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六朝云龙吟4洛都篇

在洛都各书院每月轮流举行的月旦评议上,程宗扬真切体会到汉国以谶纬来带政治风向的效力。东方曼倩为程宗扬出的“二雉”谶语坏了吕巨君的如意算盘,但吕巨君迅速以白雉为己用,再次改了议论风向!

缺钱甚急的程宗扬将主意打到岳鹏举的遗产上,更加急着找出严君平。几人入赵王私苑禁地搜查,不料石窟禁地关押的人,竟让卢景见之大为失态!秦桧更指出要破汉国乱局的关键点,便在赵王!

洛都,北宫。

永安宫大殿内帷幕低垂,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血腥气。大殿一侧的金砖被掘开,挖出一道深沟,沟中堆满炭火,火苗已经被熄灭,逼人的热气从厚厚的白灰下不断升起。

绾着高髻的太后吕雉坐在一旁,白发苍苍的淖方成立在她身后。义姁跪在太后身前,低声禀道:“小公子喉管被切开,鲜血逆流入肺,已经气绝。胡巫说有秘术可救治小公子,奴婢听闻其术,用的尽是些污秽之物,觉得太过匪夷所思,不敢自专,只能勉强护住小公子的心脉,将他送回宫中……”

帷幕微微拉开一道缝,胡夫人闪身进来,低声道:“羊粪已经运来了。”

义姁想说什么,又闭上嘴。太后淡淡道:“刀伤非你所长,事已至此,胡巫既有其术,便让他们去做。成与不成,你用心体悟便是。”

义姁应道:“是。”

内侍搬来成筐的羊粪,那些羊粪挑选过,都是晒干后呈白色的屎球。几名胡巫抓起羊粪嗅了嗅,然后撒入沟中。干燥的羊粪遇到热灰,一股异味顿时弥漫开来。胡巫一连撒了几十筐羊粪,将沟中填的满满的,然后从上面投下炭火,让表面的羊粪缓慢燃烧,同时控制火势,使羊粪有烟无焰。

永安宫是太后寝宫,宫中各种沉香、麝香、郁金香、苏合香、龙涎香……世间诸般名香无不齐备。自从建成以来,终日熏香不绝,年深日久,连梁柱都散发着浓郁的异香。然而此时,帷幕内却烟雾滚滚,充斥着羊粪燃烧的浓烈气味。

胡巫将几根木棍架在沟上,然后抬起喉咙被切断的吕奉先,面朝下放在木棍上,伸手拍打着他的背脊。吕奉先气绝已久,伏在沟上一动不动。

羊粪燃烧的浓烟将少年整个包里起来,冰凉的四肢渐渐有了温度。浓烈的羊粪气味薰得人几乎流泪,却没有人离开,包括太后在内,都在注视着那个没有知觉的少年。吕巨君也悄悄进来,静静立在一角,看着胡巫施救的手段。(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胡巫不紧不慢地叩着吕奉先的背脊,口中不知念诵着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一股鲜血忽然从吕奉先割破的喉管中涌出,落在羊粪上,“嘶嘶”作响。披发的胡巫站起身,一脚踩在吕奉先背后,接着整个人都站在他背上,一边高声念诵,一边双脚用力践踏。

看到这么粗暴的“医术”,义姁脸色数变,似乎想过去阻拦,又勉强忍住。

吕奉先颈中鲜血越涌越多,里面夹杂着大块已经凝结的血块,忽然他喉中低咳一声,苏醒过来。

一名内侍掩着鼻子钻到烟里看了看,片刻后爬出来道:“恭喜太后娘娘!小公子已经醒了!”

殿中众人都松了口气,心头如释重负,连吕雉脸上都露出笑意。她站起身,“我们先出去吧,大巫虽然有起死回生的手段,可这味道着实腌臜了些。”

众人都笑了起来,纷纷离开帷幕。

夜色下,两名侍女提着灯笼在前引路,已经是寅初时分,吕雉却了无睡意,她微微昂着头,双手握在身前,长长的衣袖垂在身前,绣着云纹仙羽的裙摆映着星光,水波般在一尘不染的汉白玉阶陛上迤逦拖过。淖夫人和胡夫人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再后面是亦步亦趋的义姁。

吕雉并没有提及吕奉先的伤势,而是说起了一桩闲事。

“天子前些日子下了一道诏书,”吕雉淡淡道:“召赵氏之妹合德入宫,封昭仪,居昭阳宫。”

胡夫人语带讽刺地说道:“南宫又要多了一位娘娘了。”

淖方成道:“终究是天子私事。”

昭仪虽然地位尊荣,毕竟不是正宫,作为天子家事,群臣无从置喙,便是太后也不好多说什么。

吕雉双手扶着栏杆,望着阶前波涛浩渺的池苑,慢慢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良久没有开口。

胡夫人上前,抖开一件披风,披在她肩头,一边道:“天子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这天下终究是他的,何必如此?”(

此言虽然是抱怨,却带着一丝劝慰和提醒。吕雉自然听出自己贴身女婢是一片好意,只是心下不免郁结,冷笑道:“也许有人嫌长秋宫太小,看上这永安宫了。”

“她想当太后?”胡夫人笑了起来,“谅她也没这个胆子。她若作了太后,将置天子于何地?义姁,你说是不是呢?”

义姁正想着胡巫叩击的手法和白羊粪在典籍中所记载的功效,闻言微微吃了一惊,“啊?”

众人都笑了起来。

义姁微觉赧然,向太后告了个罪。她问明原委,然后问道:“赵氏之妹如今却在何处?”

胡夫人道:“已经命人去查了。”

淖方成道:“南宫那个叫江映秋的,找找她的下落。”

胡夫人道:“是。”

义姁道:“赵氏在南宫独木难支,如今多了一个妹妹,看来姐妹俩将来要专宠后宫了。”

“赵氏姐妹俱非善类,”淖方成冷冰冰道:“此必祸水——欲灭我炎汉!”

淖方成声音虽然不高,却刻意用上了一丝真力,在夜色中远远传开,连远在殿前的内侍都听得清清楚楚。

胡夫人和义姁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微微点头。

吕雉道:“嬷嬷说得不错,赵氏姐妹正是祸水!”

汉秉火德,以炎汉自许,淖方成将赵氏姐妹比作灭亡炎汉带来灾祸的恶水,可谓入骨三分。这番话一旦传开,赵氏姐妹本来就不佳的名声更是雪上加霜。

宫中亮起一行灯火,径直往永安宫驶来,途中却拐了个弯,驶入永巷。

义姁道:“是襄邑侯。多半是听说巨君公子在此,才避而不见。”

吕雉皱了皱眉,“让阿寿好生管管他。”

胡夫人笑着答应下来。

吕雉凭栏远眺,望着夜色下的洛都。北宫地势高峻,永安宫的陛阶便与南宫的殿顶平齐,从阶上望去,整个洛都都仿佛正在她脚下沉睡。

良久,吕雉道:“命执金吾封掉城中所有的晴州商铺,一个不留!”

胡夫人躬身道:“是!”

“……只一刀,就把他的喉咙割开了。”程宗扬咂了咂嘴,赞叹道:“真够狠的!”

小紫美目微微闪亮,“澄心棠?”

程宗扬点了点头,“澄心棠,我听到她们这么说的。不过盒子没打开,里面究竟是什么,我也没看到。话说回来,老头还真有点手段,我们离她们顶多二十来步,她们硬是没有发现。”

小紫思索半晌,然后道:“为什么会是龙宸?”

程宗扬叹了口气,“这算是让你问着了。”

为什么会是龙宸,程宗扬也想了许久。吕氏与黑魔海仇深似海,当年动手的虽然是死老头,不过巫宗也没落下什么好。依照双方的旧怨,黑魔海对吕奉先动了杀机并不稀奇,可出手的却是龙宸的人,这中间的意味就让人不能不多想了。

龙宸作为恶名昭著的杀手集团,六朝的权贵们虽然对这些冷血的杀手深恶痛绝——毕竟谁也不喜欢既不受自己控制,又能威胁到自己性命的存在——但龙宸一向标榜绝对中立,只为金铢服务,不涉及任何立场,更由于龙宸扎根晴州,令六朝的一众权贵鞭长莫及,于是都只能默契地容忍他们的存在,洁身自爱的对其敬而远之。同流合污,与龙宸狼狈为奸,各取所需的也不乏其人。

据孙寿透露的信息,吕氏也不是没有和龙宸打过交道,现在龙宸忽然翻脸杀了吕奉先,虽然小玲儿是个疯子,这事只怕也不简单。

程宗扬道:“看来黑魔海和龙宸的关系很深啊。”

云氏金铢被劫,出手的虽然是龙宸,但绝对和黑魔海脱不了关系。可龙宸为何要出面充当打手?如果说是因为牛金牛被杀,那牛金牛又为何会找上门来?

程宗扬正犹豫要不要叫惊理来再询问一遍,却听小紫道:“龙宸为什么要押在黑魔海一边?”

程宗扬不由沉吟起来,龙宸站在黑魔海一方,公然与吕氏翻脸,显然是在黑魔海身上押了重宝。问题是龙宸为什么会选择黑魔海而不是吕氏?

难道黑魔海有什么底牌,让龙宸不惜与吕氏翻脸?

小紫接着道:“在汉国,还有哪张底牌比太后更大?”

程宗扬心里一动,太后虽然是汉国眼下最大的一张牌,但有一张牌将来会更大。

龙宸既然在黑魔海身上押下重宝,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天子身边有黑魔海的人!”

小紫小小的打了个呵欠,“真可惜。”

程宗扬知道小紫说的可惜是什么。他原想让阮香凝冒充赵合德的婢女,与友通期一道入宫,如今宫里有黑魔海的人,阮香凝肯定不能再露面。

程宗扬越想越是心惊,黑魔海在汉国的底牌,不会是赵飞燕吧?话说赵飞燕还真是很符合御姬奴的特征:出身寒微,姿色出众,本身看不出什么修为,却有着让人心动的魅力。

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与对方想到一处去了。如果赵飞燕真是剑玉姬暗藏的底牌,黑魔海这一把可玩大了。

小紫站起身,“去问问好了。”

“别乱来啊。”程宗扬道:“就算她真是黑魔海的御姬奴,合德也不一定知道——阮香琳可对凝奴的身分一无所知。”

“大笨瓜,人家是去问那个姓江的女傅。”

程宗扬松了口气,小紫审讯的手段,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若是江映秋还好些。江映秋是宫中与赵飞燕关系最近的女官,即便不是赵飞燕真正的心腹,也在她身边多年,总能问出一些蛛丝马迹。

小紫离开,程宗扬也站起身,看了看旁边的阮香凝,痛心疾首地说了一句:“你这个废物!”

阮香凝顿时涨红了脸,楚楚可怜地低下头。

“唉……”程宗扬叹了口气,然后掀开帷幕。

帷幕传来雨点般的算珠声,云如瑶右手执笔,左手抚着算盘,那些算珠在她指下有节奏地跳动着,清脆的响声像流水一样绵绵密密,不绝于耳。

忽然她手指一停,密集的算珠声蓦然止住。云如瑶颦起眉头,右手的笔锋悬在纸上,怎么也落不下去。

程宗扬按住她香肩,“还在算呢?”

云如瑶叹了口气,向后靠在他怀中。

看着玉人愁眉不展的样子,程宗扬有些后悔把金铢被劫的事告诉她。他拥着云如瑶道:“还差多少?”

云如瑶苦笑道:“我已经清点过周围所有的产业和可能的收入,这笔借款,一个月内无论如何也还不清的。”

程宗扬道:“我也可以动用一些资金。”

云如瑶点了点账目,“可以动用的我已经都算进去了。”

程宗扬吃了一惊,“都算进来还不够?”

“远水难济近渴。”云如瑶道:“我们云家最近的产业自然在汉国,但汉国所有的产业都被三哥质押给借款的商家,到期之前无法变卖质押。奴家最担心的是,那些与我们有来往的商家在这一个月内想尽办法索要或者拖延货款,挤占我们云家店铺的流水。奴家估算了一下,这一个月内,我们云家在汉国的产业能够动用的流水可能只有平常的三分之一。”

“昨天西邸送来的名单里,有个云秀峰,”刘骜道:“他是什么人?”

程宗扬紧张地思索了一下,云秀峰买的爵位是关内侯,官职是大司农丞,除了爵位,在一众人员中并不起眼,而且递交名单的时候,他们专门把云秀峰的名字混在中间,原想着上百个人名一起交上去,天子不会留意,甚至未必会过目,没想到他不仅看了,而且还看出云秀峰才是整份名单的真正核心。

“圣上明鉴,云秀峰是舞都人,累世经商。”程宗扬没敢多说。

“舞都的云家吗?”刘骜想了想,“我怎么记得他们已经迁往晋国了?”

