非属寻常;若明端与她所学融会贯通后,竟能达到如此境界,则距她父亲梦寐以求的“根本大道”,形同迈出重要的一步!
胡彦之悚然一惊,才意识到眼下正处于极危险的境地,若白额煞凶性大发,一意取他性命,以此际伤疲交迸的惨烈状况,怕是有死无生。
肏你祖宗十八代!救人救到连命都搭进去,胡彦之啊胡彦之,世上有没有你这般蠢才?老胡微露苦笑,横竖已走到这一步,真要反脸也只能认栽了,索性耸了耸肩,哈哈笑道:“二师父神算,不知平日在哪儿摆摊?下回沾了霉运,一定请您老开光。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更姓,乃真鹄山观海天门教下,姓胡名彦之,二师父甭客气,叫我小胡就好。”见白额煞黄睛一眦、竖瞳倏紧,大有不善之意,想想还是别扯破面皮自讨苦吃,赶紧陪笑:“……不然叫“之之”也行啊,我不介意的。”
“你,是鹤着衣鹤老儿的徒弟?”
白额煞喉间如滚雷,声音虽不甚大,却透着一股张嘴嘶咆前的强大威压,未闻虎吼,胆已先寒。
胡彦之心里将牛鼻子师父骂上几百遍,听白额煞的口气,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结下的老鼠冤,合着今儿结帐来了,强笑道:“跟他不是太熟,不是太熟!真鹄山忒大,人多如屎蚵蜋一般,一脚踩下卜卜响,谁认得谁呀!二师父若要寻他,还是亲往洞灵仙府一趟靠谱,好过在江湖上打听。”
忽闻一声“噗哧”,却是符赤锦掩口道:“胡大爷没存好心,你们一山都屎蚵蜋,恶心死啦,谁人肯去?却教二师父上山。”
胡彦之哇哇大叫。“耿夫人,都说好要合作,你不拉我一把便罢,至于这般落井下石么?快同二师父说,老胡先在念阿桥救你,又赶来救你小师父,还是你家相公的把兄,说起来大伙是一家人。”
符赤锦抿唇笑道:“你自个儿都说全啦,还让我说什么?”见白额煞乜眼投来相询之色,微微点头,算是认了老胡之言。白额煞哼的一声,收起弯如钩镰的油黄骨甲,呼噜噜地咕哝:“你师父鹤着衣……”
“没有很熟,没有很熟!”老胡急忙撇清。
“……昔年是我手下败将。”白额煞不理他插科打诨,沉声道:“他虽输了一招,却是个好样儿的,我还记得他说:“你的招式极精,却攻不破我的《灵谷剑法》,只能以力压伏,足见于道理之上,算不得是真胜。待我修为大成,怕你便非我之敌手了。”如今想来,那时他的眼光便已在我之上,对武学的体悟,亦非我所能及,这些年来我一直很是佩服。”(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胡彦之敛起嘻皮笑脸的神气,整了整破碎狼籍的袍衫,勉力起身,对白额煞抱拳一揖,肃然开口:“前辈胜而不骄,亦令晚辈万分钦佩。感谢前辈未有一辞稍辱我师,否则晚辈纵不量力,万不能视若无睹。”说着长揖到地,行了个极其慎重的大礼。
白额煞冷哼一声,竖睛乜斜。
“好在当年你师父说话,不是这般文诌诌的穷酸德性,直来直往,好不痛快!
如若不然,莫说共饮一坛,恐怕这架还有得打。”口气不似先前森寒,猫似的白毛裂颚微咧,隐有一丝笑意。
胡彦之心想:“好啊,牛鼻子师父年轻时不仅同邪派中人打架,还与他们一块饮酒!谅必在青帝观众牛鼻子师祖、师叔祖心中,也不是什么好鸟。”大感欣慰之余,又不禁替鹤着衣难过起来:怎么牛鼻子师父从前与人比武过招,像是没赢过似的?
五帝窟的“白帝神君”薛百螣赢过他,游尸门的虎尸白额煞也赢过他;他自承武功不如爹爹,两人比试的结果不言可喻,就连鬼先生也说,风伯年轻时与牛鼻子师父大战一场,以“力挫青帝高足”作结,对照日后再战的终局,不可不谓是大大的逆转……
这人仿佛不知胜利为何物,抱着叠床架屋似的成摞败绩走过了青壮年岁月,最后居然坐上青帝观主乃至天门掌教的宝座,也算奇事一件了。紫星观的鹿别驾多年来小动作频频,背地里结党营私,颇有图谋大位的野心,抑或与此有关。
符赤锦不知他心中计较,见二师父的态度大趋和缓,忙打蛇随棍上,将胡彦之所提说了一遍,却略去他与狐异门之间千丝万缕般的可疑纠葛,只说胡大爷一直跟踪自己和耿郎,无意间撞破金环谷的人马埋伏四周,进而发现幕后的黑手乃狐异门的鬼先生,为破奸人毒计,欲假游尸门之手潜入七玄大会云云。
胡彦之越听越是佩服,这毒妇鬼扯的本领比起人称“扯圣”的奇才胡大爷,恐怕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不找个时间堂堂正正以谎话一决胜负,孰高孰下,尚在未定之天。她不说一句假,只隐去几个枝节关窍不提,或者变个花样换着说,听起来就是毫不相干的另一套。
耿照只是看上去老实,心思可一点也不蠢,过去胡彦之虽有疑虑,倒不真的担心拜把兄弟被她拆吃落腹,连骨头也不剩。直到此际才不禁头皮发麻,料想耿兄弟纵使九死余生、历劫归来,家里也还有一条心机深沈的美艳母蛇等着,是福是祸,委实难料。
那“玉尸”紫灵眼看似不通世务,心思单纯得很,“虎尸”白额煞则是崇尚武勇的江湖人,在徒儿的如簧巧舌之下,按说是风行草偃,说服起来毫无困难。岂料白额煞听完,咧开大嘴一笑,冷冷说道:“对付狐异门,偏不能与此人合作。”肌肉贲起的毛茸茸双臂环胸,一边以骨甲轻刮下颔,发出磨砂般的“喀兹”怪响,射向胡彦之的森森目光令人背脊发寒。
符赤锦微微一怔,笑道:“二师父,是胡大爷从狐异门的手底下,救了我和小师父呀!怎地偏不能与他合作?”声音娇腻,直与小女孩儿撒娇无异。
白额煞重哼一声,冷道:“这事你不懂,毋须多问!哼,方才说是鹤着衣的徒弟,我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这下可对上啦。鹤着衣这几年闭关不出,甚少见人,与他过往的为人颇有扞格处。难道是他错养了一只噬人的狼崽,反将性命搭了进去么?”
符赤锦听出口气不对,低而混浊的咕哝声,正是暴起伤人的前兆,却不知何以至此,闪身拦在二人之间,颤道:“二师父,胡大爷是耿郎的义兄弟,多次舍身相救,决计不是什么坏人。这其中必有误会,二师父先莫动气,让宝宝锦儿问问他可好?”说到后来近乎央求,隐带一丝哭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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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彦之看不见她的神情,光听声音亦觉动容,听白额煞“哼”的一声,目光越过她浑圆的香肩,仍是混杂了猜忌不忿,正欲挥开爱徒,蓑衣一角却被另一只白皙玉手拿住,身后传来紫灵眼恬脆的嗓音:“长老,他毕竟救了我。且听听他怎么说,宝宝锦儿不骗咱们的。”
胡彦之一凛,忽明白符赤锦是演给哪个看、白额煞又最听谁人的话语,果然虎形大汉编笠一垂,不再进逼,侧首森然道:“你们要是见过“鸣火玉狐”胤丹书夫妇,便知这小子和胤野、胤丹书何其相像!他的眉目口鼻像极了胤丹书,而说话那股子挑衅的神气,与“倾天狐”胤野宛若一模刻就!我不知胤氏一门是否尚有血脉遗世,倘若有,被鹤着衣收养也非是难以想像之事。”
符赤锦对胡彦之与狐异门的牵连早有疑心,“胡”字与“狐”其音相同,或有喻含,不想胡彦之竟是狐异门主胤丹书的后人。二师父非是信口开河的性子,其形如兽,辨人的法子也与野兽相仿,不惟外貌,连声音、气味,行走坐卧的微妙表征等,亦在他观察觉知的范畴之内;白额煞说是,可比一百个普通人的指称有说服力多了。
同样骇异莫名的,还有胡彦之自己。
他并不觉自己的身世堪称“污点”,但肯定是一桩必须被严密保守的大秘密,一旦曝光,不仅麻烦接踵而来,势必还要连累牛鼻子师父——不说别的,刀脉的鹿老儿恐怕要欢喜得睡不着觉了,还不藉机将天门掌教斗黑斗臭,一把掼下洞府丹墀来?
向符赤锦提议合作之前,他多方考量过其中的利害,料想游尸门纵使生疑,总不能不管眼前的危机,一意刨挖助拳之人的来历;就算有哪个白眼狼好窥阴私,真要追究他的狐异门情报从何而来,胡彦之也准备了一套说词,一股脑儿推给牛鼻子师父。
以鹤着衣和胤丹书相交至深,能针对狐异门的习性放出眼线,命令弟子预作准备,防患于未然,似也不无道理。待鬼先生阴谋被破,江湖免于一场腥风血雨的浩劫,谁还理会这其中的枝枝节节?
只是他万没想到泄漏机密的,居然是自己的长相。
他从不知道自己长得像父亲。无论是风伯或师父,鲜少向他提及父亲的形容;他和鬼先生见面时,望着那张比女人更美的白皙脸蛋,和镜中的自己找不着多少相似处——当然,以“捕圣”仇不坏的骨相术仍能找出同胞兄弟的共相——总禁不住想:“他应该……比较像母亲罢?那我呢?我这张脸……是不是爹爹的模样?”可惜明镜无言。
连兄长鬼先生也有意无意地避谈父亲。胡彦之非是初入江湖的雏儿,人情世故多有历练,隐隐觉得狐异门的覆灭,与父亲决定同正道七大派合作一事,恐怕有直接的关系,对狐异门人来说,“胤丹书”三字既光荣亦神伤,难以相对,也许他的母亲亦然。
(或许……这是母亲始终不想见我的原因罢?)胡彦之忍不住笑起来,笑得咳嗽连连,不见歇止,鼻端、嘴角呼噜噜地冒着鲜血沫子。符赤锦为之愕然,连紫灵眼亦抬起古潭般幽冷的左眸,静静望着狂态毕露的虬髯青年,仿佛能看出其中的软弱悲伤。
“……多谢前辈,”断断续续、夹带气声的豪笑持续了好一阵子,胡彦之倚柱咻喘,勉力朝白额煞一拱手:“为我解了多年来的一个心结。我平生的憾事之一,就是不知亡父形容,经前辈点醒,从此我日日见得清水铜镜,即如父亲来到眼前,想看之时便有得看,再毋须百转千回,引为至憾。”
符赤锦料不到他竟直承其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听紫灵眼低道:“你想哭便哭,这般逼着自己笑,徒然伤身而已。”
胡彦之本已收声,听她一说虎目眦圆,仰天咧嘴:“这本是天大的好事,有甚好哭?自是要笑!”鼓胸欲笑,“呕”的一声喷出血箭,连廊柱都倚之不住,肩膀一歪,整个人向后仰落!
白额煞蓑影微晃,人已入廊,抢在他撞倒前抄住。胡彦之眼冒金星,顿觉天旋地转,不知身在何处,但觉腰背有托,血性涌起,双臂乱挥,咬牙笑道:“不……不用……不必来!我……我自己能坐!走……走开!”挣扎着坐回原处,唇面淡如金纸,说话时却是对着空处,显然目力尚未全复。
“我……我师父在真鹄山,人……人好得很,我……我决计不会害他。谁要害我师父,我绝不轻饶!”
他咬牙切齿,惨白的面目罕见地狰狞起来,更添几分惊心。“正道邪道,不过一念;兴衰荣辱,亦是白云苍狗,从上山以来,我师父便是这般教导我,胡某虽然不才,未敢全忘。
“若非主其事者一意为恶,狐异门与我并无关连。我念着我那老实巴交的耿兄弟,唯恐魔掌伸到他媳妇儿岳家这厢,才兴起与贵门合作、阻止狐异门混一七玄之念。
“你信也好,不信便罢,疑来疑去,不觉累甚?滚滚浊世,已然如许惊心,就当帮自己一个忙,省省心罢。”
他挥开扶持,颤巍巍地拄起,拖着破破烂烂的身子向外跛行,忽然想起什么,解开包袱巾将藏锋扔给了符赤锦,一瞥鞘上镶的铜件不是扭变形曲便是掉落遗失,乌檀鞘身龟裂迸碎,惨不忍睹;虽未倒出鞘内之刃,也不是能够任意携行的样态,须觅巧手匠人重配。至于握柄的部位倒是相对完整,藏锋的损伤又比昆吾厉害些,暗忖:“刺伤豺狗……不,刺伤戚凤城的,到底是哪一柄?鞘虽损裂刃却未露,又是如何自行弹出,以致破了他的护体阴功?”虽疑云重重,却不急于此刻廓清,遥对符赤锦抱拳道:“耿夫人,看来咱俩的合作就到这儿啦。此番携手甚是愉快,但愿下回再有机会,只消执行到“天”字号计画便能成功,用不着一连三套天地玄,搞得要黄不黄的,累煞人也。行啦别送,我自个儿找门。”
符赤锦正要开口,一旁白额煞忽道:“你向咱们认了桩惊天秘密,足令观海天门易主、青帝观失势,掉头便走,似也大方了些。还是散播这等谣言,原本就是你的目的?”
胡彦之哈哈大笑。
“你爱向谁说向谁说去,本大爷懒管!牛鼻子师父有你这种朋友或敌人,那是他的命,谁教他自个儿不挑?这位毛茸茸的前辈,咱们话不投机,还是少讲几句为好,我总觉得耳里腻得出油。后会无期,诸位珍重。”信手一拱,便要离去。
符赤锦惊出一背香汗,她素知二师父心高气傲,虽漂泊江湖、蓑笠掩容,却最恨无礼狂悖之徒,这胡彦之分明只剩下了半条命,谁知说翻脸便翻脸,若惹恼了二师父,动起手来,花园里那一地凄厉的人片肚肠,岂非正是他的榜样?
果然白额煞仰天虎吼,震得雨幕迸碎,整座挂川寺仿佛动了一动,沿屋带墙地掀落一摞瓦片来。
胡彦之伤疲交煎,哪里禁受得住?“呕”的一声乌血溢出嘴角,被震得双腿一软,似要仆倒,却仅以单膝着地,硬生生挺住了身子,转过一张桀骜不驯的苍白面孔,薄而干硬的嘴唇抿着一抹冷笑;虽未出一声,浓浓的衅蔑讥诮已塞满长廊,直欲透出雨帘。
符赤锦暗叫不妙,打定主意,要是二师父当真出手,拼着以身受他一击,也要保住耿郎的结义兄弟。却见白额煞咆声未落,咧开的大嘴兀自合之不拢,继而吐出一串浓浊的呼噜怪响,居然笑了起来。
“就看你这神情,肯定是胤丹书的儿子,鹤着衣的徒弟。只有这两个家伙,才能生养出如此顽强愚笨、一点儿都不识时务的蠢小子。”白额煞剔着骨甲,懒洋洋地笑道:“如你适才所言,滚滚浊世,如许惊心,若非得相信什么人不可,除我门中之人,我宁可选择胤丹书与鹤着衣。”
老胡错愕的表情硬生生僵在脸上,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同样吃惊的还有符赤锦。她还未全然会意,本能向小师父投以询问的目光,却发现她正瞧着下巴都快掉落地面的胡大爷,不由“咦”了一声。紫灵眼回过神,迳将雪白的脸庞转向一旁,仍是清清冷冷的,仿佛啥事也没发生。
“你……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一向机灵的胡大爷兀自云山雾罩,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你不是想合作么?咱们这便来合作!”白额煞咧嘴一笑,伸出强壮修长的臂膀往他肩颈一捞,明明是勾肩搭背的亲热举动,衬与胡大爷半死不活的模样,倒像大猫攫住无毛鸡,转头便要大快朵颐一般。
“记着,一会见到我家老大,你就照样说一遍给他听。他这人说是难打发,却也容易得紧,总之莫说一句假话便是,骗不了他的。”
耿照在蚳狩云藏身的秘窟之中调复生息,转眼又过几日。
姥姥的饮食虽然清淡,供应却十分充足,蔬果清脆结实、个头肥硕,耿照过往在流影城执敬司伺候过横疏影的膳食,能辨食材的鲜陈优劣,一尝便知是精挑细选的新采菜蔬;不仅如此,餐桌上亦罕见醢脯渍物,若非置身石室,但看盘飧置办,委实不像幽居地底的模样。
此间说是“秘窟”,实际规模却宽敞得惊人,整个空间由前后两进所构成,居中凿出条斜斜的两折廊道连接,俯瞰便如拉长的“吕”字,两处均是方方正正的格局:前头的空间供起居之用,是个近十丈见方的挑高广间,四壁各有八间石室,一列四间、上下错叠,上层的门牖均挖在丈余高的削壁之上,须假悬空的廊道进出,呈“回”字形布局;后进则略小一些,格局似乎更加曲折,埋锅造饭的灶房与清洗涤洁的浴房均在此处,不但有经精密计算的烟道及通风口,还引来冷热泉水备用,十分方便。
耿照在黄缨的服侍之下到过浴房,对精巧的引水排水设计啧啧称奇,就连穷奢极欲的流影城不觉云上楼,与此间古意苍苍的石造设施一比,都显寒酸落后,若教独孤天威见着,怕要捶胸顿足,呼天抢地。
这感觉耿照似曾相识。远在三奇谷瀑布的石窟里,他便体验过这种今古倒错的异样感:明明是年代久远之物,却有着连世之大匠亦望尘莫及的惊人技术,更遑论其中的奇思妙想,远远超过现今所知,就算绘成了图纸、苦口婆心地解释,也未必能为时人所接受。
建造这座秘窟的,也是龙皇玄鳞么?还是在世上仍有真龙、天外曾来佛使的久远年代,人人都有这鬼斧神工般的技艺?
“这里的食物,全都由她们所供应。”蚳狩云见他满面狐疑,淡淡一笑,指着后进解释。
“她们?”耿照益发迷惑,端着碗筷的双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一时竟忘了吃。
姥姥为他添了一匙鲜蘑菜心,调羹轻敲碗缘两下,见他如梦初醒、慌忙送入口中的模样,不由微抿,摇头道:“慢着吃,别噎着了。“她们”指的是把守禁道的那群人,她们没有名字,一辈子待在不见天日的地底,谁也不知道她们怎么过日子、活着又为了什么,都管叫“黑蜘蛛”或“黑寡妇”,仿佛早已不当是人。
“关于她们生吃活人、施行血祭的种种恐怖事迹,从我还是女娃儿时便听姐姐嬷嬷们说过,到现在谷里的丫头们还在说;绘声绘影几十年,总是那一套,对那群人终究是一无所知,一如我做娃娃的时候。”
耿照听黄缨说过“领路使”。在关于冷鑪谷的诸多奇闻中,这群黑寡妇永远是最神秘诡异的一部份,即使是最糟糕的转述者,都不会错过如此耸动的题材。
况且,禁道与领路使不单单是故事而已,与冷鑪谷的所有人都切身相关。无论尊卑长幼、武功高低,若无门主或姥姥手谕,擅入禁道者,下场便只是化为一具冰冷的尸骸,自有冷鑪谷半琴天宫以来,便是如此。
耿照一直以为“领路使”云云,不过是天罗香某个秘密堂口的代称,一如赤炼堂雷大太保麾下的“指纵鹰”,于外人固是诡秘重重,终归还是上位者的爪牙,面纱不过是掩护,用来引开旁人的注意力,好让顶上之人伸出黑手,在枱面下覆雨翻云。
如今看来,竟连姥姥也对她们不甚了了。如此,天罗香的进出命脉,岂非掌握在那帮“黑寡妇”手里,只消她们不再引路,偌大的冷鑪谷便成牢狱,进不来也出不去,纵有绝顶的武功,如之奈何?
“我教门千百年来,尽皆如此;说是祖宗成法,亦不为过。”蚳狩云淡然道:“历代门主继位,均须于一卷羊皮古誓上以血字画押,送交禁道;无论何人接掌教门,禁道皆不拒收血誓,世代如此,从无例外。一旦门主退位,禁道便送回古誓书,卸任的掌门焚香祝祷,刺血于羊皮,则旧的画押即自行消淡,七日内将完全褪去,新掌门以鲜血重新画押,完成誓约。”
不拒血誓,那就是不干预天罗香教内事务的意思了。然而,出入门户毕竟掌握在别人的手里,蚳狩云也好、历代天罗香的掌权者也罢,终不免有“卧榻之外俱是他人之家”的掣肘之感,如芒刺在背,常欲除之而后快。
如非禁道繁复,外人实难理解,彻底阻绝两拨势力的接触乃至冲突,说不定早在数百年前,天罗香即对盘据禁道的黑蜘蛛们高举战旗,为永远地混一冷鑪谷而发动殊死之战,以夺回出入总坛的绝对自由。
“那誓约的内容……”耿照蹙眉环臂,沉吟道:“写的是什么?历代教门与禁道双方首脑可曾修改增减,对此进行磋商?”
姥姥对他一开口便切中要点十分满意,优雅的面上浮现嘉许之色。
“问得好。可惜羊皮古卷乃上古遗物,与冷鑪禁道同样悠久,甚且老于半琴天宫的开基础石,乃至本门至高武典《天罗经》;其上的文字,当世不通行久矣!教门内虽有抄本,古卷译文却散见于历代门主的札记与典籍中,也都传过了几手,未必便是原本的意思。
“既然看不懂,就没甚好磋商的了,是不是?自我代掌门户以来,持我手谕之人,禁道一律放行;若遇特殊情况,我派人往禁道口喊一声,自有领路使者出现聆听,印象中没什么是她们拒绝过的,当然这也是我一向自制,从未提出什么过份要求。”
耿照略一思索,登时明白了姥姥的言外之意。
“典籍”云云,指的多半便是《天罗经》了。也就是说完整的古卷全译,极可能是收录在这部珍贵的武典里,一直以来都受到天罗香内部最最严密的保护。
明姑娘盗走经书,对武学上始终深受“形质不符”所扰的天罗香而言,不啻雪上加霜。更重要的是:失落经中古誓,让天罗香对禁道原本少得可怜的了解形同冰消,打起交道来难免尽落下风。
姥姥之所以倾尽教门之力,处心积虑要夺回天罗经,不惟清理门户,恐怕还有更实际的目的,使她别无选择。然而,盟约是为了规范双方才得以存在,禁道的黑蜘蛛们为天罗香诸女提供指引,避免迷失,天罗香又给了什么以为交换?
耿照想起那些送入禁道、从此只能以黑纱里面的女郎,还有恐怖的吃人或血祭传说,不由一阵恶寒。姥姥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忍俊不住,一迳摇头。
“真有这么容易,就好啦。”
耿照本以为姥姥在说笑,跟着笑起来,片刻才见得老妇人嘴角微勾,眸中却殊无笑意,不由得头皮发麻,倒抽一口凉气:“她……她是认真的!”若不能勘破手札秘密,只怕姥姥真会死马当活马医,将他扔进禁道里赌赌运气。
而独孤弋的亲笔的确不是开玩笑。
以“代天刑典”蚳狩云之识见修为,坐拥罕世珍本近三十年,天罗香迄今仍不能恃以精进、一统江湖,根本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没人看得懂太祖武皇帝到底写了什么。
耿照读书不多,要攀上“粗通文墨”四字还有些勉强,随意扫过几眼,瞥见的错别字两只手竟数不过来,灾情之惨,可见一斑。
若独孤弋写的是扎扎实实、正正经经的练功法门,以他威加四海的至高武名,无论这部手札落在谁手里,大概都无法抵挡一探究竟、按图索骥的绝大诱惑,纵有疑义,也只是怀疑自己多过书——质疑独孤弋的武学见解,那可真要笑掉旁人的大牙了。凭你也配!
然而观其通篇臭字,将“丹田”写作“母回”、“气海”误为“米每”,亦是信手拈来,再自然不过,不管谁人照书修练,大抵逃不过走火入魔、七孔流血的下场。纯以破坏力而言,此书胜却世上无数刀兵,堪称杀器。
还好太祖武皇帝留下的,不是这么缺德的东西。
这些杂乱无章的纸头,更像是独孤弋回首前尘,随手写下的只字片语。书写之人,未意识到自己正留下一本半生行述,思绪飘到哪儿,便赶在臆想周转前匆匆抹下一笔残迹,与姥姥的评注意外地相契——谁要想同独孤弋较真,那是和自己过不去。
他的心思不仅如蓬飘萍转,恐怕方寸之间还长年刮着大风,飘转的力道与幅度早已超过常人所能估计。追着他洒落的痕迹并不足以还原其貌,只会将自己逼疯。
耿照捧着那摞陈纸,除了吃饭睡觉洗浴出恭之外,几乎手不忍释,看得津津有味那是决计没有,只盼勤能补拙,得以理出一点头绪。独孤弋少年时的经历自是一大重点,他与萧老台丞一师所授,分得文武绝传,然札记中于这段却说得极少,对授业恩师的出身来历等付之阙如,连名字都未曾提到,仅以“他”呼之。耿照翻着翻着,忽掠过一个极荒谬的念头:“有无可能……连太祖和萧老台丞,都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名讳,因此只能说是“他”?”益觉神秘莫测,难以廓清。(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独孤弋并未留下修习武功的诀窍,却描述了自身的武学观——当然是以他独有的方式。
“……肉功练个头就好,当暖手,练下去就要曹。你在身里练个小天地,以为了不起,马你个俊逼,外头天地这么大,要小的干舍。我同小馒头说了,哪知他太聪明,没留神把肉功练得太万告,就曹了,可借可借。”
耿照皱眉支颐,反覆看得几遍,忍住在珍本上涂抹的冲动,食指沾了沾茶水,于石桌面上把“曹”字重写作“糟”,“肉功”则改成“内功”,总算弄懂了他的意思。
“俊逼”云云,自非夸奖他人之意,应是“傻屄”的别字同音;“干舍”的那个舍,也不是指被猥亵的草庐精舍一类,想是“啥”字少了偏口旁。“万告”比较难猜,苦思之余灵光一闪,明白是“厉害”缺了几笔所致,兴许打太祖识得这两字起,便只认了边边角。能辨不代表能写。
至于“可借可借”——“是“可惜”。”姥姥看他脸都快贴桌上了,不由叹气。似明白读这些纸头实乃戕害身心的苦差,每回耿照埋首钻研,她总会陪在一旁,翻点卷册之类,示以同苦。“他不确定怎么写的字,多用人字旁。别问我为什么。”
耿照委实笑不出,苦着一张黑脸。姥姥为提振他低迷的士气,透露“小馒头”
乃“帝陵祀者”独孤寂的小名,据说是太祖亲自取的。
“他说十七爷诞下时,活像一枚沾血的大白馒头,他忍不住与身边人说笑,谁知那些仆妇稳婆什么的全笑不出,好生扫兴。”姥姥又露出那种几欲摇头的无奈神情,柳眉一挑,直问耿照:“你给姥姥评评理,谁听这话笑得出?他竟说我好没趣。”
耿照本读得满腹郁火,听她一说不由微怔,独孤弋其人好像突然来到眼前,见那股子赖皮又天真的神气,谁还能生得起气来?哈哈一笑,耸肩道:“的确是太祖爷没理。谁拿这当笑话讲?”
蚳狩云也笑起来,积压数十年的怨气俱都吐尽,一击裙膝,咬牙烈目:“是不是?是不是?明明就是他好没道理!”
耿照陪她笑了会儿,喃喃摇头:“我知十七爷比太祖爷小得多,却没想到十七爷出生之时,他居然是在旁边瞧着。”蚳狩云见多识广,要说有什么是姥姥不敢称能的,便是民家日常的嫁娶迎送了。大半生都花在刀头喋血、武林争霸的大长老女豪杰,可没经历过这些;冷鑪谷半琴天宫与世隔绝,实也无此必要。
“这姥姥就不知啦。贵族门阀之中,有些奇怪的规矩也不一定。”
在流影城,独孤天威妻妾所居内院,只丫鬟仆妇能进,莫说外人,连独孤峰要见母亲,也得请人通报,城主夫人允准后于偏厅问候起居,以避嫌疑。故独孤峰与父亲的宠妾云锦姬私通,须另觅地点幽会,以城中遍布横疏影的耳目,早已牢牢握着证据,隐而未揭而已。
独孤弋说十七弟出生时“活像沾血的白馒头”,肯定是在产房中见得,否则婴儿洗去胞衣后才由乳母里锦抱出,以示亲长,何来沾血一说?“他当时只是少年,不安分得紧。兴许是攀梁爬树,偷偷见着的罢?”姥姥并未上心,目光落于桌上摊开的纸页,暗示他以何者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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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收摄心神,重新将注意力集中于手札。
去除乱七八糟的别字,这段看似浅白,意思却足以颠覆当今东洲武学的础石。
耿照突然明白,初见时姥姥问他“何谓内功”的用意。但凡玄门功法,无不是教人“法天顺自然”,调和五脏六腑、打通奇经八脉,在体内造就一个具体而微的六合之境,以模拟出天地造化的力量,藉此克敌延生,超越庸凡。
然而,独孤弋却断然指出:这一处小天地再怎么浑似天生,终究比不上真正的寰宇六合。因此,姥姥才以“神解”为喻,非是一味模仿自然,而是直接引寰宇六合的力量为己用,想着风,便轻如鸿毛;想着云,便变幻莫测——但这如何可能?
关于这点独孤弋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用他那骇人听闻的文笔别字再多描述一些,如施展起来是什么模样、如何由造化之中借得大力等,让耿照得以从中稍事揣摩。他烦躁地翻动纸页,没有……这里也没有……没有、没有,还是没有……直到映入眼帘的三个字令他硬生生停手,双目为之一亮。
——韩破凡。
摧破无双、世之锋镝的“虎帅”韩破凡!惯以攻击粉碎一切,连妖魔般的异族大军也莫敢直撄的东洲第一名将!
耿照记得太祖武皇帝与韩破凡之间,曾有过人所未见、灿烂非凡的一战。在灞上秘密进行的那场比武决定了天下归属,仅以一招落败的虎帅率领西军向独孤弋投降,结束了东洲大地多年来的苦难兵锋。
这场空前绝后的决斗,必定在独孤弋的人生中占有非同小可的份量。他花了整整三页的篇幅讲述韩破凡,多半是翻来覆去地痛骂韩破凡如何欺骗了他,把皇帝这烂摊子“砰!”一声扔地上,自己却装死跑去海外逍遥,从此过着冒险刺激的快活人生……
看到这里,耿照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假使办得到的话。
你不是一直担心自己死后,苍生将遭受莫可名状的恐怖大劫么?你千里迢迢,亲自送到东海来的,怎能是这般莫名其妙、全无用处的物事?耿照几乎将整束纸片翻烂,连用字的习惯都快被太祖污染,开始不自觉地“万告”、“可借”起来,然而休说残拳,连一丁点能拿出手来的东西也无,徒然浪费时间罢了。
“……去找韩破凡。”纸上写着。“他打输我,其实也不算输。我会的,他能懂,他还很会打仗。他答应我会回来,万一不成,找生沫港庾氏船行,他打那儿出海。”其后接着成串描述生沫港所在的混乱叙述。
耿照凝着歪七扭八的字迹,蓦地由“去找韩破凡”几字里,读出了太祖武皇帝的焦虑。
他并非有意东拉西扯,比起留下讯息,他毋宁更擅于面对强敌、喋血厮杀,然而由于一连串的阴错阳差,眼下竟是时不我与;他不知该如何表达、怎生记录,他有生以来从未受过这样的训练,就连早早即为苍生储材的异人,也没想过有朝一日需要阿旮做这样的事。
因此他无能为力。
即使身负绝世武功,太祖武皇帝写下这乱七八糟的纸束时,心中想必是满满的绝望罢?我们错得离谱,现下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去找韩破凡”——去找那个聪明绝顶、能说会写的教书先生,告诉他我们错了,浩劫其实并未过去,而是还未到来;此际盖世神功无益于苍生,须将它们流传下去,像我师父那样,为日后一战预作准备!
耿照忽然抬头,望向胡床上翻阅书册的华服老妇。
“所以,你们后来去生沫港找了韩破凡,是不是?”
这推论一点也不难。蚳姥姥从未解破过手札之秘,天罗香按说并未得益于太祖遗惠,然而玉面蟏祖的武功仍突破了教门历来的框条,攀至前人难企的巅峰,用的还是外来的武功,只能认为是从手札里得了好处。思前想后,必与生沫港的线索有关。
蚳狩云倒没怎么露出吃惊的模样,信手翻着平放在胡床上的薄册,似读得津津有味;偶一抬眸,才淡淡接口。
“没人能找着韩破凡,他出海去啦,再没有回来过。庾氏在生沫港一带算是颇具规模的舶行,东家名唤庾长青,是当地有名望的仕绅,柜上伙计还记得有位随船出海的韩相公,一身青布棉袍、黑履白袜,用白镴长杆挑着两箧书,学问很大,为人却谦冲和悦,教小娃儿识字特别有耐心……”见耿照瞠目结舌,不禁抿嘴微笑,拂了拂裙膝。
“跟想像中天下无敌的“虎帅”兜不起来,是不是?若非独孤弋同我说过他的模样,谁也跟不了这条线索。
“韩破凡搭上庾氏的大海舶,先去了海外的高唐国、朝云国等,后来抵达南海的大岛苏泥渤鲁青,已是东洲通商航路的极限,这就花了两年余。再往西的伊沙陀罗国虽不是无人到过,航程却是既遥远又危险,除非绝了归乡的念头,打算埋骨异域,否则没有水手肯再西行。”
耿照一想也是。光到苏泥渤鲁青就花了两年多,就算去伊沙陀罗的航程与之相若,这一来一回,十年光阴便这么耗费在大洋上。试问人生能有几个十年?水手登船、舶行出海,图的也就是活口养家,不回家去,一切便毫无意义了。
但韩破凡并没有回来。
“庾氏那艘海舶的伙长(船长)听说韩破凡打算继续西行,便问他:“相公有亲人在伊沙陀罗或韦罗犍羝么?”大抵在这些个老船头心目中,愿意不辞艰难,冒着被恶水吞噬的风险也要继续航行的,只能是万里寻亲啦。
“岂料这位韩相公却笑答:“既来了,我想多瞧瞧西方风土,看与东洲有甚不同。便到了伊沙陀罗,我也还要再往西走,若能这样一路航行到世界的尽头,那就太好啦。”
“伙长心想这人不仅学问大,本领更是高强,原以为只是读死书的腐儒,担心他捱不过远洋苛厉,拖累一船人,岂料途中却屡蒙他出手解危;且学习泅泳舟事之快之能,胜过他这辈子所识的水手,更别提各国土话,光在港口停留数日,便能朗朗上口,出入市井几无阻碍。明白遇上了异人,当下不再劝解,整襟下拜,就此作别。”
韩破凡写了家书,连同途中获得的宝物,讬伙长携回东洲,交与西山韩阀当主韩嵩,信中说天下既已无事,他便放怀西游,冒险以终。“这样……能算是抛妻弃子么?”耿照听得蹙眉,喃喃道:“如此壮游,虽是令人敬佩,只是留在家乡的家人,读到书信,心中该是五味杂陈罢。或许……这辈子再也见不上一面啦。”
姥姥淡淡一笑。
“韩嵩不是他儿子。”
“嗄?”耿照一怔。“我听人说虎帅薨殁,其子韩嵩袭爵——”
“可韩破凡没死呀。你这“听说”头一句便是假,其后说不定也都是假的。”
姥姥怡然道:“韩阀早在前朝时,便由旁支把持,本家长房早已没落,此事人尽皆知。后来白玉京毁于异族,天下大乱,当此之际,没落的长房却出了一名惊才绝艳的韩破凡,挽狂澜于既倒,取回了长房旁落之权。
“不过按独孤弋的说法,此人并不恋栈功名爵禄,性情淡泊,逢乱一肩挑、事了拂衣去,是他原本便有的打算,走了也不奇怪。在海外不知道,但于东洲时他都在统兵打仗,未曾娶妻,自也不能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那韩嵩……”
“算起来是他的族弟罢?”蚳狩云又信手垂眸,继续翻书,显对其后的话题失去了兴趣。“应是韩阀各系商议后,推派出来袭爵的合适人选,当作交换他诈死隐遁的条件。”
耿照并不知道,数百年来与西北外族杂居通婚的西山韩家,早已被崇尚武勇、民风剽悍的牧马民族同化,身子里流淌的非是血液,而是足以在险峻的高原卓尔独立、映日铄然的削岩黄砂。为了确保家族最大利益,传承的顺位向是“兄终弟及”
先于“父死子继”,更早以前,甚至有娶寡嫂或同姓通婚的习俗,常为央土之人取笑。
而平望都对付韩阀的手段,大抵依循前朝“移风易俗”的方针,尤喜在继承问题上做文章。韩破凡既无子嗣,一朝撒手,这余温未褪的一等侯爵位恰好回收,名正言顺;“韩相公”若想一走了之,不生个胖大娃儿与韩家,那就得收个现成的便宜儿子。
韩嵩与他年岁颇有差距,自小却十分亲厚,族中长老推出这人来,于韩破凡毋宁已是最好的选择,遂收韩嵩为义子,三个月内诈死退位,扬长而去,从此天宽地阔,不知所之。世皆以“虎帅”暴薨,惋惜不已,宇内同戚;想他正值英年,神功盖世,怎能轻易便死?央土买凶、族中鸩杀等流言甚嚣尘上,传得沸沸汤汤,直到这时,都还是坊间说书人最爱的秘闻题材之一。
韩破凡讬人转付家书,多半自那时起,便没打算回来了,太祖武皇帝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亦随之落空。麾下曾聚集了百万雄师与当世英杰、武功绝顶的独孤弋,最后能留予苍生应劫的,居然仅是一摞别字连篇的破烂故纸。
他那念兹在兹、尚未到来的对头若然有知,定要笑得前仰后俯、满地打滚罢?
雪艳青的武功于天罗香嫡传之外别树一格,必定是从韩破凡捎回的物事中得了好处。有没有可能,是韩破凡写下毕生武功的秘奥,录成图谱经卷之类?
“韩破凡比你想的,要聪明多了。”姥姥淡道:“独孤弋死后,我派人在生沫港落脚,暗中监视几年,甚至混进庾氏,终于掌握海舶归国的线报。庾氏老东家庾长青十分干练,是个谨小慎微的精细人,早疑心起那位“韩相公”不是普通的教书先生,听了伙长的描述,再与西山之讬一参照,断定这韩相公乃韩阀要人,非同小可,没敢将此事传过六耳,命其子与伙长连夜出发,护送宝物赶往西山道。”
“那便不是武功秘笈啦。”耿照击掌道:“不知虎帅讬人带回的,却是什么宝物?”
蚳狩云抬起头。“你怎知不是武功秘笈?”
“书信薄薄一封,纵以蝇头小楷也写不了多少字,虎帅武学博大精深,总不能以一纸载之,所以不会是那封家书。”耿照娓娓分析:“若说另录图谱,当然也不无可能,但汪洋之上难以弥封,难免惹人觊觎,徒增祸端。我料虎帅必不致如此轻率。”
“就只这样?”姥姥柳眉微挑,眼中掠过一抹异样,似有些失望。这神情令耿照猝不及防地想起明姑娘。
“我若是庾长青老先生,见受讬之物里有武功图谱,考虑到自家不擅武艺,只是一介平凡百姓,带着如此贵重的书籍上路,未免托大;委讬镖行或延家中的护院武师护送,难保不惹觊觎,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图谱秘密收藏妥适,讬人将家书送抵韩阀,面呈镇西将军,再请将军引兵来取,可免节外生枝。”
“你倒是仔细。”蚳狩云这才淡淡一笑,当是默认了。
耿照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问:“姥姥派人于央土西山之交劫夺宝物时,可曾伤人性命?”
“我就不能在东海央土之交动手么?”姥姥笑意益深,眼睛都微眯了起来。见耿照双目雪亮,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竟无罢休之意,片刻才放弃似的叹了口气,悠然道:“没伤人。如你所说,庾氏少东和伙长都不谙武艺,扮作客商掩人耳目,一路上平平安安的,没出什么岔子。若非我早在庾氏安排了眼线,决计不能轻易得手。
你放心罢,没人受伤的。”
耿照低声道:“夫妻情意,毕竟是伤到啦。不会没人受伤的。”
蚳狩云笑容一凝,坐起身来。“你说什么?”
耿照迟疑了一下,单掌盖住桌面手札,抬头正色道:“海舶归国的消息,也得等船到了近海,才能放出信鸽回报,与进港相差不过三两天,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线报,莫说渔工,村中怕是妇孺尽知,无甚出奇。派人在生沫港左近逛一逛,略作打听,也就是了。
“庾老先生是精细人,伙长也非是粗鲁无文之辈,会到处宣扬宝物之事,姥姥方才说了,“此事不过六耳”,除老东家、伙长与少东外,更无其他人知悉,天罗香又是如何知道的?”
蚳狩云嘴角微扬,喃喃覆诵:“是啊,天罗香又是怎么知道的?”眸中却无笑意,只牢牢瞅着耿照,仿佛正揭开秘密的不是他而是自己,刹那间竟有一种猎人与猎物易位的恍惚之感。
耿照强迫自己不能转开视线,以免气势一溃,再难出口;定了定神,续道:“想来想去,能探知这桩机密的,只有少东家的夫人了。姥姥口口声声说把眼线“送进庾氏”,而非庾氏船行,想来是安排了一位温柔美貌、气质出众的教使姐姐,嫁与少东家,以便就近监视。我猜得对不对?”想像当日于两道之交,看见应该远在东海的爱妻突然出现眼前,以武力强行夺走了重逾生命的他人之讬,庾家少东的心情,该是痛不欲生吧?难道……难道多年来的闺阁缱绻、轻怜密爱,都只是为了此刻,为了这般强盗行止布下的计策谎言么?
——你究竟……是怀抱何等心思嫁给我的啊!
他仿佛能听见少东家撕心裂肺般的仰天咆吼,令人不忍再闻。
而奉命嫁入庾家的女郎,以武力夺走“丈夫”赖以立身处事的根本时,心中想的,又是什么?是终于解脱,得以回归本我呢,还是忍着眼泪和心痛,咬牙冷对良人的泣血悲鸣,狠心将宝物取走?
姥姥的手法总是这样,如在蚌心里揉入砂砾,由于贴肉无间,蚌便毫无保留地吐出珠液,将粗糙不堪的砂砾层层包里,直至光滑无瑕,不再刮疼心房时,姥姥却强要将珠取走……你和太祖爷不也是真心相爱么?将心比心,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这种事?
“韩破凡给韩嵩的,是一杆大枪。”姥姥仿佛听见他的质问,却无直面之意,冷不防地开口。耿照虽有不甘,但这毕竟不是光靠只字片语便能推知的珍贵线索,强抑不豫,蹙眉追问:“……大枪?”
他蓦地想起魂寄于玄鳞之身时,那玄极妙极的重心变换之感。玄鳞使用身体肌肉的方式,与他所知的东洲武学大相迳庭,无法以直觉心领神会,遑论驾驭。说不定……这便是“残拳”的理论根据!
耿照兴奋已极,不及向姥姥解释——三奇谷内无事不奇,真要解释几天也说不完——就地盘膝,放松四肢百骸,令神识坠入虚静,不住向下,直到心海深处……蚳狩云知他根基极佳,年纪轻轻,内功修为可比江湖上一流高手,见状仍不由一凛,暗忖:“能于片刻间放松至此,神游物外,不仅内功造诣极强,心境上的修为更是非同小可。以他这般年岁,却又如何能够?”益发肯定自己识人之明,他果然是最佳的人选,绝顶聪明如蘅儿、心志专一如艳儿,俱都比不上眼前这名少年。
她悄悄自胡床上起身,猫儿般优雅地踱到石桌畔,步履轻盈,竟未发出一丝声响,全然看不出已逾耳顺,敏捷胜似少女;低头打量了路观图与那水潭的炭枝素描几眼,信手折成数折,收入怀中,抬头见一抹窈窕黑影俏立于通道口,来得亦是无声无息,正是苏合薰。
蚳狩云以食指触唇,略摇了摇头,目光一瞥耿照,示意她暂勿行动,以免惊扰了他。苏合薰会过意来,一动也不动,似与墙边投影融为一体,若未刻意多瞧上几眼,几不能察觉有人。
虚空中时间的流逝并不与外界相称,耿照在虚境中不知待了多久,外界却不过盏茶工夫。蚳、苏正摒息静待,突然间,耿照“啊”的一声睁开眼睛,一挣起身却没能成功,整个人仰天栽到,所幸姥姥就在一旁,堪堪伸手扶助,这才发现他满身大汗,像从水里捞起似的,面容亦有些白惨,仿佛刚刚大战一场,气虚力竭,未及复原,不禁蹙眉:“怎么了?才一会儿工夫,却弄成这样?身子有什么不适么?”
“没有……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都看不见………”耿照努力调息,灰败的面上带着挥不去的挫折沮丧。
他找遍了意识之境,却完全没有一丁点关于水精幻境里的完整记忆,仅余表层记忆的浮光掠影,连说是“记忆”都有些勉强,至多是“印象”的程度,就仿佛在记录这件事上头,他的“入虚静”之能硬生生被移去了似的,只残留着寻常人所能记得的零星片段。
他还记得初次感受到玄鳞使用重心之法的那股惊喜震撼,却想不起实际上是怎么运作的;他记得玄鳞使出“龙息”时的炫目骇人,却无法想起身体是如何发出那般灼人的异能……他连对陵女的倾城容貌诱人胴体,印象都相当模糊,只依稀记得她的苍白与纤细。
就像……就像烟丝水精里有什么东西,阻挡完整的画面流进他的深层意识,以致不管怎么翻箱倒柜,也翻不出图像来。
(见鬼了。)仔细一想,此事也非是毫无道理。那烟丝水精若是龙皇所遗,能将他的意识、记忆贮于水精之中,除了可以任意开启水精、阅其心识的“钥匙”外,当然还要设下其他的保护机关,以免阅听之人将龙皇心中的秘密一并带走。天佛使者若给了玄鳞保存心识的技术,要做到干预外来者的神识,谅必不会太难。(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扇门,岂料门后竟是实墙一堵,也难怪耿照沮丧不已。他在意识底层待得太久,耗费大量的体力,勉强定了定神,抬眸见姥姥投来关切,心知三奇谷的际遇一时三刻也难说得清楚,挣扎坐了起来,低声道:“没……没什么,我先回房歇息啦。”便欲离开。
蚳狩云见他面色有异,其中必有蹊跷,断不能轻易放过,举袖挽住,微笑道:“也不忙,陪姥姥坐会儿,听听合薰丫头捎来什么新鲜事儿。”见苏合薰仍旧站立不动,略提高了音调,道:“不妨,你直说便了。照儿他也不是外人,没什么不能听的。”
苏合薰迟疑片刻,才道:“与他一同入谷的那名女子,我已知人在何处。”
耿照一听来了精神,霍然起身。“在哪里?”
苏合薰正要回答,却被姥姥伸手制止。她转过头来,严肃地望着耿照。“这事儿姥姥也不怕你知晓,但你若知道了,会怎生处置?”耿照想也不想便道:“自是将她救回——”想起冷鑪谷毕竟是他人的地盘,不禁放软口气,恳切相求:“我与她同生共死,在阎王门口转了几转,好不容易捱到这里,断不能轻易见弃。请姥姥成全。”
蚳狩云“嗯”的一声,微笑道:“你倒是有情有义。”微皱着眉思量片刻,迳问苏合薰:“人现下在何处?”苏合薰回答:“在定字部郁小娥手里。”见姥姥目光凝锐,定定地瞧着自己,心念微动,便不再继续说下去。
“既然如此,那还有的是时间。”
蚳狩云点点头,再望向耿照时,又恢复原先的一派从容和悦。
“你那麻烦的残拳劲力还未解决,此际身子又虚弱,怎生救人?你再休养个三天……不,两天就好,长了料你也坐不住。这段期间,我教薰儿帮你盯着,总不致丢了你的相……姥姥是说“好朋友”。待你精神好了,再同薰儿将人救回,你瞧如何?”
耿照再不识好歹,也知姥姥做了极大的让步,待己已非“和善”,简直是“宠溺”了,虽忧心如焚,亦不敢坚持,只得点头,一股难言的疲惫忽然涌起,低道:“多谢姥姥。我去冲冲凉,换过衣服。”迳至后进。
蚳狩云并不待见黄缨,若非看在耿照之面,多半不会留她在石窟里。平日姥姥与他在广间钻研太祖遗书,不让黄缨随侍在旁,以免泄漏机密——当然谁都知道是藉口。泄漏独孤弋的遗书,至多是毁灭他高大伟岸的英雄形象罢了,与耿照乃至天罗香何干?
来到石窟后,耿、黄二人相处的时间反倒少了许多,小黄缨多半待在后进洗衣煮饭,要等姥姥回房歇息,或耿照不再研读太祖遗书时,才有说说话的机会;其中黄缨最喜欢的便是伺候他洗浴。
天罗香虽不若外面那些个名门正派,有严密的男女之防,但毕竟在姥姥的眼皮子底下,不能太没规矩;若问耿照自己,如非迫不得已,像前些时日在半琴天宫重逢之时,打死他都不想在黄缨面前赤身裸体,遑论同浸一池。“侍浴”云云,不过就是两人隔着一片帘子聊聊天,往往这时才能不受外界打扰,聊得格外放松,浑如谷外时。
黄缨见他到来,十分开心,打开温泉水喉为他注满一池热水,又收了他汗湿的旧衣浸着皂碱,打算一会儿再帮他捣洗。说实话黄缨从不爱做这些,只是为耿照而做,不知怎的却心甘情愿,这几日忙活下来,只觉自己当真做得不错,颇有天份似的。(
)
耿照双手攀在池缘,隔着吊帘听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少女夹杂着笑声的絮语倒比温泉更能令他放松,身子一滑,整个人没入池底,“哗啦!”再破水而出时,帘外却没了黄缨的声音,一抹窈窕衣影俏立池畔,乌纱里头、肤白胜雪,竟是苏合薰。
“苏……苏姑娘!你——”
他早知领路使神出鬼没,但从没想过须在浴房里面对她,手边连条能遮挡的布巾也无,坐在池里没敢起身,一边担心帘外的黄缨怎地突然间没了声息,忍着尴尬涩声道:“有什么事,咱们出去说可好?这儿……似乎不大方便。还有,你把黄姑娘怎么了?”
苏合薰没搭理他,俏立片刻,才冷道:“郁小娥两日之内,便会将她送出冷鑪谷。”耿照微微一怔,忽明白她指的是染红霞,几欲起身,急道:“你同姥姥说了么?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咱们得赶紧——”苏合薰冷冷打断他:“郁小娥不是头一次送了。我同姥姥说过。”
虽在温泉之中,耿照仍是背脊发凉。郁小娥为何送女子出谷、送去什么地方尚未可知,然而在此之前,显然她已送过了几回;当中若有什么惯性或征兆,姥姥是知道的,如同苏合薰也知道。
——姥姥从一开始,就没想让我救红儿。
拖延,是蚳狩云擅长的手法,靠本能便能使出,也经常使得漂亮。耿照回想天宫相识之初,姥姥便摆布过他一回。按这形势看来,她是打算拖到染红霞出谷,反正不知郁小娥送往何处,两手一摊,这事谁也没辄。
(可恶!)耿照撮拳痛捶池缘,激得水花四溅,见苏合薰转身要走,忽想起一事。
“苏姑娘,我是谷外之人,本不该说这些。你与姥姥间千丝万缕的关连,禁道之人非是不知,难说她们不在意;为你的安全,自好——”
“我知道。”苏合薰再度打断他,虽未转身,却也没继续走。“我听见……那天你同姥姥说。”
耿照一怔,微露苦笑。
“我忘了。这谷里原没什么能瞒过领路使的耳目……”
“我不怕死。”苏合薰截断了他的话头,冷冷道:“就算死,也不干你的事。”
耿照正色道:“若你知此事之险,我至多是劝你,你年纪尚轻芳华正茂,不应把宝贵的性命浪费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但那的确不干我事。然而,若你不知自己正处于极危险的境地,我就非告诉你不可,因为你还有得选……”
苏合薰总不肯听他说完。
“我选了。姥姥要的,便是我要。”
耿照忍不住微笑。之前,怎会觉得她清冷呢?分明是个热心肠的姑娘啊!连一句冷话都不肯多听的,多妙的人啊!长叹了口气,点头道:“那你自个儿小心。谢谢你瞒着姥姥,特意告诉我这件事。”
“你……要救她?”苏合薰忽然问。
“这件事你尽可以向姥姥报告。”耿照笑道:“因为无论是谁,都没法阻止我这么做。说与不说,其实并无区别。”
苏合薰冷笑。
“你连这儿都出不去,别提越过大半座天宫,摸进定字部——”冷不防被耿照截断,抢白道:“起码现在我知道,从这里要去定字部分坛,须越过大半座半琴天宫了。按照方位推算……该是在东南边罢?”
苏合薰霍然转身。即使隔着若隐若现的蒙面黑纱,耿照仍能感觉她的眸光清澈而冷,视线却不怎么刺人,甚至能想像她微微蹙眉,轻啐着“怎会有你这种人”的模样。
“走对路,”她低道:“越过天宫,也不会有人看见。今夜子时……”忽以引路杖轻叩地面,“当!”发出清脆响声,几乎掩去紧接而来的一句。
“什么?”
耿照不顾身无寸缕,自池中跃起,苏合薰却已穿出吊帘,如流云化散不见。耿照急急追出,恰撞上抱衣而回的黄缨,她“呀”的一声以新衣遮眼:“你干什么?
色狼、变态!”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耿照没工夫分辨她是不是在偷看,连人带帘往旁边一拨,目光追着微砾的石凿地板四面投落,未见明显的湿足印,显然苏合薰连这点也考量到了,在浴房内小心避开湿滑,鞋底居然并未踏着水渍。
“喂!你不穿衣服也罢了,还要出去乱晃么?”连黄缨都有些看不落了,单手叉着凹陷幅度惊人的小腴腰,忍不住叨唸。耿照苦于运不得先天胎息猎捕踪迹,懊恼地一捶墙壁,掉头又回到浴房中,脑海里不住回荡着苏合薰撂下的最后一句:“……今夜子时,我在这里等你!”
长榆夹道,羊肠弯绕,这条平坦的乡间小径,一路从阳光普照走到云遮雾罩,居然还不到半个时辰。
也不是突然变天,更非日薄崦嵫夜幕将至,算来没正午呢!就是走着走着,雾气毫无来由厚重起来;笔直的榆树间所渗,慢慢由雾丝成雾幔,终至雾障迷离,回首不见行处。
随手一捋,白条条的雾团都能翻搅如浪,滴墨似的轨迹居然清晰可辨。耙梳过云雾的指掌间残留着湿漉漉的痕迹,每一口吸入鼻腔的空气,仿佛都汲饱了湿濡凉意,沁人心脾。
阴气逼人——这是谈剑笏掠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明明适才的田园风光甚是宜人,怎地短短十里,天地仿佛变了个样?
“噫”的一声,牛车又停下来,驱车的老农回头哀告,皱巴巴的老脸上甚是白惨,仿佛强忍惊惧,已是魂不附体。
“老大人真不能啊,再往前走,便回不去啦。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儿,老汉家世代都住在山脚下,村中走进这雾里、没再回来的,光两只手都数不来啦。真不能再走啦!往前有妖怪的啊!”
饶是谈剑笏好脾气,也不禁蹙眉。这话打二十里前他就听了,近十里内大雾骤起,那老农胜似唸经,每进一里便要饶上一段,谈大人莫可奈何,只好解囊往老汉手里添点儿;此际打开再瞧,只余三两枚制钱,碎银还有小半块,不觉有些火气,掏与老农道:“知道您哪营生不容易,我家大人亦无榨取民富之意,都尽给了。可您不能这样啊,这些钱好生斟酌,够一家老小子吃上月余了。我等为官也只靠一份薄俸,禁不起这般要。”
岂料老农将先前收的钱,一股脑儿塞回他手里。“大人!老汉真不是为财,再往前与阴曹无异,有去无回,要老汉舍了诸位独回,又恐伤阴德。请几位回头罢,老汉载诸位一程,分文不取。”
这下连谈大人都懵了。敢情真不是为钱!可世上,哪有什么妖怪?
灵官殿中“幽凝”妖刀大杀四方的情景,倏地涌上心头,谈大人犹豫了一下,决定收回前言。正与他推搪着,老汉突然杀猪般一叫,颤道:“来啦!妖……妖怪来啦!你、你们听……你们听!”
谈剑笏内功深湛,若有人掩至,绝不能毫无所觉:听得片刻,才发现是鸟鸣有异。这一路榆荫甚深,虫鸟不绝,此际鸟叫声中却有刺耳的擦刮声响,音调呆板单调,宛若蜂鸣。谈剑笏一凛,长身穿出帘幔,将辕座上的老农遮于臂后。
不及开口,一抹乌影已自林梢掠下,直冲牛车,体型与鹰鹫一般无二;到得眼前,赫见是只周身布满铆钉合胶的木鸟!
谈剑笏在利器署见过火器“寒鸦抄水”的试作,即于木鸟上装满火药,以弩射出,有例在先,故吃惊的程度远低于抱头唸佛的老农民;待那木雀“泼喇!”在眼前昂起,俐落地拍了几下翅膀,踅半圈又没入雾中,谈剑笏才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
(简直……跟活的一样!)难怪附近的百姓要说是“妖怪”了。见得这般栩栩如生的造物,谁能不信世上有神魔?
没等谈剑笏回神,又一头木雀“泼喇!”穿出乳雾,迳朝牛车俯冲而来!谈剑笏想起“寒鸦抄水”的作用,哪敢让它飞近?饱提真元,隔空一掌,那木雀被劈得翻转弹开,落地前“轰!”燃起烈焰,哔剥作响,鸟身的铆丁与其他金具无不熔烂变形,竟还先于熊熊燃烧的木制胴体。
老农目瞪口呆,仰望谈剑笏的目光陡地充满敬畏。
难怪大人不怕妖怪!这是……降魔辟邪的神术啊!
谈剑笏不敢大意,林间充斥单调呆板的鸟鸣与扑翼声,这木雀的数量还不知有多少,若藉浓雾掩来,又或腹中藏有火器毒药一类,委实教人头疼。正自凝神,忽听篷车内一人峻声道:“辅国,让我下来。主人家便要现身,咱们登门是客,不能瞎坐着。”正是埋皇剑冢的老台丞萧谏纸。
谈剑笏头都大了。台丞双腿不便,若离牛车,必成标靶,届时群雀齐至,“熔兵手”纵有惊天之能,也没有悉数挡下的把握,赶紧劝解:“台丞,敌人的数目不明,待属下清出场来,您再下车罢?”
萧谏纸冷道:“不如放火烧山,也好清仔细些?”
谈剑笏不是没考虑过,只是满山生灵俱付一炬,委实不忍,心想台丞这杀性也太雷厉了些,虽说台丞总是对的,但少伤性命也没错,回禀道:“台丞,咱们快些走也就是了,山中草木禽兽甚多,一把火烧了,未免有伤清明。”萧谏纸疏眉冷哼道:“你还认真考虑啊!不准再打了,造这头木鸟的花费,你我五年的俸禄加起来都不够赔!你要想告老长居这覆笥山,我给你写奏摺,犯不着这般痛下决心,断了回头之路。”
谈剑笏讷讷收招,心想老台丞目光如炬,他的话多半是不会错的,赶紧唤随车的两名院生抬下轮椅,亲自将老台丞抱上去,给了碎银打发老农回去。“也让他们走。”萧谏纸的目光仅在院生身上停留一霎,淡淡移开。“两个时辰之后,此地候我。”院生们不敢违拗,俯身应和。
谈剑笏还待相劝,老台丞却仿佛预知他的反应,冷道:“接下去的路,有你帮推轮椅便是,用不着别人。”谈大人一听,顿时心花怒放,面上却不好显露,轻咳两声,对院生挥手:“你们先陪老人家回去。两个时辰后来此候着,沿途小心。”
院生四目相觑,心想:“台丞不是才说过么?莫非话中有话?”琢磨着扶老农上车。便在言谈间,木雀仍不时穿高掠低地出入白雾,谈剑笏想每一具可都是十年俸银,他为官清廉,实无闲钱,苦苦抑着出手的冲动,偏有头不长眼的——他也不知木雀有无眼睛——削过林叶,划着俐落如水的曲线,朝老台丞敛翅飙来!
“也罢,再报效国家二十年!”
谈剑笏咬牙提掌,轮椅上的老人却抄起手杖,抢先朝雀颈一标,仅发出鞭梢似的“嗤!”声轻响,翼展足有三尺来长、通体滑亮的木鸟陡地晃摇,先前犀利的俯冲、回翔等动作俱都消失,仿佛吃醉了酒,连自身的重量都承不住,颤巍巍地落下来。
萧谏纸手臂暴长,稳稳将木雀摘下,快得连椅谈剑笏都来不及警示。这种玩意儿都作院从前就搞过啦,除了埋管塞药、投毒藏锐外,能有什么好用途?飞得再好再肖真,一般的是杀器,不比刀剑干净。
“你要想说“寒鸦抄水”,那就不必了。”
老台丞仿佛脑后生眼,毋须扭头,便知他心中所想。
谈剑笏总安慰自己,这是他与台丞格外投契的明证。
“眼没瞎的都能看出,这具木雀中要装纳多少机关、又须减重若何,才能宛若真雀般飞翔。你们器作监拿小孩骑的木马画上羽毛,便好意思说是鸟了,那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有成功射出去过么?”
起码内藏的硝药挺不错——谈剑笏想起当年试射,连“寒鸦”带弩机炸得了个热火朝天的盛况,还是尽量公允地帮老同事说了几句。监造就是个烧钱的活儿,朝廷让他们研发又不肯花费公帑,能这样已经很不错啦。
耿直如谈大人,亦知这话不过加倍招来老台丞的毒舌罢了,识趣地未曾出口,免捱一顿好骂。
正自闲扯,一头大牯牛踏着雾丝踱出林影,背上牧童横笛就口,吹几个尖亢的滑音便即放落,虽不成调,却略窥其指法佳妙,不同一般。那牧童就着牛背欠身,权作施礼,朗道:“使君远来辛苦。本山的规矩,但凡有讬,当于柜上联系,若有承惠,使君必知。来此覆笥山,乃是舍近求远,欲速则不达。在使君离山前,还请归还那只“木鸢”,小可无那感激。”
老人抚着膝上木鸟,峭冷的面部线条稍见和缓,喃喃道:“这叫“木鸢”么?
有趣。请小哥替我向府主通传一声,说白城山萧谏纸求见,愿亲自将这只木鸢交还府主。”
牧童浑身一震,滚下牛背,整襟长揖到地。“小可无礼,台丞见谅。烦请台丞稍候,小可去去就回。”不敢再跨骑而行,短笛往腰后一插,拉着大牯牛又钻进了雾里。
“山野顽童,倒知教化,可见台丞大名。”谈剑笏颇感欣慰,对这白雾罩顶的覆笥山又多了几分好感。萧谏纸斜睨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得意个什么劲儿?”
“也……也不是。”谈剑笏悚然一惊,嚅嗫道:“乡野小儿,亦知台丞名声远播,震动天下,可见世间还是敬重读书人的。我为国家前途欢喜,故有此叹。”见台丞神色虽淡,却无恚怒之色,稍松了口气。
萧谏纸只是忧心罢了。
他对虚名素不在意,虽知自己名动天下,倒也不曾自衿;只有今日,普天之下也只这一处,他无法仗恃武功智谋任意出入,能靠的,也只有传遍海内、五道景仰的好名声了。
不知四极明府的主人,买不买虚名的帐?
牧童往返的时间,短得远超过他的预期。不到盏茶光景,矮小的身影再度穿出白雾,对二人恭敬道:“府主已备好茗茶细点,以款待台丞。台丞这边请。”荡开雾丝,林中赫然露出一条遍铺青砖、弯弯绕绕的迤逦步道来,尽头不知伸往何处,如变戏法般,令人目眩神驰。
连未在心头计其步幅与往返时间,以推定四极明府方位的谈大人,都觉牧童回得忒快,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压根没上山。否则走到视线极处,差不多就这光景了,小娃儿额上连汗都没渗一滴,是去什么地方通报府主?
不可思议的,还不止这一处。
那青砖道虽是依山铺设,路面却异常平整,轮椅推送其上,竟无一丝颠簸,进退如夷。监造出身的谈剑笏一眼即知这不是什么仙法,而是在筑路时,底下的奠基近乎完美;且不论匠艺,光是计算上吹毛求疵的程度,就远非常人所能想像,就连深宫内院、帝王起居处,亦无这等不厌其精的讲究。
——“数圣逄宫”四字,堪称当世大匠的代表。
他受王公巨贾之讬,制造形形色色的奇淫机巧之器,小至虫蚁蜗角,大至宫室船舰,没有做不出的。世人慑于逄宫超凡入圣的匠艺,经常忘了他也富可敌国。
沿山铺设这条严丝合缝、每寸都精巧如艺品般的青石板路,最能彰显逄宫的技术与财富,胜过修筑金碧辉煌的殿宇,或陈满他设计制造的弩机石、战甲兵械。
“不,这条车行铺道确有必要。”牧童解释道:“府中要运送许多精密器械,或硝药等危险材料,为防颠簸生害,才特别修了这条车行道,务求将运送途中的震动与晃摇减至最低。若只供人行走,不用这么麻烦的。”
曾功亮搔搔青髭刮人的腮帮骨,俯视萧谏纸的眸里晶亮亮的,说是夷然无惧,更像在打量什么异物。“我本想说你变了,后来想想,才觉问题恰恰在你没变,萧用臣。你花了多少年,才终于能面对鲲鹏学府的惨剧?仲夫子舍身殉道,你已释怀了么?”
萧谏纸冷冷迎视。
“顾左右而言他,是心虚的表现。”
“你也太急躁了,萧用臣。”曾功亮怡然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我没看着学府付之一炬,但仲夫子死在我眼前……那段迄今仍影响我,所以我把四极明府变成了这样。
“我们从氏徒起就拿高饷,多到让你一辈子不用回家,也毋须担忧父母家人的生活。我当上大工正后说服所有司空,将数字往上再涨一倍,府里所有器材、工具都用最好的;只消说得出名堂,不管什么试验我一律批准,一切的花费,拿份详实的结案报告来没有不能核销的。”
他一瞥左右,压低声音道:“我还设立了一份“磨枪奋进奖助基金”,凡匠人三级以上,每年三节皆可申请,由府中负责安排越浦风月场中最美、最骚、最厉害的红牌,让大伙好生抒发精力!破童子身的我们还发红包。自我上任之后,本府童身的比例屡创新低,被仙人跳、什么回乡相亲骗走身家的案例已连续七年维持在零,不连续的话都超过十二年了,这才叫德政!
“这儿根本没人想成亲。工作时专心工作,玩的时候尽兴玩,晚年的生计不用愁。所有想做的事我们鼓励你做到尽、做到透,做到再没有遗憾,就算失败也心甘情愿为止!这是匠艺的天堂,唯一不容许的就是“不可能”三字——”
萧谏纸不耐挥手,曾功亮接下来的话却令他瞠目无言。
“……我把这儿,变成了我理想中的鲲鹏学府的模样。若非如此,我的人生无法继续,我将一直被困在恚怒、懊悔、无力,以及愤世嫉俗中,无论做着多么杰出的事,不过是对这去他妈该死的人世间发泄怒气罢了,就像你一样。”
“你老了,曾功亮。”半晌,老台丞才微露一丝冷笑,淡然道:“开始无法克制地想教训人,以突显自己超然的高度。是覆笥山的雾凉坏了你的脑子,竟害你以为此间如凌云顶一般高么?”(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曾功亮哈哈大笑。
“教训“千里仗剑”萧谏纸?我哪敢啊,“数圣”逄宫也不敢。只是你这人、你做的每件事,都不停散发怒气;若非如此,你要能比现在更伟大。”敲了敲轮椅如墨斗般的乌漆覆壳,耸肩笑道:“就说这个。”
萧谏纸外出时所乘轮椅,是由他亲自设计,特聘巧匠打造而成。与日常起居的竹制轮椅不同,这乘乌漆轮椅更是像一辆小车,除两侧大轮外,前后均设有单足小轮,动静十分平稳。
他坐入轮椅时,下身乃隐于墨斗状的车身内,自是为了遮掩瘫痪后,日渐萎缩的双腿肌肉,以免对外人显露出尴尬的“肢残”之相——以老台丞一贯的高傲,这是他决计不能忍受的。
“你还没取笑够?”萧谏纸冷哼。
“我是指“八表游龙剑”。”
曾功亮收起嘻笑的神气,正色道:“仲夫子交代过,这套武学是明宗的代表,过犹不及、心重于艺,让你练到“时御六龙”的境界就要罢手,否则再练将下去,不免孤龙歧出,经脉逆行,重则暴毙,至轻也要你个半身不遂,两腿俱废——若仲夫子今日在此,看他抽不抽你耳刮子!”
“八表游龙剑”从来就是一套充满缺陷的强大武学。要发挥其威能,需要绝大的心性修持,只有智性立于人世之巅的至上明宗,才能完美驾驭;招式的不完美,正是为了要寻找完美的人,与之匹配。
也因此,萧谏纸婉拒了异人增益修补“八表游龙剑”的好意,他需要这个关隘来提醒自己,要成为更完美的人,方不负仲夫子临死之前,将学府明宗的道统传给了他。
而那一夜曾功亮也在。他没捱过仲夫子之死,更无法眼看着钟爱的鲲鹏学府继续沈沦隳坏,天未大亮他便离开了生沫港,从此与萧谏纸分道扬镳,独个儿踏上了寻道的旅途。
当他一见老同学的模样,便知萧谏纸最终还是违逆了仲骧玉的殷嘱,强练八表游龙剑至“孤龙歧生”之境,下身经脉堵塞,乃至瘫痈;嬉笑怒骂之下,藏的其实是疾首痛心。
萧谏纸却比他看得淡。“瘫就瘫了,毋须再言。你说的话我并不同意,我这人一向都往后瞧,不拘泥于前尘旧事——”
“我以前也不承认自己是胖子啊!”曾功亮坏坏一笑,眸中掠过一抹光。“你喜欢往后瞧,就该亲眼看看我的工作室。那儿的工艺水准,领先此世最少五十年以上。”
曾功亮并未夸大其词。长廊的尽头,过了一片精致的人工湖泊与跨湖飞桥后,两人来到一座独立的四合大院,光是四周布置的遁甲奇阵就超过六座以上,萧谏纸注意到连飞鸟不由自主地都让过这片小小的天空,仿佛硬生生从牠们眼底被移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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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圣”逄宫专用的工作间里,放置着各式各样只能说是“光怪陆离”的奇妙器械,有跟萧谏纸膝上的“木鸢”外型相若、体积却大上十数倍的巨型木鸟,据曾功亮说它已成功试飞过几次,能出数里之遥,下一步除了增加续航力,也考虑要进行载人的试验。
会自行迈步、遇墙转弯的木制走兽,于此间是毫不稀奇,奇的是一具半人高的木制童子像,它不但能执壶沏茶,还会端过来分送二人,丝毫无错,饶是萧谏纸见多识广,亦想不通如何能够。
工作室最里面的枱子上,放置着一头灰粉色的奇异动物——之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是死去的动物,而非曾功亮巧手所制,是因为尸体上已经传出淡淡的异味,非是筋肉腐坏的恶臭,而是经过精细的防腐工序,混合了药气香料与肉身衰败的独特气味。
——死气。
萧谏纸心想,辨出兽尸乃一头剔了毛的獐子。獐身未与枱面相接的右半边前后腿上,插着粗细、大小皆不尽相同的金针,有的径逾四分,已不能说是“针”了,说是金锥还差不多;针与针之间,连着形形色色的铁片丝线之类,像是极其复杂的皮影戏偶。
“我研究这个十年了,是我最喜欢的项目。”
曾功亮说这话时,双目烁亮前所未见,甚至忍不住搓起手来,兴奋溢于言表。
“我管它叫“还神甲”——别被骗了,这与歧黄无关,我不同阎王抢生意,只捡祂不要的玩。”取一水精棒与小块毛皮摩擦,往獐上某根金针一触,那死獐右边的前后脚突然动起来,且非是痉挛似的一搐便罢,而是奔跑一般两足交错,宛若苏生!
这画面简直怪异之至:獐子左半身动也不动,右半却迳于枱上“奔跑”,牵动颈尾肌肉,分明死去多时、靠香料维持不腐的獐尸踢腿摆头,直到曾功亮收手,才“砰!”倒落不动,激烈伸缩拉扯后的肌肉发出淡淡衰腐气,十分难闻。
“这是我从“金针度气”上得到的灵感。”曾功亮不以为意,可能早已习惯这种气味,兴奋地解释。“以导气的材质为媒——就是这些金针——于体外另行构筑一副经脉的代用品……喏,就是这些连接的铜铁延索,导入内气,就能使肢体动起来。
“理论上来说,透过适当的延索框架,我能让这头獐子使套完整的“游龙步”
给你看,牠生前甚至不用学过。”与身为明宗的萧谏纸不同,曾功亮并未得授完整的“八表游龙剑”,仲骧玉仲夫子只教了他游龙剑的身法,以为逃命避险之用。
萧谏纸不禁陷入沈思。此法若可行,刀尸的炮制就不用像现在这么麻烦了,任何人只消安上合于刀尸之用的一组、乃至若干“还神甲”,便能发挥妖刀之能……至此,澎湃如潮的思绪与先前的质疑,终于又合到了一处。
——曾功亮为何研制“还神甲”?何人授意他做研究?
这奇械与妖刀刀尸之间如此相契,难道只是巧合而已?
旧日的友朋似不知他心中所想,兀自沈溺于怀缅之间,一时难以自拔。
“我一直在想,若那晚之前,我便做出了这样的东西,仲夫子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曾功亮惨然一笑,抚着工作枱低声喃喃道:“就算他为救我们一命,强鼓内力使出超越“时御六龙”的一剑,以致半身瘫痪,“还神甲”也能再给他一搏之力,起码能使“游龙步”逃命……才这么想着,回神已研究二十几年啦。”说着霍然抬头,露出爽朗的笑容,正色道:“若我们终不能挣脱回忆,不能不受那些痛苦经历影响,至少要将它用于有益之处。你可以继续责怪自己四十年,但那只是为难自己罢了,仲骧玉不会因此活转过来,你我也不能再有一回青春年少。我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你也该试试。”
萧谏纸望着昔日同窗的眼眸,里头清澈得不带一丝阴霾,容不下诡计滋生,甚至比他当年在那个执拗孤僻、好发议论的肥胖少年眼中所见,还要洞彻得多。岁月会毁坏一些东西,也可能使之磨砺发光。也许曾功亮是后者。
他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能再见到你,今儿就不算白来啦。我相信九转莲台之崩毁,非是你所为。然覆笥山奇门阵图如此严密,外人绝难出入,除非……此间有内贼?”
曾功亮又笑起来。
“你看看你,又来了。太聪明又太愤怒,以致往往忽略了显而易见的事实。没有人可以从覆笥山带走蓝图,不代表没有人能来四极明府看。你今儿问我难陀寺的事,我不就说了么?要是你要求看一看蓝图,虽于规定不合,但我他妈怎么说也是大工正,便给你看了,谁又敢说什么?”