舞都云家这么有名,居然连天子都听说过?程宗扬不敢胡编,只好含糊道:“臣不知其详,还请圣上恕罪。”

“朕少时记得有一位姓云的商人入觐,当时他献了一只会说话的小鸟,朕玩了许久。只是后来再没有见过他,倒是听旁人说,舞都云家已经迁至晋国,昨天看到那个名字才想起来。”

程宗扬松了口气,“也许只是同姓而已。待臣问问他。”

刘骜点了点头,“你去见徐常侍,让他安排个时候,让云秀峰入觐。”

“臣遵旨。”

“里面还有个云如瑶,似乎是女子吧?”(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程宗扬心里又是咯噔一声,这问到自己老婆头上了,难道天子一时好奇,想让她一起入觐?此事万万不可!

程宗扬心念电转,说道:“那位云氏,据说是云秀峰之妹。”

“云秀峰的妹妹?那不是老太婆吗?”刘骜似乎想起太后身边那位嬷嬷,面上露出几分厌色,“免了吧。”

程宗扬连忙应道:“臣遵旨。”

刘骜起身走了几步,貌似随意地说道:“向来听说国中有些商贾富可敌国,朕原本不信,如今看来,这云家的财力,寻常小国诸侯也未必比得过。”

程宗扬心头猛跳几下,常言说伴君如伴虎,自己原本也是不信,可现在这感觉,真和一头猛虎待在一处差不多。一个不留神,就会被他一口吞掉,吃得干干净净。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云家不过是薄有资财,与国中的豪门大族不可同日而语。”

刘骜微微一笑,转过话题,“朝中有官员抨击宁成,说他在舞都破家无数,连平亭侯邳家也不能幸免,中人之家破败无余。看来是言过其辞了。”

“宁太守出身刀笔吏,严苛虽有之,却是依法度行事,邳家若与云氏一样依从天子诏令,岂会有破家之祸。”

“说得好。云家若能遵守法度,依从朝廷诏令,勤勉谨慎,尽心王事,自当有此富贵。”刘骜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去吧。”

程宗扬陛辞而出,回到玉堂前殿,才发觉背后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天子今日这番诏对,最后只落在“尽心王事”这四个字上。天子的心思昭然若揭,就是想让云家拿出家产,为天子——是为天子而不是为朝廷效力。

以往若是有这样接近天子的机会,云家砸再多的钱也不在话下,但现在云家刚背上巨额债务,一个月内无论如何是筹不出钱来。依天子的性子,又怎么能等一个月之久?

程宗扬忽然发现,能不能找到严君平,拿到岳鸟人留下的遗产,已经成为他这次汉国之行成败的关键。

按照天子的吩咐,程宗扬先去拜见徐璜,定下云秀峰入觐的时间。既然知道天子是让云家出钱报效,程宗扬就竭力把时间往后拖延,借口云秀峰远赴晴州,把入觐的时间定在一个月之后。(

“云侯去了晴州?还真是不巧。”徐璜嗟叹道:“咱家刚是听说,北宫传下懿旨,命执金吾封了城中所有晴州商人店铺。”

程宗扬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徐璜冷笑道:“听说是吕家几家侯府放质给晴州商人的钱,被那些奸商拖欠不还。吕家几位侯爷一状告到太后面前,太后这是出面替娘家撑腰来了。”

程宗扬一脸的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晴州商人向吕家借钱?即便有这种事,那也是晴州商人变相贿赂吕家吧。借贷一百万钱,每月奉还利息五十万钱,那些商人与权贵之家的借贷大致如此,只当是花钱买个平安。要闹到被执金吾封铺,还是从未有过的稀罕事。而且是封掉所有晴州商人的店铺——这件事怎么与当年贾师宪截断云水航运,不分青红皂白向晴州船只收取重税这么像呢?当日贾师宪是由于宋国财政几乎破产,不得已用出这种手段。太后又是因为什么理由呢?

徐璜似乎别有心事,事情办完,本该告辞,但他丝毫没有送客的意思,反而眉头拧紧,一副欲言又止,有什么话不好出口的模样。

程宗扬主动道:“常侍有什么难事,在下自当效劳。”

徐璜堆起笑容,“也不是什么大事……咱家只想问问你,商贾之间,平常欠条是怎么写的?”

来了!来了!程宗扬心里暗道:蔡敬仲干的缺德事,可把他们坑苦了。偏偏这事还不好直说。

“平常的欠条就是写明双方的身份、姓名、金额和借款、还款时间。如果有利息,还要注明利息几何。”

“里面的文字有什么讲究吗?”

“不知徐常侍是想问什么?”

“咱家手里有份欠条,有人说里面有个字不够妥当。”

“一两个字不够妥当也不要紧,只要双方认可便是。”程宗扬道:“徐常侍不妨问问打借条那人,只要双方没有歧义便是。”

徐璜斟酌半晌,“也罢,过几日我再问他。”说着又长叹一声。

徐璜心事重重的样子看得程宗扬心底老大不忍,就为那几十万钱,让徐公公为难成这样……这事真不至于啊。得跟老蔡说一声,赶紧把他们的钱退了,瞧这事闹得,都影响正常工作了。

程宗扬道:“公公何事发愁?要是钱上的事……”

徐璜摆摆手,“非是为此……我且问你,你这次觐见,圣上是不是又在催赵氏入宫了?”

“公公的意思是?”

徐璜叹道:“早些送进宫来吧。”

程宗扬索性道:“徐公公,你知道我是偶然卷入此事,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忌讳?”

徐璜道:“宫里……有些风言风语。”

程宗扬腹诽道:这点风言风语算什么?真要命的还没上呢。赵氏姐妹在后世的评价,那才叫个遗臭万年……

徐璜道:“这事也不必瞒你,宫里人多口杂,总有些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什么狐媚成性,惑乱天子……如今竟有人称她们姐妹是祸水,将灭我炎汉,这岂是随意说的?”

徐璜絮絮叨叨说了半晌,程宗扬才知道祸水这个后世的常用词,压根就是给赵氏姐妹贴身定做的。

说到后来,徐璜也禁不住埋怨道:“我炎汉历代那么多皇后娘娘,你说怎么偏这一位如此招惹是非呢?”

如果说程宗扬以前也纳闷过,现在却是看得明明白白。赵飞燕是不是真有传说中那么淫恶,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面对的是汉国最大的外戚,有后族之称的吕氏。别说她一个平民出身的弱势女子,就算是女中圣贤,只要娘家毫无根基,也照样被黑得面目全非。

程宗扬没有多说,只泛泛道:“娘娘家世单薄,没有得力的兄弟撑腰。”

“谁说不是呢?”徐璜叹道:“我也管不得那么多。只盼着那位小赵氏早些入宫,将来大伙平平安安,宫里也能少些流言蜚语。”

程宗扬心下暗道:这你恐怕要失算了,等合德入宫,那流言蜚语才热闹呢,随便拣点流言都能写好几本书,流传好几千年……

离开西邸,程宗扬思索再三,决定私下去见蔡敬仲一面,商量对策。天子几次三番催促,合德入宫之事已是势在逼行,再拖下去也没有意义,只能先让他往宫里知会一声,免得到时穿帮,闹出“姐妹俩”相见不相识的乌龙来。

自己与蔡敬仲的交往是私密中私密,少不得乔妆打扮一番。程宗扬刚换好衣物,正对着镜子黏胡须,车帘微微一晃,一条人影野狗般蹿上来,一头扎到他座位底下,扭着屁股往里钻。

程宗扬还在愣神,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就在这儿!”

“钻到车上去了!”

“拦住!拦住!别让这孙子跑了!”

驾车的敖润叫道:“干什么呢你们!朝廷命官的车你们也敢拦!”

“没你的事!一边去!”

“敢黑我们的钱!天王老子也得扒下层皮来!”

敖润叫道:“兄弟我就在这儿坐着,哪里有人上车!”

“那老东西蹿得跟猴一样,一不留神就让他钻了空子!”

“少废话!把车打开不就知道了?”

程宗扬黑着脸一脚踩在朱老头兀自扭动的屁股上,然后揪着腰带把他扯了出来。

朱老头小声道:“我就避避风头……别拉……别拉……大爷还没吃饭呢……哎哟……”

老东西的腰带都快朽了,程宗扬手上一使劲,当时就断成两截,好悬没把他裤子扒下来。

程宗扬“哗”的掀开帘子,一手揪住朱老头的胡子,“找他的吧?大伙千万别客气,按住往里打!”

朱老头提着裤子叫道:“小程子,你可不能这样啊……”

吵闹间,忽然旁边有人惊讶说道:“次卿兄?”

朱老头犹如绝处逢生,打眼一看,顿时堆起满脸笑容,“原来是仲翁贤弟,多年不见——借俩钱使使啊!”

旁边一辆马车上,坐着一个身着儒服的老者,他头戴高冠,腰佩明玉,颌下留着一丛斑白的长须,相貌古板,举止方正,一举一动都流露出正人君子的堂堂气度。

今日的月旦评汇聚了洛都乃至汉国的学苑名家,堂中的议论可谓是高潮一波接着一波。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是经论学派还在顽抗。

“非也非也。怪力乱神,六经不言,七纬却比比皆是,唯其是儒门秘传,世间少有知者。”谶纬派的学者直接顶上,暗示经论学派都是没接触到儒门绝学的外行。

“话说前些日子传言,说城门外有狗生角……”旁边有人岔开话题,谈论京中出现的异事。

一名文士淡淡道:“执政有失,下将害之,厥妖狗生角。君子苟免,小人陷之,厥妖狗生角。”

程宗扬压根就没听懂,但旁边有人接口道:“君明兄多虑了。听闻君明兄一直在撰写《开元占经》和《周易妖星占》,不知何时能杀青?”

程宗扬听得犯困,忽然听到一个神秘兮兮的声音“……京师地陷,有鹅出于地下,苍者高飞,白者淹留不去……”

这谈的是自己的事啊,程宗扬立刻竖起耳朵。

“苍白二色,此乃阴阳之相,失其次序……”

“不然,以余观之,二者均为阴。天为阳,地为阴,出于地下,其阴可知。二阴并出,当主二女乱世……”(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洛都地陷,地下飞出两只鹅是近来传扬最广的异闻,这时被人提出,毫不意外地成为席间的热点。在座的都是饱学之士,当下各述己见,分别从阴阳五行术数星象……诸般角度分析其中的意味。

程宗扬真是大开眼界,真没想到一件破事会被他们编出这么多新鲜的说辞,活活都能说出花儿来。但听着听着,他渐渐觉得味道有些不对。众人的说法虽然五花八门,但总有人有意无意把话题往“二女”上引。尤其是那个来自汝南的许杨,甚至公然声称“二鹅当为姐妹之征”。

程宗扬虽然对谶纬一窍不通,但“姐妹”这个词实在太敏感了,在座的其他人也许还蒙在鼓里,他可是刚奉了天子诏谕,正准备送皇后的亲妹入宫。问题是合德入宫的事还没有传开,竟然就已经有人准备好流言,等着往赵氏姐妹身上泼污水,这手段未免太狠了。

程宗扬暗自思忖,这背后的指使者,究竟是吕冀?还是那个看上去温雅从容的少年吕巨君?

许杨还在慷慨陈辞,“苍白颠倒,阴阳失序,此乃女色祸国之征!”

有人询问刚才一语成谶的廖扶,“以阁下之见,二鹅当主何事?”

廖扶淡淡道:“旨在后宫。”

堂上一片哗然,廖扶在今日的月旦评上一举成名,此时虽然只说了四个字,但分量已经截然不同,他既然提到后宫,那众人都不得不思量一番。

议论声中,忽然有人说道:“不过……学生却听说,当晚地下飞出的并不是二鹅。”

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程宗扬轻抚着颌下的胡须,泰然道:“据学生所知,从地下飞出的乃是两只野鸡。黑者往北飞去,自投于邙山。白者淹留不去。”

听到地下飞出的不是二鹅,而是一黑一白两只野鸡,堂中议论声顿时大了几倍。一片“嗡嗡嗡”的议论声中,吕巨君锋利的目光在程宗扬脸上一扫而过,微笑道:“如此蹊跷之事,不知先生从何得知?”

“从一名差役那里听到的。”程宗扬眼也不眨地说道:“当晚他随洛都董令赴步广里,亲眼所见。”

许杨道:“月黑风高,也许是看错了。”

程宗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也许吧。”(

堂中不乏心思敏捷之辈,当时就有人道:“苍者主北,若是旨在后宫……”

他话没说完,堂中就冷场了。在场的没有一个傻瓜,黑者主北,旨在后宫,二雉双口——这么简单的字谜谁都能解,但北宫吕雉这四个字是能随便说的吗?