萧谏纸眸光一凛。
“有人来看过九转莲台的蓝图么?”
“有。”曾功亮装出一张苦瓜脸。“还不能不给看,这才麻烦。他跟我师傅那一辈的有交情,讲辈份、讲情份都无法拒绝;况且以他的身份地位,强要看我也不能说不,你知道……上头的人嘛!很麻烦的。”
“数圣”逄宫贵为诸圣之一,沧海儒宗内,只三槐六艺儒门之主的地位高过了九通圣。然此三者绝迹江湖多年,思来想去,也只一人符合“上头的人”一说。
萧谏纸又恢复了从容宁定,低垂眼帘,淡淡一笑。
“你跟萧破败、南宫损,怎么说也是平辈罢?”
“平辈?我呸他们两条街!”
曾功亮一直都笑笑咧咧的,难得见他发火。“我们搞原创的,最看不起的就是抄袭!萧破败抄鲲鹏学府,南宫损抄《秋水名鉴》,忒有本事不会自己搞一个来瞧瞧么?你妈让你抄!败类!”
“你这样就太愤怒了。”萧谏纸安慰他。“幸好不是太聪明。”
“信不信我呸你一脸?”这会儿曾功亮倒是笑眯眯的。
“说来说去,便只剩下一个人了。”萧谏纸忍着笑意,不经意地说:“莫非是儒门九通圣之首,人称“隐圣”的“地隐”殷横野?”
“正是。”曾功亮点点头。“你说他干嘛要搞垮九转莲台呢?吃饱了撑着?”
“好问题。我也想知道。”萧谏纸淡然抬眸:“不若,我去见见他罢?”
石窟内无有计时用的晷仪等器具——至少耿照手边没有——他估不准子时到底是什么时候,唯恐错过与苏合薰之约,用过晚膳后藉口身疲,躲回房间,拉长耳朵留心广间里的动静;待黄缨次第掩熄灯烛、姥姥也回房安歇,才悄悄溜下了石阶,钻过长长的甬道,返回后进的浴房里等候。
偌大的石造浴房内静谧无声,接通温冷泉的水喉不知有着什么奇妙构造,稍用力些便能旋开扭紧,连黄缨那样身娇力弱的少女也能轻易操作,居然还不漏水,如非不欲揽上“毁人祖产”的罪名,每回洗浴耿照都想拆开研究一番,长长见识。
(七叔若见这般妙构,不知有多欢喜!)说也奇怪,在不见日升月落、时间流逝仿佛失去意义的地底,反而经常想起谷外的人。七叔、木鸡叔叔,横疏影、霁儿,寄居流影城的父亲姐姐……还有目睹莲台塌陷、不知自己仍活在世上的宝宝锦儿。他们都还好吗?是不是伤心欲绝?虽然不是真的,但对她们来说,“耿照”这人已不在世上了,她们有没有好好地继续过日子,是否仍能开心欢笑?
想到这些,令他无法自抑地焦躁起来。
然而此刻什么也不能做。若欲与重要的亲人爱侣重逢,眼下还有更紧要的事,需要他集中心神,戮力以专。
为应付不知伊于胡底的漫长等待,也为把杂臆驱出脑海,耿照挑了个壁夹坚实的角落盘膝坐下,凝神坠入虚空之境,提运碧火功搬运周天,心无旁骛地练起内功来。
自得授碧火功以来,耿照无一日将功课撇下,身兼“入虚静”与“思见身中”
两门奇术,使他得以不受时空之限,在心识内尽情练功,而耿照也不负这些奇遇,将一个“勤”字做到极处,方于短期内突飞猛进。
换成是别人,纵有碧火功、化骊珠加身,缺乏这份日日勤勉、宽紧不辍的死工夫,断无法在数月间精进如斯,在莲觉寺遭遇李寒阳时,便无足以重铸剑脉的扎实根底;在邵咸尊的“道器离合剑”之前,也决计不能熟练地耙梳招式,去芜存菁。
“奇遇”之所以成就非凡,令他百尺竿头,盖因耿照付出了超乎常人的努力,当异变猝然降临时,方能突破逆境,转危为安,实非幸致。
他在虚空完成周天搬运,练得几路“薜荔鬼手”热身,一动念间场景变换,又回到朱城山后的长生园,木鸡叔叔瘫在檐下的竹制胡床里,怔怔望着蔓草丛生的庭院。耿照同他闲聊几句——当然木鸡叔叔从没应答过——便擎起木桩上的柴刀,玩起削柴如筷的游戏来。
差不多劈完千刀,过往到了这儿,即于虚境里幻出老胡的身影,两人对拆几轮“无双快斩”,再叫出岳宸风,重现鬼子镇的搏命死斗。三乘论法之后,他明白高手对战不只是比内外功,亦注重精神境界、心性修持,那怕只稍逊一筹,便是生与死的差别,对手又换成李寒阳,以期能够重现贯穿鼎天钧剑的会心一击。
而现在,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落羽天式”。
在虚境中练功与现实并无不同,现实里无法做到的,于虚境一般的办不到。耿照数百次的练习,莫不止于提气上跃、直至巅顶的一霎,随着时间流逝,适才周天搬运而生的内力,又渐渐被体内的深渊所吞噬,到后来,连跃起都颇有些吃力,一身功力复归于无,成了丹田空空如也的普通人。
深渊“吃”掉碧火功的内力之后,便由化骊珠接上供应,若非骊珠奇力源源不绝,照这般吸法,耿照早已枯竭而亡。按他所想:这无底深渊既因“落羽天式”而开,或能以同样的方式闭起,如今看来,兴许是一厢情愿了。
但有件事,耿照始终无法释怀。
——被“吞噬”的内力与骊珠奇力,究竟到哪儿去了呢?
力量不会凭空消失。信手一劈,无论用的是内功或蛮劲,力量就是力量,这一记定然留下痕迹,要拮抗还须多费气力,或赖巧劲腾挪,才能化于无形。
以耿照被吞噬的内力,指不定都能再造出另一名耿照来了,更遑论源源而出的骊珠奇力……这些力量不能凭空消失,耿照能清楚感觉它们自体内飞快逸去,却无法解释去了哪里。若能解开这个谜,距揭露“残拳”之真貌,便仅一步之遥。
耿照“笃!”一刀劈在树墩上,余震隐隐,自刀柄反馈而回,无论手感劲道,皆来自深层意识的精细模拟,真实一如先前无数次落刀墩上;就连拔起刀来,留在墩上的刀痕、透出斫裂处的鲜烈木气等,俱与现实一模一样。
他心头一凛,旋腕舞了个刀花,蓦地反手一掠刀头斜出,乌沉沉的柴刀于极小的范围内突然加速,直欲剖开空气,竟自锋缘逼出一抹锐光,灿亮如灼,正是《霞照刀法》中的一式“分辉照雪崖”。
这刀乍出倏停,位移幅度小得出奇,光芒消失后,才听“飒!”一声低咆,风压现于三尺外,压着地面青草笔直扫去,七步后方没,竟是一记隔空劲。
耿照望着刀痕尽处,忽然会过意来。
内功并未消失,而是散入天地之后,再无法感觉其存在罢了!
“力量不会凭空消失”既对,也不对。
作用于有形之物上的内劲蛮力,固会留下相应的痕迹,但隔空掌力便“消失”
那是片鎏金胫甲,甲侧微凹的曲线滑润如水,教人想起雪艳青那双浑圆结实的长腿来。
耿照对这套形制殊异的异邦战甲印象深刻,只是不曾留意过细节。若成套披在女子身上,或可略辨真伪;孤伶伶拿出一只部件,反令人沉吟未决,不敢确定是否为雪艳青所持。
若然是真,便只两种可能:其一,逃离血河荡当夜,鬼先生始终尾随在两人之后,是以知晓埋甲的地点。但这解释也产生另一个疑点——无论耿照或雪艳青,皆是鬼先生亟欲取之的对象,岂容他俩逃离?既取金甲,后又纵虎归山,未免说不过去。
第二种可能,即是雪艳青伤愈离开栖凤馆,沿河回到埋甲处,取甲后为鬼先生所执。这么一来,鬼先生能自由出入冷鑪禁道,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天罗香之主是与禁道黑蜘蛛交换血誓的人,或知出入之法,或有促使黑蜘蛛履约的权力,连姥姥的一纸手书都能当作通行证,由雪艳青签署的谱牒,效力或还在姥姥之上。
“雪艳青落入鬼先生手里”的假设令他寒毛直竖,寻思之间,见鬼先生持甲询问郁小娥,胫甲反转过来,内里并无革垫棉衬,光滑一片,莫说是镌刻,连污渍都没见一块,蓦地省觉:“这甲……是赝品!”
按姥姥所说,雪艳青的金甲内侧刻着虎帅绝学《玄嚣八阵字》,内置的棉革衬垫除了保护身体、避免摩擦,亦有掩去镌刻之意。鬼先生出示的胫甲虽仿制得维妙维肖,内侧却无虎帅之刻文,绝非由货真价实的“虚危之矛”所出。
退一万步想,鬼先生要找人冒充雪艳青,自须准备一套几可乱真的金甲,否则冷鑪谷中众目睽睽,断不能轻易过关。耿照并不知道鬼先生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任何东西只消看过一眼,便能深深印在心识深处,分门别类贮存起来,与他的虚境异能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连看过的武功都能模仿个六七成,靠印象重新绘制、打造出雪艳青所披挂的金甲,不过反掌间耳。
却听鬼先生怡然道:“你家门主若于谷内,还有备用的甲衣,拿来与我交换截蝉指,一块甲片换一招。至于那名女子,我愿意以三招交换,便是现下传了给你也无妨,当是前订。”
“六招。”郁小娥弯弯的柳眉一挑,笑得又腻又甜:“您先传我三招,连剩下的三招共六式图谱,咱们届时在禁道外,一手交人,一手交谱。”
“代使做买卖的习惯,我实不喜。”鬼先生哼笑。“不考虑直接用抢的么?意思也差不多了。喊价若无根据、爱喊多少喊多少,结果就是浪费时间。你当抒发心情,我可气闷得紧。”(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郁小娥道:“您先传我三招,小娥立时奉上一个极有价值的线报,包管主人满意。主人听了若觉不值,尽可以取小娥性命。”
“喔?”鬼先生来了兴趣。“什么线报?”
“主人手中的金甲虽是维妙维肖,与门主所持几无区别,但仍是赝品。”娇小冶丽的女郎眼波盈盈,瞬着弯睫轻道:“此间关窍,于主人可说价值连城。”
“有意思!”鬼先生抚掌大笑,蓦地右手拇指屈起,余四指张如箕爪,翻腕急旋,似挥排扇,既非爪功也不像指力,却是变幻莫测,影若摇花。
他并未运使内力,接连变过几式,漫天爪影中忽穿出一指,指劲倏凝,贴着郁小娥的鬓边削过,带下一绺柔丝,“嗤!”一声锐响,桌上瓷灯已遭洞穿,圆鼓鼓的青花腹间留下前后两枚钱眼大的圆孔,不住汩溢着灯油,室里盈满豆香。
穿瓷不碎,可见指力精纯;而在瓷胎上穿出两枚圆孔的力道,竟未使瓷灯稍稍位移,亦足以显示力量之集中。郁小娥目眩神驰,忍不住也屈起拇指,依样画葫芦起来,尽管不能说是毫厘不差,但凭一眼的印象,竟能使了个七八成,悟性不可谓不高。
只见她袖底幻出连片残影,正欲戟出,才发现劲力俱扣在拇指上,决计不能如鬼先生所使,凝力洞穿瓷盅。““玉露截蝉指”共分五层,”鬼先生悠然道:“每层屈起一指,真正的劲力扣于屈指间,欲出不出,难以捉摸。我演给你看的招式不过是第一层,以食指发劲却是第四层的功夫;据说练到第五层时,劲不由指出,屈伸自如,能伤敌于无形间,堪称是一等一的绝学。”
郁小娥明白他的意思。略去了当中二、三层的招式心诀,便无隔空破瓷的惊人威力。她若想一窥教门无上绝艺,须得拿出够份量的情报来。
“门主之甲,其后镌得有字。”她老老实实交代,模样无比乖巧。“据说每片都有,须除去甲衬方可见得。”
觇孔后的耿照闻言一凛:“她怎么知道?莫非《玄嚣八阵字》的秘密,天罗香的教使俱都知晓?”心想以姥姥之谨慎,不致如此轻率,转头望向苏合薰。苏合薰低声道:“她有个同期入门的姐妹,叫连云静,被选入天宫伺候门主。”
耿照想起姥姥说过,曾秘密选拔若干女子,让她们一人习练八阵字中的一门,却无人成功,心念微动:“那位连姑娘……现在何处?”苏合薰没应声,专注望向觇孔,恍若未闻。
耿照开始痛恨起这种随意翻阅天罗香的日常、都能不经意掉出一地牺牲者的情况。可以确定的是:连云静此际人已不在,她修习过某片金甲上的八阵字武学,郁小娥知道甲后镌刻,多半也是她漏的口风。
鬼先生不关心她如何得知,他更想知道那是什么。
“你见过上头的刻文?”(
)
郁小娥摇头。
“没亲见过。是一……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那便是连云静了。
耿照看不清郁小娥的神情,只觉她口气木然,无悲无喜,不禁为那位素未谋面的连姑娘感到悲凉。郁小娥是为枉死的同期姐妹,才下定决心背叛教门,与鬼先生暗通款曲——这么想的话,似也能稍稍谅解她了,耿照却知郁小娥不是这种人。她的所作所为只为了她自己。
鬼先生对这个情报异常满意。透过秘阁的乌衣学士,他对天罗香做过极深入的研究,甚至溯及百年前的古老文献,从武功到教门源流,了解之透彻,自觉就算向“代天刑典”蚳狩云登门叫板,也有绝不会输的把握,才敢伸出黑手,在冷鑪谷中搅风搅雨。而雪艳青和她那出类拔萃的武功,仿佛是天外飞来,与他熟知的天罗香格格不入,对照古木鸢与郁小娥之言,答案已呼之欲出。
(那副甲上所刻的,便是《玄嚣八阵字》!)自血河荡的联心会后,雪艳青便不知所踪,重伤的蚳狩云也隐匿起来,使他的暗桩一直苦无下手的机会。鬼先生确信直到雪艳青离开冷鑪谷,蚳狩云该是未能视事的,否则以这位大长老的城府,非但不会教她做出伏击将军、自招死路的莽撞之举,怕也不让前往血河荡,以免雪艳青又中他人算计。
天罗香的武力与头脑,由此被隔绝在人力难越的禁道两头。实力号称“七玄第一”的天罗香,从那时起便埋下了灭亡的种子,只消把握机会,击杀两人中的任一个,天罗香即为囊中物,再无可忌惮处。
鬼先生思考着雪艳青潜回冷鑪谷的可能性。她是一名武痴,不通世务,从小在半琴天宫内长成,身边没了蚳狩云,说不定连吃饭穿衣也不会,绝不能在谷外孤身盘桓,而不露丝毫形迹。
与她一同坠河的耿照好端端现身三乘论法,鬼先生第一个念头便是耿照将她藏了起来;然而莲台崩塌后,监视符赤锦、横疏影,乃至镇东将军那厢的报告无不显示,并没有如雪艳青这般女子,在耿照的生活里隐匿休养的痕迹,这人似乎就此消失,仿佛不曾存在过似的。
而鬼先生安插于谷中的细作,始终未能提出有力的证据或反证,厘清雪艳青的行踪。现在他则有了另一个选择。
“代使此说,确值六招《玉露截蝉指》。”鬼先生又恢复了敬称,当然是刻意为之。他知道在受制于人的前提下,“代使”二字对郁小娥来说异常刺耳,但她若太过得意,就轮到他心里不舒坦了。“我们的约定依然有效,一片甲,一招谱。你若能为我找出整副金甲,我便让你练成这一招。”指指了桌上的瓷灯。
“金甲不在谷内。”郁小娥面无喜色,波澜不惊,垂眸道:“此甲仅只一副,门主从不离身,谷内亦无备品。您开出这般条件,是成心不教小娥啦。”
练成《玉露截蝉指》第四层固是绝大诱惑,但吃不到嘴的糕,不比一片树叶来得香甜。郁小娥尽量委婉地表达不满,点出这份提议的不切实际。
“你家门主是真不在呢,还是假装不在?”鬼先生耸耸肩,一派满不在乎的模样。“莫忘了她能出入禁道,或已悄悄回谷也未可知。你只能说,若她真回了冷鑪谷,必不是走定字部这条路。”
“对您来说,有嫌疑的就只剩六条禁道,六名代使了。谅必不难猜罢?”
鬼先生不理会她露骨的讽刺,取出一张数折陈纸,纸质粗劣,像是泡过水再晒干似的皱巴巴,边缘起毛,仿佛稍一搓便要碎裂开来。“你家门主失踪之前,与这人走在一块儿。你见过么?”
郁小娥摊开粗纸,眉目一动,半晌才低垂眼帘,轻道:“没见过。”
“他现在的头发,应比图上短得多。数月前此人曾扮作僧侣,匿于莲觉寺。”
鬼先生笑道:“他与镇北将军的千金在三乘论法上比武,双双埋在莲台下,如今想见,也已迟了。你持此图在冷鑪谷周围打听,你家门主若曾悄悄潜回谷中,多半是这厮打的掩护。”
“小娥明儿便着人去办,您尽管放心。”她袅袅娜娜施礼,模样乖巧极了。
鬼先生可没忒容易打发。
“你需多久的时间,才能确认金甲在不在谷里?”
郁小娥本想说“三天”,樱唇一歙,见糊纸面具的眼洞中迸出狞光,那是如野兽般饥渴的目光,全无道理可讲,若不能满足嗜血的欲望,牠会毫不犹豫把同行者当作饵食。少女定了定神,从容道:“后日寅时一刻,小娥在本部禁道外恭候大驾,除了将那名女子交付主人,亦将报告寻甲的结果。”
鬼先生笑起来。“那便是明儿夜里了,我很期待。”着好衣裤,从锦幄下摸出一只三尺来长的包袱,缚在背上,看似兵器一类。郁小娥暗忖:“原来他是使刀剑的。”依宽度推断,该是刀而不是剑,心思飞转,福了半幅道:“小娥送您出去罢。”
鬼先生啧啧两声,挥手道:“代使,咱们都不是小孩儿啦,省了高来高去,岂不甚好?”身影一晃,消失在拨步床幔后,想来是与先前的女郎同循一径而出,速度却快上了几倍不止。
郁小娥面色倏沉,小手探入腰间,再扬起时迸出“叮铃铃铃”的脆响,取了枚小巧晶莹的水精铃铛。
那水精纯净透明,在灯晕下闪着黄金般的光华,耿照目力未失,拜她掌心白腻所赐,清楚看见铃铛的水精肌理内,夹着缕缕金丝,印象中无一种矿物符合这样的特征,仔细一想,又觉与三奇谷瀑布圆宫内的烟丝水精有几分神似,暗暗纳罕。
奇的是:铃声一动,地道里的石英矿脉也跟着发出共鸣,“叮铃铃铃”一路传响,自头顶掠过,刮向甬道彼方。耿照注意到随着铃声递嬗,石英矿脉隐隐发出淡金光华,兴许铃铛也是以相同的材质制作,才有一样的振频。
“她叫我了。染姑娘若不在此间,即在她房内。”一指耿照背后。他想起来时路上有扇暗门,再回头苏合薰已不见,霎眼之间,觇孔内多了条窈窕匀称的漆黑衣影,但听苏合薰躬身道:“代使,我见外头有人——”
郁小娥一跺脚:“怎么才来?快追,瞧他走得哪条禁道!”苏合薰微一欠身,倏又无踪。郁小娥绕着拨步床连转几圈,俯首移足,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耿照会过意来:“她是在找那名女子有无遗落的首饰或衣物,以查明身份。”心知良机稍纵即逝,循密门回到地面,果有座独院还亮着灯。
院里左右两厢加前后进,少说有七八间房,耿照不知郁小娥的闺房在哪儿,本想挟持一名天罗香弟子逼问,谁知堂堂定字部代使院内,竟无使女于廊间走动,右厢三房内断续传出销魂的女子呻吟。
耿照戳破窗纸,见房内一具汗湿的赤裸女体跨于男子腰上,由起伏的背影动作推断,所施展的“天罗采心诀”正到紧要关头,摊在床榻上的精壮大汉无不是青筋浮露、瞠目流涎,离死也不过就三两步的距离。
不明就里之人,眼见为凭,此间活脱脱一淫窟,养的全是些不知廉耻的下贱女子;看在耿照眼中,这座小院却是郁小娥的练兵场,是她提升定字部诸女的武功根底,以期能赶上内四部的依凭。耿照丝毫不觉场面香艳,只看到定字部上下秣马厉兵,满满地透着郁小娥的野心。
左厢则全是演武场地,陈列各式长短器械,推开门缝,就着月光见墙上地上布满斫痕,处处是打斗痕迹。天罗香的武功多于拳脚之上,罕使兵器,遑论鞭铜锤等重兵,此地必是郁小娥着下属与绿林各寨好手比武切磋,以偷师精进,补本部武艺之疏。
在鬼先生闯入前,郁小娥便于此间亲自押阵,督促底下人提升内功罢?姥姥若见得,说不定要感动得流泪。比之腐败糜烂的内四部,这才是天罗香真正的中兴基地啊!
耿照无有赞叹的余裕,急忙掠至后进,见一间宽敞舒适的大房还亮着烛照,悄悄掩入。房里略有些凌乱,几上摊着簿册,研好的墨尚未全干;换下的外衫披在屏风顶上,由尺码看应是郁小娥的闺房无误,却没有肚兜罗袜之类的贴身衣物,显然主人并非不爱精洁,仓促间还是有分寸的,只是过于忙碌,或起居无人照应,难以面面俱到。
这般光景耿照甚是熟稔,横疏影的书斋、卧室长年都是这样,忙于政务的女子同时还要维持外表光鲜亮丽,个中辛苦外人实难想像。况且比起夏星陈的闺房,这儿非常好了,她那才真个叫惨不忍睹,谁看了都不好意思说郁小娥。
房里什么都有,就是不见染红霞。耿照强抑焦躁,翻着屉柜几凳找暗门,可惜从外观看来,这宅院本无设置密室的裕度,至多布置些镜觇之类,将房内动静传回黑蜘蛛的密道中。
他不肯放弃,正要掀开床板,心头忽生异样。随着内力枯竭,碧火功凌驾寻常内功的五感优势,只剩以内息改变眼瞳构造、日积月累而得的目力未失,听觉受的影响则最为严重,不能运使功力之时,双耳所能觉察的范围、程度等,几与过去未练碧火功时无异。
而先天胎息的感应却是若有似无——并未完全消失,也无法如过往般,将感应的触突铺天盖地撒出去,纤毫毕现,滴水不漏。他在半琴天宫能察觉到苏合薰的存在,却无法确切指出“藏在何处”,即为一例。
但即使如此,耿照的耳力目力本就远超常人,往断肠湖送剑之时,于雨中察觉妖刀万劫的存在,甚至还在武功远胜过他的染红霞之先。此际佐以一丝淡淡灵觉,仍是抢在来人前头,感觉到对方已至;由极细极微的跫音衣响、呼吸温泽推断,他甚至知道来的是谁。
(糟糕!)耿照不及逃跑,心念微动,抢在来人之前起身,一掸袍襟,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推门而入的郁小娥。
郁小娥正低头寻思,岂料抬眸便见思虑里的那人,还以为眼花了,眨着一眸盈盈秋水,居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看来人走运时,当真挡也挡不住。我正可惜着,怎就走脱了你这么个宝贝,没想又送上门来啦。”
这话有戏谑有揶揄,既轻佻又隐带一丝威吓,似是游刃有余,耿照却留意到她本要跨过高槛的绣鞋闪电一缩,将娇小的身子留在门牖外,明显是有几分忌惮的。
当日在莲觉寺,耿照接连斩杀冥浑尸老、大头鬼与五名鬼卒,从集恶道的刑台上将她救出的画面,郁小娥迄今未忘,说不上感恩戴德,而是余威犹烈,牢牢印在心版上。在她看来,内功惊人、手持异刀大杀四方的“恩公”,不啻是鬼先生级数的人物,她早绝了报吸功之仇的念头,在瓠子溪畔见他身受重伤不省人事,才会喜出望外,以为是天意使然。
依郁小娥原本的盘算,挑了他的手脚筋,再慢慢研究怎么吸干他一身浑厚的内力、拷掠出刀法武功的秘诀来,固是妙绝;诱使盈幼玉那蠢丫将人提进天宫,不管最终是谁撂倒谁,于她只有好处,没什么坏处,指不定还能逼出姥姥,亦是一着好棋。
但她并不想在四面无援的情况下,独对神智清醒、行动自如的这个人,尤其是她刚刚才知晓他最近干下的丰功伟迹。郁小娥捏紧掌心里的水精召铃,若有什么万一,还能唤苏合薰代挡一刀,争取时间逃出小院,叫醒定字部众人齐上。
只有“恩公”心里清楚,此际莫说郁小娥,随便哪个毛孩拿根筷子,不定都能将自己摆平,所幸郁小娥一来不知,二来似还留有莲觉寺之余悸,能否安然脱身,就看唬不唬得住她了,面色一沉,虎声质问:“人呢?你藏到哪儿去了?”
郁小娥忍俊不住。“你这样会害我以为,是我闯进了你的地盘,周围全是你的人,只消你发一声喊,我便跑不掉了呀。”耿照从没这么恨过她不是漱琼飞之流的脑残,只好更加卖力演出,眉心揪如包子一般,吊起两眼,冷哼道:“……不知你的人比起集恶道众鬼来,哪个要厉害些?”
今日不比昏迷间被抬入谷,郁小娥忌惮他的刀法内功,没想过硬碰硬,咯咯几声,故作娇态:“可惜你武功再厉害,总不能将冷鑪谷掀翻过来。找不着二掌院不打紧,要惊动了八部分坛,天罗香倾巢而出,便是蚁群也能咬死狮象,何况是蜘蛛?你说是不是,典卫大人?”
耿照陡被叫破身份,面色丕变,这下倒不是作伪。却见郁小娥从袖里摸出那张陈纸,小心翼翼打开,怡然道:“我说呢,区区莲觉寺的小和尚,怎有这般武艺!典卫大人既能接连杀败鼎天剑主和文武钧天,怕对集恶道还留了一手,未显实力。”纸上绘着耿照的图像,却是赤炼堂大太保雷奋开当日传遍水陆各大码头的悬红。
那图虽是仓促印就,却描得维妙维肖,未知是出自何方能工大匠手笔。只是耿照在流影城时并未削发,图中仍是挽髻束巾的模样;下山数月间屡经风波,心性早已不同既往,此际面相也无画里的那股子朴拙稚气。
郁小娥蜗居冷鑪谷,对谷外事漠不关心,瓠子溪初遇耿、染时,未将二人与轰传武林的论法擂台想作一处,只道老天有眼,将吸走大半内力的仇家送了回来,教她清清这笔烂帐。
直到鬼先生出示悬红,又提及三乘论法一事,郁小娥才惊觉自己拾获的这双男女简直奇货可居,把染红霞当作门主的替身送出,等若以金代铜,完全抹煞了染二掌院自身的价值。
翠十九娘闻言一悚,扭头眥目:“你居然与外人勾结!你……你……”
胀红粉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胡彦之长剑一指,正色道:“我说过我无意伤人,你与外头诸位安生待着,大伙儿就当交朋友,喝茶闲嗑牙;时辰一到,我送各位出院门,明儿一觉醒来,又是光明灿烂的一日。十九娘,你莫逼我动手。”
院里,兵刃脱鞘的激响此起彼落,却未传出交击,呼喝三三两两,发声的多是熟悉口音,几可辨人;十九娘毋须亲见,也知己方已陷入重围。
薛百螣是七玄中有名的孤狼,自恃武功,到哪儿都是独来独往,要围得整座杂院铁桶也似、令金环谷众人绝了突围的念头,没来个三两倍的人手,此际早已你来我往,杀成了一片。莫非他与黄黑二岛联手,来寻狐异门的晦气?
眼前所见,与早先掌握的五帝窟线报可说是南辕北辙,十九娘心知有异,定了定神,含笑道:“哎唷,原来是薛老神君。贱妾阅历浅薄,无缘识荆,今日一见,方知传闻有失,神君风采,更胜江湖云云。”
薛百螣可不吃这套,哼道:“阅历浅薄,就别来现眼!我一贯不喜胤丹书,却见不得宵小打着他的名号,净干些卑鄙下流、肮脏龌龊的勾当!你自好是别听这小子的,我趁今天这个机会,替胤丹书教训你们这些个不肖子弟!”
十九娘没敢顶嘴,浓睫垂敛,委屈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说不出的明媚。
“老神君明鑑,七大派是怎生待见咱们,神君目光如炬,洞见昭昭,三十年来所闻所见,毋须贱妾多言。父兄之仇,不共戴天,报仇雪恨,难道不是后人的责任么?”
“圣人说:“俗人昭昭,我独昏昏。”(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老夫年迈昏聩,离死不远了,可没有你这般“昭昭”别把我与你们扯一块儿。”
老人挑起半边稀疏灰眉,冷笑:“再说了,要报仇你找七大门派去,干五帝窟底事?教你们这般挖空心思!”
十九娘垂眸道:“七玄本一家,“混一七玄”的意思,非是兼并六派,自大自尊,而是将千百年来四分五裂的手足弟兄,重新团结起来,免受外人欺侮。至于日后由谁当家,关起门来好商量,狐异门也不是非领头不可;不定合论之后,以神君您马首是瞻呢。
“况且,老神君莫忘了,岳宸风肆虐五岛时,是我家主上提供了“紫度雷绝”的解药,义助了五岛一把手。七玄大会尚未召开,五帝窟便主动来为难我等,于情于理,似也说不过去。”
薛百螣重哼一声,斜乜道:“先撩者贱,打死无怨!你们打我红岛符神君的主意前,没想明白后果,把混江湖当过家家么?东窗事发了,由得你悔棋易子,推秤混赖?简直荒唐!”
“老神君误会啦。”
面对老人的疾厉,十九娘不卑不亢,和颜道:“我等针对的,是游尸门的玉尸;念阿桥那厢,却是这位胡大爷与符姑娘先动的手。贱妾手底下人化装鱼贩,在桥上打探消息,若符姑娘买了鱼便走、我的人还欲尾随,便算金环谷的不是。但符姑娘掀了我的摊,按江湖上的规矩,这是谁找谁的岔子?”
薛百螣没想到她劣行被揭,还能如此厚颜巧辩,瞇着锐眸冷笑:“老夫听到的可不是这样。”
翠十九娘不慌不忙,怡然笑道:“有心之人歪曲事实,难免多生误会。无论这位胡爷同诸位神君说了什么,毕竟是观海天门教下,数典忘祖、卖父求荣的勾当,兴许做惯了,说话不尽不实,也不知什么用心……”
忽觉劲风袭面,大惊下正欲抽退,左腕热辣辣地如陷铁钳,已被薛百螣拿住。
“老神君你────!”
“祸从口出啊,女娃。”
薛百螣玄色的嶙峋臂膀宛若铁铸,与她雪腻的皓腕一衬,益发显得粗硬干冷,光瞧便觉疼痛。
十九娘轻轻挣扎,擦刮得微皱柳眉,心知他劲力一吐,腕子难免完蛋大吉,不敢妄动。老人冷冷道:“老夫与鹤老杂毛说不上交情,年轻时却扎扎实实交过几次手的。自来饮酒打架,最见人品,七派纵使混帐多多,只这廝我信得过。鹤着衣的徒弟说话,你们原该多忌惮着些,比起你家那个藏头露尾的捞什子主人,这浑小子看起来要可靠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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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彦之咧嘴一笑,倒持剑柄拱手。“老神君如此给脸,不枉当日在渡头承惠一只石磨,压得晚辈乌龟也似,值啊!都说打架饮酒,最见人品,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我怎记得当日压的就不是你?”
薛百螣怪眼一翻,上下打量他几遍:“鹤着衣口舌迟钝,一句话想半天才出口,怎会教出你这般油嘴滑舌、轻浮懒惫的东西来?你最好莫再开口,老夫昨儿对你只有三成疑心,现下是越看越假,快到七成了。”
胡彦之笑容凝结,“骨碌”咽了口唾沫,都快冤出整盆六月霜来。
“牛鼻子师父“口舌迟钝”妈的,本大爷从小拌嘴吵架、撒谎骗人,从没赢过他!他是大巧若拙,大奸似忠,剖开来整个都是黑的啊!”
这当口他还需要帝窟五岛的同盟,不能贸贸然揭开牛鼻子师父的假面具,在心底呼天抢地痛诉不公,仍是乖乖闭上了嘴。
薛百螣自衿身份,不好抓着一名艳妇之手,见她酥胸浑圆,高高耸起,纱褌细里的腰腿腴润丰盈,点穴亦无落手处,仗着内外修为远胜于她,冷哼着一送,顺势松手。十九娘被制的左半身倏地过血,痠麻难当,踉跄几步跌坐回墩,另一手紧握着红肿的左腕,狼狈不堪。
薛百螣反足踢开房门,一手负后,单掌做了个“请”的手势,斜睨着委顿的宫装丽人。
“让你的人放下兵器,老夫保证不伤他们一根毫毛,白岛薛百螣说到做到。”
门外炬焰摇曳,划出错落人影,光亮的程度较她印象所及,硬生生多出数倍不止,可见帝窟亦是精锐尽出,竟动员忒多人马。翠十九娘将鬓边垂落的几绺柔丝勾过耳后,赌气似的坐了会儿,才起身挪挪位置,让门外众人皆可见得,清清喉咙,涩声道:“金环谷的听了──”语声蓦沉,休说外头两拨人马,连在她身后三两步之遥的胡彦之也听不清。
他直觉要上前,忽生出一丝警惕,江湖上使阴招坑人之前,多半要这般引而诱之,上至高手、下至无赖,起手式无不相同;能被轻易得手者,那可是猪一般的脑袋。连胡大爷都能识破,况乎江湖混老的薛神君?
果然十九娘身形甫动,门边的薛百螣已露一丝冷笑,见她闷着头往胸口撞来,老人指爪翻出,于衣香鬟影之间攫她左腕!
而出人意表的奇事,便于这一霎发生。
十九娘左臂连转几匝,几乎以一模一样的轨迹,逆着薛百螣的爪势倒旋而出,于千钧一发之际避开擒捉;于此同时,右手大袖泼喇喇一振,从中穿出一条白皙藕臂,五尖纤长,迳拿老人咽喉,竟与“蛇虺百足”如出一辙!
这一进一退的拿捏妙到毫巅,薛百螣固然老辣,也不及格挡喉上柔荑,侧身一让,两人便这么交错而过。
胡彦之点足跃前,欲补空门,岂料十九娘足不沾地,掠过薛百螣身畔时挺腰一标,速度加快一倍不止。胡彦之连裙摆都摸不到,除非一剑戟出,堪可刺个背心窟窿,而他终不愿伤害狐异门旧部;犹豫之间,十九娘已翩然越过重重人墙,回头叫道:“今日死战,倖者同诛!”
语声方落,兵器铿击接连响起,炬焰倒落、鲜血泼洒,呼喝困斗之声不绝于耳。十九娘婀娜腴润的身影倏然消失,只余现场的一片混乱。
“……婊子!可恶!”
胡彦之架住一柄斜里斫来的鬼头刀,一拳将来人殴翻在地,足下连环,踢飞两名抡使短兵的金环谷豪士,原本立于墙头的帝窟人马纷纷加入战局,以双边人数之悬殊,胜负毫无悬念,但他计画无血宰制局面,至此已然无望。
以薛百螣的身分,自毋须蹚浑水,与底下人争打这等群殴混战。然他冷眼旁观片刻,一个箭步窜出房门,一手一个,捏得两名豪士倒地哀嚎,转瞬间便失去行动能力。
胡彦之既惊又诧,振眉道:“神君──”薛百螣冷哼一声。“少废话,麻利些!多撂倒一个,便少个膏锋填壑的衰鬼!莫以为我帝窟五岛好杀人!”
两人并肩而斗,所经处未取一命,摧毁金环谷防御圈的速度却大过余处,对峙的天平向优势的一方迅速倾斜。
战斗约莫持续一刻,被压制在院中的几十名金环谷豪士,不足十人能站立,却是此行最为悍猛的团伙,当中一刀一剑尤其出色。两人本只是吆喝着做做样子,经十九娘这么一喊,突然发起狂来,刀守剑攻,接连放倒周围的敌人,一时难近。帝窟众人不欲犯险,遂结成一重又一重的兵器圈子,缓缓缩小包围,欲以逸待劳,以车轮之势生生累死二人。
“好俊身手!”
无论在念阿桥或挂川寺,现场只消有三两好手如是,不带混水摸鱼,胡彦之今日断无这般光景,不由得起了惜才之心,与薛百螣交换眼色,正欲劝降,使剑的劲装汉子视线越过人墙,与他浅浅一会,忽露出一丝空茫诡笑,举剑高喊:“……今日死战,倖者同诛!”
发狂似的往外冲,一头撞进重重包围,五、六柄长短兵器交错而来,顿时将他扎了个洞穿,但他手中之剑也刺入一名黄岛异士的腰腹间。这忝不畏死的一击,毕竟还是带走了一条人命。
其余几人发一声喊,各转兵刃,迳往颈间抹去!蓦听“嗡”的一声异响,一团乌影曳着怪异的圆弧轨迹飞来,撞掉了其中之一的兵器;另两名却阻之不及,“锵啷”一声撒手坠刃,已然不活。
使刀的那名汉子修为最高,右手背被钢铊擦过,乌青迸血,犹能持握钢刀,可惜伤重难运,七八条大汉接连涌上,被他肘腿并用打倒了几人,终究脱力仆倒,一见大势已去,便不再挣扎,被牢牢压制在地,宛若一滩烂泥。
乌影绕院半匝,飕的一声闪电缩回,发出“铛!”
的清脆响声,竟是一枚连索钢铊,握着飞铊的,却是一只指掌宛然、犹如真肢的铁手。
院中诸人纷纷让道,铁手的主人身量不高,头戴毡帽,满面于思、双颊凹陷,似有伤病在身,还里着大氅防风,眉目却十分眼熟。胡彦之心念一动,立时认出,脱口道:“是你……曹无断!”
来人正是土神岛四大敕使之一的“钩蛇”曹无断。
他在赤水渡偕符赤锦等伏击老胡一行,因一时大意,被耿照初现江湖的“无双快斩”斩去左手五指,再使不得赖以成名的飞铊甩手刃。
曹无断与杜平川、冷北海等多年来辅佐少主,维护黄岛基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君盼不忍他因残疾而损及武功,延请巧匠打造了这只铁手,以机括控制五指开阖,更将甩手刃的钢铊装在铁手上,按曹无断的习惯,精密调校铁手钢铊的重量配比,务求还原威力;金叶子如流水般花将下去,几经易改,买命榜上声威赫赫的“钩蛇”遂得以重生,毋须自武林中除名。
岳宸风一死,威胁尽去,五岛没了手段残毒、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大对头,形势也发生微妙转变。拔岳斩风的行动圆满达成后,漱玉节欲以“乌夫人”的身份参与三乘论法,将随身主力都留在越浦,却让漱琼飞带了一小撮人连夜离开,据信是赶回水神岛。
这下不只黄岛炸了锅,连事前未被告知的薛老神君也甚不快。
琼飞一向不是靠谱的主儿,要说漱玉节让宝贝女儿回去干什么大事,那是谁也不信。但既然一块儿来了越浦,理应也一道离开,光是“抢先返回水神岛”一事,便足以令黄岛、白岛心生怀疑,动摇彼此间日渐薄弱的互信基础。
原本何君盼便不赞成参加七玄大会,雷丹既除,更没有随鬼先生起舞的必要,于是大队开拔,也返回土神岛预作准备,以因应即将到来的宗主之争──论规模、论实力,土神岛何家丝毫不逊于漱家。漱玉节功过相抵,也只两清而已,凭什么窃据大位?
薛百螣清楚琼飞是块什么料,唯恐孙女吃亏,紧追着黄岛离开,料想一人快过大队迆逦,定能超前黄岛一行,抢先与琼飞会合。
至此,五帝窟便说不上“分崩离析”也离掀牌的时候不远了。即使琼飞在水神岛安安分份没闹出什么事来,待漱玉节返回,发现政令不出黑岛、支应不比往日时,这场争位大戏便即开锣,一如十几年前岳宸风尚未现时。
唯一能打破眼前的僵局、教诸岛首脑平心静气,坐下一谈的,便只宝宝锦儿一人。
帝窟上下皆知:斩杀岳宸风、救五岛于水火,靠的是耿照出谋划策,联系将军夫人、游尸门等齐心协力,才得成功,更别提是役他力抗岳贼,奋战至最后一刻,令五岛伤亡减至最低;算上祓除雷丹,说是“恩同再造”谅必五岛内无有异议。
战后符赤锦跟了他,原是上佳归宿,以宝宝锦儿灵心巧慧,终生尽心服侍,也算替帝门中人略报恩德。
岂料阿兰山上三连战,耿照固是扬名天下,却也不幸埋骨乱石堆中,符赤锦的幸福如昙花一现,又做了一回未亡人。
游尸门与胡彦之结盟后,符赤锦将鬼先生阴谋一五一十说与漱玉节知晓,并让潜行都带着自己的亲笔信函,去追薛、何两位神君,以图齐心抗敌,方有今日新槐里大杂院事。
薛百螣是漂泊江湖、独来独往的单丁,随身无手下可供驱使,包围大院的百余名好手,俱是何君盼麾下,由曹无断领军,偕薛胡二位一起行动。
这些个江湖异士都是黄岛何家的家臣,单凭胡大爷一面之词,何君盼便慷慨借将,没有别的话,给足了符赤锦面子。虽说江湖喋血,人人早有命丧刀下的觉悟,真有个什么差池,对黄岛也颇难交代。
胡彦之实说不出“手下留情”四字,更料不到在紧要关头,十九娘全不把手下的性命当一回事,竟以人命当作盾牌,只为掩护她独个儿脱身;现下懊悔,却已迟了。
“狐异门的“玉壶冰心”绝迹江湖三十年,不想今日复现于此……看来我是老啦,没用啦,为这等欺眼瞒目的宵小手法所乘,哼!”
薛百螣转着掌腕踱至老胡身畔,冷砾嘶哑的语声掩不住满心懊恼,铁铸般的苍枯指尖在炬焰下隐隐泛着暗金狞光,似想信手扯碎点什么物事来泄愤。
胡彦之悄悄往旁边站了一步,想起十九娘拧转腴腰、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忽明白老神君气恼何来。他是真受骗了,若直着脖颈硬接一爪,此际乖乖束手的,怕是那诡计多端的婆娘。
武学中有所谓“听劲”以内息感应敌手气机,抢在对方完成动作、甚至行动之前加以箝制,倚之克敌。十九娘这门“玉壶冰心”乍看模拟对手路数,乃至后发先至,但不过是表象而已,说穿了,是将内息全押在“感应”上,敌进我退、敌退我补,犹如拨水生出涟漪,渐拨渐生,岂有尽时?一意追赶,反而落入圈套。
她逆行甩脱“蛇虺百足”的手法,正是“玉壶冰心”的展现;抓向薛百螣的一爪,则是不折不扣的欺诈,赌的是老人乍见绝技轻易被挣,必不冒险以要害硬接杀着,此消彼长,竟因此教她逃出生天。
胡彦之连忙安慰道:“神君勿恼。此女狡诈,非同一般,正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以神君之磊落,不防鬼蜮宵小之伎俩,也是理所当──”薛百螣怪眼一翻,冷冷射来两道锋锐视线。
“废话。难不成你有脸来怪老夫?自是怪你!”
老人哼道:“你若及时补上一剑,能救八条命,要是你真在乎的话。老夫平生杀人爽利,于此从不婆妈!只是教个臭花娘给骗了,着实气闷。你呢,你却是败给了谁?”
胡彦之一怔,登时无语。
曹无断整理战场,清点伤亡,黄岛仅十余人挂彩,多是皮肉伤,只有一人不幸身亡,正是末了那记舍身剑所致。金环谷这厢七人惨死,其余则是伤筋折骨,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胡大爷,这些人……你打算怎生处置?若欲拷掠机密,我黄岛亦可代劳。”
曹无断以右手脱下毡帽,露出头顶招牌的濯濯童山。那只连着乌钢飞铊的铁手早已取下,如兵器般插入鞣革皮鞘,斜斜挂于大腿右侧;本应缺了手指的左掌则套了只柔软的羊皮手套,其上五指宛然,除了一动也不动、略嫌僵直外,看不出丝毫异状。
胡彦之摇了摇头。
“这些是金环谷以厚利募来,非狐异门人,素质参差,料想不知什么机密。”
他淡然道:“曹先生若携有伤药,烦请贵属为他们料理金创,以免失血过多,平白饶上性命。少时越浦公人或穀城铁骑闻讯而至,且让他们解了人去,于拐带少女一案,或可做为人证。”
曹无断是江湖人,大半辈子在刀光剑影下讨生活,心中从无衙门,遑论案证,只觉这人脑子坏了,黄岛弟兄赔上一条命,为的竟是替镇东将军取供,简直莫名其妙。
他肢残后仍得神君重用,复经冷北海之牺牲,方知何家恩遇,历劫更见其厚,非觅一绝佳死地,无以报之;养伤期间思前想后,性子较往昔沉稳得多。念及自己统军大将的身份,忍着没敢发作,只轻描淡写道:“护院武师,也都用钱买得,临危之际,可不会自抹脖颈。这要说是不相干之人,未免太牵强。”
胡彦之知他恼金环谷门下拼死一击,令黄岛不能全军返还,暗叹一口气,命人提了那两名未死的来,沉声道:“你们不知十九娘跑了么?那婊子弃手下于不顾,也值得你们这般卖命?”
连问几回,两人只闭口不答。
曹无断揪着一人衣襟提起,喝道:“挺硬气,是不是?待老子将你全身的肉一块块片下来,再将个血淋淋的人棍扔进蛇蚁坑里,瞧你做不做好汉!给老子开口!慢说的那个,我用烧热的铁叉黏他舌头!”
那人忽然睁眼,白着一张凹颊瘦脸,嘶声厉叫:“你杀我吧!杀了我!我不活了……我不想活了!求求你,杀了我罢!”
语声凄厉,隐带哭音,衬与血丝密布的双眼,简直像是从炼狱中爬出的恶鬼,既恐怖又悲惨,令人不忍卒听。
曹无断顿生不耐,举臂一抡,左手假掌“砰!”
重重砸在那人的脸侧,其声闷钝,听得人脚底心发痒。那金环谷豪士被砸飞出去,仆地不住抽搐,头颈间鲜血长流。
“……曹先生!”
胡彦之扬声抗议,飞也似的掠至那人身畔,见伤口几可见骨,一搭颈脉鼓跳,大把大把地汩出汁血,赶紧撕下衣摆压紧创口,回头大声道:“谁有金创药?快些拿来!”
黄岛诸人一动不动,神色漠然,直到曹无断点点头,才有人上前与胡彦之接手,动作熟练,毫不马虎。
胡彦之心中暗忖:“看来姓曹的手套里非是空枵,兴许是硬木刻就的义肢,要不五根假手指装在肉掌上,就算创口新皮都长了回去,也不能凭空变成铁砂掌。使这么大气力打人,难道自个儿不痛么?”
却听一人道:“你们省省力气,别救他了罢,也算帮咱们一个忙。”
却是那使刀的俘虏。来到近处,见他左额一串黥痕,为乱发遮去大半,青迹延至颊畔,蓦地省觉:“……金印!这人坐过牢的。”
心想此人若早些较真,放开手脚舍命一搏,黄岛死伤绝非现在这样,脱口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若一五一十说了,能否请胡爷给个痛快?”
那人眼皮浮肿,满面胡渣,神情与其说惊恐,倒不如说是疲惫绝望,苦笑道:“求死但凭一股气,一旦受阻,要再来一回却是千难万难。这位曹爷误会咱们啦,小人们不是充好汉,而是不敢再死,却又非死不可。
“我等入伙时,十九娘便说了:凡为金环谷牺牲者,一家老小终生能得照拂,毋须担心挨饿受冻。叛徒、临阵脱逃、任务失败而不死,必杀其亲族,女眷收入谷中为奴,荼毒凌虐,不如一死。听得“今日死战,倖者同诛”八字,便是卖命收钱的时候。
“小人家中尚有母亲妹妹,地上那位甘兄则有妻子及一双儿女,事后谷中清点尸首,若见我等,便是举家富贵,后半生不愁衣食;若然不见我等,以那帮人行事之残毒,她们连逃跑的机会也无。”
整整衣襟双膝跪地,朝胡彦之、曹无断等叩了几个响头,直至额间渗血,兀自不觉,笑道:“我是个没出息的男人,糊涂入得江湖,连累妹妹老母,这条烂命能换她们一世安稳,此生愿足。谷中诸事,我等只知皮毛,胡爷有问,我必答之,怕是没甚用处。胡爷若感我诚,小人所求无他,今日痛快一刀,来生当效犬马。”
还欲磕头,却被胡彦之一把搀住。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苦涩一笑,耸了耸肩。“将死之人,没敢扰胡爷清听。区区匪号,也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胡爷就别问了罢?”
说话时下意识地转开左脸,显对脸上金印十分介怀。他在人堆里始终缩肩低头、畏首畏尾,约莫也与此有关。
“名字很紧要。”
胡彦之正色道:“将来你携母归隐,我才知上哪儿寻你。你家妹子许人的时候,可别赖了我的媒人酒。”
那人一愣,分不清他到底是说笑或有别指,本能生出戒心,蹙眉道:“胡爷这话,请恕小人不能明白。”
见胡彦之嘴角含笑,凝锐的视线更不稍动,料非无端,定了定神,低声道:“小人陈三五,有个浑名叫“地水天刀””
黄岛中有人诧道:“是郸州龙妻观的“三元刀”无怪乎这般身手。”
另一人粗声粗气道:“三元刀!你不是号称“三刀无敌”么?他娘的有两把忘在家里,这才失手了罢?”
耿照在苏合薰的引领下出了冷鑪谷,星夜兼程,赶到血河荡附近时已近平明,东方微露鱼肚白。他在附近一间野郊铺子用茶用汤,就着晨曦沿河寻路,过程却比想像中耗时,待找到那块肖似石狮的记号石,已是日正当中。
所幸水潭左近十分荒僻,莫说行人,连猫狗都没见一只,不过才十数天光景,树顶藤蔓已垂至石上,耿照用向苏合薰借来的短匕挥斩藤荆,清出一小块空地来,挪开石头,以匕作铲,将包着肮脏外衣的金甲掘了出来。
当夜匆匆掩埋,没能仔细清点,但由包里的布疋看来,该是原封未动,显然雪艳青一直没能重返此地,起出她珍逾性命的金甲。耿照按甲片大小、形状,依序叠将起来,以降低搬运时的累赘,同时剥除了甲片内的棉革衬里,减少层层相垒之后的体积;饶是如此,重新收拢的金甲仍是偌大一包,无论揹到什么地方,很难不引人侧目。
冷鑪谷外颇有几处聚落,最大的镇子里有千余户,种菜养鸡,足以支应天罗香的日常用度,更遑论往血河荡的路上,已切过越浦城郊的最外围,道上不止多见百姓,甚至有赤炼堂的堂口据点、明桩暗哨,伪装成茶棚店铺一类。负着忒大包金灿灿的物事,光天化日招摇过市,只怕永远回不了冷鑪谷。
耿照细估往返路程,虽知时间紧迫,仍不欲冒险招摇,忍着心焦,隐于藤蔓垂挂的密林深处,静待日影西移。枯等之间百无聊赖,随手取出一块甲片观视,无巧不巧,抽出的恰是一片胫甲,当日于窥孔中见鬼先生所示,正是此部的赝品。
甲内密密麻麻镌着蝇头小楷,以刃尖之类的锐物所刻,一撇一捺圆润有致,全然不似镌工,彷彿雕者用的是杆紫毫,轻松挥洒,毫毛尖儿本身就是不世神兵,足以在如此坚硬沉重的甲衣内留下阴字。
耿照对“虎帅”韩破凡的惊天修为益发憧憬,细读才知胫甲上刻的是《玄嚣八阵字》的“水”字一章,恰是姥姥当年所练,倍感亲切。
韩破凡满腹经纶,行文自非逼人以死的太祖遗书可比,开篇说人体之内有气,从生而降、由降而生,肾水生肝木,肝木生心火,心火生肺金,肺金生脾土,脾土又生肾水,五行相生,由内而外,由下而上,由阴出阳,周流不息;动态盈缩,乃循环变化的历程。
人体之外,但凡四季变化、日升月落、潮来潮往等,亦同此理。只不过形征于外,须以土为中心,金、水、木、火等四象之气受土气调节,方有循环升降。如木气发散,即生火气;火气升到了顶端,无以为继,则受中控的土气调节宰制,而后缓缓下沉,形成金气──燃木生烟固可得解,心疾肺痨之治,也能由此找到依凭。韩破凡一介书生,由易理入手,而后学医;读破万卷、临床无数后,忽而悟通武学大道,摇身一变,横空出世成为绝顶高手,毕生于招式上的颖悟无穷无尽、变幻莫测,盖源于“一气周流”这个至简的道理。
耿照突然明白,姥姥何以对这篇“水”字诀最有感觉。(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撇开“一气周流”的理论,这种以心肝脾肺肾、对应火金土木水的内外五行之说,堪称东洲武道练气一门的正宗,各家只在修练法门上有所不同,根本的立足点几乎一模一样。蚳狩云看到镌刻时,内外修为已臻高手之境,套句独孤弋的说法,那是“定见已成”水字诀于她熟知的内功心诀最近,自然不生排斥;其后练得本门功力遽消,怕是不明就里,邯郸学步所致。
韩破凡的立论,不仅仅将体内五行,比作天地间的五行生剋,他是真心认为只要立于中土,以此为枢,便能调动四象,由内而外,由中焦而向外周。脏腑内气等固是运使自如,雷、风、山、泽等四象之兆,又岂不能耶?
──这与太祖爷的说法,是何其惊人的相似!
难怪太祖爷说:“我会的,他能懂。”
当年在灞上一战,无敌半生的独孤弋赫然发现世间居然有这么一个人,非出同师、未受一传,却能得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见解,还能以文字言语描述……如此知心投契,当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意气,是失散于茫茫红尘间的前世兄弟啊!
甲上镌刻钜细靡遗,将耿照原本混沌一片的概念逐一釐清。
依韩破凡之说,五行的相生相剋非是生成坏灭,而是气的升降变化,生剋不过是调节之后的结果。他认为天地间的元气纵有生灭,相对宇(空间)宙(时间)之辽阔,增减其实微乎其微,甚可忽略不计;整个世间的各种变化,就只是元气的转换而已。
若然如此,残拳就不是把其他的异种劲力吞噬殆尽,因为“吞噬”只是表象,那些消失无踪的内息外劲并非被一头噬元异兽吞吃一空,而是被耿照体内自行运作的异劲不停调节化消,移转至他处──耿照突然抬头,怔望着虚空处发呆;下一霎,他几要一跃而起,仰天大叫大笑起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姥姥说过,太祖自谓其武功是“想像风便轻如鸿毛,想像云则变化无常”结合他少年时的成长经历,耿照蓦地明白,太祖爷运使残拳之际,心中比拟的究竟是何物──所有力量到此,俱要低头……无论是源源不绝的骊珠奇力,或是坚实沛然的鼎天剑脉,都禁不起这般如潮澎湃、汹涌起伏,在一波接着一波的化散、消弭、吸卷及拍打之下,世间一切劲力皆无法再坚持强固,失其形、散其质,渗隙裂结,最终只能随波流去……
──是“海”残拳模拟的意象,只能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那些劲力并没有消失,而是为潮浪卷去,化散入海,任你劲力再强横、内息再凝练百倍千倍,人力时穷,岂能与汪洋相抗?
一直以来无法理解、甚至感觉不到的体内噬坑,忽于耿照之前现出轮廓,再也不是看不见、摸不着,毫无头绪的恐怖异物。
汪洋即水,且是巨水,须以土气加以剋制。耿照更不犹疑,一边参照甲镌,佐以自身对经脉内气之所知,就地盘腿趺坐,将一缕微弱的真气运于双腿,遍走足太阴脾经与足阳明胃经两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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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知中土枢于脾胃,脾土即己土,胃土为戊土,按韩破凡的论述,体内的中土之气于中焦这么一升降斡旋,气血便沿四肢百骸周流开来;己土上升,则心火、肾木随之上升;戊土下降,则肺金、肾水为之收藏……
耿照于三奇谷外施展“落羽天式”无意之间触发了潜藏于意识深层的身体记忆,模拟而成“残拳”不住调节入体的各种劲力,以致连原本的功力都被化散一空。
此际以己土填巨水,自不能一次成功,只是好不容易才拨云见日,终得一丝曙光,练起功来格外起劲,并不觉辛苦。
也不知练了多久,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但觉五内污浊尽去,通体舒畅,睁眼见夕阳西沉,林中已是幽暗一片,不禁咋舌,忙一跃而起,将里了金甲的布包负在背上。
“糟糕……莫要误了时辰!”
他施展轻功奔行于林径间,所幸目力未失,勉强辨得地景起伏,速度并未较白日慢多少。而耿照对形势判断的敏锐直觉,于此时发挥了绝大作用,回程这一路十分顺畅,未遇枝节阻碍,竟比来时还要快些。
只是他万万料不到,会在禁道入口前遇上鬼先生。
月光下,戴着糊纸面具、斜揹长布包袱,身形颀长的黑衣男子单手负后,悄静静地立于满壁爬藤之前──于山壁缠出厚厚一层的粗茎垂藤上,开满风铃大小的紫白花,有的几乎垂到了地面,最短的离地也不到两尺。
这片紫藤并不全是立根在斜削的山壁上,耿照出禁道时,足足在密密麻麻的紫花垂藤间走了几丈远,像是头顶架着一只巨大的软毛刷也似;按理藤蔓不能无端自生,亦须日照充足,才能如此巨硕,决计不是从隧道里生出。
想来想去,也只能认为是禁道的出口之外,矗了块巨大的独立峰壁,让人误以为是山体的一部份。
而开凿冷鑪谷的前贤们,在峰壁上凿了个假入口,于峰壁与真正的入口之间搭起镂空攀架,遍植紫藤,待藤蔓爬满,这四五丈长的通道便成了垂满紫白细蕊、隐透日光月华的“花道”漫步其间,想来亦是如梦似幻,甚投女子当家的天罗香所好。
然而,千百年的光阴逝去,冷鑪谷早已物是人非,只余生命力无比强韧的藤蔓犹在。主茎粗如拇指的紫藤不仅覆满攀架,甚至爬上峰壁,一路牵缘纠葛,满满地生到了外头,花道的假入口与禁道的真入口之间,几被垂至地面的紫藤连成一体,也没甚真假之分了。
鬼先生抬望紫藤悬覆的峰壁,并未冒险走入深黝层叠的垂蕊间,似被月光下呈现靛紫异色、又隐泛银华的紫花吸引,饶富兴致地欣赏着满壁幽艳。
耿照远远停步,闪身匿于林树后,未敢再近。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深深庆幸目力并未随功力而有所消损,否则以此刻的状况,撞在鬼先生手里,非但保不住雪艳青的金甲,怕连逃生亦有不能。
他非常肯定此际未至子时,为何鬼先生提早到来?难不成……他与郁小娥改变了约定,将交易的时间提早了?改变的只有交易时间,抑或还有其他?
耿照难抑心焦,便是鬼先生无故早来、郁小娥并未违约,若无法如约将金甲携入,子时一到,郁小娥仍会将红儿交出,情况之糟,与背约实无二致。
(不行!一定得将他引开……而且要快!
耿照苦思良策,还未有头绪,蓦听“泼喇”一声,紫藤花幕应声两分,由层层细蕊间钻出一抹熟悉的娇小身影,瞧得他眥目欲裂,几欲起身。
──郁小娥!
◇◇◇苏合薰深受姥姥信任,只因她一板一眼、近乎机括的性子,不问好恶,总按姥姥的吩咐行事,从未出过什么差错。因此,当她认出脚炼子的主人时,理当第一时间向姥姥禀报,毕竟兹事体大,对天罗香而言,没有比禁道更紧要的屏障,一旦出入有失,便是全谷覆灭的下场。
然而,她却无法这么做。
现在叫醒姥姥,私纵耿照出谷一事,便不能不对姥姥说──虽然她一向清楚,没打算长久瞒下去,在她决定出手帮助耿照时,连会遭受什么样的处罚,心里都已想得透彻。
她知道姥姥并不会降责。苏合薰不笨,她明白自己存在的价值,失去她,在姥姥有生之年,可能都无法再送第二个暗桩到地底去。别要惊动姥姥,她明快地下了决断。但必须先处置叛徒。
即使玄字部分坛的管理一向比郁小娥的定字部松散许多,夜深若此,还亮着灯烛的房间也不多。主屋后进的浴房中,氤氲蒸腾的水气透帘逸出,负责烧水的丫鬟坐在隔邻的灶房里打着盹。
苏合薰一掌切晕了她,正欲闪入,蓦听浴房淅沥沥的舀水声之间,夹着一缕轻鼾,戳破窗纸,赫见垂帘屏风前,一名丫鬟倚墙垂首,正与周公聊得欢,主人换下的衣裳兀自抱在怀里,不住点头,差点把小脑袋撞在几顶叠好的新衣上。
无论引入外敌,抑或与谷外男子通奸,都不是能大剌剌摊在阳光下接受公评之事,这可是通敌啊!是细作的行止,不是该做得悄无声息么?欢好后要洗浴也就罢了,还要唤起两名丫鬟,是怕起疑的人不够多?
苏合薰莫名烦躁起来,闪身窜入浴房,丫鬟还未睁眼,颈间便挨一记,软软倒卧。她从搁在几上的首饰堆里挑出那条细金炼,掀帘而入,浴盆里的林采茵正哼着歌儿,把玩着垂于胸前一侧的蓬松鱼骨辫,白皙雪靥红扑扑的,不知是热水烘就,抑或心情舒畅所致。
苏合薰长杖一指,抵着她锁骨之间往后推,林采茵猝不及防,“泼喇”一声撞在木盆边上,腰肢一滑,骨碌碌地喝了几口水,忍着不敢咳出,鼓胀胀的雪白奶脯急遽起伏着。“合……咳咳……合薰!你……咳咳……”
小手抓着杖头,无奈推之不去。
“叛徒。”
苏合薰淡道,一见她要分辩,杖头用劲,又将她按入水中。
“骨碌……不……骨碌碌……”
林采茵双脚胡乱踢水,无奈胸口受制,怎么都挣不开;热水涌入口鼻、将欲断息,杖上劲力一松,她赶紧冒出水面,咳得涕泗横流,模样狼狈,再无平日优雅从容。
“我只问一次,你仔细着答。”
苏合薰神色清冷,彷彿说的是再平淡不过的事。
“……那人是谁?”
“我不知……骨碌碌……呜呜呜……”
林采茵不是能忍受痛苦的类型,苏合薰按得久些,让她真觉得自己死过几回之后,大抵全招了。她只知那人自称“鬼先生”没见过他的真面目,她们在濮嵧分舵时搭的线,算算已有许多年。
林采茵虽是内四部的教使,但始终升不上去,横竖无事,随护法左晴婉待过一阵濮嵧分舵;她能补上代使,靠的也是这段经历。濮阴与嵧城浦是京师左近最大的河运枢纽,双城隔江相望,繁华堪比都城,林采茵巴望着亲眼见识平望都的冠盖之盛,没怎么抵抗就跟去了。
左晴婉出镇央土最大的分舵据说是为了散心,毕竟众人都说京师好,华服美园饮食精致,几乎夜夜有节目,不仅日子精彩,积攒银钱的速度更是飞快,在天罗香诸分舵中可是肥得流油的缺。
除了林采茵,左护法还带了另一名教使柳繁霜──该说原先欲带的正主儿本就是她,林采茵不过是乘了个便,随行打打下手罢了。
柳繁霜比林采茵大上七岁,与方兰轻是同一辈,在教门中的地位绝非庸碌的林采茵可比,差不多就是后来的盈幼玉,一贯是众人捧在掌心里的天之骄女。柳、方二姝都是姥姥精心栽培的菁英,在掌控谷外绿林的试验之上,两人均立下了不可抹灭的功绩。
林采茵刚到濮嵧分舵的头一个月,便知上了当。
左护法不是来“散心”的,柳繁霜也非如谷中耳语盛传,来嵧城补补资历,回谷便要晋升织罗使,掌理一部势力。她是有孕不能见人,又不肯喝斑蝥汤打胎,姥姥让左护法将她送到央土,一来避人耳目,二来则是想以豪奢的生活略加安抚,哄得柳繁霜乖乖饮下斑蝥汤,绝了生子之念,多半也许她回谷高升、继承衣钵之类,只等柳繁霜答应下来。
濮嵧分舵是铁打的营盘,占得肥缺,终身不入冷鑪谷的准备还是有的,里边的人自不会到处乱说,总比送去乡下分舵,一帮庸妇少见多怪,反而坏事。但林采茵是从东海跟着来的,将来回转半琴天宫,莫说姥姥瞧着扎眼,要担保不泄漏半句,一刀捅死了最省事。
那两个多月里,林采茵每日求神拜佛,祈祷柳繁霜千万别喝斑蝥汤,生出重返总坛的雄心,这样一来起码拖到骨肉诞下,总坛下令灭口之时,自己再跟着一块儿上路──她也想过姥姥极可能会叫她动手,为此练习杀过小猫小兔之类,可惜没能成功。
当“鬼先生”找上门,她几乎没怎么抵抗便交出了身子。在倒数着还有几日好活的阴影下,肉体的欢愉可说是唯一的慰藉;释放压力之外,她也需要一个能说心里话的对象。
但柳繁霜最后还是死了,死前甚至没能决定是否留下孩子。
柳繁霜死在戒备森严的濮嵧分舵,供她“静养”的独院中,一刀断喉,干净俐落。凶手划断脖颈的瞬间取绣枕一按,阻住了激射而出的鲜血,一滴都没落榻下,遑论溅上衣衫头脸。
血被枕被里的棉絮汲得饱饱的,渗入床架肌理,那股味儿大半年都没能散去,在不祥的空房里回荡着铁锈水似的阴郁气息。
一起死的还有左护法。
林采茵发现她时,左晴婉在邻房倚床而坐,下裳全是血。
凶手挑断她大腿内侧两股腿筋,鲜血离体的速度快到令她不及呼救,片刻便失去了意识和行动能力,空洞的眼眸随着身子抽搐于虚空中晃颤着,直到林采茵大着胆子接近,她才突然翻掌握她的手,蜡一样的唇瓣艰难开歙。
“我……不后悔……带……带你出了……莫……莫回去……”
林采茵的理解是:一向冷淡的左护法临死吐善言,不后悔带她离开冷鑪谷,并且忠告她别再回去了,只是没能说完,便再也不动。也不知怔了多久,她才从目睹死亡的震惊中回复,颤着拉开女郎冰凉的手掌,默然片刻,终于“噗哧”一声笑出来。
──得救了!
那人果然遵守诺言,救她于濒死的绝境之中。
濮嵧分舵没捅过这样的大娄子,立刻进入最高层级戒备,最后是雪艳青亲来央土,将她接回了冷鑪谷,以免唯一的活口又遭无名凶人毒手。姥姥面色凝重,问过诸般细节后便让她回房休息──她都不知道自己在玄字部分坛居然有了厢房,从此不用再与其他姐妹同挤一室。
一切都和那人说的一样,简直就像他一手安排妥适,左护法、门主、姥姥等不过照本子搬演一遍,神奇到近乎荒谬的程度。尽管林采茵并未因此得到重用,却也没受什么责罚牵连,日子要比过去舒心得多。
“他是怎么联络你的?”
苏合薰只关心冷鑪谷被渗透的程度。
“鸽……鸽子。”
林采茵怕了呛水之苦,不敢不答,嚅嗫道:“是……是我们的鸽子。”
冷鑪谷与遍布东海、央土,乃至南北两道一小部分的诸分舵之间,向以鸽信联系。林采茵离开嵧城浦后就没再与那人联系过,甚至来不及说声“谢谢”──那时她并不真的相信那人所说,不觉得有人能无声无息潜入号称“天罗香第一大分舵”的嵧浦别院,杀了即使在八大护法中,本领都是数一数二高的左晴婉,再如幽影般悄然离去。
重新与她联系上的,仍旧是神通广大的“那个人”要说林采茵有什么优点,那就是无论内外四部之中,几乎所有人都和她相善,内四部的教使与她说心里话,外四部的出谷采买,也经常叫上林姑娘一道。当她在邻近镇集里看到那张熟悉面庞时,心子都差点吓停了,那人与她擦肩而过,塞了张纸条在她手里,写着某日某月濮嵧鸽到,要她在鸽脚的信筒里放入写了“知道了”三字的小笺。
林采茵半信半疑,仍是提前了大半天,夜里专程到鸽舍里等,果然濮嵧分舵的信鸽到来,打开信筒一瞧,赫然发现一张写着“左晴婉”的笺信,吓得她魂儿都要飞了,不敢再违拗那人的意思,赶在鸽子放飞之前,把“知道了”的笺条放入信筒中,从此成为受人操控的傀儡。
但有一节苏合薰百思不解,只能认为以上种种,不过是林采茵的遁词。
“入谷不出,谁奈你何?是他杀人,与你何干?”
林采茵明眸圆瞠,娴雅的脸上露出无比惊恐的表情,揪着桶缘颤道:“不……不是这样!你不明白!信鸽放出后不到一旬,有天夜里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睁开眼睛,赫见他站在床边,脸上挂着那张糊纸面具,边柔声说;“茵儿乖!听话。”
边解我衣裳──”泼喇一声,她半身仰出水面,抓紧苏合薰的臂韝袖管,尖声道:“我没带他进来过!一直都是他……一直都是他自个儿进来的!真的,我没骗你……我说的全是真的!”
苏合薰一怔,林采茵的惊恐与绝望似感染了她,回神甩开握持,冷道:“既如此,便无留你的价值了,是不?”
啷的一声锐响,从杖中拔出一柄极细极薄、中有凸稜的蛇脊杖剑。林采茵脸都青了,呜呜地瘫在浴桶边上,簌簌发抖。“不要……不要……不要杀我……呜……”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蛇脊薄刃搭上她纤长白皙的裸颈,偎着下颔,将她从水中“抬”了起来,凹凸有致的丰满身材不住抖下晶莹的水珠。“得问一个人。”
费了半天工夫才穿上衣裳的林采茵,被押到了定字部分坛。考量到“不能惊动姥姥”以及“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两点,苏合薰认为此际最适合处置她的,是郁小娥。
郁小娥听完她的说法,罕见地并没有乘机奚落,或毒舌嘲弄她的狼狈不堪,而是面色凝重,目光越过苍白颤抖的玄字部代使,与苏合薰交会的刹那间,苏合薰忽明白了她的想法。
她们想的是同一件事。
──还有另一名叛徒。
此人是早在林采茵、郁小娥等新人上位之前,即能命领路使带人入谷,起码是各部织罗使以上的身份。问题是:这些人多半死于莲觉寺之一战,硕果仅存的方兰轻也于数日前溘然长逝,若林采茵供述如实、从未偷渡他人入谷,则鬼先生的接头人除了姥姥,实不作第二人想。
那胫甲鬼先生一瞥便知绝非仿作,此间崇山峻岭,耿照忽从密林钻出,岂能预先备下如此肖真的赝品?他背上所负,定是雪艳青的衣甲无疑。
见包袱往火里一掼,纵使甲材无惧火炼,难保镌刻不会受损──那可是独一无二、录有虎帅绝学《玄嚣八阵字》的孤本啊!鬼先生想也不想便撇下了染红霞,点足掠前,飞也似的扑向篝火!
而耿照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以不逊鬼先生的速度向前冲,两人抵肩交错,鬼先生甚至不及回臂,或腾出手玩些暗箭伤人的把戏,直抵篝火之前,伸手欲抄;耿照则抢过染红霞着地一滚,三步并两步窜入花幔──“轰”的一声巨响,火堆突然炸开,冲击的力道之强,顿将鬼先生整个人逆向弹飞!
滚滚灰烟如浪,热流炙得最外层的紫花垂幔焦萎蜷起,不住有冒着烟条火星的碎柴飞入悬花长隧。本要冲出的郁小娥惊叫折回,抱头闪躲,模样十分狼狈;林采茵怔然跪坐,瞠目结舌,飞击的火炮木碎却都避开了她,居然毫发无损,连鬓毛都未炙卷一绺。
苏合薰抢出禁道,堪堪接住耿照,以及从他怀里跌出的染红霞,没忘了追问:“……你把金甲怎么了?”
耿照笑道:“多亏前头林子里有大把腐土、干松针,还有你们不吃的黄豆渣,混合起来遇火即炸,居家须得谨慎,以免酿灾。”
定字部日常余弃,多由仆妇挑出,于林间觅地堆置;天罗香这十几年来颇有积攒,门人浪费成性,竟连豆渣也不吃。耿照见左近垒着几畚箕的豆渣,灵机一动,就地将金甲匆匆掩埋,只留胫甲做饵,在包袱里装满了废料柴枝。
当然,光靠豆渣与腐植沃土混合,并不能有如许威力,须以尿液混合,方能成事。考虑到女子好洁,这点就不打算告诉苏合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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尿液、唾液乃至血液,千年前的大匠便已试过,毫不稀奇,直到此际,打铁师傅们仍不停尝试各种敷里剑胎、淬火成利的新配方。“什么混什么会炸开来”的清单,可说是耿照最初开始学习识字背诵的小人儿书,以免不小心丢了性命。
合是鬼先生倒楣,几种常见的材料竟垂手可得,再加上一管从野郊铺里要来的灯油,教他吃了个热火朝天的炙面亏。
郁小娥见得二人攀谈,心头倏凛:“原来她们早有勾结!”
溶螅散一事不言自明,若非鬼先生上门搅局,只怕谷外交甲换人之时,自己便现吃一堑,不由一背汗浃,眸光倏冷,碍于“典卫大人”武功高强,威胁绝不在鬼先生之下,未敢造次而已。
耿照轻搭染红霞脉门,只觉脉象微紊,却非重伤之兆,略略安心;人未放下,“泼喇!”
一声繁花飞散,背后劲风又至──来人逸着满身烟焦,厉笑:“典卫大人,你这手帅得很哪!”
却不是鬼先生是谁?
耿照没想靠一包腐土便炸死了他,不料来得如此飞快,未及放落玉人,掌风已然袭体。正欲硬接,蓦地一人抢上,拳刺如风、宛若剑点,全然不理掌势,藕臂一切一转,以奇诡的角度穿透对手臂围,正中鬼先生面门!
“……苏姑娘!”
耿照回头目睹,喜动颜色。
“进去!”
苏合薰蹙起柳眉,口吻依旧带着不耐,毫无得手之欣喜。耿照如梦初醒,抱起染红霞拔腿就跑,一溜烟窜进禁道,未敢深入,焦急地倚壁探颈,关注洞外战局。
适才爆炸时,鬼先生的糊纸面具首当其冲,被弹出的碎柴火苗直击,本该化为灰烬。然而临危潜能激发,护体真气自生反应,一阵哔剥细响,脆弱的纸面爬满冰霜,火星遇之即灭,全成了灰白炭粒;直到苏合薰正面一拳,面具才应声碎裂,散落一地冰华。
鬼先生吃痛捂脸,惊觉面上空空,“啪!”(
)
靴底陷地,硬生生顿住身形,回臂掩脸,另一手俐落地撕下了短褐衣摆,伸入臂间夹缠圈转,勉强遮住了半张面孔,只露出细眉如画,还有一双堪称“明媚”的澄澈眼眸。
苏合薰微怔:“是……女人?”