但正因为不能说出口,堂中的沉默更显得意味深长,想必今日之后,步广里地陷飞出两只野鸡的说法,就会在洛都流传开来。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听着众人的议论,心下对东方曼倩佩服得要死。若不是东方曼倩提醒,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一招。区区一字之差,不仅化解了吕氏咄咄逼人的攻势,还反戈一击,打得吕家手忙脚乱。可惜老东这么能干,却只能在殿前执戟,如果他来参加月旦评,只怕廖扶也要望尘莫及。

吕巨君面上无喜无怒,甚至没有去看一眼那个贸然开口的士子,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此事可能引发的后果。他数日之前便派人在士林之中散播“步广里二鹅主二女祸国”的说法,今日更是有备而来,先借着月旦评推出来自汝南的许杨和廖扶,再操纵话题,拿步广里黑白鹅一事大作文章。

廖扶的亮相可谓惊艳,靠着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技惊四座,气走桓谭和郑兴。许杨也不负重望,先是力辩桓谭,然后又挑起二女祸国的话题,在旁推波助澜。一切都在按照吕巨君的安排顺利进行。却不料临到末尾,却有人抛出二雉的说法,一字之别,就把吕巨君的如意算盘打得粉碎。二鹅变成二雉,祸水引向北宫,吕巨君前面的百般铺垫,千般算计,都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甚至无法争论,在月旦评上争论,只会让二雉的说法流传更广,引来更多人的关注。

堂中的沉默还在继续,忽然间吕巨君意识到,众人沉默的时间已经太长了,长到他必须立刻挑起话题。

吕巨君微微递了个眼神,许杨从容起身,先拱手施礼,然后道:“久闻洛都学苑甲于天下,余出身乡鄙,今日能结交各位博学多识的鸿儒,实为有幸。”

许杨的表现虽然不及廖扶惊艳,但与桓谭辩难不落下风,已经可以在洛都文苑中占有一席之地。此时听他说得谦恭,众人都逊谢几句,又听他说道:“余有一问,苦思多年不得其解,难得今日群贤毕至,还请诸位高贤为余一解疑窦。”

一番话说得众人好奇心起,纷纷道:“辩难释疑正是月旦本义,许兄尽可畅所欲言。”

许杨道:“余出身汝南,少时常听乡中稚子唱一首童谣。辞意殊不可解。”

众人被他吊足胃口,都道:“是何童谣?”

许杨缓缓道:“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木门仓琅根……”

堂上议论声起,诸人纷纷交头接耳。汉国谶言犹重童谣,认为童子无知,所歌者当为天启,许杨开口就抛出一则童谣,正挠中众人的痒处。

许杨略微顿了一顿,接着高声道:“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

程宗扬紧紧盯着对面的吕巨君,终于可以肯定赵氏姐妹最大的敌人不是吕雉或者吕冀,而是这个貌似文弱的少年。

堂上一片哗然,廖扶却闭着嘴,一言不发。他今日已经出尽风头,最后再放出“旨在后宫”的口风,就可以完美收宫。没成想竟然有个愣头青跳出来,一句话就彻底变了风向。众目睽睽之下,刚在洛都月旦评上崭露头角的廖扶自然无法改口,注明自己说的后宫不是太后所在的北宫,而是皇后在的南宫。

所幸家主并不是毫无准备,许杨话音刚落,就有人接口笑道:“刚说了鹅,这会儿又来了只燕。尾涎涎……这燕子倒是生得妖娆。”

在座的三百余名文士来自汉国数十家书院,与吕氏暗中来往的也不是一家两家,当下又有人道:“木门仓琅根……仓琅根,可是指门上的铜环兽吻?”

有人捋着长须应道:“然也。非贵人无以居之。”

“张公子,时相见——不知是哪位张公子?”

“富贵莫如富平侯……”

“燕啄皇孙?”

“思之令人骇然……”

“宫中尚无皇子,哪里谈得上皇孙?”

众人对北宫那位太后畏如蛇蝎,言谈间涉及当今天子却显得满不在乎。他们似乎忘了刚才冷场时的尴尬,又开始口若悬河地评议古今,指点江山起来。

刘谋没有再开口,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化,只在眼底流露出一丝隐藏极深的不屑。

话题从二鹅到二雉,又到了燕燕的二燕,程宗扬越听越觉得刺耳,正准备找个理由走人,却看到朱老头目光精芒微闪。

大堂边缘一角坐着寥寥三五名文士,其中一名生着虬髯的文士腰佩长剑,背脊挺得笔直,正说道:“……是余亲眼所见。”

旁边的文士道:“柳树死而复生,倒也寻常。”

“余问过苑中的侍者,那棵柳树本来已经僵死倒地,不知何时又自行立起,重发新芽。”

“枯柳倒而复起,当有其缘由。”

“还有一桩异事,”佩剑文士道:“余见树上每一片叶子都被虫子吃出五个字:公孙病已……”

众人来了兴致,“这倒是异事,公孙病已……还有一个字呢?”

佩剑文士轻轻吐出一个字:“立。”

周围几名文士低声念了一遍,然后齐齐变了脸色,那名佩剑文士沉声说道:“树上几万片叶子,都是这五个字。”

有人勉强笑道:“也许柳树是被那个公孙病已给立起来的。”

佩剑文士冷冷看了他一眼,“刚才的童谣你们都听到了,圣上至今无后,可见刘氏气数已尽,当立公孙氏为帝。天意如此,岂可违逆!”

主持月旦评的白须老者忽然扭过头,厉声道:“眭弘!不可妄言!”

眭弘长身而起,向白须老者微微躬身施礼,然后一手扶着剑柄,昂然说道:“回禀先生,学生来前已伏阙上书,请天子顺天承命,传帝位于公孙病已。”

堂上仿佛被捅了一只马蜂窝般,群蜂嗡鸣之声四起,片刻后又安静下来,数以百计的目光都落在眭弘身上,有的惊愕,有的佩服,有的茫然,有的惶惧,有的羡慕,有的怜悯,有的觉得他荒唐可笑,还有些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死人。

有人嘀咕道:“拿一条谶言就让天子退位,他是傻的吗?”

“看着倒是条汉子,这脑子够糊涂的。”

“以死邀名,这厮够狠!”

“公孙病已……有这人吗?”

“有也要杀干净……”

程宗扬神情古怪地看着朱老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老头,你小名叫啥来着?”

朱老头不置可否,只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冷着脸看着堂上的一切,半晌才淡淡道:“写了几万片树叶。还真不容易。”

“公孙氏何曾有德于天下!”

一个声音蓦然响起,许杨摘下佩剑往案上一拍,暴喝道:“妖言妄语!惑乱世人!姓眭的,你既然满口天意,敢不敢与许杨仗剑一决,生死各凭天命!”

“住口!”不等眭弘应战,吕巨君便喝止许杨,“废立之事非市井宜言,如今圣天子在位,岂容妖言恣肆?我们走!”

眭弘面无异色,向白须老者一丝不乱地长揖为礼,“天命将有所归。顺之,抑或逆之?还请先生有以教我。”

白须老者眉毛抖了几下,然后拂袖而去。

回程的路上,程宗扬仍沉浸在震撼中,今日的月旦评一波三折,吕氏为“二女乱国”张目,机关算尽,却狠狠吃了个哑巴亏。吕巨君见事不济,急忙抛出精心炮制的“燕啄皇孙”,却不料又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眭弘抢尽风头。

汉国文士大嘴巴不少,议论间颇有些犯禁的字眼,但大伙都是打打嘴炮,既安全又文雅。玩真的,眭弘这可是蝎子尾巴——独一份。

公然上书,要求天子退位,传帝位于异姓,只怕在座的文人不少都对他恨得咬牙切齿——这家伙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大伙都是文人,讲究的是斯文雅致,姓眭的整出这幺蛾子,把无伤大雅的嘴炮玩成了掉脑袋的勾当,大伙往后还能不能在一起开心的玩耍了?

夜色下的山林中传来几声鸟叫,程宗扬停下脚步,和匡仲玉一道隐身在树藤下方。北苑可以说是苑中之苑,沿着山体建出一道高墙,两侧设有望楼,几名护卫守在楼上,隐约能看到他们手中拿着半人高的强弓。

吴三桂和韩玉从两边分别伏身潜来,低声道:“上面盯得太紧,必须要把望楼里的人干掉才成。”

“五哥呢?”

“他试着绕到后山,看能不能找出漏洞。”

匡仲玉忽然道:“瞧!”

众人往角楼望去,只见一个影子贴在柱上,像壁虎一样往楼顶游去。夜色下几乎看不到他手脚的动作,速度却快得惊人,匡仲玉发现时,他还在楼柱底部,不过三个呼吸,就攀上三丈高的望楼。而望楼中的几名护卫仍在戒备着周围,丝毫不知道脚下多了一个人。

程宗扬低声道:“不是五哥。”

那人头脸上都用黑布包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不出本来面目,刚开始他们都以为卢景,此时才发现那是一个陌生人。

吴三桂道:“望楼上有三个人,只要有人叫一声,苑内就立刻惊动起来,他一个人怎么应付?”

“看!”(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韩玉话音刚落,便看到一道肉眼几乎看不清的乌光射入望楼,钉在一名护卫颈下。那名护卫身形一晃,两手捂住喉咙,贴着柱子慢慢坐倒,旁边的同伴发觉有异,俯身要去拉他。就在此时,藏在望楼下的那名夜行人身形暴起,猎豹般跃入楼内,展臂勒住后面一名护卫的脖颈,右手一挥,一柄利刃切断了他的喉咙,接着毫不停顿地送入那名俯身护卫的背心。

顷刻间,三名护卫横尸当场。那名夜行人不慌不忙地解下蒙脸的头巾,露出和三名护卫一模一样的锥髻和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然后解下护卫的衣甲,换到身上。

远处的望楼传来几声锣响,那名夜行人拿起旁边的铜锣,有板有眼地敲了四声,间隔三长一短,报了平安。

程宗扬等人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到有人会和自己一样选在今夜动手,而且看人家的作派,准备工作比自己可扎实得多,不仅衣服头饰都准备齐全,连报讯的锣声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锣声响起的同时,数道黑影贴着望楼潜入苑中,其中一人背着长剑,身形颇为眼熟。程宗扬正在诧异,远处传来几声枭鸣。这是约好的信号,卢景已经找到可以潜入的漏洞,召唤众人会合。

一刻钟后,五人全部在苑内一处山石边聚齐。程宗扬说了刚才的见闻,卢景也大出意料。

程宗扬道:“那人下手干净利落,像是杀手出身,说不定是冲着赵王邸的人来的。”

韩玉道:“赵王与王后都在邸中,未曾出行,赵太子昨天骑马摔伤了腿,也在邸中静养。”

“那他们是冲着谁来的?”

卢景道:“不管他们,先找到严先生的下落再说。”

程宗扬道:“万一撞上了呢?”

“只有见机行事了。”

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但程宗扬也拿不出更好的主意。

呈三桂脸上露出一丝狠辣,“既然已经出了人命,不如我们也找个人来盘问一番。”(

匡仲玉掷出几枚铜铢,临时占了一卦,“否之匪人,大往小来。”

程宗扬道:“什么意思?”

匡仲玉直白地说道:“付出的多,得到的少。”

“这生意要赔本?”

卢景不以为意地说道:“岳帅在上,百无禁忌。看我的。”

卢景闪身出去,不到一盏茶工夫,便掳了一名护卫过来。

匡仲玉迅速布下禁音的法诀,然后向卢景点了点头。

星月湖大营的汉子们,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好先生。卢景二话不说,便一脚踩断了那名护卫的腿骨。

那护卫顿时痛醒,他甚是悍勇,虽然腿骨折断,骨茬刺入肉中,却咬着牙,一声不响,只怒目瞪着他们。

程宗扬一阵头大,这种不计生死的悍勇之徒最难应付,要逼到他开口,只怕天都亮了。

卢景狞笑着恶狠狠道:“小子,你得罪人了,知道吗?”

这句话一出来,那名护卫额头顿时青筋迸起,露出狂怒的神情,破口骂道:“柳老五!我干你娘啊!”

卢景道:“不是他。”

那护卫立刻改口道:“魏老三!你这孙子不得好死!”索性又骂道:“赵老八!我干你祖宗十八代!”

程宗扬听得咧嘴,看来跟他有仇的还真不少。

卢景把一柄短剑贴在他眼皮上,狞声道:“兄弟,我跟你无冤无仇,就是拿钱办事。出钱那位说了,上次那事,是你做的不地道,别的也不要,就要你一条腿加一双眼睛。”

那护卫一听就急眼了,骂道:“有种让那孙子弄死我!要不我跟他没完!”