想起他奸淫林采茵的情景,心底一丝困惑随之冰消,却已误了抽身良机,蓦见鬼先生形影微动,那秀气姣美的额头鼻梁倏地迫近眼前!
这不是能够周旋的敌手──苏合薰总结前度交手的心得,奋力疾退,无奈鬼先生的身法内力胜她岂止一筹,不容她轻易脱逃,挥掌拍落,苏合薰握拳并肘,勉强一格,被轰得倒飞出去,落地连滚几匝,一口鲜血溅满雪靥黄沙,还未起身,鬼先生已至身前!
苏合薰单膝撑起,一抹乌影忽自腰后戟出,绝难想像的角度与速度,赫然是她先前掉落的长杖。她情急下拾起出手,竟与翻滚起身的动作连成一气,全无停顿,彷彿这奇诡的招数乃精心安排,中掌、跌落、拾杖,全是为了这一刺。
耿照只觉此招甚熟,才想起盈幼玉使过,相较之下,苏合薰对兵器运使不及她精熟,但那股毫无犹豫的决绝却压胜优柔寡断的盈幼玉,两相对照,高下立判。
这一刺所蕴“败中求胜”的决心超越形、力之限,如流水行云,间不容一发,连鬼先生这等高手亦不能撄,猛地侧身一顿,无奈前冲之势过猛,着地的膝盖与脚跟不改其向,一路前滑,在地上犁出了两道浅轨,却无停住的迹象。
眼看将撞上杖剑,蓦地扭腰拱背,以背负的狭长布囊接敌,“铿”的一声激越清响,杖尖撞上布囊,竟未洞穿,而是连着杖内的蛇骨剑断成数截,巨大的反激之力才传到苏合薰手里残剩的半截,震得她虎口迸裂,凌空摔入禁道,口喷鲜血,黑纱松脱,露出一张苍白俏丽的瓜子脸。
“……苏姑娘!”
耿照上前欲扶,苏合薰一把挣开,咬牙道:“走!”
双手扶墙,往禁道深处奔去。耿照抱起昏迷的染红霞紧紧跟随,唯恐下个转角便不见了她窈窕修长的纤丽背影。
苏合薰步履蹒跚,速度却不慢,奔得片刻,忽然停步,窸窣一阵解下腰索,将一头扔给耿照。“系在腰上。”
她低声道:“再往前去,眼睛便派不上用场了。”
耿照依言将绳索系于腰上,背着染红霞手扶石壁,随她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冷鑪禁道与他所知的地窟岩洞全然不同,如此幽沉弯绕、深入地底的长隧,却没有阴冷湿滑之感,通风良好,干爽舒适,自也无苔浓藓绿、钟乳涓流。
苏合薰一融入黑暗,便再也听不见她的呼吸心跳,遑论跫音。耿照只能凭着腰索上张驰不定的拉扯感,判定女郎仍走在前方,不知怎的竟有一丝安心之感,平生怕只有此时此刻,并不觉无边无际的黑暗噬人,反倒沉静下来,步履宁定。
也不知走了多久,苏合薰忽道:“等一下。”
耿照依言停步,扶壁之手不由自主往前摸索,想知前头是什么地方,料不到一掌扑空,差点跌跤,才知长隧已尽,不知为何仍不见光。
“嘶”的一声焰华骤亮,耿照反手掩目,双眼几欲流泪,片刻好不容易适应了光,见身前竟是一间石室,尚不及两丈见方,居中一座小小的长方石台铺着垫褥,便算是睡觉的床榻,四面凿出的石墙齐列着柜箧衣架等,所用虽简单,仍能瞧出是女子闺房。
“先歇会儿。晚点,我再带你们上去。”
苏合薰点亮壁灯,微瞇美眸闪避灯焰,习惯似地蹙起柳眉。
铜架上嵌着细磨水精的灯罩形制古朴,作工却精,与北山石窟的水喉、瀑布圆宫的祭坛有着相类的风格,似是一时之物;唯水精灯罩上的燻痕淡薄,显非经常使用。
“我只有刚来的时候才点。”
苏合薰似是读出他心底的疑问,淡然道:“日子久了,就不再这么依赖眼睛,觉得黑一点似乎也不坏。”
耿照会过意来,原来此间便是她日常所居,余光环视,心头一紧:“她芳华正茂,一个人孤伶伶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岂非屈死了她?”
唯恐怜悯之意刺伤了她,笑道:“你这读心术是跟姥姥学的罢?我还没开口哩。”
苏合薰没搭理,从柜箧里取了只瓷瓶,倾药入口,将瓶子扔给耿照,闭目调息片刻,起身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碗清水,还有两只包着月桃叶的菰米糰子,见耿照还拿着瓷瓶,微一蹙眉:“愣着做甚?吃呀。”
将水碗搁上石台,尖细巧致的下颔一比卧于台上的染红霞。“你自吃了,再喂她吃。那水给你对药,一枚对一碗。”
耿照拔开瓶口布塞,但觉药气清冽,料是活血化瘀之用,也没问是什么,依言吃了,又化一枚入水中,撬开染红霞的牙关徐徐灌入。
然而昏迷之人无法吞咽,耿照喂了小半碗,泰半顺着嘴角颈颔流到襟上。苏合薰看不过眼,皱眉道:“这样不行。”
耿照愕然抬头:“什么?”
“用嘴。”
见少年瞠目结舌、黝黑的脸蛋“唰!”
胀得通红,女郎倒是一派泰然。“用嘴喂她。她不是你心上人么,有什么关系?”
苏合薰等闲不开口,一说话就让他难以招架。耿照与染红霞关系亲密,以口相就,本就没什么不可以,只是碍于有外人在一旁,尽管外人毫无自觉,耿照不免期期艾艾,反倒扭捏起来。
“你不肯么?”
苏合薰不耐烦了,一把将染红霞抢过,冷道:“我来。”
举碗饮了一口,低头俯颈,将柔软湿凉的唇瓣摁在染红霞的小嘴上,以灵巧的舌尖撬开唇齿,微微一吮,吸得两人檀口相连,再无间隙,才徐徐哺入染红霞喉中。
耿照脸红心跳,但见两张绝美的容颜相叠,染红霞浓睫轻颤、眉角低垂,眉心似纠结似苦闷,又像无法抵挡香舌津唾的侵入,只能婉转承受;苏合薰却是专心一意,侧面见她鼻梁挺直,微噘的上唇又尖又翘,腮帮骨削细匀薄,下颔线条美不胜收,衬与唇畔的血渍,竟有股无心的出尘之美。
苏合薰动作极快,对嘴不过三两度,已将剩下的大半碗药液喂完,一抹嘴角水渍,将两片薄雪似的娇嫩唇瓣濡得湿亮,原本苍白的唇色如覆膏脂,像上了层雪色梅妆,分外精神。“你给她推血过宫,”
一手抵着染红霞背心,另一手作势在高耸的乳峰之间摩挲。“她昏迷不醒,无法自行化散药力。”
此举未必较对口喂药更不尴尬,然事已至此,再推给她实也说不过去,耿照忙将玉人接过,对苏合薰点头道:“多谢你了,苏姑娘。”
苏合薰冷冷起身,淡道:“你别再瞧我,也别和我说话。此药甚灵验,她醒来会听见。”
耿照本无轻亵之意,至此才得细看她本来面目,有些惊奇罢了,心想:“红儿知我,不会无端见怪的。”
仍是感激她的心细体贴,别开视线,专心替染红霞推血过宫。
苏合薰在角落坐下,随意倚墙、盘起一腿,手捏莲诀运气。看来她所学的这一派内功并不讲究“三花聚顶”、“五心朝天”之类的玄门功法,闭目如眠,便能搬运周天化散药力,调愈所受的内伤。
他三人遁入禁道后,鬼先生即未再追,因为还有一个法子,能使他抢在耿照一行的前头,在冷鑪谷中等他们,毋须涉险。
若过去是林采茵藉玄字部代使的身份,携鬼先生入谷,那么现在,她只须走到玄字部禁道的出口之外,唤来领路使即可──身为现任玄字部之首,她仍能命令领路使者带路,将郁小娥及鬼先生带回谷中。
但即使是郁小娥,没有苏合薰带路,亦无法于定字部禁道中来去自如。若说此际冷鑪谷中,有什么地方比姥姥藏身的北山石窟更安全隐密,大概也只有苏合薰的地底闺房了。
苏合薰熟知禁道出入的规则,立时便想到这一处,才未贸然回到定字部分坛;耿照心思机敏,静下心来一思索,亦明白她此举用心。两人隔着石台,分据石室两头,各自调息,忽听闻一阵清脆铃响,耿照睁眼抬头,见石室顶上掠过一抹五色迷离的淡细光晕,与前夜在密道所见相类,蓦地想起了郁小娥的那只水精铃铛,不由一凛。
苏合薰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扶墙起身。
这种利用石英矿脉共鸣来传递讯息的手法,乃黑蜘蛛的独门秘术,以长杖抵住共鸣处,或轻轻敲击,由声音的变化便能推知来源所在,乃至何物所生之共鸣、代表何义,皆可判读。黑蜘蛛彼此间绝少交谈,往往两人于漆黑的甬道中相遇,便以杖叩壁,权作交流,意思无不通达,久而久之已无人语的必要,渐渐忘弃旧习。
而苏合薰的听音杖已于战斗中毁去,无法叩墙谛听──为不泄漏己方所在,原也不该这么做──但召唤之源来自适才逃入的定字部入口,总是没错的。她示意耿照不可妄动,吹灭两盏壁灯,安静走了出去,片刻后回转,神色漠然。
“……她们俩还在外头。”
“郁小娥和林采茵?”
这就怪了。“在做什么?”
“吵架。”
苏合薰蹙着眉耸了耸肩,似觉无聊。耿照心头一宽,不好当着她的面嗤笑出声,忍着笑意道:“看来鬼先生是离开啦。我们这会儿怎么办?”
其实鬼先生也可能正在附近搜寻金甲。以他的才智,既吃了腐土包袱的亏,知胫甲非是赝品,当能推出是耿照偷龙转凤,藏起其他甲片;将这些线索连起来,藏甲处呼之欲出。
无论如何,只消鬼先生不在冷鑪谷,眼下便是脱出禁道,返回北山石窟的大好时机。两人更无二话,由耿照背起染红霞,一前一后、扶墙而行,快步出了幽长的甬道。
出口望台的汉白玉栏杆前,一人背负长囊,负手而立,闻跫音从容回头,怡然道:“二位怎么才来?我等好久啦。莫不是……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罢?哎呀呀,典卫大人你真坏。”
瞧得耿照倒抽一口凉气,伸手揉揉眼睛。
──鬼先生!
非只耿照错愕,连苏合薰亦不敢置信。林采茵还在外头,这是她亲眼所见,决计不能有假,没有织罗使带领,黑蜘蛛怎会放这个威胁进来?“快……快进去!”
她猛然回神,一扯耿照衣袖,推他回转禁道。
两人发足急奔,至漆黑无以视物处才停下,苏合薰娇喘细细,正欲解下腰绳,回见一抹碧光荡漾而来,非烛非炬,倏地转出鬼先生颀长的身形,手里一束三尺来长的妖异青芒,似水精非水精,如凝波荧,映得甬道里水光粼粼,一股寒凉湿润的水气扑面而至。
鬼先生半脸泛绿,双眸极大地回映着青芒的刺亮,竟似无瞳,眼洞中彷彿有两团异火在燃烧;身后人影隐动,如乌霾翻搅。苏合薰望之不清,全凭直觉:“……是黑蜘蛛!”
然而,宰制禁道千年的黑蜘蛛,连教门都摸不清她们的底细,怎能无端为一名外人引路?
耿照的震骇绝不在女郎之下,方向却是南辕北辙。那波粼粼的青荧光源,来自鬼先生手里的一柄宽扁奇刃:光是刃身便足有三尺长,通体透明,宛如水精,但寻常水精仅能折射光线,自身却无法放光。
那奇刃宽约三寸,剖面似是拉长的六角形,双边锋浅而中央平薄,怎么看都是一柄无稜的阔剑,偏生剑首却被斜斜裁去一截,无有剑尖,成了斩马刀的模样。至于刀柄则是鎏金饰玉,气派非凡,颇有王者之器的架势,可惜金银珠宝的光华与碧荧荧的水精刀身一衬,相形黯弱,不过死物罢了,无法与刀上的灵动生机并论。
此刀耿照原是初见,但形成刀刃的板状水精、生机盎然的奇异寒凉,乃至特殊的狭长六角断面、宽阔的刀身等,不仅印象熟悉,各处细节更无比契合,不觉脱口道:“这是……珂雪宝刀!你果然是狐异门的人!”
鬼先生哈哈一笑,眸光倏狞,难得不多废话,将珂雪刀往地上一掼,大步朝两人行来。苏合薰一咬银牙,撮拳迎上,纤白秀气的拳头在珂雪刀芒的青映之中,散发出玉一般的莹然光晕,说不出的巧致可爱;然而震脚一踏,拳风却由两侧分三路并至,分不清哪个才是幻象,奇诡刁钻之至。
岂料鬼先生亦是一步踏落,左掌回胸,右拳忽自掌底穿出,一切一转,无声无息地穿过三路拳劲,苏合薰美眸一瞠,及时别过头脸,仍被一拳击中面颊,仰头摔飞出去!
(他……他怎么也会姥姥的武功?
女郎背脊重重撞在嶙峋凹凸的甬壁上,撞得她两眼发白,万斤铁闸落下,不过便是这样,一股脑儿将肺中空气俱都吐尽,脊骨、肩胛疼痛欲裂,彷彿连脏腑都被挤压而出。
常人受此重击,便未碰死在石壁上,也已撞晕过去,但苏合薰忍受痛楚的能力远超寻常,在撞上甬壁的瞬间避开头颈,要害并未受创,落地时“呜”的一声,撑地疾起,恰见耿照被一掌打飞,背上的染红霞跌落在地,依旧不省人事。
“红……红儿……”
少年口吐朱红,奋力起身。鬼先生仍是不疾不徐,缓步前行,从容的步伐却予人极大的绝望之感,周围的黑暗不再是弱者的庇护,而是强者逞凶撕剐的残酷舞台。
“走……”
苏合薰忍痛起身,一揪耿照:“快……快走!”
耿照咬牙挣开,回首不见玉人起伏有致的身影,视界里只余越来越大、越来越满的黑衣凶人,那绽露精光的得意眼眸宛若野兽,姣好的形状无法令人产生美感,只觉逼人,说不出的残忍妖异。
“走!”
苏合薰拖他往出口的方向逃,鬼先生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两人一路跌跌撞撞出了洞口,穿越紫花幔时气空力尽,双双仆倒,等待她们的却不只是篝火前一高一矮的两抹窈窕身形。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合薰搀着频频回头的耿照勉力跪起,见林地周围黑压压地一片,数不清有多少人,手里俱都提着兵刃,绝非善男信女。篝火边,郁小娥双手抱胸,紧闭着线条姣好的小嘴不发一语,面色阴沉;林采茵一见她俩出来,忙不迭地迎上去,泪眼汪汪:“合薰!我……我没骗你,是不是?不是我带他入谷……自始至终,都是他自个儿进去的!”
苏合薰一抹唇血,深呼吸两口,待眼前花雨般的金星渐息,压低声音道:“你去玄字部的禁道口唤荆陌来,就说……说黑蜘蛛里有叛徒。我适才亲眼见得,有她们的人替他引路,错不了的。”
林采茵头摇如波浪鼓般,泫然欲泣。“四边……四边都是他的人,已将此地重重包围,我……我去不了的。”
抬眼一瞥远处的郁小娥,又怯生生地垂落,欲语还休。
苏合薰本欲说服她与郁小娥联手,料想玄字部禁道出口距此不远,两人熟悉地形,多少有些优势;但郁小娥见风转舵,原本就是不吃一点亏的性子,要她拼死突围,怕也无端。略一思索,取出两枚鸽蛋大小的红壳药烟塞入她手中,低道:“此物掷地即炸,切莫近身。含着这个,出手前记得闭气。”
又悄悄塞给她一颗比樱桃核大不了多少的水精珠。
这一夜于郁小娥,堪称恶梦重现。
突破禁道的防护之后,鬼先生以大队迅速制压了八部分坛。
明火执杖的数百名彪形大汉破门而入,将天罗香弟子从被窝里拖将出来,于各坛觅广间集中囚禁,迎香副使以上,则押往居中的半琴天宫;如此,只须留下少数的金环谷人马看守,用不着分散大队,至众人浩浩荡荡开入天宫时,金环谷一方仍保有七成以上的兵力,对付驻守天宫内的教使及仆妇等足矣。
来得及察觉并出手抵抗的,不过寥寥,持续的时间也相当短暂,纵有顽抗者,很快也在悬殊的人数差距之下,不得不弃兵投降。雄踞一方、威镇东海的黑道魁首天罗香,便于星垂四野的夜幕下寂然沦陷,莫说血流成河玉石俱焚,就连掀倒的灯苗烛焰都没烧起一盏,说是“束手就擒”似乎并不为过。
郁小娥非常瞭解林采茵──虽说唯一不解处便教她重重摔了一跤──当耿苏逃入禁道、鬼先生唤出埋伏兵马,她便知大势已去,眼下重要的是先活下来,才能说得上“以后”鬼先生似无杀己之意,只恐耳畔有贱人挠风。郁小娥盱衡形势,完美演绎出令林采茵满心舒畅的顺服姿态──对林采茵下跪磕头、甚至哀声求饶,不过徒然令其生疑罢了,内四部与外四部的不合就像刻进了身子里,是胎里带的,心不甘、情不愿,又不得不然的无声俯首,毋宁才是此刻应有的表情。
郁小娥做来一点都不难。她为自己没在禁道里,甚至是在定字部分坛时一刀捅死林采茵,心底不知自骂了多少遍。那样的悔恨浓如烟膏,想拌还黏箸子,轻轻一搅便涌出扑鼻的恶臭,中人欲呕……但这些林采茵不会懂,所以看不穿。
果然那婊子带着征服者一侧的高傲姿态,冷笑着糟蹋她几句,注意力便转到他处去了。
郁小娥随大队穿过甬道,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在鬼先生眼皮子底下集合定字部上下人等,命其迳入偏厅,取铁炼牢牢锁起窗门,另四位身带教职的手下则携与同行。她自掌坛以来恩威并施,定字部诸女深夜见大批外人入谷,固然惊疑,在她井井有条的指挥下,仍是依言就位,即被囚于偏厅内亦无人兴乱。
鬼先生叹道:“代使御下,令人大开眼界!给你一支兵马,怕能上阵打仗啦,未必便输慕容柔。”
左右皆笑。郁小娥没忘了自己此际的身份,离阶下之囚不过一线,未露丝毫不忿,敛目垂首。(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主人不弃,当效犬马。”
鬼先生点点头。
“你这等人才,须得天罗香死光了整批的护法教使,才有上位的机会,冷鑪谷落得今夜这般下场,实不意外。
“从今天起,你便是正式的织罗使啦,毋须代理。这两天你给我提份清单来,看外四部的教使职缺,有哪些合适的人选。这些人以后都得要在你手下当差,莫选拍马逢迎的无能之辈。”
周围本有些还在笑的,这时才收了笑声。林采茵抿着一抹甜丝丝的笑瞇眼瞅她,眸中却无一丝温润之意。
“……多谢主人。”
郁小娥福了半幅,想起无论鬼先生是认真抑或试探,这时若不露喜色,难免受疑,身子微微发颤;再抬头时,已是一副喜不自胜、又苦苦按捺的模样,待与林采茵目光一触,复又低下头去。
鬼先生正欲迈步,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道:“我听说你养了批绿林豪杰,明儿都让他们移驻谷中。当中有身手好的,一样造册呈上,我用得着。”
“是,小娥遵命。”
她垂手轻应,无比乖巧。四周的金环谷豪士至此才明白这名娇小丽人并非俘虏,任人狎玩轻戏;她不仅是主人的股肱,眼下还升了职,地位比他们之中绝大多数都要高得多,不禁收起了垂涎睥睨之色,不约而同地让出道路来。郁小娥仍是一派俯颈敛眸的乖巧模样,并未有什么改变。
大队出得定字部,要不多时,余七部亦一一弭平,连刀剑呼喝声都不多,郁小娥猜想是黑蜘蛛暗中援手,出其不意地拿下了教使以上的领导阶级,推进得格外顺利。
众人簇拥鬼先生与林采茵进得天宫,占据了议事大厅;趁着豪士们四出拾夺,鬼先生摒退左右,迳入内堂,解髻梳发、重新结起,戴一顶饰有明珠凤翅、做工精细的金冠,换上了预先备好的乌绸开氅,两肩饰有布甲模样的织锦披膊,左胸以金线绣出蛛网图样,腰跨掐金长鞘的珂雪宝刀,既有武将之威风,又不失精致讲究。
鬼先生打点妥当,掀帘而出,不一会儿工夫,内四部的教使接连被押入大堂,大多披着睡褛,衣衫单薄,模样既惊惶又狼狈,白日里的高傲骄横全被打回原形,尽是二八年华的无助少女。
金环谷众豪士见状,怪叫声、口哨声不绝于耳,淫邪目光不住在少女们玲珑浮凸、几近半裸的青春胴体上巡梭,偌大的厅堂里顿有些闷燥起来,“骨碌”、“骨碌”的吞涎声此起彼落,空气中浮挹数百名鲁男子的汗臭与腥臊,为次第升高的体温一蒸腾,竟连夜风都吹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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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采茵捏着手绢,巧妙地以薰了香的纱袖掩鼻,没敢说什么,倒是鬼先生待不住了,蹙眉扬声:“云总镖头何在?”
一名豹头环眼、蓄着短髭,面上刺有一行金印的劲装汉子越众而出,抱拳应答:“云某在。”
“有劳总镖头,先带弟兄们出去,锦带以上留下。其余人等就地歇息,勿要喧哗,也不许擅离,骚扰天罗香的姐妹。若有违者,你且看办。”
金环谷将募来的江湖豪士分作五等,发给锦、青、玄、赤、褐五色腰缠,最高是锦带,最低则系褐带。翠十九娘秘阁出身,武功非其所长,分等只为易于管理,高低多半看的还是来历,如陈三五出自郸州龙妻观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派,纵使身手了得,也只系得玄带。
被称为“云总镖头”的汉子名唤云接峰,出自央土武学名门通形峰,一手“通形势掌”沉雄巧变,算得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当年艺成之后,云接峰受聘于东海首屈一指的镇海镖局,年纪轻轻便坐上了总镖头之位,某次护镖时与人相争,纠缠之下,失手打死对方。
这种事在道上可说是司空见惯,况且亮旗喊镖之后,对方仍撕脸破盘,执意动手,按江湖规矩,直与劫镖无异,本是打死无怨。岂料对方家人一状告上府衙,镖局东家听说新到的镇东将军不近人情,恐受牵连,不肯花银子打点,云接峰遂被捕下狱,坐了几年黑牢,仇人仍不罢休,买通衙中押司,将他提了给北关派往各地死牢拉丁的“两生值”不由分说刺上金印,押送北方。
中途,领兵的官长见他仪表堂堂,谈吐不凡,探听之下才知有冤,不忍他在北关了此残生,安排在距东海最近的一处草料场里,三年后以军伕除役,还领了笔薄俸。
云接峰离开军伍赶回东海,等待他的却只有妻离子散、家业无存,人生至此无味,最终流落街头,潦倒待死。十九娘素闻央土云氏及通形峰的名头,知此人应有大用,这才将他带回了金环谷。
云接峰与“目断鹰风”南浦云等,俱是十九娘麾下少数搬得上台面的人物,所系的锦带不同旁人,上缀青玉,又称玉带。放眼金环谷之中,有此待遇者不过寥寥四人,相对于其他素质参差、良莠不齐的江湖豪士,无论武功或出身,都稳压旁人一头。
果然云接峰闻言一抱拳,回头沉声道:“走!”
也不理旁人,“泼喇!”
一振袍襴,率先跨过高槛。青带以降的金环谷豪士们虽不舍,想多看衣不蔽体的少女们几眼,掂量难当“通形势掌”一击,只得摸摸鼻子鱼贯而出,大厅里一下剩三十人不到,约与被押的天罗香教使相当。
鬼先生于丹墀之上环视全场,见郁小娥立于阶下,杂在锦带豪士之间,怡然笑道:“来人啊,给郁教使看座。”
天罗香群姝中反应快的,见定字部五人皆未遭捆缚,也不像穴道受制的模样,早生疑心;听得鬼先生一说,顿时明白是谁出卖了教门,无不扭过螓首,对郁小娥怒目而视。
郁小娥面色淡然,只说:“多谢主人。”
从容落座。携来的四名定字部下属立于身后,有的尴尬垂首,不敢与同门鄙夷愤恨的视线相对,也有目光空洞,僵如泥塑木雕一般。
郁小娥身旁隔了两张太师椅,置着昏迷不醒的染红霞与苏合薰,左右的锦带豪士受有严令,未得主人的许可,不得擅自碰触染二掌院的肢体身躯,为防她突然清醒、暴起伤人,刀出鞘剑亮锋,围得铁桶也似,看似礼遇,实则戒备极严。
大局底定,鬼先生笑顾郁小娥:“都齐了么,郁教使?”
郁小娥粗略一看,正想说没见哪几位,阁楼上又押几名少女下来,其中两人虽赤着白腻的雪足,模样狼狈,容色却明显胜过了其他女子,正是夏星陈与孟庭殊。
夏星陈粗疏惯了,睡梦中被人闯入闺房,连外衫都不及披,吓得从暖和的被窝里坐起,旋被一名九尺余的巨汉拦腰熊抱,臀上头下倒挂扛起,只能胡乱踢腿,尖叫不已,一身武功全然施展不出,就这么失手被逮,堪称内四部诸教使中最轻巧的活儿。
孟庭殊就没忒好相与了。
盈幼玉失踪之后,孟庭殊怀疑她为独占玄阳,带男儿躲将起来,夜里常潜入她房里搜查;查得累了,索性和衣小寐,连日来皆如此。林采茵指挥金环谷豪士逮人时,偏漏了盈幼玉处,只抓得孟庭殊房中侍女。
在一群仅着亵衣纱缕的俘虏中,衣着完好、仅赤双足的孟庭殊显得格外扎眼。
夏星陈连下裳都没穿,若非贪图缎面滑润,里着织锦睡褛没记得脱,此际光裸的下半身可就任人欣赏了;饶是如此,亦不及长裙曳地、襟纫齐整,咬着梅瓣般雪润唇珠的孟庭殊清丽挺秀。
她身量虽不甚高,却瘦得恰到好处,便算上层层衣里,看来仍十分苗条,衬与细颈尖颔,水一般的腰背,无论容貌身段,皆是场中诸女之冠。
鬼先生望了二姝一眼,见孟庭殊的左手捂着右腕,面色白惨,行走之间有些微跛,汗湿的发鬓黏于颊畔,咬牙眥目的模样既是不甘,又像忍着疼痛似的,不禁扬眉:“怎么回事?”
押下人来的豪士们面色都不好看,为首一名矮壮的光头粗汉啐了口浓痰,恨声道:“这小浪蹄子下手忒辣,为拾夺她折去两名弟兄,另有几人受伤。若非凤爷出手,只怕还要死人。”
他口里的“凤爷”指的是四名玉带之一的“云龙十三”诸凤琦,出身西山道九节鞭名门“九云龙”自将钢鞭改作一十三节,运使开来狞恶非常,十数条大汉等闲难近。诸凤琦不只钢鞭厉害,亦擅擒拿,孟庭殊定是被他扭脱腕子,才不得不束手就擒。
“小人也赏了她一记,可惜不抵张李两位弟兄之命。”
那人拍拍腰间板斧,呸的一声对孟庭殊怒目相向,犹不解恨。
“凤爷人呢?”
鬼先生蹙眉。
“还在搜楼子。”
那人笑了。“说便是耗子,也要将天罗香楼缝里的通通刮将出来,一头也不剩。”
众人皆笑。鬼先生也笑了,转头对孟庭殊道:“姑娘休怪。我手下这些豪杰都是鲁汉子,不懂怜香惜玉,非是有意唐突,忠人之事耳。”
孟庭殊右腕扭脱,疼痛难当,连左大腿上被斧刃抹开的一道沁血细痕,似都无有知觉;听这蒙面男子语气轻佻,气愤更甚,咬牙道:“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莫要──”眼前一花,黑袍男子竟已来到身前,捧起她扭伤的右腕,轻轻转动,动作轻柔,竟不觉怎么疼痛。
她慑于男子鬼魅般的身法,一时忘了反抗,“喀”一声轻响,腕关已然复位,疼痛大减;还未反应过来,身子蓦轻,竟被他横抱起来。鬼先生单膝跪地,右手环过她的肩头,俐落地撕开她左大腿的褌裤,抹上药膏,再以随身锦帕里好,起身将孟庭殊放落。
“此乃帝窟五岛的金创圣品“蛇蓝封冻霜”不仅止血生肌,其效如神,伤愈之后甚至不会留疤,绝不损及孟代使的天仙美貌,请孟代使宽心。”
孟庭殊武功不弱,亦非任男子轻薄的脾性,过往出谷视察归顺的绿林组织,稍有不敬者,轻则刺目断手,为此丢了性命的更不在少数,实因鬼先生太过利索,根本来不及挣扎,直到离了他的臂膀怀抱、双脚踏地之时,才有些晕然,脑子里热烘烘的无法思考,只余杂识飞窜:“他……是男还是女?怎……怎地身上这么香?”
鬼先生负手重上丹墀,霍然转身,朗声道:“诸位姐妹勿忧,在下今夜入谷的手段虽激烈了些,却非天罗香的敌人,冷鑪谷既不是被对头攻破,也没什么奸细、反叛,而是教门真主回归,重领尔等,天罗香君临武林的日子不远啦,无论黑蜘蛛或正道七大派,都不能再与教门相抗!”
少女们面面相觑,比起这番天外飞来、云山雾沼般的莫名话语,对方说些“你们完蛋啦”、“老子强奸你们”、“天罗香从此是我的后宫”之类,可能还容易懂些。
孟庭殊到底脑筋清楚些,由心旌摇动间醒来,冷道:“哪个是真主?本门之主只有一位,是……”
“自然是我。”
鬼先生悠然道:“你若想说雪艳青,如今安在哉?天罗香千百年来固若金汤的防御一朝被破,你说的雪门主人在何处,有无现身来拯救各位?”
孟庭殊一时无语,俏脸上仍带桀骜,片刻才哼道:“未敢以真面目示人,算哪门子真主?不过是藏头露尾的鼠──”忽然失语,却是鬼先生拿下覆面黑巾,露出一张眉目疏朗、五官端正,充满男子阳刚气息的英俊面孔,嘴角扬起一抹潇洒不羁、似笑非笑的弯弧,犹如云破月来,直将满厅男子都比了下去。
孟庭殊料不到他说露脸就露脸,彷彿是自己一说便允似的,胸口怦怦直跳,面颊顿时烘热了起来,本欲转开目光,眼睛脖颈却都不听使唤。蓦听身畔夏星陈喃喃道:“……好帅喔。”
才突然省觉,摇了摇小脑袋,恨不得往每个目瞪口呆的同门脸上都抽一把,俏脸倏沉,厉声道:“成王败寇,胜者留存,本是武林争雄的不易法则!今儿我们认栽啦,你要怎的,我无话可说。然我教门千百年的传统之中,从没有男子当家作主的事,莫说你没待过一天的冷鑪谷、学过一招天罗香的武功,便以男儿之身,休想妄称天罗香道统!”
冷鑪谷一夜失陷,怎么想都和黑蜘蛛脱不了干系。孟庭殊料对方一意以天罗香之主自居,兴许正是黑蜘蛛倒戈的关键,横竖眼下输得不能再输了,此间不定藏有反败为胜的契机,否则胜负既分,还争个名分做甚?是以不能松口。
鬼先生不慌不忙,从容道:“孟代使恐怕不知道,雪艳青之师、教门的先代门主,便是货真价实的男儿身罢?”
孟庭殊一怔,怒道:“你胡说!”
“何以见得?”
鬼先生笑道。
“先门主……先门主……”
她本欲抗辩,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位“先门主”一无所知,自她入谷以来,天罗香主事者一直是姥姥,再大点才知门主是不常露面的雪艳青;这位身量出挑、毫不逊于昂藏男子的武痴门主一年到头都在闭关,直到教门开始对绿林用兵,才较往昔易见。
孟庭殊这才惊觉:自己连“先门主是雪艳青之师”一事都不知道──倘若真有其事,非是男子信口胡诌的话。
天罗香不重宗脉,也未如其他正邪门派,依字辈排行区分长幼,除了极少数的特例,教内授艺的两造之间,不会刻意定下师徒名分。
“恐怕姥姥也没告诉你们,”
丹墀上的男子续道:“杀死八大护法、几乎毁灭天罗香的明姓女子,亦是先门主之徒、雪艳青的师妹,她与天罗香的过节,乃教内的派系、权位斗争,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敌人罢?”
孟庭殊无言以对,虽仍怒目相视,心底不无动摇。
莲觉寺一战失利后,教门内流传各种耳语,其中一项,便是“那贱人使的是本门武功”据说出自照拂重伤护法的使女之口,虽被方护法等严密禁止,最终仍泄漏了出来。
黑衣男子彷彿看穿她努力抑制的疑惑,露出俊朗笑容,和声道:“雪艳青并非真主,不过是姥姥为了私心,推出来掩人耳目的傀儡,此事护法们多半知晓,有的是不敢说,自也有同流合污,一意掩藏的。
“天罗香本有师徒传承,也区分字辈排行,讲究宗脉,与江湖上盛行者并无二致。是蚳长老为了掌握权力,培养亲己,才于近十数年间抹煞旧制,歪曲成法,造成如今不伦不类的怪异景况;若非如此,怎轮得到她中意的人占尽好处,余人却只能捡残羹剩饭吃?”
孟庭殊与夏星陈对望一眼,不约而同想起了盈幼玉,忽觉此人所说,未必不是道理。有了师徒便有宗脉派系,虽有嫡庶亲疏之别,要是太过厚此薄彼,仍不免受人非议。
但天罗香没有这些“包袱”资源的分配全操纵在姥姥手中,她看上的便拿得多,拿不到的人,亦无同宗一脉的师父长老出面代为争取,只能黯然接受。便在姥姥刻意培植的人里,彼此之间也没有上下相因的羁绊,人人只向姥姥负责,如左晴婉左护法失宠了,方兰轻方护法仍是姥姥的铁杆嫡系,不会为“师姐”抱不平;方护法指点过幼玉剑法,但盈幼玉不会以方系人马自居,永远只是姥姥的亲军……
鬼先生静静看着自己投下的这包硝药,在少女之间酝酿发酵。
并非所有人都像孟庭殊这样脑筋灵活、积怨甚深,然而一旦恶意成形,姥姥对她们做过的事,无论好坏,将有另一番令人发指的诠释。由内部崩解敌人、让她们彻底变成自己的一部份,毋宁是最高明的征服手段。
他满意点头,瞥了林采茵一眼,低道:“好生打点,我去去就回。”
林采茵碎步趋近,小声道:“我陪主人一块儿去。”
鬼先生笑道:“你想让我把场子留给郁小娥么?”
林采茵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咬着红嫩的樱唇,退到了一边。
鬼先生神采奕奕,抬头朗笑道:“我是不是空口白话,蚳长老自会给诸位一个交代。我与诸位决计不是敌人,而是因缘牵系、一脉相承,诸位日后便知,此际毋须忧虑。接下来,我将请林代使与诸位说分明。”
阶下夏星陈捧着烧烫的面颊,细声喃喃道:“……他是说姻缘么?好好喔!”
孟庭殊低斥:“你闭嘴!”
鬼先生遥眺着郁小娥的方向。“来人,送郁教使返回分坛,明儿再召集外四部众位姐妹,与她们详细布达。”
这话却是对她周围的锦带豪士说的。一名领头模样的金环谷卫士手按腰畔刀柄,躬身说道:“郁教使,请。”
郁小娥面色如常,起身朝鬼先生、林采茵行礼,顺从道:“小娥告退。”
孟庭殊“呕”的医生瞠大杏眼,只觉得异物几乎插裂嘴角,带着骇人的凶暴贯入咽底,刹那间竟令她产生喉管胀破的错觉,仿佛被一根杯口粗细的木杠插入腹中,连痛楚都不及占领知觉一,涌上的是即将窒死的巨大压迫——麻福捏着她的颔关,直把少女柔软的喉管当做膣管,不住用毛茸茸的下腹冲撞着她剧烈变形的娇嫩嘴唇,口中“荷荷”有声,伴随着孟庭殊难以自抑的抽搐与呜咽。
“快……快停手!”
一名元字部的教使不顾一切地喊:“她会死的!”
被身后豪士一勒雪颈,才没再出声。
孟庭殊因呛窒与疼痛而瞪大的眼眸飞快失去神采,眼白一翻,呜咽声成了骇人的呃呃怪响,左手胡乱揪着麻福粗壮的大腿,却连一条白痕也刮不出,“啪”的一声小手送坠,原本僵颤的纤薄腰板一瘫,一屁股坐落裙腿,烂泥般不再动弹。
林采茵理智渐复,没想再弄死一名内四部教使,这才喝止麻福。
麻福“呸”的一声拔出阳物,松开双手,孟庭殊斜斜倒落,动着了伤腕才痛醒过来,趴在地上干呕片刻,好不容易缓过气,俏脸上涕泪横流,贝齿、嘴角都渗着血丝,显是麻福冲撞所致。
她这时才渐能辨出男子留在口里的腥臊咸苦,那难闻的汗臭垢腻混着一丝尿骚味,似还垂挂鼻端,中人欲呕,难以想象适才那物事不仅通入她嘴里,甚至插进喉咽……孟庭殊不由一颤,趴在地上呕吐着,边咳边呛,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屈辱袭上心头,眼眶泪涌,只咬着牙没哭出声。
“臭花娘,你别怪老子啊!是你自己不济事,撑不到你麻大爷射出来,不是大爷不给解药啊!”
麻福一口唾沫吐上她汗津津的粉臀,晃着垂下的大肉棒,一点儿也不怕旁人看,得意洋洋,颇有几分炫耀的意思。(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他胯下物事虽不算长,却较常人粗得多,包皮褪下之后,露出水煮蛋大小的黝黑肉菇,居然不是圆钝形状,不仅比例尖狭,至马眼处还突出婴指般的小半截,连同尺寸分量,活像切下一截鳖首安在腿间似的,滑稽怪异到令人笑之不出,只能啧啧称奇。
“老麻,原来你的外号是这么来的呀!”
豪士中有人调侃。
“合着长的不是鸡巴,居然是甲鱼。”
满堂轰笑。
麻福仰天哈哈两声:“你小子眼红么?这人的鸡巴能有多大?老子这话儿还大过甲鱼!”
见孟庭殊呕吐声止、艰难地移动手肘,想要爬行逃开,只是速度慢极,扭半天也不见前进寸许,棉花似的小翘臀一扭一扭的,曲线华润、粉肌透红,养眼至极。
他摸清孟庭殊的罩门,知这小妮子有严重的洁癖,一遇肮脏便头皮发麻、浑身僵硬,比死还难受,有意折辱,伸出靴尖踏住她赤裸的脚掌心子,狞笑道:“你上哪儿呀孟代使?这都还没完哩。”
脚掌心自来敏感,虽未刻意用劲,几百斤的粗壮神曲踩落,仍教孟庭殊昂颈惨叫,蹠骨疼痛欲裂,再难寸进。麻福拽她脚踝拖近,孟庭殊本欲撑转娇躯,不料身下顿轻,被头下叫上斜斜提起,只上身左半边撑在地上,避免拖动伤腕。
麻福将她沾满尘土的小脚凑近口边,哪理她惊呼细喘、挣扎扭动,血盆大口一张,津津有味地吮着玉颗般的小巧足趾。
孟庭殊的脚掌就跟她的人一样纤细,足趾平敛,趾骨浑圆,正因沾了沙土,益显出肌色白皙,掌底趾间等肌肤较薄处,均自地下透出一抹粉酥酥的橘红润泽,说不出的可爱。麻福大口大口地又吃又舔,咂咂有声,手中所握如一只雪嫩白菱,从塘底污泥新剥而出,逐渐显露出鲜滋饱水的菱肉来,光看亦觉美味,不枉他吃得这般忘形。
旁边有些抱着瞧热闹的心态、不时嬉笑揶揄的,这时不禁收了笑声,只觉口干舌燥,也想上前品嚐些个。
孟庭殊又痒又恶心,身子软绵绵地使不上劲,被单吊起一条粉緻緻、汗津津的纤细玉腿,怎么也挣不开,正自难受,“啊呀”一声下身忽然落地,带着浓重捍卫的胖大身躯旋即压上玉背,滚烫粗糙的异物堵上玉门,一径顶着,却是麻福趴上了身。
她吓得尖叫,还来不及挣扎,蓦地脑后一痛,麻福已拽着她的头发,强行将小脸扭了过来,淫猥丑陋的面孔凑近,便要去吻她的嘴唇。且不说口臭黄板牙,这张嘴才刚舔过她的足底泥,孟庭殊思之欲呕,死活不肯张嘴,麻福不烦起来,一压伤腕,趁她痛得叫出声时,一把吸住两片软软的唇瓣,将灰白如鱷的宽扁大舌深入檀口,吮著少女口中芳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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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庭殊“呜呜”摇头,不幸头发被他揪住,光是僵持不动都疼得迸泪,况乎挣扎?然而更可怕的事情才正要发生。压迫着她的粗壮雄躯前移,原本只堵在股间的一团灼热异感,忽变得轮廓清晰起来,犹如一条粗硬的木橛子,直往最娇嫩的腿心里顶,位置却大出她的意料——“啊……不要……那里不要……痛……呀——”
汉子的蛮横粗暴,让过程快到她不及反应,撕裂的剧疼却长得不可思议,随着时间流逝不断堆叠,持续增幅……
“好痛……好痛啊!”
孟庭殊僵直腰臀瞪大眼睛,只觉得身子似乎从肛菊处被硬生生撕成了两半,搠如身子里的根本不是什么木橛,而是椽柱一类的巨物,直将她的下身捣得稀烂,什么也没剩下。
麻福可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硬捅进少女娇嫩柔弱的小菊花里,“嘶——”
的一声仰头一颤,陶然到:“娘的!真他妈够紧。”
乘着血润大耸着,伸手掰开两瓣细嫩的雪股,唧唧唧地悍然进出。
初时孟庭殊惨叫不止,每一捅都让尖叫哀鸣的程度不住攀升;末了似连叫唤的气力也耗尽,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痛白了的小脸上涕泪横流,目焦涣散,十指痉挛般不住屈伸,嚓嚓刮地,忠实反馈着股内的剧烈痛楚……
她勉强睁着模糊的泪眼,突然有种神魂出离的错觉,仿佛那个正在抽搐、哭喊着的并非自己,旁观那样的悲惨苦痛,令她不仅怃然,多少动了恻隐之心。
在她们眼中……在所有人眼中,我就是这般模样么?散着金星的朦胧视界里其实能隐约辨出一双又一双的靴鞋,她并不真的知道有多少人在看,不愿去想在她们或他们眼中,自己究竟还剩下什么。
就让那个畜生侵犯后庭好了。唾沫、汗渍,甚至是更恶心千百倍的东西,她都能一滴不剩地吞下去;无论遭遇什么样的对待,根本不失,将来都能讨回来!待解了“七鳞麻筋散”的药性——麻福只觉得她股中润滑,抽动益发畅快,想是肠液分泌,令阳物出入顺遂,大手一挥,“啪!”
在臀上留下一枚殷虹掌印,笑道:“小婊子,大爷干得你忒爽,连屁眼都湿了?真他妈贱格!”
旁人取笑道:“没准是腹泻,你小心拔塞子啊。”
引来哄堂大笑。
麻福也不生气,笑道:“都别争啊,瞧瞧便知分晓。”
剥的一声从雪臀拔出阳物,只见鳖首般的巨大肉菇上黄黄赤赤,不知沾着什么,说是浆液,却比唾沫稠厚许多。
孟庭殊股内的肿胀感一空,后庭突然激灵灵地痛起来,宛若刀出,遇风刺裂。原本小巧秀气的肛菊,如今只余一个惨烈的血洞,皮肉微微翻开,如金创一般,令人不忍卒睹。
麻福揪着她的头发提起,捏开颔关,淫笑道:“孟代使,对不住,这回要滋味不好,可怪不得我,是你屁眼里的味儿。”
将阳物塞进她嘴里,胡拱一气,倒比前度折腾得更久。孟庭殊被呛得将欲断息,半昏半醒,满嘴都是腥臊的臭气和苦味,混着铁锈般的鲜烈血气,不住激起喉搐胃涌的冲动,频频将她从昏厥失神的边缘唤回。
与麻福一同出列的三人,见不过须臾功夫,他便将一名精致绝伦,画中人儿般的美丽姑娘玩弄得如此凄惨,不禁有些光火:绿林出身的好汉,谁没有同弟兄们玩过女人的经验?弄得满嘴黄白之物,这还让不让沾点儿好处?忿忿道:“喂,癞头鼋!不带这样的吧?你手脚干净些,后头还有人哩。”
有两个性急的,已抢着酒杓喝光大半坛,脸都红了,颇为跃跃。
麻福笑道:“这还不容易?学着点!”
取来一大桶水照地一泼,“唰!”
冲得孟庭殊蜷被别首,残剩的薄衫贴熨着玲珑巧緻的乳球形状,随激烈的呛咳不住起伏弹动,颤如豆腐,可见其软。
这冲下去她身上夏星陈的残血秽迹,加上湿衣贴身,别有一番仙子落难的诱人风情,的确可口得多。三人淫笑着正要围上,却见麻福跪在少女两腿之间,将细细的腿儿大大分开,不禁哇哇大叫:“癞头鼋!你干什么?后庭都给你办了,前头怎么也要交出来罢?”
麻福胯下那条粗红狰狞的鳖首棍,单手几乎握不住,他捉着往少女娇嫩的花谷中蘸点淫水,便要挤开黏闭的阴唇,嘿嘿笑道:“好啊,你们几个掏将出来,哪个硬了哪个先来。”
三人一愣,见麻福那鳖颈似的的奇伟阳物,自家与之一比,不免见绌,过往强奸女子好似,多是个个轮流上,匆匆完事,图个爽快而已,谁也没闲工夫品头论足。现而今满厅都是天罗香女子,还有林姑娘居高临下,一目了然;一想到自曝其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肯先解裤子。
孟庭殊被冷水泼醒,冻得发颤,见身前堵着麻福那多毛黝黑的猥亵身躯,以及自己大大分开的雪股间、即将被异物突入的惊悚不适,摇摇昏沉的小脑袋,突然明白过来,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叫道:“不要……不要!后面……后面给你……这边不行!不要进来……别……呜呜呜呜……”
说到后来混着哭音,一边扭动娇躯似欲闪避,又忍痛用剩余的左手去剥股瓣,引诱男儿针砭……慌乱的举动纷呈并至毫无章法,伴着急遽升高的绝望感,少女只求能保住花谷中那片无比珍贵的薄薄肉膜,用什么交换都好,哪怕是出卖灵魂,亦雾半点犹豫。
麻福充分享受了她的绝望苦嚎,转头冲三明同伙狞笑:“吃肉就别怕味儿臊,你们瞧好啦。”
不理少女软弱的抗拒哀告,鳖颈般的粗尖肉棒向前一顶,衬着少女的嘶声惨叫,狠狠捅进了她未经人事的嫩膣之中!
对蚳狩云来说,这也是活生生的噩梦。蚳狩云近年来甚是浅眠,纵使入睡,也常在各种醒后印象紊乱淡薄的杂梦中惊醒——因此,荆陌才刚来到她的床边站定,老妇边突然睁开了眼睛,仿佛她其实没有睡着似的。
“穿衣起身,”
荆陌仿佛扮演传话的角色——虽然次数屈指可数——在蚳狩云见过的寥寥黑蜘蛛里,她的身形口音算是好认的,开口的时候诘屈聱牙之感也淡些,比较像是正常人。“我在门外候着。”
蚳狩云并不觉得屈辱,也未以为荆陌姿态甚高,对自己颐指气使,视为从属。半生待在地底、绝少人眼,已使她们成为截然不同物种,只有外型像人,却不能以人目之。将来,薰儿也会变成这样罢?在此之前,须得从她口里,好生一探黑蜘蛛的根底虚实——老妇苁蓉不破地换好衣衫,用备在床头的香汤漱了口,还披了件绒衬大氅,盘膝坐于琴几之后的蒲团,点燃兽脑中的檀木熏香。
荆陌仿佛一一历见,在她放落火绒的同时,准确无误地开门,引入一名乌绸开氅、腰跨金剑的俊朗青年。“外人入谷”的冲击尚不抵蚳狩云见着那件黑袍时的错愕,正欲起身,腿裾碰着几缘,“嗡”一声琴弦向东,瑞脑金兽的兽首小盖翻跌下来,在几上撞出清脆结实的金木交击声。
(这是……先门主的袍子!
青年所穿,自不能是先门主之物。他死后,蚳狩云已将遗物尽燬,时候想来才觉毫无必要,然后以当时那样心如死灰的难过和绝望,似要毁掉点什么方能稍稍平复,做出此等无益之举,也算是人情之常了。
“长老可以叫我"鬼先生"。”
青年微笑道:“但我没想这般了事,这太不尊重长老,也不尊重我自己。我姓胤,单名一个"铿"字,久闻长老大名,可惜缘悭一面,只托鱼雁,至今日方谒,望长老万勿嫌我简慢。”
蚳狩云想起那封七玄大会请柬上的署名,一下全都联系起来,艳儿赴血河荡之约才失踪的,如今召集人竟长驱直入冷鑪谷,对方意在天罗香,恐非临时起意、顺势而为,而是一早便盯上了教门,处心积虑,终在今夜出手。
老妇人望着那张英气俊朗的面孔,断定他非是信口冒称。
“原来,你是胤丹书的儿子。”
“有这么明显么?”
胤铿——或说“鬼先生”——耸肩,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轻佻。“长老既知我来历,当明白我对天罗香无有恶意,否则此际谷中早已血流成河,诸位花朵般的教门姐妹们惨遭蹂躏,而非待之以礼,仅稍微限制一下她们的行动罢了。”
这话软中带硬,明着是示好,表明虽拿下了冷鑪谷,却是秋毫无犯,还有商量的余地,实际上却是警告蚳狩云:天罗香的存亡绝续,只在你一念之间,合作则不致倾覆,若是给脸不要脸,“血流成河”、“惨遭蹂躏”云云恐非恫吓,转眼成真矣。
鬼先生从袍底去除那片胫甲,置在琴几之上。
“长老若寄望雪艳青之奥援,也趁早死了这条心。”
蚳狩云闭上眼睛,半晌才又缓缓睁开,仿佛凭空老了十几岁,眉宇间那一抹芳茂残迹倏忽殆尽,只剩下衰老空洞的躯壳。“你要什么?”
鬼先生笑了起来。“我有两样物事,须得长老相赞。其一,请长老在天罗香诸人面前,奉我为真主,跪于阶下山呼万岁,并对诸位姐姐承认,我才是天罗香的正统。”
蚳狩云低垂眼帘,似极疲惫,片刻才低声道:“我可以做。但纵然如此,你也不会真正拥有天罗香。本门规矩,以女子为尊——”
“所以你那蘅青姑娘弑师出奔时,长老才没有赶尽杀绝么?”
鬼先生故作恍然:“原来如此。因为她杀的,是位男儿身的天罗香之主啊!这么一说,就通啦,难怪、难怪!”
蚳狩云身子微震,心中暗忖:“他竟然知道蘅儿的闺名!”
惊愕不过一霎好,忽然抓到关窍,缓缓抬头,沉声道:“你和左晴婉……是什么关系?”
鬼先生眼中微露惊诧,旋即点了点头,抚掌笑道:“姥姥不愧是七玄中有数的大长老,与您说话,当真一点也大意不得。左护法同我的关系可紧密啦,是我割断了她的股脉,瞧着她流干最后一滴血、嚥下最后一口气,再替她阖上眼睑的。瞒了长老许多年,真心对您不住。”
左晴婉虽与明栈雪、雪艳青等算是一辈,年纪却大了她们七八岁不止,跻身教门菁英、得姥姥大力栽培以前,原是伺候先代门主穿衣的小丫头。先门主虽深居简出,长期呆在北山石窟,少见教内诸人,左晴婉却是天天伺候着他,那件乌绸开氅熟到不能再熟,若曾随手描绘下来,甚且缝制一袭收藏,以为纪念,也非什么奇怪之事。
先门主死后,蚳狩云为掌握教中大权,已清掉一批老人,扶植上来的新科护法教使中,对明栈雪弑师出奔一事多不了了,更别提贴身侍奉过先门主,知有乌稠开氅、蘅青姑娘等;鬼先生能做出这身打扮,且说得出明栈雪的本名,唯一合理的交集,也只能是死在濮嵧分舵的左晴婉。
婉儿一向硬气得很,蚳狩云心想。要从她口里撬出这些事来,这厮定是使尽了手段。“你狐异门从忒早之前,便精心布桩对付我天罗香,看来今夜之失,也不算冤枉。”
“左护法什么都告诉我了。”
鬼先生淡淡一笑。
“唯一的条件,就是要我毁灭天罗香,确定她所经历过的事,不会发生在其他女子身上。蚳长老,在你眼里,雪艳青也好、左晴婉也罢,不过工具而已,你适才一见此甲,料想雪艳青无论是被杀抑或被擒,日后恐都用不上了,居然连问都没问一句……这般心凉,没想过在他人眼里,是如何的齿冷么?”
蚳狩云没接口。近期之内,黑衣青年不是唯一做出这种质控之人,不管是他抑或耿照,都无法动摇老妇人赖以行事的准则。你们哪里知道,延续教门,需要何其冷硬的心肠,才能面对如此的艰险不易!
鬼先生也没打算以温情打动她,悠然道:“《天罗经》包罗万有,号称‘七玄第一武典’,然而数百年来,却无一位天罗香教祖倚之称霸武林,明明坐拥各种拳掌外功绝艺,却无一门足堪匹配的内家功法,‘腹婴功’虽是绝佳的养阴圣法,用于克敌制胜,不过二三流矣。
近两月里,越浦城尹衙门四周的分茶铺子,总是未至寅时便开始烧汤煮茶,点灯开门,准备迎接一天的到来。
这在过去是难以想象的事。梁子同大人在位时,莫说寅时,衙门里的押司经常得过了晌午,才三三两两出现,梁大人一年到头都在廿五间园,能被召进园子里的才算个事,升斗小民欲见无门,只能往衙门里打点银子,给足了数,事情才有解决的机会。
自慕容柔来,不只衙门人事翻了两番,连日子都改头换面,不得不按将军的规矩来。
慕容柔每日卯时便衣整餐毕,先批上半个时辰的军谘公文,接着升堂议事,直到正午。无论问案或听陈,他效率都高得惊人,三两句切中要点,决断明快,绝不拖泥带水,罕须问足时辰;饶是如此,后续交办的工作,便足以让大小官吏忙到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家,府衙附近的食店不得不兼做夜宵晨点,因应突然改变的官员生态。
过去常出没秦楼楚馆、歌台舞榭应酬的官员,新近的娱乐是半夜从后门下班,聚于附近的食店以烧鹿脯、炒肺片等燠爆热食佐酒,痛骂慕容柔如何苛烈,酒还不敢多喝,至多两爵,隔天寅时便要起身上班,万一宿醉乃至睡过了头,轻责罚俸,倒霉的还带挨板子,那可不是开玩笑。
“吴爷早!今儿用点什么?”衙门后巷街边角,挂着“不文居”布制店招的分茶铺里,拎着长把铜壶、肩挂白巾的小伙计,一桌接一桌地点茶,利落招呼来客。说是客人,十之八九是公门惯见的良红服色,不是文书就是衙役,猛揉惺忪睡眼,张着嘴大打哈欠。
被询问的中年汉子正要发话,蓦地对街一人撩袍奔来,冲他直叫:“老七你怎才来?快快快,夜班押了批盗匪回来,牢房都快关不下啦,邹捕头直催笔录。你快些来,咱们都还没下值呢。”转头对小伙计道:“包几只葱肉火烧,再打一壶茶一盆汤来!大老爷们都累坏啦。”伙计唱声长喏:“就来啦!一会儿给官爷送过衙门。”嗓音一拉长顿有些尖利,倒还不至于刺耳,抹满炭灰的小脸无有须根,恐是年纪尚幼。那人没工夫闲话,吩咐停当掉头就走,一路风风火火赶进衙门去。
被唤作“老七”的汉子揉揉眼,却揉不去满面惺忪,手一放落,瘦脸反皱了几分,看来是天生的瞌睡相。
他前几日才调回城里,故旧不是离岗就是下狱,资历形同勾消,百废待兴,被部里老人一催,没敢多待,胡乱以香汤漱口,搁下茶钱,一跳一跳套上趿拖着的长拗靴筒,一边蹦出了店门,便悬在腰后的刀鞘不断拍打屁股,也顾不上了。
伙计赶紧上前:“吴爷!给您公余吃,大清早的别饿着。”塞给他一个烫手的纸包,暖暖地透出葱面咸香。汉子手忙脚乱地去摸钱囊,伙计却笑着将他往外推,穿花蝴蝶似的绕往别桌去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怪了……”汉子咕哝道:“这兔崽子怎突然这么好?”跳经门外布篷下的一张客桌,乱甩的刀鞘板劈哩啪啦,打了桌又打了凳,差点连人都绊了。桌边茶客猿臂一舒,稳稳将他搀住,汉子忙不迭点头,一下不知该道歉还是道谢,却见茶客怡然笑道:“现下衙门里的大老爷们,是给百姓做事的,照拂满城安居乐业,百姓自然欢喜,都说:“恩德遍插羽,衙中父母亲。”吴爷仔细,莫摔着啦。”汉子一怔,若有所思,见茶客一副落拓浪人打扮,却是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知不是普通人,拱手道:“多……多谢了。”匆匆戴上翎帽,仍是臀撞刀板脚踢尖儿,屁颠颠地跑过了街。
茶客嗓门不大,方才那句不知怎地,却是所有人都听见的,此起彼落的呵欠倏停,只余喝茶嚼饼的零星细响;没多久,不知是谁“啪!”把钱往桌上一拍,推凳道:“走啦走啦,干活去!”满铺公人不约而同起身会帐,争先恐后地挤出窄小的铺门,抬头挺胸、神气活现地走进衙门办公,精神都来了。
小伙计拎着铜壶的长提把呆怔片刻,“噗哧”一声笑出来,皱着小巧的鼻尖冲茶客一睨,连声啧啧:“胡大爷,你好坏啊!我怎没听过什么“恩德遍插羽,衙中父母亲”?”“没见识!这不就听说了么?”胡彦之一本正经。
“而且怎是我坏?要说也是镇东将军坏。他坏到能把坏人变好,把骡子生生变成了马,这要有多坏才办得到?坏透了简直。”嘿嘿两声,搓手道:“这下没人来抢食啦,快叫厨房给大爷上一大盘葱肉火烧,炒几碟鹑兔鸠鸽之类,再来坛白酒,一会儿胡大爷要款客。”小伙计“咭”的缩颈一笑,蹦跳进了厨房。
不文居虽是小店,在老饕间却颇有名气,胡彦之落脚越浦时,每日至少留一顿来此间解决。店后掌杓无名无姓,只在油腻腻的隔帘写上“君子远”三个大字,无数豪门富户、酒楼名店亟欲招揽,连人都见不上一面,十数年倏忽蹉跎,才渐没了捧金挖角的流水辗韫。
下半夜胡彦之一离开新槐里的大杂院,赶赴约定的集合处,由符赤锦口中得知金环谷人去楼空,连帝窟宗主漱玉节亦未随她前来,五帝窟——起码黑岛漱家立场已不言可喻。
黄岛何君盼虽未露面,曹无断既不能带回金环谷针对帝窟之确证,单凭一面之词,便要黄岛对上金环谷、乃至隐藏于背后的狐异门,不应过于乐观。况帝窟五岛的注意力放在即将到来的大位争夺上,漱玉节若于越浦盘桓,黄岛乐得连夜开拔,提早回土神岛做准备,白岛薛百胜亦然。
往好处想,至少她们不会掺和进来,若能劝退漱玉节,七玄大会便少五帝窟一支;但在这一局的较量上,恐是鬼先生稍胜一筹,不仅让老胡这重重的一击打在空处,还趁机遁入台面之下,玩起敌明我暗的把戏。
老胡捏着粗陶杯子想了一夜,对兄长的盘算毫无头绪。
如此轻易放弃金环谷的物业,除非有更大的好处,否则无异于自断手足。他们定是移转到另一处,所在更隐密、积聚更富饶……问题是:三川之内,哪有一处这样的地方?
而鬼先生的计划,竟连十九娘也瞒着。
当胡彦之以“谷城铁骑将袭击金环谷”威胁时,她眼底浮露的惊慌失措异常真实。他早猜到鬼先生不会信任这玩物也似的美妇人,那个人打从骨子里轻视他人的信任,所有仰望他、依赖他、对他全心交付之人,就像一支支美丽的花瓶,收集摆饰,那是普通人的嗜好;鬼先生的乐趣,是先教会花瓶七情六欲五感知觉,再把它摔得粉碎,听它濒死的悲鸣,问问它作何感想……但在此时舍弃翠十九娘,就算非是失着,也是一步不怎么高明的臭棋,他宁可相信鬼先生在过把恶作剧的癖瘾后,仍安排了厉害的后着接应十九娘,果然在大杂院附近兜了几圈,找到十九娘逃亡时匆匆留下的些许残迹,无一例外地在中途断了线索,索性不再浪费时间,直接来了城尹衙门等待。
要不多时,府后的小门“咿呀”一声推开,提着水火棍的衙差撵出几人,都是在新槐里大杂院束手就擒的金环谷豪士,想是盘问已毕,与拐女案无甚牵连,只被缴了兵刃暗器,当庭释放。
这拨共七人,被衙差们粗鲁地扔出小门,只一人朝地上啐了口浓痰,旋被伙伴拉住,一行人连一声交谈也无。按说这些出身绿林的鲁汉子,手上功夫不说,个个骂得一口污言秽语,受了官府的气又还手不得,少不得骂骂咧咧,讨个嘴上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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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彦之远远看着,举杯支肘,极其自然地掩去半张面孔,眸中迸出精光,含笑观察。过不久又出来几拨人,一样是绝不交谈、分批离去,方向四通八达,居然没有两批是重复的;有的为免官差疑心,出来后也不忙着走,在街角瞎晃荡,只是不时东张西望、心不在焉,又不像是随意消磨时间。
东方将露鱼肚白时,老胡终于等到了人。陈三五是独个儿出来的,比起其它人算是晚的了,他呼一口白气,搓了搓冰冷的双手,抓散额发掩住金印,正缩起脖颈要迈步,便看到街角篷下的胡大爷放落陶杯,冲他挥挥手,指了指对面的长板凳。
陈三五愣了一下,二话不说掉头就走,恰见小门“咿呀”又开,放出三名腰系青带、面上亦有金印的彪形大汉。
(糟……糟了!〉陈三五略微回头,余光瞥见胡彦之笑着起身,叉腰摆手活动筋骨,双手圈嘴作势要喊,心中“喀登”一下,赶紧抱臂低头,快步前进,来到桌前拉开板凳,乖乖落座。
“来来来,吃只火烧喝口酒,趁热!”胡彦之拿起一块烤得酥脆微焦、面香扑鼻的葱肉馅烧饼递给他,往他桌上的空碗里注满了酒。“一会儿我让厨房酱烧两只猪蹄,再给你下碗细面,去去霉气,啊?”陈三五拿着肉火烧,发呆片刻,叹了口气。
“您饶了我罢,胡大爷。犯得着逼死人么?”“陈三五,你这话不地道。”胡彦之也给自己斟满,嘴里刁了只肉火烧,稀哩呼噜地边吃边吹凉,一口咬下,不止白芝麻酥皮迸碎一桌,只用葱、盐、少许胡椒调味的后腿肉馅挤出金黄色的肉汁,滴落鲜浓滚烫的膏脂香气。“我要不拦你,你再回去还是卖命,赚那死了才能领的花红。我说你就这么想死么?”金环谷这么大的组织龙蛇混杂,必有紧急联络的地点和方式,以备在谷外执行任务之人,拼死传回有价值的线报;为防机密被拷掠,这些江湖豪士可能并不知道自己被交付的地点或暗号有何意义,只知一旦有事,须得孤身前往某处,自有接应或指示云云。
盯哨的重点,不在于他们做了什么,或去了何处,只须归纳出“有共通的特异之举”,便知暗中确有联系。绝不交谈,正是这伙江湖豪客露出的最大破绽。
因此,当陈三五一见他作势起身,便只能乖乖顺从,万不幸胡大爷亲热地与他大打招呼,当街喊出“陈三五”之名,刚出衙门的三名青带豪士回报金环谷,休说陈三五还想卖命挣钱,没被当成奸细追杀至死,已算是祖上积德。
“你不懂,胡大爷。”陈三五叹气。“有人肯买,命才值钱。我说过,金环谷开的价够好了,我没什么不满意的。”咬了一口火烧,将碗酒喝尽,举袖一揩,低道:“多谢胡爷招待,咱们后会无期。”他重回金环谷当差,身死家人才能拿到花红,再见胡彦之时恐将搏命,此说确无恶意。
正欲起身,胡彦之又将酒碗注满。
“要多少?”“……什么多少?”陈三五蹙眉。
“金环谷开的价。”胡彦之仰头饮罢,压酒一笑。
“两百两。”胡彦之一口酒差点喷在他脸上。“两……两百两!这也算好……”忽然无语。
对面陈三五却不叹气了,淡淡一笑,又把酒碗饮干,连碗缘的液渍都没放过,放落时忍不住咂了咂嘴,似是回味无穷。“我家乡的白酒,也这么好喝。胡大爷,多谢你的招待,请。”胡彦之回过神来,再替他斟满。已起身的陈三五犹豫了一下,又坐下来,端起瓷碗。
“先别忙着喝。”这回却是胡彦之阻止了他,从怀里取出一迭对折厚纸,平平推过桌面,直至眼下。
“这是三江号的本号柜票,每张面额纹银五十,五张合计两百五十两。我身上就只这么多啦,空口白话又怕你不肯信,幸好怎么也比金环谷多了五十两,你也不算吃亏。”陈一二五会过意来,苦笑:“胡爷也要买我的命么?”“世上没有买命这种事。”胡彦之敛起嘻皮笑脸,正色道:“你的母亲和妹子,用不了染满你鲜血的两百两。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她们会知道,你要她们带着什么样的心思,才能继续把日子过下去?将心比心,若这两百五十两是令妹以性命换来,你拿得了么?”陈三五神色一黯,默默垂首。
胡彦之续道:“我买不了你的命。你的命只能是你自己的,就算一剑杀了,也是毁坏,而非夺走。你如此轻易便动了毁伤性命的念头,我若是令高堂,先揍你个大不孝!这两百五十两,就当是买你的武艺罢,怎么样?”陈三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举手发问。
“……是让我当胡爷的保镖么?”胡彦之差点又喷出一口酒来,哈哈大笑。“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啊,你那鼎鼎大名的“三元刀”,实话说我也很想见识见识。不过,你收下这迭柜票,赶紧回郸州老家跟母亲妹子团圆,才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保镖就不必啦。”陈三五考虑起来,面色凝重,半晌才收了柜票入怀,将酒水饮尽。
“我卖了,胡爷。打今儿起,我陈三五这一身武艺,算是你的了。”“爽快!”胡彦之大喜,也冲他干了一碗,抹去唇畔酒渍,低道:“买卖已成,问你要点小赠品行不?”“赠、赠品?”“哪有卖菜不送葱的?别这么小气!”胡彦之压低声音凑近:“金环谷让你去什么地方、同什么人接头,暗号是什么?”陈三五这才明白过来,叹了口气,也低声问:“这……能不能不说?好麻烦的。”“自然不行。你菜钱都收了,得把葱交出来。快点!”“这就不好办啦。”陈三五又叹了口气,抓抓满是乱髭的瘦削面颊,似是万般无奈,一本正经地考虑片刻,才道:“……胡大爷一定要知道的话,恐怕得再给我五十两。”胡彦之几欲晕倒,心想我瞎了眼才觉得这人是条好汉,分明无赖啊!从衣袋里掏出最后一张银票给他,没好气道:“这下你总能说了罢?”“还有件事想麻烦胡大爷。”陈三五叹道:“这事一说,我和金环谷算结下了梁子,难保不会派人来寻晦气。胡大爷若能给我弄把单刀来,至少不是束手就擒,坐以待毙。”“这事容易。”老胡听得蹙眉,颇生不耐,这人怎地突然麻烦起来?之前明明连话都不多啊。陈三五再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还有……”“还有啊!”胡大爷快翻脸了。
“还有一件,这是最后一件啦。”陈三五再三保证。“我正好要去城南的天水当铺取一样东西,与胡大爷同路,便领胡大爷走一趟罢。”胡彦之倒是无所谓,只有一事稍觉不妥,没想坑他,好意提醒道:“我同金环谷的人一碰面就打架,他们便不想打,你胡大爷也不教他们舒坦度日。你不觉得咱们各走各路好点?让胡大爷给你保镖,这趟浑水你就蹚定啦。”“我也不想啊。”陈三五苦着一张瘦脸。“联络的暗桩,恰恰便是天水当铺。
我想:若那样物事他们不让赎,指不定胡爷出马,大朝奉便拿出来了,也省事些,岂不甚好?”胡彦之一怔,心想:乖乖,这下还不是保镖,直接成打手了。陈三五你练什么武?收了菜钱还拿回葱菜的,从来没有啊!你这么行还不快上街找点题材做买卖,回头就要发家啦!
耿照对自己忍受痛楚的能力一向自豪。然而,即使连日来高烧不退、不断于昏醒间往覆,身上各处的疼痛仍不时令他呻吟出声,却从没真正醒过,以致这回他睁眼张望了会儿,另一头的苏合熏才蓦地会过意来,见他抽搐着挣起,急道:“别动!”耿照刚醒便知状况坏极。休说刺痛如新割的右手腕,光指掌间半点气力也使不出,已足唤起天宫大厅里的惨烈印象。越是如此,胸中越涌起一股狂躁不甘,少年咬牙一撑,突然间,整个地面摇动起来,彷佛是因他而起,软弱的右腕难以平衡,耿照蜷着身子向后滑动,“砰!”重重撞上铁笼,全身伤口似于一霎间齐齐迸开,要命的是龙骨稍一震动,便痛得他眼冒金星,忍不住哑声嘶咆,当场又昏死过去。
“你别动。”也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时,苏合熏仍于视界另一头,罕见地扬起微哑的嗓音,唯恐他再轻举妄动,不知为何却全没有趋前探视的打算。耿照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待眼前如萤乱舞的金星散去,举目四眺,赫然明白了苏合熏开声示警的原因何在。
他们被囚在一座巨大的鸟笼里。
不是形容,更非援引比附,之所以称作“鸟笼”,只因就是一座等比放大的铁铸吊笼,宛若富户遛鸟所用,只是放大了数百倍之谱,较杯口粗的囚栏闪着狞恶的钢色暗芒,触手滑冷,间隙仅能伸手至肘,无论色泽、韧度皆与耿照熟悉的精钢不同,质性却颇有胜之。
这“鸟笼”径长逾两丈,顶高差不多也是这个数,要用锤炼精钢的方法打造出忒大的铁笼子,以他所知的冶铁技术是决计做不到的,除非由体型较凡人高出数倍的巨灵神执锤,兴许才有一试的可能。
她去而复返,自是有些小动作不方便在仆妇面前堂皇为之,以苏合熏对她的了解,可说是毫不意外;为免悬带整脊一事被她瞧出端倪,坐直了苗条结实的薄薄纤腰,有意无意地挡住了伏地喘息的耿照,淡淡说道:“你做得什么事,自想他人也做了。”林采茵本想趁四下无人,狠狠嘲弄她一番,怎知一上来就被踩了痛脚,俏脸扭曲,寒声道:“苏合熏!你也不想想自己的处境,这般卖弄口舌,待我禀报主人,将你苏教使赏给了,那帮金环谷的鲁汉子,只怕孟庭殊那样,都算是好的了,到时你便哭求告饶,也休想我饶你!”“那你要看仔细啊。”苏合熏冷道:“我和孟庭殊的遭遇,便是你日后的下场。”“你----”林采茵猫眸皆圆,咬牙切齿,原本娇媚的容色忽变得有些骇人:“别把本大小姐和你们这些贱婢相提并论!我与主人两情相悦、恩爱逾恒,从濮啮分舵那时起便扶持至今,哪里是你能懂得!”“那也该腻了罢?忒多年。”苏合熏将鬓丝勾过耳后,淡然道:“你该庆幸,他没有将教门女子赐给属下的坏习惯,否则无论我或孟庭殊,都比不上曾经站在他身畔的你,更让底下人垂涎。”“住……住口!”林采茵怒不可遏,本欲驳斥,一股寒意窜上背脊,隐隐觉得苏合熏的话非只是毫无道理的挑拨,她纵容麻福当众玷污孟庭殊,说不定已铸下大错,至少是埋下了隐忧。
主人虽将麻福处以极刑,断了那帮江湖草莽恣意奸淫取乐的妄念,毕竟不能扭转人之大欲,这几日论功行赏,不少锦、青二带的豪士,都分到了从外四部中遴选而出的娇娃,聊充宣慰,冷炉谷入夜后可说是香艳旖旎、淫声不断,底下人眼红不已,颇有跃跃欲试的冲动。这时便教他们去打镇东将军,怕也是一拥而上,人人争先。
外四部都是些荡妇淫娃,视行淫取乐为常事,可骨子里是看不起男人的,只把他们当采补工具,便如牛羊取乳、杀猪剐肉一般;被当作犒赏的礼物送上床笫供男人取乐,还不能运使天罗采心诀,要说无人不满,恐怕是太过一厢情愿,这点从负责调派人手的郁小娥脸上就能得知。
当夜大堂上狠狠教训过孟庭殊之后,内四部教使中已没有敢正面顶撞林采茵之人。既竖起榴威,没必要再牺牲自己人,宣慰用的“礼物”从外四部遴选,在她来看是再自然不过。
林采茵对外四部甚是熟稔,信手拣选,都是能摆布男人服贴的尤物,但无论挑谁,郁小娥总能找到成串的理由推三阻四,彷佛她麾下那帮婊子通通是镶金嵌玉,无比娇贵,非搬出主人才能压她一头,但那张乖巧温顺的假面具,已快镇不住溢满胸臆的愤怒,不难想象来自底下人的反弹压力。
刁难她所带来的莫大乐趣,让林采茵丝毫不介意令郁小娥难做,然而,苏合熏的话犹如毒蛇般嗫咬着她的心。主人至今都没原谅她,入谷以来,不曾召她温存过一次,是恼她擅自教训孟庭殊所致,还是满谷花朵一样的青春胴体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再也不像从前偷欢时那样,总是迫不及待似的,无比粗暴地占有她?
更别提那姓染的下贱婊子。主人口中说“以礼相待”,这几日待北山石窟的辰光却多过了余日的总和,昨儿甚至大半夜才离开……还不许任何人随侍!