“还嘴硬呢?”卢景恶狠狠道:“出钱的说了,你看人时漏的马脚,凭什么让他背黑锅?一句话,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护卫本来是咬着牙硬抗,听到这话却一头雾水,茫然张大嘴巴。

吴三桂凑过来,粗声大气地说道:“甭跟他废话!先废了他一双招子!”

那护卫大叫道:“等等!你们认错人了吧?”

吴三桂拔出匕首就要动手,卢景拦住他,冲那名护卫道:“你不是在里面看人的吗?”

那护卫叫道:“我是巡夜的!”

卢景和吴三桂面面相觑,卢景道:“看人的在什么地方?”

那名护卫眼泪都快下来了,带着哭腔道:“在东边!靠着山那处,你们弄反了!”

卢景吸了口凉气,“这事儿咋整的?”

吴三桂道:“说不定他是蒙咱们呢?”

卢景深以为然,“问明白再说!”

那护卫忍痛叫道:“你们尽管问!”

那名护卫只当他们是被同伴叫来寻仇的,以下再无戒备,当下竹筒倒豆子,说得干干净净。不过他了解的内幕并不多,只知道苑中有一名要紧人物,被关押在东北角的山洞内,里面都是赵王的心腹,像他们这些外围护卫,根本不允许靠近。至于被关押者的身份、来历、相貌,却是一问三不知。

卢景反复问了几遍,见再问不出什么,随即一掌切在那护卫颈后,将他打晕过去。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与他们想像的似乎有所出入。严君平毕竟是名儒者,一名力士就能制住他。赵王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用这么如临大敌。再想到那些不知来历的夜行人,事情就更蹊跷了。

吴三桂道:“也许不是严先生?”

程宗扬反问道:“也许是呢?”

如果被囚的是严君平,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如果不是,大伙误打误撞卷入此事就太不明智了。

大伙正在迟疑,匡仲玉索性又占了一卦,“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贞。此人与我等似乎颇有渊源。”说着指着其中一枚卦象道:“五阳,先嚎啕而后笑,似有不吉。”

卢景下了决心,“见机行事。”

苑中山水相连,风景颇具特色,可以想像昼间山林合抱,水光云影交相辉映的景致,但此时众人都无心欣赏。卢景当仁不让在前领路,他展开身形,悄无声息地往东北方向潜去。从后面看去,卢景的身形犹如蛇行鼠伏,程宗扬紧跟在他身后都有种错觉,似乎前方的人影与周围的环境重合在一起,时不时就在自己的视野内消失无踪。他打起精神,紧跟着卢景的身影,不敢稍有松懈。

不多时,那名护卫说的石洞已经在望。那是一处天然石窟加以开凿而成,洞口有十几步宽,顶部是一整块巨石,此时略加修葺,在洞前砌了一道石阶,两名护卫守在石阶尽头,看上去并不像意料中那般戒备森严。

“停!”开口的却是匡仲玉。

他走到众人之前,小心触摸着面前的空气。片刻后他抬起手,掌心飞出数点莹光,他掌下荡起一层涟漪,空气微微波动着,闪现出一抹法术的微光。

“有禁制。”

匡仲玉双手各掐出一个法诀,低低念诵几句,然后探入禁制,往两边一分。那层禁制像被撕开一样,露出一道缝隙。

匡仲玉需要克制禁制,无法脱身,韩玉留下来替他护法。卢景、程宗扬和吴三桂从缝隙间穿过,往山洞潜去。

三人避开护卫的视线,绕了一个大弧靠近崖壁,躲在石壁的凹处。卢景摊开手,露出掌心一面小镜子,伸到外面去看洞口的动静。

两名护卫牢牢守在阶上,他们腰间佩着汉军惯用的环首长刀,按在刀柄上的手掌筋骨毕露,双眼精光内敛,带着一丝淡淡的杀气。

“左眼被挖,琵琶骨被穿透,左手少了拇指和中指,右手只剩下小指和无名指。肋骨断了五根,经脉受创。两边的膝盖骨一边被挖,一边被重手法击碎,下肢筋肉腐坏,双腿已废……”

匡仲玉检查着剧孟的伤势,又从他伤口处沾了点血,“体内有毒,怕是还不止一种。”

剧孟身份敏感,客栈人多眼杂,不是藏身之处,鹏翼社已经有了一个重伤的哈老爷子,再多一个伤号风险太大。程宗扬和卢景商量多时,最后冒着风险把他送到伊墨云的小店里暂时躲藏。此时望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剧孟,程宗扬不免也有几分恻隐之心。剧孟为人侠义豪爽,是江湖中有数的豪杰,如今落得如此下场,直如一头猛虎落入鼠辈手中,被一群宵小痛加折磨。

程宗扬大包大揽地说道:“只要能治好他,花多少钱都无所谓。需要什么药物,老匡你尽管开口。”

匡仲玉道:“先请个高明的大夫。”

“你呢?”

匡仲玉摇摇头,“贫道只能治命,不能治病。”

这话说得程宗扬都想猛翻白眼。

匡仲玉提醒道:“看剧大侠伤势……只怕撑不了太久。”

“老敖,”程宗扬吩咐道:“你去请大夫。要最好的。”(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成!”敖润答应一声就要出门。

“等等。”程宗扬突然想起一事,连忙叫住他,低声道:“你去打听一下城里的胡巫。”

卢景在旁道:“胡巫?”

“我听说胡巫治外伤很有一手。”程宗扬道:“吕家那个小子不是让人割断喉咙了吗?昨天我去宫里,听说他气绝多时,最后硬是被胡巫救了过来。”

“竟然有这种事?”匡仲玉吃了一惊。

程宗扬道:“不管成不成,只有试试了。”

“不行。”卢景道:“这件事不能让外人插手。”

众人是在赵王私苑的地牢里找到的剧孟,里面的内情必定是黑幕重重,如果走漏风声,请来的医生也许就成了催命符。

可是剧孟的外伤、内伤还有体内多种剧毒纠缠在一起,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此时性命如同风中残烛,生机随时都可能断绝,无论如何也不能拖延下去。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自己手边擅长医术的,哈迷蚩算是一个,但哈老爷子眼下自己都重伤难起。如果不能从外面请医生的话……自己的生死根对治疗伤势似乎大有益处,但自从自己学会收敛气息之后,还没有尝试过再释放出来,是不是真的有效根本还是未知数,而且很可能会暴露自己身上一直隐藏的秘密……

正犹豫间,只见卢景踢掉鞋子,盘膝坐在榻上,然后拿起那根从不离身的竹杖一抖,一把银针从杖内飞出,密密麻麻钉在榻侧。

匡仲玉叫道:“万万不可!”

程宗扬也反应过来,卢景是要施展金针续命了。当初小狐狸身受重伤,就是被六骏用此术救了下来。但那时是六骏联手。他还记得孟老大说过,如果一人施展,至少要耗去一半的真元,勉强施为,甚至会伤及本源。

“不要说了。”卢景道:“替我把风。”(

程宗扬只好让人守住周围,不让外人打扰。匡仲玉更是接连施了几个禁制的法术,让房间保持绝对的安静。

卢景捻起一根银针,往剧孟颈后刺下。剧孟皮肤僵如木石,银针勉强刺入,针尖立刻变得乌黑。

银针接连刺下,卢景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起来,就像被银针吸去精血一样,不多时便血色全无。金针续命一共需要一百零八针,施展到三分之二,卢景双颊已经凹陷下去,一缕发丝也悄然变白。

银针一支一支刺下,虽然没有什么刀光剑影,程宗扬却看得惊心动魄。五哥完全是以命换命,拿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剧孟的一线生机。一百零八针刺完,剧孟能不能救活不好说,但五哥肯定要元气大伤。

当卢景拿起第八十一根银针,一直稳如磐石的手指也不禁微微抖了一下。他长长吸了口气,额头的汗珠还未滚落便即消失,接着捻针刺下。这一针卢景用的时间分外漫长,已经变黑的针身落在剧孟的穴道上,几乎是一丝一丝的刺入。与此同时,他眉梢一根眉毛逐渐变得灰白,接着又是一根。

程宗扬轻声道:“老匡,你先出去。”

匡仲玉挑起眉毛。

“什么都别问,出去把门关好。”

匡仲玉闭紧嘴巴,抬手敬了个军礼,然后起身出门。

程宗扬盘膝趺坐,丹田气轮微微一滞,然后艰难地逆行起来。

一股春风般的气息从他身上溢出,那气息中仿佛带着阳光和花草的味道,充满了勃勃生机。

卢景精神一振,那根银针稳稳刺入剧孟肋下。

一百零八根银针刺完,时间已经过去两个时辰,外面天色已然大亮。卢景头发和眉毛多了几许灰白,白纸般的脸颊却恢复了一些血色。他身边的剧孟虽然还在昏迷,但气息平稳了许多,体表的外伤也愈合大半,一些不太重要的伤口已经结痂。

卢景捻完最后一根银针,立刻道:“行了。”

程宗扬松了口气,停下逆转的气轮。

“剧大侠怎么样?”

“经脉稳住了。只要祛除体内的余毒,便能醒来。”

“我去找人。”

程宗扬已经盘算停当,剧孟经络的内伤有卢五哥的金针续命维持住,外伤在自己生死根的治疗下也好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体内的剧毒未解。但论起毒药,自己身边还放着一尊大神——也该老东西干点正事了。

程宗扬站起身,脚下不由一虚。卢景道:“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程宗扬笑道:“要不要我打套拳给你看看?”

卢景翻了个白眼,“看个鸟!你那花样我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消耗的真元肯定不比我少。”他放缓口气,“在这儿休息一会儿。”

程宗扬苦笑道:“哪里能休息呢?昨晚出的事,我今天肯定要出去走一圈,在人前露露面。五哥,倒是你去歇歇了。”

“不用。”卢景双手十指相抵,摆了个行功的姿势,“此地生机满溢,可不能浪费了。”

把剧孟安顿停当,已经是辰末时分。程宗扬狠狠洗了把脸,然后堆起笑容,出外应酬。鸿胪寺他已经多日未曾去过,倒是敖润腾出空就去转一圈,偶尔也跑个腿,办些不大不小的差事,如今人头比他都熟。

程宗扬赶到官署,先拜见几位长官,送了些看似平常,内里却十分实在的礼物,然后又去见了自己一众手下,满面春风地嘘寒问暖。正说话间,有人前来拜访,说是城中一间专门供应木炭的店铺,眼看隆冬将至,担心各位忙于公务,顾不上家中的奉养,专门送来些炭票。钱虽然不多,但人人有份。

那些吏员心知肚明,自己这大行令的衙门,跟城中店铺的关系八杆子都打不着,要不是这位不怎么管事的主官,就算太阳打西边出来,也不会想起来巴结自己这帮微末小吏。

程宗扬也不说破,只含笑把自己那一份交给敖润,让他带大伙找个地方热闹一下,便即告辞。

离开鸿胪寺,程宗扬又去了趟西邸,徐璜却不在邸中。程宗扬已经是邸中常客,稍一打听便得知宫中出了大事,昨天一名狂生上书请天子退位让贤,惹得天子勃然大怒,连夜派洛都令将那名姓眭的狂生捉拿入狱,罪名却是私入上林苑。

天子明显不想让此事闹得尽人皆知,另寻了名目将眭弘入罪,徐璜等人留在宫中,便是商量对策。

那名小黄门道:“徐公公留了话,那只白雉,还请大行令多费心。”

程宗扬一听就头大如斗,应付了几声,便驱车离开。

四处打过照面,马车在城中兜了一圈,然后在伊墨云的小店前停下。程宗扬装作用餐,大摇大摆进了店门,要了一个房间,然后潜入剧孟养伤的静室。

卢景已经离开,此时剧孟身边除了匡仲玉,还有一个人,却是布衣以傲王侯的大侠郭解。

程宗扬一怔,然后笑道:“郭大侠。”

郭解双手抚膝,微微向他躬身,然后又扭头看着剧孟。良久,他站起身,淡淡道:“好好养伤。我这就去杀了刘彭祖,为你报仇。”

程宗扬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个看似木讷的郭大侠如此果决,刘彭祖身为天子近亲,堂堂诸侯王,他居然说杀就杀。

“等等!郭大侠!这事咱们再商量一下!”

“我与剧孟情同手足,人伤其一指,如断我一臂,折其一足,如残我身。如今手足俱残,体无完肤,于我痛入骨髓。此恨此仇,焉能不报!”

郭解身材不高,甚至可以说有些矮小,然而此时他站起身,就如同一柄可以斩山断岳的长刀,一股凛冽的雄霸之气扑面而来。程宗扬被他气势一逼,舌头竟然僵在口中。

郭解抱拳向他揖了一礼,沉声道:“多谢。”说着转过身,只迈出一步,人就到了门边。

一个人影挡在门口,秦桧叫道:“郭大侠且慢!”

郭解微一迈步,周身气劲交击,逼得秦桧连退数步。

秦桧厉声道:“郭大侠可是不想报仇了吗!”

郭解停住脚步,秦桧匆忙道:“赵王力不能缚鸡,岂是剧大侠一合之敌?剧大侠拘于小人之手,惨受荼毒,又岂是赵王一人所为?郭大侠亲自出手,自能取赵王性命,可剧大侠命悬如丝,赵王一条性命又岂能抵得上如海深仇?”

“依你之见,该如何雪恨?”

“欲报此仇,当灭其满门!自刘彭祖以下,尽皆伏诛,方消此恨!”

郭解沉默片刻,然后抱拳施礼,“郭某唐突,还请先生勿怪。”

秦桧连称不敢。

郭解却不是那么容易打发,施礼之后便直接问道:“先生意欲何为?”

秦桧断然道:“吾有一策,十日之内可见分晓。”

“可否告知某家?”

秦桧看了程宗扬一眼,为难地说道:“事关主公大计,还请郭大侠见谅。”

程宗扬必须要给手下撑腰,当即道:“郭大侠尽管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郭解深深看了他一眼,“郭某便再等五日,还请先生不可食言。告辞。”

郭解离开后,程宗扬赶紧问道:“什么计策?”

秦桧苦笑着摊开手,“哪里有什么计策?属下好不容易才理出头绪,实在是害怕郭大侠一怒之下,乱了眼下的局面。”

程宗扬打量了他几眼,死奸臣一向注重风仪,仪表翩翩,气度不凡,然而此时发须虽然整齐,眉眼间却颇有几分憔悴。以他的修为,几天不睡也不碍气色,短短几天就熬成这副模样,显然是绞尽心力。

“老头呢?”程宗扬记得自己是让人去找朱老头,没想到来的会是秦桧。

“侯爷无暇分身,属下听闻之后,特意赶来。”

“这毒你能解吗?”

“若是其他毒药倒是棘手。好在剧大侠中的是鸩毒、鹤顶红和断肠草。”秦桧道:“这三种毒药毒性虽烈,却是常见的毒物,不需侯爷出手,紫姑娘便能清理干净。”

程宗扬放下心来,虽然花费偌大代价,剧孟这条命好歹算是保住了。他有些疲倦地坐下来,问道:“理清头绪了吗?”

“略有所得。”秦桧道:“天子虽然秉政,但内有太后,外有诸侯,朝有权臣,野有豪强,汉国如今是乱局,也是危局。”

说来好笑,当初看到宋国众奸盈朝,程宗扬觉得宋主已经够惨了,可这会儿看起来刘骜比宋主还惨。宋主面对的顶多是个烂摊子,汉国这位天子可是坐在火山口上。

“真要不行,咱们就撤,等他们拼出胜负再说。”

“家主在舞都和首阳山都投了不少钱铢,再加上送入西邸的巨款,前后不下二十万金铢。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一旦罢手,便万事俱休。”

“钱要紧,命更要紧。”程宗扬道:“大伙的性命可不只二十万金铢。”

“若是昨日,属下也许会劝主公退回舞都,暂时避开洛都的乱局。但眼下,倒有了破局的机会。”

程宗扬看了一眼床榻,“因为剧大侠?”

“正是。”

“说来听听。”

程宗扬不是第一次来永安宫,他不仅在摄像机的光球中见识过这座宫殿的华丽,甚至还暗中光顾过。然而此时站在殿中,亲眼目睹太后宫寝的宏伟和壮阔,仍然让他禁不住心下惊叹。

数人合抱的巨柱犹如参天大树,支撑着庞大的殿顶。藻井中用珍珠和白玉镶嵌成灿烂的星汉,在灯光映照下光芒四射,地板用浸过桐油的柚木制成,光滑如镜,上面还铺设着一层猩红的地毯。

殿中用帷幕围出一个私密的空间,里面放着六只半人高的博山炉,炉上铸造着栩栩如生的珍禽异兽,还有髹漆抹彩的山水人物。浓郁的瑞香从镂空的炉盖上喷薄而出,沁人心脾。

胡夫人往炉中添了些沉香,挽起衣袖往鼻前扇了扇,感觉香气已起,又调了调炉温,然后坐回席间,温言道:“苏娘子可好?”

已经是秋末,天气已然转冷,但四周的博山炉实在太多,程宗扬刚坐下不久就有些汗意,也不知道是殿中太热,还是因为怕露馅,一直提心吊胆。

孙寿提出太后想见他时,程宗扬险些以为自己露出马脚,使得吕雉起疑,要把自己诓进宫里一杀了之。最后是身为谋主的秦桧极力主张他入宫觐见,匡仲玉又算了一卦,声称此行有惊无险,绝对没有性命之忧,程宗扬才硬着头皮入宫。

程宗扬来前已经打定主意,宁愿不说也不能说错,闻言只道:“还好。”

胡夫人目光在他脸上停了片刻,“苏娘子昔年曾与娘娘比邻而居,情分非比寻常。一别多年,却不知在何处定居?”

“夫人在五原城,如今以经商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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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早逝,眼下一人孀居。”

“膝下无有子息?”

“没有。”

胡夫人沉默下来,片刻后低叹道:“苏娘子与娘娘天各一方,奈何命数如出一辙。先帝去后,娘娘膝下也荒凉得紧。”

两人东拉西扯说了半晌,胡夫人问的都是生活琐事,幸好程宗扬真在苏妲己手下混过,对商馆也了解一二,多少能答上来一些。只是随着两人的交谈,殿中越来越热,没多久程宗扬已经汗透重衣。

胡夫人道:“不必拘束,且去了外衣。”

程宗扬听着都觉得匪夷所思,自己一个外臣,竟然在太后宫中宽衣——私入上林苑都是大辟的罪行,这要传出去,自己都够腰斩了吧?

胡夫人声音转冷,“寿儿,取汗巾为公子拭汗。”

程宗扬听出她语中的寒意,心一横,就信老匡那骗子一次好了。

孙寿亲自取了汗巾,帮他抹去汗水,抹到颈后时,略微停了一停,然后加了些力气从他那处伤痕上抹过。

胡夫人毫不避嫌地走到他身边注视片刻,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露出一丝笑意,“辛苦公子了。来人,撤去香炉。”

几名内侍轻手轻脚地过来,将多余的博山炉抬走,只留下原来的一只。程宗扬知道自己过了一关,但必要的姿态不能不做,于是冷冷哼了一声。

眼看他面露不豫之色,孙寿连忙娇声道:“就知道是姨娘多心,奴家与哥哥交颈而眠,早看得真切,哪里会不知道真假?”

这骚货还真不含蓄。但她说得这么露骨,既是为自己开脱,也是在暗示她与胡夫人的关系非同寻常,提醒他已经验过身份,接下来就不会像刚才一样泛泛而谈了。(

果然,胡夫人再开口时便直接问道:“听寿儿说,苏娘子有意回洛都?”

“确有此意。”

“是打算盘桓数日,还是回乡定居?”

“这要看——太后娘娘的意思了。”

胡夫人轻笑一声,“你不用试探我。也许你不知道苏娘子与我……们娘娘的交情。你问过她就知道,大家都不是外人。若不是我替你遮掩,你哪里还能安安稳稳坐在此地?”

这倒不是虚言,步广里地陷之后,吕氏再没有找过自己的麻烦,听说唐季臣甚至被勒令自裁,这诚意不可谓不厚。

“多谢夫人。”

“你来洛都,不来找我倒也罢了,只是……”胡夫人略一停顿,然后盯着他的眼睛道:“为何去了西邸?”

程宗扬听懂了她的意思,她问的不是自己去西邸做什么事,而是为什么来到洛都不联络太后,反而与天子私设的西邸来往。

“这是夫人的安排,请恕在下不能多说。”

胡夫人冷哼一声,“狐性多疑,她生来便疑心太重。也罢,既然如此,我便不多问了。等她回来问她便是。”

程宗扬微微一笑,心道:你不多问就好。

胡夫人一边拿起漆盏,轻呷了一口浸过花瓣的清水,然后道:“有人在打听你的来历。”

程宗扬心下暗惊,脸上却不动声色,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你在宋国的身份已经有人知晓了。”胡夫人意味深长地笑道:“好一个惨绿少年。”

程宗扬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自己刚在汉国立住脚根,就会露出马脚。

“张敞并非针对于你,他出使归来,便与霍大将军交恶,将军府让他指认,他直接投书到了北宫。”

程宗扬表情古怪地问道:“张敞?可是画眉那个?”

胡夫人莞尔一笑,“正是。”

张敞画眉的典故,程宗扬也算是如雷灌耳,但自己对张敞的了解也仅限于画眉,在临安接待汉使时,自己就是个凑数的,压根没想到他会是张敞。而当时在座的宋国官员不下百人,张敞竟然能注意到自己这么个微末官员,还在汉国认出自己,看来这位张敞可不仅仅是会画眉那么简单。

胡夫人道:“你若是冒用他人形貌,那便另当别论了。”

狐族擅长化形,借用他人形貌也是常事。但程宗扬还是不打算赌这一把。他苦笑道:“是我大意了,还请夫人遮掩一二。”

“这么说来,你不是借用他人形貌了?”胡夫人目中灵光微动,“既然你在宋国有身份,那么帮我查一件事。”

“什么事?”

“帮我查出来天子在宋国的帮手是谁,他们派了多少人在洛都,来此所图何事?”

程宗扬心念电转,一边迟疑道:“这个……”

“寿儿,把你在金市的产业给他一处。”胡夫人道:“苏姐如今既然以商贾行事,回洛都也要有个落脚的地方。”

程宗扬已经打听过,金市的商铺不是多少钱的事,而是根本有价无市,有钱都买不来。胡夫人张口便送了一处产业,这报酬着实不薄。但这事程宗扬听着很有些蹊跷,似乎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且慢。”程宗扬道:“夫人提到这些,总要跟我说一下前因后果吧?”

“数日前北军捕拿一伙贼寇,发现里面竟然有几个宋国的禁军。刑讯之下,得知他们在洛都已经潜藏多日,同行的还有一个宋国的要紧人物,将不利于我炎汉。”

胡夫人这番话不尽不实,至少程宗扬知道,汉军并没有得到活口,也没有什么刑讯,所谓的口供其实是用了搜魂密术。但从她的话语判断,搜魂的结果显然不乐观,他们只知道那些宋国禁军来洛都是因为一个要紧人物,由于那几名宋国禁军都是有职衔的高级军官,使得他们错以为来人身份极高,却不知道那个人什么官职都没有,只不过是高俅视若心肝的干儿子。

“不行!”程宗扬一口回绝,同时霍然起身,“既然洛都有宋国奸细,我的处境就太危险了。我要立刻离开,告辞!”

程宗扬掀开帷幕,抬脚往殿外走去。胡夫人一言不发,直到他走到门边才掩口笑道:“果然是狐性多疑——公子请留步,此事再做商量。”

“好哥哥,莫生气……”孙寿挽住他的胳膊,又是撒娇又是央求,半推半位地把他扯回帐内。

程宗扬冷冷看了她一眼,目中流露出一丝杀气。孙寿娇躯一颤,顿时觉得遍体生寒。

胡夫人对他的愤怒倒是不那么意外,坦率地开出条件,“我可以保证你的身份不会泄露,并且为你提供必要的保护,同时也不会过问你如何行事。但作为交换,若是事关天子与太后,务必知会于我。比方说……”胡夫人微微顿了一下,“你宅下飞出的是两只鹅——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

月旦评还真是个传播谣言的好平台,这么快两宫都已经知道了。程宗扬推脱道:“此事与我无关。”

“徐璜那阉贼异想天开,以为些许流言能成什么大事。”胡夫人道:“不需你出面否认,若有人问到你头上,你直说二鹅便是。”

程宗扬却不松口,“在下还有求于徐公公。”想让我帮忙,总要拿些好处出来吧?

“所求何事?”

程宗扬却道:“你确定我的身份不会外泄?”

“除我与娘娘以外,宫中再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程宗扬看了一眼孙寿,“她把我的身份泄露给你们,该怎么处置?”