妒火剎那间攫取了女郎,像点燃埋藏已久的硝石火药。
林采茵俏脸铁青,嘴角绷出扭曲歪斜的诡笑,咬牙道:“多躬你提醒我呀,合熏。
我该怎么答谢童年玩伴的金玉良言才好呢?”伸手扭动角柱上的一枚小轮,蓦听“喀喇喇”的一阵齿牙绞转,整座鸟笼晃动起来,平平向外伸出三尺!(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苏合熏与耿照身在中央,适才绕上横梁的腰带已解,无物可攀,顿时交迭着滑向一侧,笼子晃得更加剧烈。
林采茵眉目张扬,笑得咯咯有声,又使劲将小轮转了小半圈,尚未稳住的铁笼继续伸向深谷中心,自角柱顶端寸寸吐出的臂支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异响,不知是年久未曾使用所致,抑或将撑持不住。
“你再嚣张啊,苏合熏!”林采茵訾目狞笑:“牙口不是挺伶俐吗?怎地不说了?你说呀,说呀!”掌中加劲,轮轴似是卡住了什么,居然丝纹不动。
她正在火头上,一遇阻碍更加闹心,不由分说双手合力,“嘎---”使劲扭转,终于将小轮拧过,一阵嘎嘎乱响,支臂又向前伸出三尺,算上前两度所延,原本距崖边丈余的鸟笼,此际已逾两丈,整个伸进了谷下硫磺风的旋流范围之中,笼中两人蓦觉天旋地转,休说开口应答,连声音都发之不出。
林采茵看得心旷神怡,略微解气,只觉掌中小轮似未到底,比起适才咬锁的牢固,彷佛还有一小段上了油似的滑润,心想:“再往前伸出些,吓死你们这对狗男女!”抿着一抹恶意的微笑,将掌轮转尽,赫见笼底翻开,耿照与苏合熏连伸手攀抓都来不及,齐齐坠入谷中!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林采茵目瞪口呆,难以相信偌大的鸟笼底板,居然是个活门,左右向下对掀开来,笼里两人根本没有挣扎的余裕,转瞬间失去踪影,连声惨叫也未听见。
她两腿瘫软,一跤坐倒,揉了揉眼睛,只盼是自己白日眼花,发了个魇梦,半晌才“呜”的一声掩口发颤,吓得哭起来;连滚带爬地逃进山洞时,还未想好该如何向主人交代……耿照如失速的炮石不住穿过硫磺气,“扑通”一声没入水底,浑身机灵灵地一颤。
“好……好冷!”是他第一个念头,骨碌碌地吃了几口冰水,神智顿时清醒几分,奋力划动双臂,欲往头顶那抹光亮洇去,惊觉身子不住下沉,个中原因显而易见。
他的腿。
(该死!)充满浮力的深水之下,理当比陆地更适于双腿复健,然而,耿照的龙骨才初初复位,没在入水的瞬间,被强大的穿透力反馈再次压挤错开,算是万中无一的好运气了,要想在水里划动自如,未免太为难了些。
身上的衣衫裤布吃水益沉,靴子更似千钧之重,他双臂连转片刻,便耗尽了所剩不多的气力——连日来只靠苏合熏铺喂的薄粥,再加上忍痛所造成的巨大消耗,耿照离“油尽灯枯”不过一步之遥。
濒临死亡的压力却未将他吞噬。耿照闭着丹田里的一缕微弱真气,缓缓沉至水底,弯腰脱去靴子,解开外衫系带,身子果然轻了许多,那种似被水鬼精怪拖着沉落的异样之重顿时减轻许多。
他在水中睁开眼睛,按《火碧丹绝》的心法调动真气,察觉内息有增强之势,心知自己还能支持片刻,边将内力往两腿经脉运去,不住冲撞郁结处,一边静下心来打量四周,找寻苏合熏的下落。
这水池甚大,举目不见边际,说是“水潭”兴许更加合适,水中既无鱼虾,也没有任何的水草,连一丝水中生物制造出的混浊或浮沫也无,清澄得绝不寻常;前头极深处似不住由上往下冒着细碎气泡,相似的情景耿照在三奇谷见过,应是水瀑落下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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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奇的是水底。
耿照双足踏实,才发现水潭底部十分平整,如铺青砖,只表面一层薄薄细砾,应是顶上的岩壁经年风化,落于此间;此际身子略微浮起,看得更明,这水底居然没有礁石之属的崎岖起伏,视界里无处不平,延伸至水幽尽处。
胸中气息将尽,闷压之感迅速堆栈累积,但耿照并不慌乱,持续以内力推动脉行,将这个断息的过程,视为重新引出先天胎息的磨砺。跟龙骨错位、废功闭脉,乃至挑断手筋的痛苦相比,窒息毋宁温和沉静得多,足够他思考坚持。
肺像被紧紧掐挤似的,想要从绞拧已极的血肉中再榨出一丝空气,然而却不可得……蓦地,如熔岩浇凝般的身躯深处,彷佛被针尖刺出了一枚孔洞,另一头有什么即将挤出,正剧烈地改变着形状,欲更进一步撑出针孔,“泼喇”一声,耿照从水面上冒出头,苏合熏单臂挟着他,两条修长的美腿里着湿濡的裙布,却彷佛全然不受影响似的,美人鱼般泅向潭岸,不及爬起,将紧闭双目的耿照往平滑得有些诡异的岸缘一压,撮拳槌他心口,咬牙道:“……呼吸呀!不许你死……别这么没用,快呼吸!快……给我张开嘴!”粉拳连槌几下,见少年动也不动,落拳处如中败革,心慌起来,胡乱掐开颔关,另一手捏着他的鼻子,正欲以口相就,忽听底下传来浓重的鼻音:“乌……乌姑娘……疼……”一惊松手,见耿照贪婪地大口大口吸着空气,绷紧的娇躯不由一松,差点滑入水中,冷冷道:“你几时醒的?”“没醒多久,”耿照苦笑:“差点又被你两拳打晕过去。”“你倒老实。”苏合熏冷哼。“匆匆开口,是不想占我便宜么?”耿照一愣,摇了摇头:“我倒是没想这些。”苏合熏俏脸似更沉了些,双臂撑着潭缘,低道:“既醒了,自个儿上来。”她袖管本是不怎么透光的黑纱,被水浸湿了,熨贴着显出两条修长白皙的藕臂,齐肩而裸,乳色的雪肌透纱而出,益显肤质白腻。纱衣底下仅着小兜,不唯肩臂,敢情连颈下大片美背都是裸裎的,耿照正要提醒,见她利落一撑,曲线如鱼尾般玲珑的里水裙裳破水而出,苏合熏整个人翻上岸去,突然失去了踪影!
耿照听她短短一喊,福至心灵,猛地撑出水面,猿臂一捞,才想起右腕既废,哪里还抓得住?心尖陡吊,手腕已被捉住,整条手臂被苏合熏的重量拖得一沉,忙肩胸使劲,忍痛将她提上。
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谷底水潭,而是在突出峭壁的平台上,硬生生凿出个贮水凹槽,如半只嵌入峭壁的巨大石碗;而她刚翻过去的“潭岸”,便是这只石碗的碗缘。苏合熏面色惨白,秀发被“石碗”外不住旋搅的硫磺风吹乱,耿照腕间的伤口被她扯裂,鲜血沿着她握紧的双手滴在那张美丽而倔强的俏脸上,分外凄艳。耿照唯恐她失足坠入深谷,这回不知谷底还有没有别的潭子,就算有,以硫磺风之燥热难当,那也该是潭沸锅般的滚水,丝毫不敢大意,忍痛将她拉了上来。
苏合熏一言不发,撕下衣襬拧干,将他迸裂的创口紧紧扎起,连耿照皱眉呼痛也不放松。“……疼,苏姑娘。”“啰唆!”“我又没怪你。”耿照不禁失笑,细细望着她紧蹙的眉头,望得她微微别过视线,那神情与其说厌烦,更像是自厌。“苏姑娘,我在冷炉谷里学会许多事。”他将左手覆在她用力打结的白皙手背上,苏合熏像是要自清似的,顽固地持续动作,并未缩手避嫌。耿照把右手抽了出来,示以伤处。
“其中一样,就是人生在世,找上门的麻烦够多了,毋须替自己再多添几桩。
既是不测,何以相待?除非你是看准了才跳的,那的确过份了些。”苏合熏闻言微怔,片刻居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见耿照露出惊喜之色,才又绷起一张云淡风清的雪面。耿照摇头叹息:“你实在应该多笑一笑的。你不笑的时候已经美得紧了,但笑的时候却更加鲜活,这美才像是真的,而非是图画。”苏合熏轻哼一声,转过明眸,忍不住蹙眉,看他的眼神像在打量什么新鲜物事似的。
“我脸上有花么?”“怕是脑子里有。”苏合熏没好气道,瞥他一眼,又摇了摇头。“你这人……真是怪。我先前还想:万一你醒过来之后,意志消沉,这身伤只怕便更难了,该怎生是好?我……我不太会安慰人,这点委实难办得紧。
“哪知道你却……跟我想的不太一样。你要是突然间手舞足蹈起来,或无端端地又哭又笑,我便能确定你是受不了打击,终于疯了。现在这样,我反而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如果我疯了,你有什么打算?”耿照怡然笑道。
“没打算。”苏合熏十分诚实。“疯子人事不知,何必打算?是旁人辛苦些。
那你,疯了么?”“我猜……是没有罢?”耿照举起完好的那只左手抓抓脑袋。“我只是在昏迷的时候,悟出了几个道理。第一,世上真的有人,坏到不该再给他机会;改过自新什么的,于他不过是浪费,只不过将其它良善之人置于危险境地,任其鱼肉罢了。
将军除恶手段雷厉,我现在总算明白是为了什么。”这点苏合熏倒是从不怀疑。从小姥姥便教导她们,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是非黑白,那是留给活下来的人说的。赔上自己,便什么也说不上了。
“第二点,则是斩草除根。”耿照掰着手指头数给她听。“喏,你看看我,虽没死成,也是个废人了,跟死了没两样,是不是?不只你这么想,鬼先生、此际冷炉谷中每一个人,怕都是这样。”苏合熏凝着他血丝密布的双眼,试图从中看出一丝疯狂,但哪怕是灰心颓唐自暴自弃,在少年沉静的眸中俱都无迹可寻,他充血的双眼源自伤势、痛楚,以及体力流失,与神智崩坏之类毫无瓜葛。
“附和“你是废人”这点,难道不会打击到你么?”她忍不住问。
“若我确实是废人,光提出这问题就够打击的了。”耿照提醒她。
“……真是对不起。”“喂喂,你别放弃得这么爽利啊!”耿照笑了起来,凝视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你想想看,倘若我好手好脚地出现在鬼先生面前,一拳将他揍翻过去,他该是什么表情?光吓都能吓出一身病来。这同厉鬼索命有什么两样?一想这幕光景,刀山我都爬得过去,这点痛楚算得了什么?”糟糕,他真疯了。苏合熏忽有些鼻酸,自己费尽心力挽救他,却从没准备好面对这一刻;刚刚还差点相信奇迹竟然发生,他不但从重创中醒来,还保有健全的心智,不被现实的悲惨残酷击倒:“你这表情也太不妙了。”耿照叹了口气,用左掌握住她的右手,想起两人素昧平生,她却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刻一路相随,未曾离弃,既觉缘分之奇实难逆料,又感于她的仗义与坚强,正色道:“我没疯,苏姑娘。我只是突然明白,眼下并不是最糟,鬼先生犯了大错,我只要先比他领悟到一适点,第二回合的较量,他便输我一步。你瞧,他认定我双腿俱残,此生再难行走站立,结果我差点能泅泳了;你不也说过,“望天葬”绝难逃出么?
我们现下又在何处?”苏合熏默然无语,半晌才微微一笑,低道:“起码现在我知道,你应该没有发疯。”耿照微笑道:“发疯是自己逃了,可撇下的人呢?想到这点,我无法说放弃就放弃。”苏合熏淡然道:“说到底,这都是为了你的染姑娘。”耿照没听出她话里的异样,啪答啪答地自浅水里起身,举目四顾,蹙眉道:“现下我谁也为不了。这地方实在是怪,但究竟怪在哪一处,却又说不上来。”这石碗般的平台绝非天然形成,斧凿痕迹历历在目,莫说水中内壁平滑,就连“石碗”边缘也是齐整得很,整座台子像是用汤匙挖空的瓜果,被凿成了个半圆形的巨大蓄水池,出水口却在离水面足有三丈高的峭壁上,呈宽扁的长方形,目测堪容一名成年人直立行入,宽度则倍数于此,无疑出自人手,决计不是天工。
关于龙皇时代所遗的古纪遗址,耿照算颇有见识了,但光凭这从峭壁凸岩上凿出的水池,实谈不上什么风格判断,比之悬挂鸟笼的角柱,简直毫无辨识度可言,只能说时人要干这么件事,无论技术或动机都相对匮乏,推给千年以前莫可名状的古纪时代,毋宁省事得多。可惜这池子不比阿兰山里的圣藻池,若有那疗效神奇的肉质异藻……“苏姑娘,我知道此间何处怪异了!”耿照忽一击掌,迎着女郎询问的眸光。“那出水口流出的,是酸泉水,因此池里连水草都长不了,遑论鱼虾。我听人说,蕴有地热处,地下的水脉都是这种不能饮用的酸泉,冷热皆然。北山石窟之所以毋须生柴烧火,扭开水喉即有温泉可用,便是引了受地热加温的水脉。”苏合熏会过意来,明白他想说什么,凝眸道:“你是想,若能爬进出水口,沿水道走,不定便能返回谷中?”耿照打量着那宽扁水口,沉吟道:“照出水量推断,水道中并非都是水的,水面上至少有半人多高的空隙,似是供人出入的引道之类,便不能通往北山石窟,尽头亦有连通的甬道。难道你不想瞧瞧,是什么人开凿了这些,又有什么目的?”“望天葬”的鸟笼底板藏有玄机,活门开启后,笼中之人不偏不倚落入这突出峭壁的大水池里,说两者间毫无关连,未免牵强。鸟笼、池子乃至出水口,极可能是创立天罗香的前贤所遗,连姥姥也未必知晓,苏合熏天宫教使出身,不可能无动于衷,横竖也没别的去处,遂点了点头。
两人游过大半池面,来到峭壁下的那一侧。这池子似非供人所用,池缘几无驻足处,耿、苏二人于峭壁下方一处宽约三尺的隙地,背着嶙峋岩面并肩而坐,稍事歇息。
此间寸草不生,遑论树木,想找些枯枝干叶来生火亦不可得。白日里虽燠热难当,一旦太阳下山,入夜的寒凉可不是披着湿衣能捱过的,耿照见日影渐西,当机立断,将全身的衣物除下拧干,披在石上晒太阳,以免夜凉沁体,不免大病一场。
苏合熏也非扭捏作态的女子,想通其中关窍,跟着利落解衣,露出一副苗条白皙的绝美胴体。她虽是美人削肩,肩膀却较寻常女子更宽,藕臂纤细、身板极薄,更衬得那对玲珑玉乳形状浑圆,分外醒目。
此外,她的乳晕不仅是艳丽的绯樱色,乳蒂更细小得如野莓一般,被白到了极处的柔肌一映,便似熟透的莓果渗出甜汁,在醒饱的雪面上濡出两点红渍,显得差可盈握的乳房格外饱满,坠圆的下缘沉甸甸的,既绵软又丰盈,视觉上的份量大过实际;分明是纤薄至极的体态,第一眼却被那对弹颤晃动的浑圆酥胸所攫,令人难以移目。苏合熏身段出挑,有双匀直美腿并不意外,但她明明腰薄仅竖掌宽窄,自胁下起曲线凹陷如对弓,修长滑润,腰上全是肌束,更无半分余赘,已是不可思议的苗条,偏生就两瓣绵股,细长的大腿根部出乎意料地带一丝腴润,虽是扁身,平坦的小腹以及薄皮鸭梨似的肉感丰臀却极富女人味。
耿照想起曾冇合体之缘的夏星陈与盈幼玉,无论燕瘦环肥,也都有着类似的梨形臀股,下身无一不腴,兴许是冷炉谷的水源特别养人,不管哪家的女儿来此,均能养成这般肉呼呼、水嫩嫩的诱人腴臀。
若在过往,他一见苏合熏松开衣扣,必定扭头闭目,以杜嫌疑,但不知为何,此际却不想做此违心之举,大方地欣赏着她美丽的胴体,毫不扭捏,一派自然。
苏合熏柳眉微皱,见他落落大方,反无猥琐淫邪之感,倒也不觉怎么讨厌,暗忖:“你爱瞧我,难道我不能看回来么?”反手解着肚兜系绳,也转过澄亮美眸,直勾勾地盯着他,面上虽仍是清冷模样,不服输的眼神倒有几分火辣辣的衅意,一如她出拳之悍烈,毫不下人。
耿照嘴角泛起一丝笑容,继续解衣,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腰腹;褪下裤衩,大腿外侧更是乌青肿胀,膝盖脚踝等关节无不鼓起,肌肤下渗着血点的,更是不计其数。最后是苏合熏不忍再看,秋翦低垂,结束了这短暂的视线对峙。
“睡一下。”耿照抱膝坐下,笑道:“养足了精神,明儿一早咱们想办法爬上去。
此地没吃没喝的,拖得久了,便有生路,怕也无力逃出。”苏合熏想了一想,摇头道:“你龙骨才复原,肢体要尽量伸展开来,才好得快。”并腿斜坐,拍了拍雪白腴嫩的大腿:“你躺着,头搁这儿。”最后耿照还是乖乖照办了,横竖争不赢她。苏合熏决定的事,便是铁板一块,谁来都没得说。她的大腿酥绵已极,在笼中隔着裙布枕卧,只觉肌腻脂滑,宛如敷粉;此际肌肤相贴,方知好处难以言说。苏合熏腿肌上几无毛孔,肤触寒凉,似乎不怎么流汗,更无一丝异味,令人觉得无比洁净,直若冰玉一般。
翌日,当林采茵提着贮盛食水汤药的荩箧、独个儿来到“望天葬”,见耿照与苏合熏好端端坐在鸟笼中央时,吓得竹箧都翻了,一跤坐倒,“你”了个半天,始终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这与她彻夜苦思,好不容易编出来的脚本有天地云泥之别。她屏退左右,本想成为头一个发现“两名重犯不知何时不见了”的目证,借以撇清嫌疑,谁知这俩坠入雾底的家伙竟又回到笼里,底部变成两扇大活门的鸟笼也恢复原状,直如白日见鬼,突然深悔没带四名……不!是带八名婢仆前来。苏合熏直将她吓够了,才好整以暇地开口。
“以后每日送膳,须备足两人三餐的份量,熟牛肉至少两斤,两只熟鸡蛋,饮水须充分供应!”口吻虽是一贯的清淡冷漠,内容却滔滔不绝,竟是在点菜。林采茵半晌才回神,颤道:“你……你究竟是人……还是鬼?”苏合熏睨着她,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悯。
“……是鬼的话,我会让你准备素果。记好了?要不我再说一遍?”一副无法信任她的智商的模样。林采茵的脑袋还未恢复运转,遭受蔑视的防御本能倒先清醒了过来,霍然起身,一指笼中清冷的美女:“做你的清秋大梦!苏合熏,我不知你玩得什么把戏,要吃肉喝水,你等下辈子罢!我正愁上哪儿去找你们!”忽然闭口,双目圆瞠,似想到了什么,一时无语。
苏合熏可怜似的俯视她:“方才说的,是头一个条件,用来交换我们待在这儿,“哪儿”都不去。”林采茵陡地爆出夸张的尖锐笑声,横眉竖目,恶狠狠道:“笑……笑话!我今儿便向主人禀报,将你俩打入地牢!我虽不知你是如何办到,要想再逃一次,门都没有!真是岂有此理!”“……你要怎生说?”苏合熏并腿斜坐,腰背直挺,修长的上身曲线玲珑浮凸,虽端坐如仪,表情却像歪首托腮似的,透着难以言喻的无奈和无聊。林采茵被这模样深深刺伤,身子忍不住颤抖了起来。苏合熏恍若未觉,自顾自道:“是你不小心将我们放走了,才知这“望天葬”不安全?是你告诉他,这是全冷炉谷最安全的监禁处,飞鸟难越。待我俩消失,他要不要追究你的责任?”这话戳中林采茵心底最深的恐惧。“望天葬”黑蜘蛛无法接近,未曾向主人言及,连输诚投降的郁小娥也绝口不提,她逮着机会参了郁小娥一本,暗示主人那一意钻营的小贱货大有问题。主人虽不置可否,却将苏耿囚于望天葬,算是采纳了建言。
万一两人无声无息消失,过错就必须由她一人来承担,既非黑蜘蛛,更不是郁小娥那贱婢,只有她……这种荒谬的事,怎么能让它发生!“若你答应条件,”彷佛听见她心中悲啸,苏合熏平静道:“我们便乖乖待在笼里。反正,他什么地方也去不了,是不是?”林采茵一瞥趴卧在她身后的那团乌影动也不动,暗忖:“这……她若只想吃点好的,倒也容易打发。”一边转着心思,要如何唆使主人,将苏合熏赏给那票金环谷的鲁汉子当玩物算了,永绝后患,反正留下那残废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她心里有了盘算,换过一副温柔神气,清了清嗓子,试图扳回颜面:“吃喝容易。你还有什么要求?”她悄悄将“条件”改成了“要求”,彷佛能将对方踩低几阶。不料苏合熏还真蹙眉想了会儿,才摇头道:“暂时没有。不定你下回再来,我便想到啦。”直到林采茵气鼓鼓地走了,耿照才爬起身来,哈哈大笑。“你再多说两句,我怕她气得跳崖,咱们的熟牛肉就飞啦。看不出你也会欺负人。”苏合熏蹙眉道:“我哪有欺负她?她自来就这样。”想了一想,果然林采茵的模样是挺可怜,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弯弧,乍现倏隐,似是生生忍住了笑意。
要不多时,四名披着防风兜氅的仆役又提着食盒,联袂走出山洞。操作铁笼靠岸,只须一人扭动转轮即可,拉牵笼底的铁链不过是辅助而已,可有可无;须得四人齐来,多半还是防范苏合熏犹有余力,暴起伤人,乘机脱出牢笼。
四名仆妇全是生面孔,无一与昨日重复,看来是林采茵刻意为之。约莫在她心里,采取与苏合熏所言全然相左的行动,或能稍稍抗衡面对她的挫折。耿照不免在心中暗叹:脑筋不好果然非是最要命的,心胸偏狭才是。
仆妇们利落送入食水,替装死的耿照换药包扎妥适,未敢多说半句闲,快步离开断崖。苏合熏揭开盒盖,热腾腾的水煮牛肉香气扑鼻,耿照腹中馋虫作怪,几乎枵鸣起来,却仍趴着不动。苏合熏叹道:“你忒小看我的食量,不给点颜色瞧瞧,看来是不行的了。”耿照更不稍动,嘴唇微歙:“……洞中还有一人。”苏合熏警醒起来,低声蹙眉:“忒远你都能听见?”耿照自不能答,却听她慢条斯理撕下一小绺肉条,朱唇微启,细嚼慢咽,叹道:“天啊,怎能这么好吃?”耿照心想:“这点林采茵是对的。这丫头只有外表老实,心思坏透了,逮到机会便要作弄人。”最初对她的印象却远不是这样,只记得她拳头厉害,无不相准要害,招招往死里打。不知何时起,苏合熏也会在他面前开玩笑了,就是这般慧黠灵动,姥姥才会让她卧底罢?
耿照忽然意―:一直以来他印象里的“苏合熏”,或许是经历过地底生活的压抑变造,才成了如今之面貌。对林采茵这样同她一起长大的人来说,说不定苏合熏也曾经是个聒噪爱笑、喜欢和同侪嬉闹的女孩。(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正转着心思,蓦听一阵脚步细碎,洞中果然奔出一名同样披着兜帽大氅的娇小人影,跫音甚是熟稔,即使身处浓重的硫磺雾上,仍嗅得风里透着一缕温热乳甜。
那是他十分熟悉的少女怀香。“阿缨!”他单臂撑起,喜动颜色:“还好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啦。”来者正是逃过一劫的小黄缨。
冷炉谷被攻破之际,她自北山石窟脱身,趁乱混入婢仆中,连日来在天宫里外打下手,早听说耿照的遭遇,此际亲眼得见,泪水不住在眼眶打转,提醒自己须得坚强才能救他,咬唇不让泪水滑落,忍着哽咽道:“你……你等着,我马上救你出来!这处机关……我也打听清楚啦!”伸手去扭柱上转轮。
耿照不禁有些佩服:“阿缨果然能干,非但躲过敌人抓捕,连这机关也教她摸得通透。”连忙唤止,再三抚慰。
“你们既能离开,怎……怎地却不肯出来?”黄缨听得将信将疑,见苏合熏虽形容憔悴,衣发狼藉,然而腰细肩削、雪颈纤长,瓜子脸蛋白皙秀丽,确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小小的圆脸倏地沉落;只心疼他身受重伤,不忍相责,打量苏合熏的眼光顿时犀利起来,自无一丝善意。
耿照未察少女心思,耐心解释:“敌人与黑蜘蛛连成一气,谷内更无一处安全的地方,无论逃到哪里,一旦黑蜘蛛出手,还不是得乖乖回来?不如养精蓄锐,别作徐图。”黄缨下巴一昂:“她也是黑蜘蛛,怎知不是暗通款曲,伺机害你?我先将你放了,要往哪里躲去,咱们慢慢再想。”耿照摇头:“阿缨,我双脚能行走站立,全赖这位苏姑娘搭救。她要害我,只消扔着不理,我每日都能死上几回,也捱不到今日与你相见。”黄缨“啊”的一声,惊喜交加:“你……你的腿好了?”她听仆妇之间"流传,说典卫大人被打折龙骨,成了半身不遂的废人,只道无知蠢妇唯恐天下不乱,故意加油添醋,白猪都能说成黑狗,并不肯信,暗暗将长舌妇姓字全记在心版上,哪天逮着机会,定要让她们后悔曾经咒过耿照!
至见他凄惨的模样,才知那些烂嚼舌根的怕还说得轻了,一颗心沉到谷底,没敢再抱希望,一径安慰自己:人活着、能吃饭说话,已很好啦,腿有些不方便,又有什么……陡地鼻酸起来,思绪登时无以为继。
耿照唯恐她不信,支起膝盖,半蹲半跪,虽只单臂可恃,动作却甚是利落,半点儿不像被打得半死、只剩一口气的模样。“可活绷乱跳啦,你莫发愁,没事。”黄缨喜不自胜,定了定神,不再拿斜眼瞟苏合熏,而是转身直面,向她点头致意。
“多谢你了,苏姑娘。他的腿……”声音忽地一咽,便未再说,红着眼眶展颜一笑,瞇眼道:“我一个乡下姑娘,不明事理,适才言语得罪之处,苏姑娘别同我计较。
多谢你救了他。”说得意诚,连苏合熏都无法故作冷漠,微微颔首,淡然说道:“换作你,也会这么做的。”黄缨望着她,忽有些明白过来,抹了抹眼角面颊,皱着微红的小巧鼻尖猛吸几下,飞快打理了泣容,瞇眼对耿照笑道:“非常时期,姑且让你占回便宜,下不为例。”耿照苦笑道:“有这么痛的便宜,下回让给你好了,连下下回、下下下回都给你,绝不同你争抢。”黄缨连呸几声,大骂他无有良心。
耿照见她乔装改扮,到处乱跑,料想以姥姥神通广大,定有明哲保身之法,竟连黄缨也未陷于敌手,于反制鬼先生、驱除狐异门一事上,堪称天降奇兵,胜师百万,抑着兴奋之情,殷切相询:“姥姥她老人家呢?你们避于何处,才逃过了黑蜘蛛的搜捕?幼玉姑娘可有随之撤离?”料想祸起仓促,他与苏合熏都不在北山石窟,姥姥等若孤身面对入侵的外敌,黄缨好手好脚、意识清醒,逃亡时不算负累,仍在休养中的盈幼玉,就未必有这等运气了。
岂料黄缨摇摇头,没好气道:“别提啦,通通给捉了去,被软禁在天宫之内,我约略知道在哪,还没找到机会混进去;便混了进去,也不知该说什么。那老虔……姥姥若有法子,也不致落入黑蜘蛛之手,便即问她,恐怕也还是一样。”耿照与苏合熏面面相觑,片刻才忍不住问:“那你……是如何逃出来的?”黄缨可得意了。“那晚黑蜘蛛进北山石窟来搜人时,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有人在我耳边吹气……”耿照愕然道:“吹气?是……是用嘴么?”实难想象神秘的黑蜘蛛会有这等无聊轻佻之举,怎么想都像黄缨自己做的多些。
“你别打岔!还想不想听啊?”黄缨瞪他一眼,神秘兮兮道:“那人在我耳边吹气,笑道:“还睡?你大祸临头啦。”我一听就醒了,抬头却什么也没瞧见,忽然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一堆黑衣人像影子一样流了进来,我吓得跳下床,本想钻进床铺底,谁知那些黑蜘蛛像中了定身法似的一动也不动,瞪大眼睛瞧我。”“……然后呢?”耿照趁她停下来喘口气时,赶紧插口。
“然后我就走了出去。”黄缨本想大肆渲染,被他一催,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好吹的,当晚何以如此,连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由气馁,挥掌道:“反正就是这样啦。黑蜘蛛不知怎的,要不是没看见我似的,便见了也当作没见,我在石窟山道里转得几转,即入谷中。”北山石窟的联外秘道,其弯绕复杂的程度,比之禁道亦不遑多让,耿照随苏合熏离开时亲身走过一回,若非有领路使者引导,实无自行走出的把握,决计不是黄缨说得这般轻巧。考虑到她没有说谎骗人的必要,只能认为事有蹊跷,断不能以巧合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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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沉思片刻,正色道:“阿缨,我这儿你不必担心,你有机会瞧瞧姥姥与幼玉姑娘去,但切记不能冒险,凡事以保身为要;若有余力,则打听二掌院的情况,我料鬼先生有求于她,应不致太过留难,只是仍挂心得紧。待我打通一处关窍,恢复了受伤的右手,便去接你们出谷。”黄缨本是千般不愿,听他说连右手都能复原,又不禁眉花眼笑,点头道:“好罢,那我去啦。明儿再想法子混进来,给你送饭。”翻起兜帽,依依不舍边走边回头,半晌终于钻进山洞,小小的背影这才没于幽影,消失无踪。
苏合熏一直在思考她的话语,待人走远了,本欲开口,转头见耿照浓眉微蹙,锐利的眸光紧盯着洞口不放,半天都回不了神,忍不住轻哼一声,蹙眉道:“这你也放不下,心上不嫌挤轧么?”耿照微微一怔,转头道:“什么?”苏合熏却没搭理他,自顾自地说:“明明心里最挂念的,就是你的染姑娘,为什么故意放到最气才说?还道“不致太过留难”什么……哼,满口子谎话。”耿照听是这事,放下心来,兀自凝眸睇着山洞那厢,苦笑:“苏姑娘,你不了解阿缨。要露出一点关心二掌院的风声,一有机会她便冒险了,我实不乐见。此时此刻,还是以她安全为要。”苏合熏倒未穷追猛打,静默片刻,才道:“恢复右手什么的,也是骗人吧?”“反正我前科累累,已骗一椿,再骗无妨。”笑容一敛,正色道:“苏姑娘,山洞另一头的入口处,应该安排了守卫罢?”苏合熏心头微凛。“平日是没有,但“望天葬”囚得有人时,料想是该有守卫的。”自她晓事以来,“望天葬”三字极罕出现在人们口耳之间,此间说是禁地,其实更像荒地,崖上之风是能将人刮入地热谷底的,洞外的铁栅长年以锁炼闭起,禁止教下接近,的确没有固定轮戍之必要。
“以阿缨的武功,决计不能打倒守卫,更别说悄无声息潜入此间。”耿照面色凝重,左手抚着下颔,凝神细思。苏合熏想了想:“……依你之意,是他故意放她进来,一探你之虚实?”耿照一下便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摇头道:“没必要。鬼先生全盘胜利,要对付我等,有更省事方便的法子,毋须如此费心。况且,阿缨在谷中是婢女的身份,并不起眼,将线牵到她身上去,未免太过虚渺,也不够自然。你瞧,我们这不就动了疑心?”同样的使间之计,用在盈幼玉身上似乎更合情理,以盈幼玉的武功身份,让她自以为钻了黑蜘蛛的空子,在谷中密谋渗透伺机反攻,怎么说都强过了一介洗浴房的丫头。况且,纵使黄缨在北山石窟内遭黑蜘蛛捕获,只能认为是姥姥或盈幼玉的下人,除非鬼先生未卜先知,怎么也连不到耿照身上。
苏合熏非拘泥面皮的性子,遇错即认,坦然点头。“这的确是不合情理,我想笨了。你觉得呢?”耿照抬起头,眸光转锐。“你有没听过“狐假虎威”的故事?狐狸走在老虎前头,老虎见所经处百兽辟易,无不让出道来,以为狐狸才是万兽之王,吓得仓皇逃离,殊不知野兽是惧怕走在狐狸身后的自己,与狐狸自身半点关系也无。阿缨的情况,或许恰恰反了过来,狐狸并不知道自己身后跟了头老虎。”苏合熏陡地会、意,柳眉紧蹙,凛然道:“你的意思是?”“阿缨背后,另有高人。是那人救她,黑蜘蛛见了,亦未敢轻举妄动,只能视若无睹。那人知道阿缨要潜入“望天葬”,先一步替她料理了守卫,她才能大马金刀进来。”苏合熏闻言,眉头蹙得更深。“那人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两个问题耿照也毫无头绪,自不能答。他想的是另一件事。
“你记不记得冷炉谷被攻破那晚,鬼先生突然出现在禁道时,黑蜘蛛倒戈的情况?你不觉得以黑蜘蛛听命之甚,鬼先生的法子其实很笨很多余?布好计划猝然发动,全面攻占冷炉谷,不是比同我们瞎打一气利落得多?胜券在握,又何必舍近求远?”至此,苏合熏已跟不上他的思考速度,却未如往常般蹙眉,反抿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唇勾,略微侧首,饶富兴味地等他说下去;虽未接口,认真凝眸的模样却令人微感晕眩。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哪怕再荒谬无稽的推论,都能得到率然出口的勇气。
“鬼先生操控黑蜘蛛的方式,可能出人意表地原始,或为暗号,不然便是信物之类,须得当场亮出,才能让她们服从。是故,冷炉谷不得不由谷外之人占领,不能直接对黑蜘蛛下达天罗香易帜的命令;没有他在,黑蜘蛛便毋须理会其号令,又或者……须以其它持令之人的号令为先。”苏合熏眼睛一亮,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我在想,持有那暗语或信物的,也许不止鬼先生一人。”耿照定定地望着眸光烁亮、恍然而悟的秀丽女郎,低道:“那个出手救了阿缨、此刻正于谷中暗行的神秘人,同样掌握了号令黑蜘蛛之法!”