胡夫人莞尔一笑,“这是你们族内的事,该怎么处置与我无关。”

孙寿脸色发白,终于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胡夫人心下暗叹,这些年自己虽然对孙寿百般维护,但狐族几近灭门,也难怪苏妲己起疑。如今狐族重归,也该是把寿儿交还给他们了。

胡夫人不再理会噤若寒蝉的孙寿,站起身道:“太后该上殿了,随我去觐见吧。”

穿着黑色宫装的吕雉坐在御座上,远得几乎看不清面目。她温言询问了几句昔日姐妹的近况,又赏赐了一些金玉丝帛,随即就打发他出来,前后还不到一刻钟。

斗室内一灯如豆,昏暗的灯光下,程宗扬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地听着自己的谋士侃侃而言。

“汉国之事头绪繁多,要紧之事,便有三件。”秦桧道:“先是找两个人:高智商和严君平;其次是筹一笔钱,避免云氏的产业被清盘;再次是与四方势力周旋。”

在浏览过所有卷宗,查阅过记录洛都琐事的闲书,用半天时间在街市走马观花,又用一天时间在兰台翻阅过档案图书之后,秦奸臣终于摆脱吃闲饭的嫌疑,开始替主公出谋划策。

“所谓四方者,天子与内侍一方、太后与外戚一方、赵王与诸侯一方、还有潜在暗处的巫宗与龙宸一方。”

程宗扬点头道:“说到龙宸,他们死了几个人居然就这么算了?我还以为他们会立刻回来找场子。”

“此事大有蹊跷,”秦桧道:“龙宸一向谋定而后动,何况七宿齐出,定有必得之计。”

程宗扬道:“他们不是得手了吗?云家的金铢都被他们劫走了。”

“这就是蹊跷之处,”秦桧拿出笔墨,在纸上列出时间,“当晚云家遇劫在先,家主出动在后,中间相差一个时辰,龙宸若是意在金铢,绝不会拖泥带水。何况数万金铢,也不至于让龙宸七宿齐出。”

“你的意思是……”

“龙宸之意不在金铢,而在家主。”(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你是说他们专门等我上钩的?”

秦桧仍然摇头,“若是如此,家主未必能顺利脱身。”

程宗扬纳闷地问道:“我怎么听不懂呢?你是说他们的目标是我,又不是刻意针对我?”

秦桧坦然道:“属下也难解其详。”

程宗扬板着脸道:“我听出来了,你是说他们要刻意针对我,我早就死到他们手里了是不是?你这是没把我这家主放在眼里啊。”

秦桧正容道:“家主英明果决,神武盖世,龙宸几个跳踉小丑,家主伸出一根手指便捻死他们。”

程宗扬以手抚膺,“好久没听你的马屁了,真是舒坦……继续拍!”

秦桧叹道:“那只有请主公奉天承运,开国登基了。”

程宗扬挑起大拇指,“这马屁拍得够狠。”

他本来开句玩笑,眼看秦桧神情不对,不禁愕然道:“奸臣兄,你不是当真的吧?”

秦桧笑而不语。

程宗扬叹了口气,“别扯这些了,先想想怎么把人捞出来吧。跟你说,自从见过剧孟,我两天都心惊肉跳的,生怕高智商那小子落到别人手里,跟他一样。到时候高俅非找我玩命不可。”

“此事主公尽管放心,”秦桧道:“衙内不会是个肯吃眼前亏的。”

程宗扬一听也对,以高智商那德性,用不着别人动刑,他就坦白从宽了。除非他遇到个虐待狂,坦白了还要给他来个狠的。(

程宗扬道:“剧孟到现在还没醒,而且又查出来他喉咙还有伤,只怕苏醒之后也不能说话了。”

秦桧沉声道:“刘彭祖狡诈过人,此举必有所谋。”

“他想图谋什么?他都诸侯王了,还能图谋什么?难道想当皇帝?”程宗扬说着忽然顿住,接着一拍几案,“没错!他就是想当皇帝!剧孟肯定是知道些什么,刘彭祖才下了毒手!”

秦桧道:“理当如此。”

“怪不得你说破局的关键在剧孟身上,原来早就想到这一点了。”程宗扬赞道:“行啊,奸臣兄,真有两下子。说说看,汉国这乱局该怎么破?”

“方才所言三事,皆为皮毛,汉国乱局的关键只在一处——”秦桧道:“天子无后。”

程宗扬跪坐得不耐烦,索性盘膝而坐,双手抱在胸前,仔细听他的分析。

“汉国诸般乱象,皆根源于此。”秦桧道:“天子秉政不过数月,与太后离心之迹已显。吕氏所图,无非是将来幼主继位,太后再度垂帘听政,重掌大权。此处关键在于当今皇后,因此吕氏极力诋毁赵氏,却只字不提废后之事。”

程宗扬追问道:“为什么?”

“赵氏出身寒微,又无父兄可依,遍观后宫,再没有比她更弱势的后妃,若是废后另立,只会比赵氏更棘手。留其位而皇后势弱,污其人则众心难服,天子百年之后,太后垂帘便顺理成章。”

程宗扬低骂一声,“干!”赵飞燕真够惨的,纯粹是被吕氏当成了靶子,就连她当上皇后,也是因为她好欺负。

“其次,天子既无子嗣,继位者只能选之于诸侯。汉国如今共有一十六位诸侯,最近者无过于赵王。”秦桧话锋一转,“但赵王一系最不可能继承帝位。”

程宗扬道:“因为赵太子年长。”

“正是。赵王父强子壮,若是继位必与吕氏争权。吕氏若想当国,必选一婴儿才肯干休。”

程宗扬拍案道:“定陶王!那小家伙才三岁,爹妈都死了,选来当太子正合适!”程宗扬恍然大悟,“我说刘骜怎么吃撑了,非要让他入觐!”

秦桧道:“定陶王入嗣只是天子的心思,未必就能继承大位。”

程宗扬想了想,“太后不肯?”

秦桧问道:“定陶王入京,是养在南宫还是北宫?”

“当然是南宫。天子选的太子,肯定要养在身边。”

“定陶王将来是亲近太后,还是亲近皇后?”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回答,程宗扬已经知道答案,索性道:“既然不是赵王,也不是定陶王,那会是谁?”

“谁有望入嗣便不是谁。”秦桧道:“天子驾崩之前,吕氏绝不会让任何诸侯之子入嗣为太子,唯恐其承天子恩泽。待天子驾崩之后,再议立新帝,所有恩德都将系于太后一身。”

这就是说,只有天子死后,继承人才会水落石出。刘骜只要活着一天,就一天不知道谁会是自己将来的“儿子”,他亲近谁,谁就不可能继承帝位,原因只是不让他向可能继位的“儿子”施恩。

秦桧这番话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程宗扬思索半晌,然后长叹道:“赵飞燕一点都不冤,实在是对手太强了。”

如果说以前程宗扬对赵飞燕只是同情,此时已经是怜惜了。那个弱女子所能倚仗的,只有天子的宠爱,面对如狼似虎又狡毒无比的外戚,根本就没有任何应对的能力,一旦天子驾崩,她的下场不会比北宫那些不见天日的女子好多少。

程宗扬冷笑道:“万一天子真生了儿子,那就有意思了。吕氏精打细算,一把就输个干净。”

秦桧反问道:“天子有儿子吗?”

程宗扬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难道赵氏姐妹是被冤枉的,其实是天子不育?

“有吗?”

“属下在兰台查过宗室谱牒,”秦桧道:“天子曾有过两个儿子,但赵氏入宫前均已夭折。自赵氏入宫,便再无所出。”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他不能生呢。”

秦桧却道:“若非如此,吕氏有何借口阻挡诸侯入嗣?”

如果天子始终无出,挑选嗣子就理所当然,便是太后也不好阻止。天子曾经生过两个,却没有留住,再想选嗣子,别人就有了借口:反正不是你的事,再等等,说不定哪个后妃有了呢?刘骜也肯定觉得生不出儿子不是自己的错,只是运气不好,再加把劲说不定就生出来了。再说姐姐不行,那不是还有妹妹吗?

程宗扬沉吟道:“那两个皇子会不会是……”

“此事属下不敢妄言。但无论如何,天子至今尚无子嗣。”

“好嘛,天子没儿子,太后又不肯让诸侯先行入嗣,大伙就这么干耗着,看谁先熬死谁。”

本来应该是双方智计百出,斗智斗勇的宫廷大戏,最后却变成比赛谁活的更长,这事怎么想都够无趣的。

“你说的破局,不会是等着看他们谁能熬到最后吧?”

“天子春秋鼎盛,太后也芳华正荣,要想寿终正寝,至少要二十年。”

“二十年?我两个月都不想待,赶紧想辙!”

“吾当为主公谋之。”

秦桧提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赵王。

“若要破局,只在此人身上。”

“为什么?”

“赵王身为诸侯,却不思恭顺诚敬,屈己避嫌,反而勾陷臣子,觊觎大宝,其愚一也;欲图天子之位,却极力讨好太后,一心与虎谋皮,其愚二也;力尚不能齐家,却野心显露,为人自不量力,其愚三也;交结亡命,却又反目成仇,太阿倒持,授柄于人,其愚四也;群臣侧目,尚不知警醒,其愚五也。凡此五愚,可谓取死有道。”

程宗扬仔细想来,还真是这样,赵王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一遍,自己屁股又不干净,还野心勃勃想当太上皇,简直是上杆子找死。而赵王又是血脉最近的支系,处于汉国乱局的中心,可以说牵一发而动全身,从赵王身上下手,说不定真能破开汉国的乱局。

“怎么下手?”

“逼得他狗急跳墙便是。”

“赵王狗急跳墙,就能化解汉国的乱局?”

“也许是汉国大乱。但至少不会像如今这般再僵持下去。”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果然是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只要能破局,把汉国搞得天下大乱秦奸臣也毫不在乎。但这又关自己什么事?自己在鸿胪寺没待多久,倒也听了一些诸侯的隐私传闻,用骇人听闻,令人发指之类的词形容毫不为过。汉国诸侯全死光光,说不定对百姓还好些。

“要动赵王只怕也不容易。”

再怎么说,赵王也是一方诸侯,汉国诸侯权力极大,不仅拥有封地的财税收入,还可以拥有自己的军队。更厉害一些的诸侯如赵王,还将朝廷派去的官员架空,实质上掌握了封地的政务。

“吾有一策,请主公参详。”秦桧说着,在纸上写下三个字:朱安世。

程宗扬眼睛微微一亮。朱安世为人不是善类,面目又十分可疑,如果能从他身上下手干掉赵王,倒是一石二鸟。

九月初九,盘踞洛都多年的大侠朱安世终于被擒,成为官府的阶下囚。

董宣动作极快,襄邑侯派来的属吏还未登门,他已经亲自带着人把朱安世逮入狱中。

董宣也是不能不快,眭弘被劫,京城流言四起,洛都狱中囚徒被杀戮殆尽,他身为洛都令,这几日倍受攻讦。董宣倒不怕丢官,只是怕自己一旦去职,天子无人可用。前番因韩定国遇刺,陈升被贬,天子在军中已经折了一臂,如果自己再被论罪去职,天子又去一臂,只怕往后政令难出南宫。

眭弘至今踪影皆无,董宣正想寻个由头,拿那些控制洛都地下势力的大侠开刀,朱安世落网的消息,可以说来得正好。

董宣尽显强硬之势,赶在朱安世亡命之前,带着人将朱安世的藏身地团团围住,然后亲自出手破掉朱安世的刀法,当场断其一臂,又将他的手筋脚筋尽数挑断,扔进死牢。反正洛都的监狱全部清理一空,再多的人也能填下。

朱安世落网,董宣顾不得洗去身上的血迹,便亲自在狱中开审。

朱安世为人凶悍,董宣审到天亮,几种酷刑连番上阵,他始终坚不吐口。

董宣阴沉着脸掷下刀笔,吩咐道:“先给他治伤。包扎好,再接着拷打!”

朱安世断臂被白布包着,血水不断渗出,另一条完好的手臂也被生生割下两块肉来。看到差役拿来伤药,他只轻蔑的一笑,便不再理会。

那差役拿着一只陶罐,用一根缠着布条的柳枝搅拌两下,然后挑起黑糊糊的药膏往朱安世伤口上抹去。(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树枝触到伤口,朱安世牙关“格”的咬紧,额头冒出冷汗。

董宣冷冰冰看着他,忽然眼角一跳,来不及起身便抄起身前的案几,往那名差役身上砸去。

药罐落在地上,“呯”的一声摔得粉碎,里面的药膏泼洒出来,地上立刻黑了一片,接着发出一丝轻微的腐蚀声。

“拿下!”董宣厉声道:“查清他的毒药是从哪里来的!敢有一字虚言,将他的手腿关节尽数打碎!”

不等那差役开口,便有人抓住他的手臂,往案角一磕,肘关节应声断裂,就算他不吐一字虚言,也只剩下三处完好的关节了。

那差役惨叫道:“是赵邸!赵邸的管事给我的!说是上好的金创药,让我混到伤药里,找机会抹到他的伤口上!小的不知道是是毒药啊!”

“荒唐!”董宣喝道:“赵王身为诸侯,为何会给你毒物?”

“小的不知道!他们许了我五十金铢!”那差役痛哭流涕,“小的也不知道他们要害朱大侠的性命啊!”

董宣当机立断,“这厮胡言乱语!推出去斩了!”

片刻后,那名差役的首级就被送到案前。

浓郁的血腥气充斥牢内,一直死咬牙关的朱安世抬起头,然后“格格”笑了起来,“没想到我朱安世一条性命,就值五十金铢……哈哈哈哈……”

董宣森然道:“眭弘在哪里?”

“先放开乃公!再给乃公切五斤狗肉!”朱安世狞声道:“乃公什么都告诉你!”

董宣冷冷盯着他,“拿酒食来!”(

朱安世断臂被一块新布扎紧,他拖着沉重的锁镣席地而坐,旁边两名差役,一人持酒,一人持肉,供他大嚼。

“我不如剧孟!”朱安世酒足饭饱,第一句话就令董宣背脊绷紧,“刘丹那厮亲手挖掉剧孟的眼珠,他都一声不吭!好汉子!哈哈!好汉子!”

董宣厉声道:“说眭弘!”

“乃公哪里知道什么眭弘?”朱安世斜着眼看着他,“董卧虎,你不会连听都没胆子听吧?”

董宣目光转冷。旁边一名一直默不作声的官吏慢悠悠道:“董令何必心急,且听听朱大侠怎么说。”

洛都,南宫,玉堂前殿。

殿中的宫女、内侍都被远远打发开去。单超、徐璜、左悺、具瑗、唐衡,五位中常侍屏息敛视,微微躬着身,一言不发地侍立两侧。

刘骜没有戴冠,只穿了一身玄衣,头发挽了个髻,用一根簪子插着,慢慢看着面前的简牍。竹简长一尺二寸,宽寸半,厚三分,简上的字迹墨痕尚新,内容却是触目惊心。

“赵王刘彭祖私囚剧孟于私苑,每日严刑拷打,追问戾太子子孙下落……”

“赵王交结亡命,刺杀仇家,事发之后,嫁祸于襄邑侯……”

“赵太子刘丹与父妾通奸……”

“淫及胞妹、继母……”

“与平城君有私……”

“平城君、赵王后姐妹行巫蛊事,诅咒赵王刘彭祖……”

“于御道私埋人偶,诅咒天子……”

“埋人偶于寝宫,诅咒太后……”

“赵王父子暗连诸侯,图谋不轨……”

刘骜放下竹简,“太后知道了吗?”

董宣道:“审讯时襄邑侯派来僚属,入狱旁听。其后永安宫也派人来,将供辞抄录了一份。”

洛都令审案,列侯自然无权旁听,但吕冀身为掌管朝政的大司马,派僚属听审理所当然,连强项令也拒绝不得。

“查出来了吗?”

“依照朱逆的供辞,臣在朱雀门御道起出人偶数只。其余各处未敢妄动。”

董宣拿出一只木偶,大小只有两寸,依稀是一个年轻男子。木偶通体漆黑,只在眼、耳、口、鼻、私处涂上朱漆,背后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

“就这些?”

“据朱逆口供,由他经手的人偶,便不下百枚。”

那木偶刚从地下掘出,上面还沾着泥土,几处朱漆红得刺眼,仿佛木偶体内渗出的鲜血,尤其是私处的血痕,让刘骜一瞥之下眼角就不禁微微跳动。

“好!好!好!”刘骜咬牙笑道:“中行说!你去下诏,赵邸所有人等,无分贵贱长幼,一律收系入狱。正好监狱空着,让他们先去尝尝阶下囚的滋味。”

中行说木着脸道:“是系往诏狱,还是洛都狱?”

“让他们去享福吗?”刘骜冷冷道:“赵邸仆隶奴婢送入虎穴地牢,其余都送到北寺狱。”

董宣眉头动了一下。虎穴地牢是洛都最严酷的监狱,专门收押地痞无赖。日前处决在押囚徒时,虎穴地牢在押的千余囚犯,斩首不足百级,因为大多数囚犯都已经死于狱中。那些奴婢送进去,能活下来的十不存一。北寺狱则设在北宫,由内庭宦者掌管,由于地处宫中,囚徒一入其中就与外界断绝消息,若没有天子太后的恩旨,便就此消失,家人甚至连收尸的资格都没有,传闻酷毒之处甚至还在虎穴地牢之上。天子这道诏书,等于将赵王一系都送上不归路。

董宣俯身叩首,沉声道:“臣遵旨。”

徐璜等人眼观鼻,鼻观心,泥胎木偶般默不作声,中行说却插口道:“应该把赵王父子送到上林狱,严加拷问!”

上林狱在上林苑,而上林苑的主管正是从徐璜手里买的官,中行说此议还是想把这些身份贵重的囚徒拿到自己手中。

刘骜回顾左右,对几位中常侍道:“你们看呢?”

若非事关太后,徐璜真不介意籍着此案抖抖威风,但有太后和襄邑侯盯着,这事比炭团还烫手。此时被天子问到头上,他硬着头皮道:“北寺狱便可。”

刘骜道:“就北寺狱吧。”

中行说不服气地说道:“北寺狱在北宫!上林狱!”

刘骜提高声音道:“北宫就北宫!你闭嘴!去召金马门侍诏!”

中行说气鼓鼓出门,一转眼又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执戟郎。

刘骜恼道:“我让你去找金马门侍诏!写诏书的!”

中行说一脸无辜地说道:“他也是金马门侍诏,圣上亲自给的。只不过还兼着执戟郎。”

刘敖瞪了他半晌,最后叹了口气,无奈地对东方曼倩道:“你来写。”

东方曼倩的长戟放在殿外,这会儿过来看了眼简牍,便提起笔,醮了醮调好的朱砂,在黄帛诏书一挥而就。

中行说兴灾乐祸地说道:“外行啊。让你草诏,你竟然直接写了?圣上,这可不怨我。”

刘骜皱眉拿起诏书看了一遍,片刻后点了点头,“就这样吧。具瑗。”

具瑗躬身道:“奴婢在。”

“用玺。发尚书台。”

中行说有点不信,接过诏书又看了一遍,努力想挑个错处,最后冷哼一声,“还金马门侍诏呢,我拿脚趾夹根树枝,都比你这字强!”

东方曼倩笼着手呵了口气,“执戟太久,手麻。”

“你手不麻就能比我写得好吗?”中行说拿笔在上面写了个“诏”字,“你来看看,是不是比你写得好一百倍?”

“够了!”刘骜怒道:“诏书也是你乱写的!换一张来!”

中行说嘟着嘴去拿诏书,东方曼倩却略一思索,提笔又补了几个字,然后奉给刘骜,“如此可好?”

刘骜看了一眼,后面补了一句:诏听罪者入郡邸狱。

刘骜沉吟多时,他把赵王一家发往北寺,大半有赌气的成份。赵王一向与太后亲近,这下可好,这些逆贼私底下连太后都诅咒上了,还把木偶埋到了太后的寝宫里,因此他愤怒之余,还有一丝隐约的幸灾乐祸。但赵王谋逆,是他秉政以来,甚至是登基以来第一大案,能不能顺利办下来,无论是对他在朝野之间的声望,还是他对朝局进一步的掌控,都至关重要。将这个机会拱手相让,刘骜颇有些不甘心。

东方曼倩的提议正在两者之间,郡邸狱是诸侯设在洛都郡邸的监狱,由鸿胪寺主管。将谋逆者交给太后审询,听罪之后再发往郡邸狱,外面只会说这是天子的一片孝心,不会说天子是忌惮太后的权势,此举既顾全了太后的体面尊严,最后的处置权又回到自己手中。

“可!”

刘骜赞许地看了东方曼倩一眼,“你不用去金马门了,就在此殿待诏吧。”

东方曼倩不动声色地躬身道:“臣遵旨。”

夕阳金黄色的光芒从窗口透入,程宗扬临窗而坐,一手执觞,一边透过玻璃窗,望着街口的延年阁。

赵王谋逆案一出,朝廷反应快得惊人,也粗暴得惊人。朱安世下狱不到三个时辰,中行说便带着诏书直趋赵邸。

中行说宣诏之后,并没有按惯例允许赵王自尽,而是由绣衣使者江充带领执金吾封了赵邸。赵王刘彭祖、赵太子刘丹、赵王后淖姬、平城君淖氏被带走,再无音讯。邸中奴仆尽数收押入狱——而且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虎穴地牢。更有使者远赴赵地,捉拿赵王的家眷、家臣和僚属。

延年阁也未免幸免,被砸坏的玻璃还没有来得及修复,就被差役封门,自掌柜杜延年以下,店内所有的仆役、打手都被锁拿一空。

卢景与他碰了碗酒,一饮而尽,然后长呼一口气,拍案道:“痛快!”

卢景前日大耗真元,脸色苍白得吓人,一碗烈酒下肚,脸上才多了点血色。他捏了颗炒豆,一边咬得“格崩格崩”响,一边道:“我还想着要用多久才能收拾刘彭祖那厮,没想到一转眼你就把他们全家送到狱里!连朱安世也没放过!哈哈哈!大丈夫快意恩仇,当如是也!”

赵王谋反一案牵连无数人,不只皇后身边的大长秋,连云台书院山长都被刘丹攀咬,是受人指使还是真有其事?

程宗扬带同斯明信趁夜潜入上林苑,寻找严君平的下落,却误打误撞找到另一个人。当日出于戒备而胡编的身分,竟让程宗扬差点与左武军的暗棋擦身而过!

为了让剧孟手刃仇敌,程宗扬一时意气,入北寺狱带出受尽寺人折磨的赵后与平城君,然此举却种下变数……

洛都南宫。玉堂前殿。

朱红色的丹墀下,刘骜将一只玉制的扳指套在右手拇指上,勾住弓弦,然后搭上一支羽箭,左手握着弓身,手臂微一用力,稳稳向前推开。

“绷”的一声,弓弦弹起,带着鸣镝的利箭发出一声锐响,瞬间越过五十步宽的广场,重重落在靶上。草扎的箭靶微微一晃,靶上的红心被箭矢穿透。

周围的期门武士举起弓刀齐声欢呼,连衣袖系在肘上,裸着胳膊的中行说也兴奋地挥了挥拳头。

刘骜连开六箭,五支中的,只有一支飞到靶外。然后他放下雕弓,面无表情地说道:“准备车驾,去永安宫。”

唐衡躬身道:“圣上,天色将暮,此时赴北宫,只怕打扰太后休憩。”

刘骜扬起下巴,“越裳国献来白雉,阿舅家出了一位圣贤——如此盛事,朕怎能不亲自向太后道喜?又岂能怕晚?”

具瑗细声细气地说道:“圣上,前日合浦郡送来一顶珠冠,圣上若赴北宫,不若一并进献太后。”

“当然要献!太后是天下之母!世间珍玩,都应该献给太后赏玩。”刘骜提高声音,“白雉如是!珠冠亦如是!”

周围的内侍噤若寒蝉,唐衡一言不发,免冠跪在刘骜脚前,然后“呯呯”的磕起头来,他每一下都十分用力,不多时便头破血流。(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刘骜冷冰冰看着他,半晌才冷哼道:“朕知道了。你起来吧。”

唐衡仍不起身,双手据地,叩首不已。

“我知道!我知道!”刘骜愤怒地挥着手臂,有些失态地叫道:“我炎汉以孝治天下!朕身为天子,顺天承运,自当孝敬太后!阿舅已经是总揽朝政的大司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又是不世出的圣贤——你还要我怎么做!”

唐衡默不作声地磕着头。刘骜一脚把他踢开。唐衡又爬回来,不屈不挠地继续磕头,直到鲜血溅到天子的衣角上。

刘骜握住自己的天子佩剑,直想一剑挥出,将世间所有违逆自己心思的狗贼全部斩尽杀绝。

鲜血越溅越多,星星点点沾在衣角、履上。刘骜满腔怒意渐渐克制下去,终于开口道:“把唐国送来的那幅屏风带上,还有珠冠,一起送到永安宫。”

唐衡哑声道:“陛下圣明!”