自从当众受辱的恐怖夜晚之后,转眼已过数日。孟庭殊一直被安置在天宫顶层的广间,鬼先生给她安排了六名仆妇婢女贴身伺候,这些人当日都不在麻福施暴的现场,拨了来孟庭殊房里,吃住起居都在顶层,并未与其它下人混杂,并不知道姑娘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看待孟庭殊的眼光一如既往,仍当她是高高在上的代使、教门的精英,一般的尽心服侍。
连当晚帮她洗净一身狼藉、涂药敷创的,都是另一批陌生的婢仆,翌日孟庭殊便没再见过那些人,彷佛与那段不堪回首的污秽记忆一同埋葬了似的。亏得如此,她才未在自厌自弃、自我否定的杂识中崩溃,身心得以慢慢复原。
用过午膳,仆妇揭窗撑起,凉风徐徐,已无残冬之寒峭,甚是舒心。孟庭殊靠着软枕,斜卧在窗边的黄花梨木美人榻上,晒着温暖的太阳,忽觉纵在昔日也无这般待遇;便当上护法或长老首席,日子不过就是这样。
半琴天宫顶层一向是门主专用,她还不曾上来过,据说雪艳青常于此间演练枪杖,本是空荡一片,只摆着更衣用的屏风之类;此际堆满房间的名贵家生,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的安排,应搬自门主、乃至姥姥的起居处,其精致华丽的程度,连幼玉房里的亦多有不及。
耿照骨碌碌地喝了几口酸泉,上岸时衣裤布靴都吃饱了水,无比笨重,爬得十分狼狈。依原本所想,他应将靴子和绝大多数的衣物缚于笼槛,一来便于攀爬,二来回到笼中时也不用就湿衣上身。谁知苏合熏猝然间启动机关,所有设想都成了泡影。
他除下靴子,盘膝运功,功力尽复的碧火真气搬运数周天,全身毛孔透出氤氲白雾,要不多时衣裤已干。此举倒非克烘干,而是自腹中食物提取元气,寻常人要三时辰才能消化完毕,转化为行走坐卧之所需,以碧火功为之,不过就是盏茶工夫。
耿照睁开眼睛,发现苏合熏的衫裙全披挂在自己身上,她浑身上下仅余那件缀着红边的黑绸肚兜,由背影望去白皙一片,腰臀起伏动人,几近全裸,两条长腿伸进水里,百无聊赖地踢动着,双手轮流将一把把湿发拧干。
“你好啦?真快。”她拎了件穿在外衫里的月白中衣里身,仅至腹间的衣襬下露出两条浑圆修长的腿子,衬与腿心一撮乌黑卷曲的稀疏纤茸,益显得肌莹如雪,竟比中衣更白。“你这门内功好生厉害,连烘衣也使得。”耿照哭笑不得,不好伸手径取她衣物,只得端坐如菩萨,认命地给女郎充当衣架。
苏合熏信手拈下襌裤,试了试干爽程度,神情极是满意;还未开口,耿照黑脸顿沉:“我不想听到关于烘干衣物的任何事。连赞美也一样。”她遗憾似的蹙了蹙眉,背转身去翘起两瓣绵股,弯腰窸翠一阵,着好衣裤鞋袜。
“……是真的很方便啊!”“你不说出来很难受么?”今时不比昨日,两人吃喝已毕、身心俱足,昨夜又在笼中尽量休息,加上前度攀爬所累积的经验,欲抵出水口毫无阻碍。耿照环视结满乳黄结晶的甬道,试图刮去表层积磺,还原本来壁面,缺了称手的工具成效不彰,只好断去此念。
不断流出酸泉的水栅如苏合熏所说,几无锈蚀,恐非寻常镔铁所造。
“此地是给人进出的,”耿照一指两人立身处。“否则毋须做成“凹”字型剖面的引道结构,刻意留下两侧高岸,还铺了青砖。这面墙后另有玄机,此间定有开启墙面的装置。”伸出左掌,在凝满硫磺的墙上四处掀按,找寻机括。
苏合熏也没闲着,轻轻巧巧跳过水面,在对岸的墙底如法炮制。
未几,忽听“喀”的一响,她将一块并掌大小的墙砖推陷寸许,滑动的感觉虽略有迟滞,该是机关经年未启所致后传来“喀搭搭”的一阵机括密响,却什么也没发生。(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耿照跃了过来,仔细观察墙砖周围的痕迹,蹙眉道:“能否再推入些?要开启这么大的砖石闸门,以此处机括内陷的程度,似有些勉强。”苏合熏双手用力,仍丝纹不动,摇了摇头:“兴许是我气力不够。”撤了手掌,侧身让出位置。
她移开柔荑之后,陷下的墙砖并未滑出,墙后悄静静的一片,已无机簧转动的声响。耿照单掌抵住,运功推去,墙砖稳若盘石,一丝松动也无。
他昨儿攀爬峭壁时激发潜力,复以得自虎帅遗刻之启发,使碧火真气与鼎天剑脉脱出禁制,不仅顺利恢复运转,更隐隐有境界提升之感,那种微妙的感觉无比玄奥。周身力量充盈,然而却十分稳定,运使真力之际,似能预知动作须使劲若干,便是恰到好处;出手一试,果然如此,晓畅一如流水行云。
无论笼中投索,抑或攀爬岩壁,尽皆如此。耿照未练过圈绳,每一掷却能准确无误地投在转轮之上,只是缺了经验和手法诀艰。世上毕竟有须千锤百炼、日积月累方能获得的物事,此非神功机遇之所能致。单以准头及劲道论,任谁也看不出是头一次投绳圈物。
他一按墙砖,心头便浮现灵感,明白催动四成功力,即能将之击毁;其反应之快、估量之精准,犹如天谕,未及动念已然觉察,不禁自嘲:“问题是我没想毁掉这块砖,我想开的是机关啊。”苏合熏扭过螓首,微蹙柳眉:“你说什么?”耿照啼笑皆非,突然间,生出一股犀锐直觉,念头尚未浮现,身子已自行激发骊珠奇力,畅旺的碧火真气稳稳压制化骊珠,将奇力导入坚不可摧的鼎天剑脉中。
耿照脐间大放光明,映亮了原本幽暗的引道,由左手掌心输出的奇力却细如丝缕,如水银般渗入石上毛孔,透入墙中。
自得骊珠以来,耿照饱受失控的奇力所苦,虽屡屡得此珠救命,临阵被它倒打一耙、以致生变的次数,也多得数不清了。如此际般精准控制奇力的滑顺快感,他简直是连作梦都没想过,兴奋地睁大眼睛,感受力量蜿蜒而入,拨转齿轮、绞扭旋杆……喀喇喇的机括转动声再度响起,越发越激烈,轰隆一震,中央引道的酸泉忽然断流,震动却持续提升,底墙的硫磺被软软震落,从中两分。
墙后,两排罩着水精蚌壳似的壁灯接连亮起,不知火源来自何处,亦未见烧烟袅燃,红炽灯芒映出一间宽阔石室,流水仍是居间穿过,中央有个八角池子,水底似有什么物事,石室外却看不真切。
耿照依依不舍撤了奇力,这种“以无厚入有间”的精准驾驭难以言喻,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气力彷佛用之不竭。
石门打开之后,引道水面明显降低,看来此门是以水力推动,源头引之开启石门,少了活水补充,是以水面下降。若引道之水始终未升,代表维持石门开启的力量未减,应不致断了去路。
耿照想起三奇谷的闸门亦采水力推动,运用之妙,更甚当世,果然两处遗迹必有关连,纵非出自一人之手,亦一时之作。
两人并肩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石室底的墙面上,刻着一幅巨大的图腾,其形如鲎、腹下八足,看来像是一只摊平的蜘蛛,偏偏底下拖了条剑锋般的长尾,模样甚是狰狞。
“这是……蜘蛛么?”耿照有些疑惑,一时难以确定,转头问苏合熏:“天罗香所用旗帜,有这样的图形么?”苏合熏摇了摇头,忍不住蹙眉。“我没见过。”石室内无有任何家生,四壁却刻满怪异文字,耿照虽是一字不识,却觉异常眼熟,倏然间心弦触动,击掌道:“是了,这是天佛图字!”苏合熏微露诧色:“你也识得天佛图字?”耿照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脑袋。“这个“也”字恐怕不大合适。我在莲觉寺做小和尚时,曾在一座古经楼见过,却没学过怎么辨读。”苏合熏“嗯”的一声微侧螓首,上下打量他几眼,啧啧道:“你的人生倒是挺多采多姿的,连和尚也做过。”“……是我想多了,还是你真没有夸奖的意思?”苏合熏在被送入禁道以前,曾随姥姥研习过两年,这种近乎失传的古文艰涩难读,连姥姥自己所识亦极有限,也不曾告诉她学来做甚,只说若在黑蜘蛛处见得此文,无论大小精粗,尽量录下誊本送出;要是黑蜘蛛有传授之意,务必学习透彻。
这是她卧底禁道的首要任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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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黑蜘蛛手里有一样以天佛图字写就的物事,姥姥亟欲得之,却不便对你明言。”耿照听她所言,沉吟再三,忽又问道:“那黑蜘蛛教了你么?”苏合熏淡淡摇头。“我入禁道至今,未曾见过图字,也可能是她们并不信我。
你和染红霞去过的那间石室,便是我除禁道以外,唯一待过的地方。”不知为何,耿照听得有些酸楚,唯恐牵动她的心事,笑笑岔开话题:“那好,你表现的机会来啦。我普通字都认得不多,这图字于我直如天书,你且看看,或许能找到离开的线索。”苏合熏抚着墙上阴刻的图字,目光不住于四面石壁之间移转,片刻才喃喃道:“有太多我不认得的图形……该说是大部分我都不认识。不过有个字似是关键……喏,你瞧这个。”指着一枚拳头大小、形似蜘蛛的图样。
耿照看了几眼,忍不住道:“这个字……跟那边的图腾好像,分明是蜘蛛的模样,却拖了条蝎子也似的尾巴。”苏合熏道:“我本也以为壁上的图腾,是古时教门的标记,代表蜘蛛,见了图字才知全想错啦,这个图腾不是蜘蛛,而是枯泽血照。这枚图字在龙皇时代,就是“枯泽血照”的意思。”天佛图字与现今东洲通行文字不同,非是单音独体、一字一义,有时一枚图形能表达相当复杂的意涵!这点明姑娘亦曾经对他说过。耿照始终认为,以明姑娘的聪明才智,应能通晓此种神秘古文的,她既矢口否认,自也无质疑的必要。
“枯泽血照”云云,耿照略有耳闻,印象中与千年雪伏苓、万载何首乌差不了多少,都是传得神而明之,但没人见过的物事。捕照一行,在东胜洲是相当神秘的团伙,多半以宗族为核心,怎么追踪照的踪迹、何以引照、如何抓捕,乃至该怎样服食,都是传子不传女的大秘密,是宁死也不肯泄漏之事。
捕照人居无定所,整团人追逐照迹,出没于深山大泽;这个据说最初起源于东海的神秘行当,如今已分散于天下五道,但传说中千年转赤的“血照”并不是谁都能捕,能得百岁以上的紫照,已足半生富贵丄二十年以上的青照,则是富人延生续命的珍品,比蔘药名贵得多。
流影城送呈平望都的贡单之上,曾出现过“西北天镜原六百岁金花紫照一对”这种吓死人的不世奇珍,时人皆云昭信侯出手豪阔,举世无双,无怪乎圣眷之隆,亦是宇内罕有。
耿照抚着墙上的照形图字,想趁机将这个字学起来,边记忆它的模样,一边问道:“这字是“照”的意思呢,还是专指血照?其实我本想问你,这图形中哪个部分是指“血”……”苏合熏摇了摇头。
“姥姥说,这字指的是“枯泽血照”,乃是照中至高。照须历千年岁月,背甲才能由紫转赤,称作“血照”;而三千年以上的血照,背甲由赤红转为赤金,色泽如火焰般鲜烈,到得这时,这照一触地面,方圆数十里内生机尽绝,非吸够足以沈睡千年的食养,绝不肯休眠,故称“枯泽血照”。”耿照咋舌:“好霸道!这……简直是魔星了。世间真有这种东西么?”“我也不知。”苏合熏耸肩。“但血照肯定有,我师祖婆婆吃过一对。她老人家姓薄,讳上雁下君,人称“喜欲夫人”,是当时武林中公认的第一美人,至寿纪八十有六归天时,看来不过四十许;死后遗体莹润,宛若生前,毋须药料亦不腐。
姥姥亲见,决计不假。”她一眼即认出此字,盖因传授抵狩云天佛图字的薄雁君,便是为了能再找出一对千年血照,才费心钻研教门古籍,并将所得授与身边亲信,倚作光大宗门的终南快捷方式。
壁刻除了文字,还有线条朴拙、描绘却颇为生动的壁画,线条间似本填有各色油彩,然日久斑剥,如今只余轮廓。耿照不通天佛图字,百无聊赖,索性研究起壁画来。
顶端第一幅壁画,绘着一只鸟笼,吊在悬崖边上,笼里囚的不是鸟,而是一头牛。
耿照想:“是了,这图绘的是“望天葬”。但不关人而关牛……却又是为了什么?”第二幅图则是笼底翻开,牛只挣扎掉落,底下重迭的数道水波纹上,浮着一只螃蟹似的巨大怪物;第三幅图则毫无意外的,背着厚厚甲壳的八足蟹怪将那牛啃得剩下一副牛骨架子,寥蓼几笔勾勒出来的牛首髑髅,模样甚是可喜,不知怎的却透着一股怪异的森然。
毋须通晓天佛图字也能明白,那巨怪其实不是什么螃蟹,而是石壁图腾所代表的“枯泽血照”。
耿照这辈子没见过一只活绍,执敬司的老人倒爱吹嘘有福缘瞥见过当年贡品单上那对紫照,说是“巴掌大小”,颇有不虚此生的得意。城中购来给独孤天威进补的青照,据说没比蜗牛大上多少,相较之下,巴掌大的六百岁金花紫绍可说是大得吓人了。
这样的壳虫就算活到三千岁,也决计不能长成一头巨型蟹怪,耿照宁可相信图只是表意,牛落到水潭里,精血就被传说中的枯泽血照吸干了,只余枯骨。而第四幅图又将画面拉回望天葬,两排披着连帽大氅的人站在悬崖上,似正望着空荡荡的鸟笼,从身形看全是女子,前排的人形轮廓中还残留些许白垩,后排则涂上了石墨之类,看得出是一身黑衣。
“这幅图旁边的字,我能看得懂。”苏合熏凑到他身边来,指着紧密环绕着壁画的天佛图字。看来其它几面墙的解读不甚顺利,只有一进来的这面简单些,勉强拼凑得出文义。
“图上说什么?”“大意是说:无论黑祭子或白祭子,愿追随献祭而去、不老不死者,便能统领所有的人。”苏合熏摸索着图字喃喃道:“这段文字出乎意料的简单,像是某种谕令。天佛图字难读的不是字义,而是当它们排列起来时,彼此之间所产生的对照牵引,会让文义变得非常复杂。姥姥说那时代的人,似乎以此为美,像是诗韵修辞一般,只有上谕、誓言或法令一类,才会用最简单的方式说,以免过于繁复,语焉不详。”耿照抱胸沉吟。
““黑祭子”若指后头那排身穿黑衣的女子,倒有几分像是黑蜘蛛……这么说来,天罗香的先人便是前头的那排“白祭子”了。似乎在古代,两边首领是同一个啊。”“要跟着献祭的牛一起跳下来才行。”苏合熏提醒他。“没被枯泽血照吃掉的话,便能统领天罗香和黑蜘蛛了。”耿照笑道:“我们俩也行啊,跳下来又没死。快把壁画拓下来带出去,说不定黑蜘蛛看了,立时跪满一地,奉你我为主,咱们最棘手的问题便解决啦。”见苏合熏抱臂仰头,微微蹙眉,似是在思考什么,还道她较了真,拍拍她的肩膀:“喂喂,说着玩的,你千万别当真啊!”苏合熏摇摇头,正色道:“我是在想,这儿的刻文记载了枯泽血照之事,师祖婆婆当年与一名捕照人少年,在冷炉谷外意外获得一对血照……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连?”“你们对血照如此了解,”耿照忽问:“是因为师祖婆婆的缘故么?”“嗯,姥姥是这么说的。”“据我所知,“捕照人”是非常神秘、充满禁忌的一行,他们捕照卖照,却死都不会泄漏照虫的丝毫细节。就算师祖婆婆嫁给了那名少年,成为捕照人的亲族之一,那秘法连传女亦有不能,何况媳妇?你们对捕照的了解,却是从何而来?”苏合熏没想过这个问题,微微一怔,侧首道:“我不知道。我所知俱是姥姥传授,姥姥教过捕照的禁忌、服食之法等,吩咐不能说与他人知晓。我猜……是师祖婆婆教她?”这么一来又绕回了老路,撞上耿照筑起的那道疑墙。薄雁君非捕照团伙出身,是谁教了她这些?
“我认为,姥姥、乃至师祖婆婆所知,兴许来自教门的古籍也说不定。”耿照一边思考,一边推敲:“我有个大胆的猜想。倘若这间石室,从有冷炉谷以来便已存在,墙上壁画乃古时教门前贤所遗,那么“天罗香”的号记或许并非蜘蛛,而是血照。只是传承千百年后,照这种壳虫益发稀罕,等闲难见,成了传说之物,血照的图腾才被误以为是蜘蛛。”苏合熏美眸圆瞠,忽想到了什么,指着壁上另一个天佛图字。
“这字指的是“祭子”,古籍中最是常见,似在古纪时,祭祀是普遍的活动,无事不占,无有不祀。你瞧这图,像不像一个人捧着俎豆,匍匐前进?”耿照一看果然有几分相似。苏合熏续道:“天佛图字意涵复杂,须参照前后文义,才能厘清。但这图注似是谕令一类,言简意赅,才翻作“祭子”。”耿照会过意来。“所以……这个字也可以有别的意思?”“手捧贮盛食物的器皿,除了祭祀外,亦可作喂食解。”苏合熏沉声道:“因此白祭子与黑祭子,也能说是“白牧者”与“黑牧者”。若你的猜测是对的,她们便是牧养血照之人!”解读天佛图字非是一时三刻能成,苏合熏被他的假设挑起兴致,埋头钻入壁刻的小小天地间。所幸今日风暴已过,在明日林采茵遣人送来飧食前,“望天葬”应不致有闲人进出,耿、苏二人留在石室中过夜,暂无泄漏行藏之虞。
况且比起槛栅镂空的鸟笼,此间仅一面进风,较悬崖之上温暖许多,复无晃摇扰眠,要是还有一点治馋的熟牛肉条,直是人间天堂了。
酸泉流经处无有生机,水潭崖壁上莫说林树,连杂草青苔都没见,自无枯枝生火。耿照取了些硫磺块碾碎,运起碧火神功一搓,不料燃起的却是气味刺鼻的青蓝焰,而且燃烧速度甚快,难以烘烤取暖。
“你想吃鸡蛋,明儿就有了。”石室里苏合熏闻到异味,忍不住蹙起姣好的眉头。
“这味儿像是臭掉的鸡蛋,你难道分辨不出?”“我在生火!”耿照没好气道。
“若是想烤衣服的话……”苏合熏好心提醒:“你那门内功好用多啦。”“不要再提烘衣服的事!”幸好石室壁上的水精灯长燃不息,纵使天色渐暗,也不怕没了光源。他好不容易放弃了生火取暖的傻念头,为打发时间,在石室里四处兜转,试试哪里还有暗门通道之类,直到注意力转到石室中央的八角水池之上。
壁上的长明灯位置显然经过精心配置,所有的光照均有意无意避开了中央的水池,此际引道里的酸泉渐竭,高未盈尺,池子中心遂露出一方小小的八角祭台,上头嵌着一块径长一尺、高约尺半,似水精非水精、似冰块非冰块的奇异嶙石来。
〈这是……烟丝水精!〉与在三奇谷中之所见,这块半透明的嶙峋异石尺寸小得多,石内烟丝也更多更混杂,似是当中里着什么,隐隐见得一抹乌影,却因照明的角度刻意避开之故,细部难以辨清,灰蒙蒙一团,比三奇谷那枚污浊得多。
耿照在池边观察片刻,把心一横,褪下靴袜卷起裤管,扑通一声跃入池中,没敢伸手,左掌虚按脐间,一边留心骊珠有无异样。苏合熏回头见着,本欲随口揶揄两句,见他神情凝重,心头微凛:“你认得此物?”“我也不敢肯定。”耿照犹豫片刻,抬头道:“苏姑娘,能否请你先出去一会儿,到外头避一避?我上回接触此物时,发生……发生过不好的事。”苏合熏望了他片刻,点了点头:“好。”径往硫磺甬道走去。
“……你不问我是为什么?”耿照有些诧异。
“你是为了保护我,对罢?”苏合熏头也不回,修长的背影优雅动人,说不出的好看。“我猜你不是为自己。我信你。”耿照不由一笑,绷紧的精神略见松缓,毋须赘言的心情实是爽人,彷佛天塌下来都不怕,松了松左腕关节,不忘提醒她:二会儿我若有什么异状,你千万别靠近,离得越远越好,我自己能恢复的。”“这点,你也只能信我的判断了。”苏合熏淡淡一笑,模样却认真。
耿照无奈摇头,不知怎的却不甚担心,暗提真气,将左掌按上水精。
什么也没发生。
静候半晌,他不免有些尴尬,暗暗催动碧火神功,往水精内度入真气,水精却未如三奇谷瀑布圆宫的那枚般绽放光芒,更别提什么神识被吸入虚境,见得古纪时代的影像画面。
耿照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无意间也将右掌按了上去——因手筋被断,伤口尚未完全复原,碧火真气阻于腕间神门穴,再难寸进;原本留滞体内的吸功诸点,亦随昨日那一记“落羽天式”所生之新力,绝大部分转化为陷地为坑的破坏能量,只余一抹余劲在碧火真气阻绝处,对运动右腕无甚帮助。
真是难看的垂死挣扎啊!他忍不住泛起一丝苦笑,回头道:“苏姑娘,看来是我想错啦,这石头不是我以前见过的那块!”苏合熏俏脸忽变,厉声叱道:“别分神!快瞧!”耿照霍然转头,赫见水精内的灰白烟丝不住向外扩散,同时迸出劈啪的细碎裂响,转眼几不见透明的部分;中央那团灰蒙蒙的影子随之深黝起来,似乎骨碌碌地冒着气泡,整块水精猛地震动起来,耿照只觉体内精血一晃,内外诸力飞快离体,远较残拳余劲更加狞恶凶猛,势不可当!
橙金晕芒如栀实般的水精壁灯下,两具裸程的胴体正上下交迭着。
耿照结实的胸膛覆着女郎洁白修长的娇躯,自底下环抱她肩颈的右肘支撑着身体,以免压坏了她,左掌抚上尖翘浑圆的乳房,揉捏得她脸泛潮红,双眼紧闭,樱桃小口不住开歙,柔润的唇片下微露贝齿,配合急促的呼吸,吐出芝兰般的湿热香息,竟无一霎是闭合的。
他这才发现,苏合熏的身体极是敏感。
光是揉捏胸乳,便能为她带来极大的快感,尽管显而易见的紧张使娇躯绷得有些僵直,逐渐升高的体温却掩不住她的迷乱,面颊胸口等肌肤薄处,接连泛起大片桃花似的艳丽娇红,充分激起了男儿的成就感和占有欲。
她不仅胸脯形状精致超凡,手感更软得难以言喻,明明是小巧玲珑,仅以指腹虚掐些个、甚至毋须碰实,便遽晃如水波一般;在指掌之间剧烈变形的程度,毫不逊于熟艳妇人涨满乳汁的巨硕绵乳,再加上红豆大小的细润乳头、只比乳头稍大的樱色乳晕,视觉上更显得乳肉丰盈,触感绝佳。
耿照本想以此做为挑逗的手段,越揉却越舍不得放开,掌中加力,兀自不足,一把掐得细绵雪乳溢出指缝,低头去衔那鲜莓般红嫩柔润、绉折细致的小小乳蒂。
入口软滑,较之过往诸女,竟有些捉摸不着,舌尖追搅着那点嫩肉,却频频自齿间逸去,多舔片刻便欲融化,不敢啮咬,只能吸吮着绵软的乳房。苏合熏“呜”的拱起腰肢,并腿厮磨,白皙的雪肌上泛起一片娇悚。
“啊、啊、啊……哈、哈……”她的叫声意外地稚拙,与冷淡的形象全然无法联想在一块儿。
多数女子在面对情郎、春情激涌之际,依旧抱着矜持,初时不免紧闭双唇,以轻细娇哼宣泄渐燃的欲火。但苏合熏似乎特别难抵催情的手段,耿照稍一搓揉,便难以自制地张开小嘴,尽管极力避免在他面前发出羞人的声音,却怎么也阖不上,唇瓣轻颤的模样既媚惑又惹怜,看得男儿欲念勃兴。
待喉咽里一迸出断断续续的娇吟,便再难遏抑,女郎死了心似的叫唤起来,娇细的鼻音抛颤,大口大口吐着香息。(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耿照以舌尖代替手指,捻、弹、拨、点,弄得一枚薄膜水囊似的娇细玉乳不住颤晃,空出的右手,沿着她细薄的腰肢、平坦的小腹一路往下摸。苏合熏浑身上下无一丝余赘,摸得出肌束起伏的线条,想到她敏捷的动作、强有力的殴击,自是半点也不奇怪。
然而一路抚去,耿照只觉指触轻软,毫无肌团的刚硬之感,只能认为她生就一副水一般的身子骨,无论如何锻炼,皆无法夺去这份诱人酥绵,非惟腰乳臀股,周身无一处不是如此,连肌肤上的悚栗都能摸将出来。
“熏儿……”他抬起头,苏合熏但觉乳上逼人欲死的快美一断,才欲喘息,蓦地耳蜗里磁酥酥一颤,男儿刺硬的胡渣、湿热的温息接连袭上颈侧,弄得她腰弓扳起,忽然捉住男儿之手,不停地僵颤着。
“你冷么?”耿照本就担心她受寒,见状紧了紧臂膀,将女郎贴搂严实,想起她老挂在嘴上的笑话,趁机取笑:“觉得夜露湿冷的话,我可以用那门内功把你烘干……”苏合熏没搭理他,死死抓着他的腕子,拱起的小腹紧贴着少年结实粗壮的臂膀一阵激颤,耿照只觉滑若敷粉,贴肉一厮磨,连纤细的汗茸似都清晰可辨,触感妙不可言,可惜被她的指甲掐得痛极,暗忖:“笑话不好,最多就是不笑了,犯得着么?”苏合熏“啊啊啊”地昂颈一阵,突然回神,略阖起大张的小嘴,低喘道:“不……不是冷。是……哈、哈……是我丢……丢了……”雪靥酡红,娇吁不止,也不知是剧烈的快美或高潮后的疲惫所致。耿照料不到她如此易感,轻轻挣开握持,顺势往下一摸,果然女郎腿间春潮泛滥,宛若决堤,丰沛的程度,绵股下竟积溢了小小一洼蜜泉,连耿照身侧都温湿一片。
这样敏感的体质,直是前所未见。耿照都搞不清是爱抚乳房,或耳边呵气让她泄的身,总之不是笑话不好,赶紧把握机会再来一次:“你都这么湿啦,一定很冷罢?我可以用那门内功把你——”“……这种事情,不是越湿越好么?”苏合熏泛红未褪,兀自轻喘,闻言略显迷蒙的星眸一瞇,投来两道锐利的眼神。“哈、哈……再……再说了,你……你不让我说烘衣的事,你……你自己怎又说?”这当然是耿照不对。他哑口无言,突然“噗”的一声,笑了起来。
“咱们若在这时拌嘴,回忆起来肯定是独一无二的了。谁做这种傻事啊!”苏合熏却一边对抗着高潮的余韵,一边认真思索起来,似被那句“独一无二的回忆”所吸引。耿照见她娇慵微倦的眸中掠过一抹兴致勃勃似的光华,惊出一背冷汗,翻身将女郎按在地上,把幼细的双腕摁在散发耳畔,苏合熏起伏的玉乳不住顶压着他的胸肌,光摩擦尖端便令她喘息渐促,起伏更剧。
“你……啊……要、要做……啊、啊……做什么?”“我们没空拌嘴了,熏儿。”耿照坏坏一笑,嘴唇凑近她绷颤欲避、微透青络的白皙颈侧,轻轻啮咬。“我现下……要来欺负你啦。”女郎失控的娇吟与喘息,回荡在空荡荡的石室里。
仅以耳闻,怕以为此间正进行着极其激烈的交媾,但耿照仅仅是爱抚、亲吻、搓揉着她娇嫩的胴体,苏合熏在他臂间奋力扭动挣扎,张大的小嘴迸出哭喊般的哀唤呻吟,紧并的修长大腿间不住汩出蜜汁,不知是淫水或汗渍将两人的身体抹得晶亮亮的,铁色纠肌缠里着温润莹玉,益显香艳淫靡。
耿照啃吻着她的颈背,单臂环过饱满酥盈的玉乳,无论臂间压着的或手里掐揉的,全都软得不可思议,能满满捏成一掌细绵,只比鲜酪稍硬,似勉强维持形状,未化沃浆流去;另一手则探入她并紧的大腿间,指尖刨刮她湿腻的花唇,挖得女郎屈膝拱背,薄薄的雪股剧烈抽搐着,姣好的足趾蜷拱如弓,下一霎又箕张开来,伴随着哭泣般的呻吟。
男儿只觉她毫无保留,美好的身子全然向自己开放,在欲海中无助漂流几乎灭顶,那种“完全拥有她、谁也抢不走”的满足感难以言喻,欲念陡炽,身子一翻,压着女郎汗湿的背门,胀大的滚烫龙首自股瓣间悍然而入,挤开泥泞一片的黏闭花唇,一分、一分地插进去。
不知是翘高雪臀、紧并大腿的姿势使然,抑或她天生异于常人,苏合熏的无瑕之证并非是一枚又紧又窄、触感坚韧的小肉圈圈,而是如薄膜一般,阻绝之感分外明晰。耿照欲念正炽,理智不过一霎间略微闪现,旋即继续深入,硬生生地捅破了她,里着急遽涌现的温腻液感一插到底,肉鞘中绞束至极的紧迫感甚至令他觉得有些疼痛,美美地仰头吐息,感受着杵茎上一搐一搐持续收缩着的强大压力。
苏合熏缩颈剧颤着,指尖几乎掐进地面的青砖缝间,却在贞节被破的一剎那间寂然无声,彷佛随着绷紧至极的娇躯,连声带也被拉薄到了最极处。
耿照吐出一口长气,双掌掐着她那两瓣绵软浑圆、棉花一般的屁股蛋,指尖深深陷进股肉中,却彷佛掐不到底,龙杵所在虽紧迫异常,彷佛硬套进了一双不合脚的软革靴子里,然而出乎意料的丰沛液感,却让抽插远比想象中更为滑顺,爽利且紧,滋味难以言喻。
男儿祟动片刻,苏合熏雪颈一颤,侧过螓首,难以克制地张嘴低唤,发声的频率与撞击雪股的节奏完全重合,她敏感到不得不忠实地反馈每一度深入,像是一具被弹奏着的乐器,随着少年越来越凶猛的抽插,女郎的呻吟短促而急切,甚至来不及连成长音,也无法说话,每一下都像被顶得吐出一个单音,旋又被下一个盖过,恍若最原始的野兽交媾,不容缠绵低语,阳物的进出与摄食、狩猎相仿,抵着生死边缘激发潜能,诱出无比凶猛的生命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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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哈、哈……啊、啊、啊、啊、啊、啊……”耿照精力旺盛,便要持续一个时辰恐怕也毫无问题,然而女郎翘臀下腰、上身被干得渐渐撑起,不住摇头哭喊的模样,令欲念急遽堆栈;不断用力摆动的熊腰、奋力撞击着雪股的下体,以及挤溢喷溅的汗水淫蜜,使欢愉压缩膨胀,奸淫雌兽般的占有欲和成就感更骇人地推波助澜着。
已是风月老手的少年宛若初次行房,根本匀不出心思变换体位,双手像是被她柔嫩到了极点的股瓣吸住了似的,只能不住将那蜜瓜大小的浑圆翘臀往身下摁,阳具已插进蜜膣的最深处仍嫌不足,直要将她串顶起来,抱着奋力往后扯。
女郎被抱得屈膝跪起,如牝犬般双手着地,两条细直美腿大大分开,膣里强烈的刨挖快感令她蛇腰乱扭,忍不住回过臂儿欲拒欲攀,却被少年一把拽过,扯得她纤薄的上半身猛然昂起,两颗晃荡不休的玲珑乳球,被他粗暴地榄臂箍住,压挤变形,撑胀着蜜膣的粗大阳物易前后撞击为向上顶刺,进出之间,水煮蛋大小的龙首根部绉折,擦刮着玉户顶端勃挺如婴指的细小肉芽;苏合熏只觉眼前一白,摇着浓发哭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耿照被剧烈收缩的阴道箍得又疼又美,女郎几欲疯狂的反应更是催情已极,他感觉阴茎还在持续胀大,不知是泄意所致,还是她抽搐得太过厉害,浆腻的玉户里像要被捣烂了似的,发出淫靡的唧唧声响。
这样激烈的侵犯快感他平生从未有过,欲望的浓度也是,耿照甚至生出一股错觉:以这般撞击生命的剧烈程度,似乎在浓精爆出马眼的一瞬间,便足以令女郎怀上骨肉-这念头才一掠过脑海,他就忍不住握着女郎的双臂往后一坐,杵尖迎着势子向上一顶,似乎戳入了一处深中之深,比花心还要在里面似的,无数碎珠般的颗粒异样挟着大股稠浆迸出马眼,抽肠也似不住被扯出尿道,无休无止,温水般的黏里液感转眼间充满了女郎体内,甚至从两人结合处溢出。
苏合熏短短一、唤、浑身绷紧,无声颤抖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力竭的两人相搂侧倒,迭卧在一地汗水淫蜜当中,偌大的石室里只余粗浓断续的喘息声,犹如两头伤兽。
即使是失去神智、侵犯了雷冥杳的那一夜,他都不曾有过这种“射出生命”的感觉。随着倏然涌起的疲倦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心满意足,他轻啄着女郎汗湿的颈背,把鼻端埋进她好闻的湿发里,单臂已习惯了似的环握她的玉乳,还未消软的阳根还牢牢嵌在她的身子深处。
敏感的苏合熏余韵似乎也比别人更长,泥泞的蜜膣中仍时不时地紧缩一下,如同她始终难平的吁喘。耿照很快便恢复了精神。实际上无论是兴致或体力,女郎始终都令他持于高端——从她沾黏着湿发的颈窝间,欣赏着起伏骄人的曲线,发现适才自己碰过的每一处,全都留下动人的绯樱潮红,乳间红印宛然,似可追索出蹂躏的轨迹,阳物陡又昂扬起来。
然后他才看到了她紧闭的腿心。
雪白如玉的大腿上,沾着令人怵目惊心的鲜红。耿照心头微凛,微微撑起了半身,赫见她的股间、自己的小腹上全是血渍,方才一心攀上巅顶,又在水精壁灯的金红灯芒掩映之下,未能注意;此际一见,才知她流忒多处子血,不由心疼起来,搂着女郎柔声呵疼:“是不是疼得厉害?熏儿,苦了你啦。”苏合熏勉力调匀气息,摇了摇头。“不苦,疼……疼些好。太……太舒服了,也很辛苦。”耿照蓦然省觉:快美过甚,对女孩儿来说,反而成了苦事,非是人人都喜欢的。以她身子之易感,在破身之前的一连串狎戏,怕是只美自己,却苦了佳人,更加过意不去,紧了紧臂膀,低道:“对不起,熏儿。都是我不好。”苏合熏轻轻摇头,片刻才道:“没有不好。挺舒服的,我……没有不喜欢。”最末一句声如蚊蚋,却连颈背都羞红了。耿照细细品味着她动人的羞意与温顺,难想象两人最初照面,自己差点死于她的一轮快拳之下;那个面冷心热的苏合熏,这个曲意顺从的也是。不禁耸肩一笑:“你打我那时,有没想过我俩有一天会这样?”“早知如此,当时应该多打你两拳。”苏合熏粉颈轻晃,牵得柔丝飘舞,形状姣好的腮帮骨动了、一动,似是抿唇忍笑。耿照闭目想象她的笑颜,忽觉生命美好,历劫至今,初次有了实实在在活着的感觉。
“你……帮我之时,也流这么多血么?”“差不多。”她弯翘的睫尖微颤些个。这该是蹙眉的时候了,耿照猜想。“我不很怕疼的。不过头一回反而没这么多血,第二回、第三回……不知怎么了,越到后头越疼痛,血都把池水染出红渍来啦。要不是我吃了你那含有血照精元的阳精,收口极快,光流血都能流死!”忽然闭口,转过头来。
耿照比她稍快一些,已然猜到其中蹊跷。
苏合熏那处本较寻常女子坚韧,大量服食阳精后受益于血照精元,创口不但自行修补完成,还补益增强,便如耿照全身伤势复原一般。此于疗伤本是妙极,只是苦了须反复破瓜的苏合熏。
“你……还敢笑!”她气死了,美眸圆瞠,要不是余韵还未全褪,身子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恨不得捶他几拳。这厮还敢嘻皮笑脸!
适才心底涌起的一缕羞涩柔情,顿时烟消,正想狠狠酸他几句,忽觉膣中一阵异样,那凶恶的肉棍胀如柱头一般,本已将她塞得满极,此际更像要将她串顶起来似的,挤抑得紧,忍不住张嘴微颤,勉强抑住呻吟,尖声道:“你……你别使坏!
我还……还没同你……啊啊……别、别再变大啦……轻……轻点儿……”耿照是听了她夹杂轻喘的急唤才变大的,心中颇冤,但交合处的确有些异样。
他唯恐再弄伤她,虽没将龙杵拔出,却未放任欲念漫流,然而根部那种紧迫的感觉却明显增强,他本以为是女郎情动,听得叫唤,才知并不是她;灵思倏转,登时了然于心。
“熏儿,”他忍着笑免得挨揍,当然心中也不无歉咎,正色道:“我精血中所带血照精元,愈体奇效能持续多久?是时间过了便即恢复,抑或一生皆是如此?”苏合熏一怔,注意力被转了开去,本能地回答问题。“血为身之本。血照精元既改变你的身子,血就一直是这样了。阳精之效则是身体尚未转化完成、余元溢出所致,既已不再溢元,一段时间之后自然回复旧观,否则你我何必双修……”忽然闭上小嘴,定定望着他,俏脸阴沉。
“我刚刚忍耐不住,射在里头……”耿照本想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想想苏合熏可不好欺,还是坦白为上,歉然道:“我猜想你那儿……开始复原了。我若拔将出来,怕一会儿便尽复旧观,而后再进,你又得多吃苦头。”苏合熏听他说“而后再进”,小脸一红,不知怎的蜜膣里更腻滑许多,隐隐要丢,所幸周身潮红尚未全褪,脸臊并不明显,忙一拢湿发掩住红热的耳朵,板着俏脸道:“谁……谁要让你进去了?快……啊、啊……快拿出来!”也不知是因为懊恼或身子敏感,语中隐带哭音,蹙着眉头苦抑小嘴开歙的本能。
耿照想起她在欢好之时,总身不由己浮露的泣容,还有她老是蹙起的眉头、意外温顺地承受他粗暴的侵犯……忽明白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苏合熏从来都不是温柔和顺的性子。因此她的拳头使得比兵械好,用冷面掩藏热心。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已放弃自己、放弃人生,认命似的,决定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度过一生;相较于她霜凛孤华、并不倚赖任何人的卓尔身姿,这样的绝望便像是顺从了生命里的一切。
他无法将她带出禁道。他生命里已经有太多女子,于此温情一动,慨然许诺将另一个人的生命扛上肩头,不过自欺欺人罢了,日后才发现做不到或做不好,此际的善良并不能稍减罪孽。过去耿照并不知晓,有时并不以为,但在半琴天宫的大堂之上,他算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能为苏合熏做的,是为她好好完成这个,许是她未及双十的人生迄今、唯一出于己身意志的选择和决定。耿照将勃挺的怒龙拔了出来,光这么贴肉一刮,苏合熏便汩出大把淫蜜,昂颈酥颤着;男儿却将她翻成仰躺姿态,大大分开她的细长美腿,就着落红蜜汁重新深入,直没至底。
女郎逐渐愈合的贞节象征,又再度被他狠狠捅破,疼痛约略中和了剧烈的擦刮贯入,不再一味向上堆栈快感,苏合熏“啊”的一声仰头拱腰,叫声却出乎意料地扬颤虚渺,透着一丝娇媚愉悦,荡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