“少拍马屁!”刘骜骂了一声。见他血流满面,终究心中不忍,又道:“来人,给唐常侍里伤。”

“我来!我来!”中行说上前扶起唐衡,抽出帕子给他抹脸,然后仔细里在他额头的伤口上,又拿了头冠给他戴上。

“瞧,我里得不错吧?戴好冠一点都看不出来。”

唐衡躬身道:“多谢。”

“别动!又歪了……”

左悺一路小跑地过来,垂着手道:“娘娘来了。”

刘骜知道他是见自己发怒,专门请了皇后过来。想到他们一番殷勤,都是为了让自己息怒,气笑之余又有几许欣慰,笑骂道:“你们这些狗才!都滚开!”(

赵飞燕穿着宫装,犹如一支摇曳的花枝,娉娉袅袅走来。她帮刘骜紧了紧衣袖,柔声道:“衣裳污了,换一件可好?”

“忠臣义士的血,何污之有?”刘骜道:“不用换。”

赵飞燕不再多说,温婉地跪下身,用丝帕沾了清水,帮他抹拭衣角的血迹。

身前的丽人粉颊犹如明玉,耳侧两只坠子轻轻晃动着,在雪白的玉颊上映出一片醉人的绿光,轻柔地一摇一荡,让刘骜的心神也随之摇曳起来。

刘骜握住赵飞燕的柔荑,把她拉起来,然后搂住她纤软的腰肢,将她拥在臂间,把脸埋在她香馥的粉颈中,呼吸着她身上的芬芳,良久才闷闷道:“我们去向太后请安,然后叫上张放,一起去上林苑打猎。”

“好。”

刘骜一笑,扭头道:“走!我们去看看那只白雉!”

唐衡上前一步,重重叩首。

刘骜大笑两声,不以为意地说道:“好了!好了!朕知道犯了太后的圣讳。到北宫自不会再说。”

“儿臣叩见母后。”刘骜与皇后一同大礼参拜,“娘娘万安。”

“起来吧。”吕雉吩咐道:“看座。”

宫娥搬来座榻,刘骜却不肯坐,而是围着殿中那只笼子走了一圈,饶有兴致地问道:“这就是越裳人献来的祥瑞?果然少见。”

“此物非人臣宜留,吾已命人将此祥瑞送入濯龙园,留于禁中。”

刘骜笑道:“连越裳人都知道阿舅是当世周公,如此盛事,儿臣高兴还来不及,正想下诏为阿舅加封食邑呢。”

“他食邑已比开国,哪里需要加封?”吕雉淡淡道:“却是赵王谋逆之事,不知陛下如何处置?”

“赵王身为诸侯,理当忠心王室。如此倒行逆施,儿臣惊骇莫名。但其乃宗室近支,一旦其罪行公诸天下,只怕天下震荡,如何处置,还请母后作主。”

吕雉道:“赵王以巫蛊诅咒天子,罪当不赦。狼子野心,非严惩不足为天下诫!”

“刑不上大夫,何况诸侯?”

“赵王赐自尽。太子刘丹以下,尽数贬为庶人,依律论罪。”

刘骜微笑道:“如此甚好。”

殿上沉默片刻,吕雉道:“眭弘还没捉到吗?”

刘骜笑容僵了一下,“未曾。”

吕雉环视左右,“你们退下。”

淖方成、胡夫人、义姁,连同殿内的宫女都悄然退下。

吕雉对赵飞燕道:“你也退下。”

赵飞燕低下头,咬了咬唇瓣,然后欠身施礼,“是。”

殿中只剩下吕雉和刘骜这对名义上的母子,顿时显得冷清下来。

吕雉穿着黑色的长衣,犹如一团化不开阴影,“当年戾太子身死,其妻子尽数处决,唯有一幼孙尚在襁褓。”

刘骜还是头一次听闻此事,不由皱起眉头。

“当时武祖要赐死此子,阴差阳错未能处置。武祖叹为天意,其后便不加理睬,任其自生自灭。后来那人沦为庶民,不知下落,但他的名字尚在宗室谱牒之内。”吕雉慢慢道:“若依按辈份算,先帝还要称他一声叔叔。”

刘骜不知不觉地握紧拳头,“他叫什么名字?”

“谱牒所记为单名一个询字。但他后来自取别名为谋,表字次卿。还有一个乳名……便是病已。”

刘骜浑身一震,“公……孙……病已?”

吕雉微微颔首。

刘骜脸色数变,太后和吕氏巨大的阴影,让他一直觉得喘不过气来。他为此愤怒过,气恼过,也试图反抗过。但他还是头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的天子之位受到威胁。

由于无子,刘骜担忧过自己身后由何人入继大统,也在想办法挑选合适的继承人。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个人始终可以威胁到自己的天子之位。戾太子是武帝嫡子,他的嫡孙,按血统来说是武帝的嫡脉,在宗室谱牒上的位次,远远在自己之前。

原本刘骜只当眭弘是个混蛋狂生,此时他却觉得背后阵阵发冷。“公孙病已立”原来不是一个笑话,而是一个恶毒的诅咒!这五个字就像一根毒刺,扎得他几欲发狂。

刘骜抬起头,双眼流露出一抹病态的血红,“儿臣欲游猎上林苑。”

吕雉微微点头,“把那棵树烧了。”

刘骜咬牙道:“明白。”

吕雉淡淡道:“吾已命绣衣使者江充,穷治赵王巫蛊之事。”

与那个刘询,又叫刘谋、刘次卿、刘病已的皇孙相比,赵王刘彭祖的谋逆轻如鸿毛。刘骜毫不犹豫地说道:“全由娘娘处置。”

“你去吧。”

车驾络绎驶出永安宫,沿着御街驶向连通南北二宫的复道。暮色中,远远能看到北寺的宫墙。但刘骜根本没有去看一眼,只腰身笔直地坐在车上。

赵飞燕握着他的手,只觉他手心湿湿的,满是冷汗。

暮色苍茫,寒风越过宫禁的高墙,发出阵阵呜咽。程宗扬用衣袖捂着鼻子,阵阵恶臭还是不断涌入鼻中。

领路的内侍道:“每次关进来新犯人,北寺狱都会臭上几日。那些犯人刚来时都不中用,略一用刑就溅出污物,过几日便好了。”

程宗扬道:“怎么狱里也有地道?”

“不仅是此地,整个北宫,每处宫室下面都有地道。有些还是前几任主人留下的,各宫到底有多少地道,只怕连天老爷都不晓得。”

内侍拿出胡夫人手书的竹简亮了亮,守在门边的寺人看了一眼,不言声地推开一扇小门。

那是一条只有一人宽的夹道,每隔几步开着一扇镂空雕刻的小窗,专门用来窥视狱内的情形。透过窗口,北寺狱所有的监牢、用来审讯的刑房都尽收眼底。

程宗扬透过窗口,看到赵王刘彭祖被几名太监死死按住,一名内侍用绳索勒住他的脖颈,后面插着一根木棍,不住拧动。绳索越绞越紧,刘彭祖双目鼓起,大张着嘴巴,发青的舌头伸得老长,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忽然旁边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嚎。程宗扬移步过去,只见已经被废为庶人的刘丹被钉在一只木架上,一名穿着绣衣的官员拿着烙铁,轻描淡写地按在他大腿内侧。刘丹浑身抽搐着屎尿齐流,焦臭的白烟从他腿间不断升起。

江充慢条斯理地问道:“在宫里埋藏木偶,行厌胜之术的还有谁?”

刘丹用变调的声音哀嚎道:“我说了!都已经说了!”

江充把黏连着皮肉的烙铁放在炉中,一边加热,一边道:“再想一想。”

“我说……我说……”

“附逆的宫人,还有些哪些?老实说出来吧……”

“我……我……”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江充厉声道:“长秋宫的江映秋!你可记起来了吗?”

“我……我不知道……嗷!嗷!嗷——”刘丹一声惨嚎,拚命叫道:“记得!记得!”

十二辆武刚车分成两列疾驰而过,包铁的车轮碾过夯实的黄土,发出沉闷的辘辘声。程宗扬和徐璜同乘一车,紧紧跟在武刚车后面,两翼是百余甲骑。

通往上林苑的道路是天子出行的御道,无论武刚车还是徐璜的车驾,都只能在边道行驶,道路正中的是一辆六匹枣红色骏马拉着的大车,车身用象牙装饰,正是天子御驾之一,仅次于金根、玉辂的象辂。不过乘车的不是天子,而是富平侯张放。昨日天子忽然下诏,要往上林苑游猎,事起仓促,富平侯主动请缨为王前驱,好提前为天子清理宫室。徐璜作为中常侍,程宗扬作为有资格随行的常侍郎,也随同先行入苑。

程宗扬道:“我本来以为天子会带上期门,顶多加上几个散骑常侍,没想到会出动御驾。这下随行的侍从就有上万,上林苑能住下吗?”

徐璜发出一阵尖细的笑声,“你没去过上林苑吧?上林苑周遭四百余里,地跨五县,苑中有三十六苑,十二宫,二十五观,号称离宫七十。今日要住的建章宫,便绵延二十余里,号称千门万户,岂会住不下?”

程宗扬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有点想像不了。一个四百里的苑林——如果换算一下的话,大概有两三千平方公里——这样的数字自己不是太好理解。

至于建章宫倒是可以想像一下,绵延二十余里,基本相当于一个大型城市,而这只是上林苑八十余处宫观之一……难怪汉国会是六朝之主,这样的规模,晋宋两国的君主连想都不敢想。

离上林苑还有里许,便看到上林苑的大门,苑门以巨木为柱,高及十丈,上面是饰金的“上林”二字。两边的苑墙高及丈许——虽然看起来不算太高,但一想到这道墙只不过是天子私苑的院墙,而且有四百里长,程宗扬就觉得这高度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苑门外停着一队车驾,队中打着一面高近五丈的青旗,上面绘着苍龙七宿,正是诸侯王才有的龙旗。看到旁边旗号上的江都二字,程宗扬想起来,昨日正赶上江都王入朝,本来今天觐见天子,但天子临时决定前往上林苑,索性邀江都王在苑中见面,还是自己专门去下的诏书。没想到江都王这么早就在苑门外等候。

看到天子的象辂驶来,江都王的车驾连忙避到路边,让出边道,江都王亲自下车,先整理衣冠,然后跪伏于道,准备向天子御驾行礼参拜。

程宗扬本来想解释一下,免得江都王误会,结果他的车马刚减速,还没有停下,富平侯所乘的象辂就疾驰而过,根本没有理睬路边的江都王。江都王不知道车上乘坐的是富平侯张放,还依照礼节,一拜再拜,口呼“万岁”。(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程宗扬身为大行令,总不能装作没看见,赶紧下车扶起江都王,低声解释了几句。江都王年纪已经不轻,一听自己拜的居然是富平侯,那黄口小儿居然连车都不停,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驰过,脸色顿时发青,一手捂着胸口,险些坐倒。王邸的僚属赶紧过来扶起主公,替他揉了半天胸口。

好半天,江都王脸色才略微恢复了一些,他勉强登车,然后迳自返回洛都。

程宗扬知道江都王羞怒难平,但无从劝阻,只好灰头土脸地回来,对徐璜叹道:“这都是什么事啊……”

江都王的车驾并没有全部离开,还留下了一小半。其中一辆马车驶来,车上一名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生得唇红齿白,一表人材。他绽开一个温和的笑容,然后用清亮的声音解释道:“父王素有小恙,如今一时心悸,难以入苑,还请大行令见谅。”

程宗扬躬身道:“在下只是个小小的六百石,哪里有资格说什么见谅?”

少年在车上揖手道:“徐常侍。”

徐璜堆起笑容,一边还礼,一边道:“老奴见过太子殿下。”

少年温和地笑道:“我尚得等候天子,不敢耽误两位入苑,请。”

程宗扬施礼告辞,驭手驱车而行。与江都王留下车乘擦肩而过时,中间一辆马车窗帘微微掀开,露出一张娇艳的面孔,却是一个丽如海棠的女子。那女子目光犹如春水,在程宗扬身上微微打了个转,然后放下窗帘。

程宗扬微微一怔,觉得她的面孔仿佛在哪里见过。再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全然陌生。向徐璜询问江都王的眷属未免失礼,程宗扬只好把疑惑压在心底。

半个时辰之后,建章宫已然在望。程宗扬第一眼看见,就大吃一惊,“这么大?”

建章宫四周不再是丈许高的苑墙,而是高达五丈的城垣。城南的正门更是高及二十五丈,名为阊阖,上面建着重檐飞拱的三层门楼,势如雄关,与它相比,洛都宫城的朱雀、白虎诸门都相形见绌。门楼阶陛都用白玉砌成,楼上飞檐伸出的椽首镶嵌着圆形的璧玉,因此又称为璧门。三座并列的门洞最小的高阔也有数丈,车马穿行其下,如同蝼蚁。

穿过阊阖门,便看到一座被称为圆阙的阙楼,圆阙以东,是建章宫东门的阙楼:别凤阙,由于阙楼上立着两只金灿灿的铜凤凰,又被称为凤阙或双凤阙。两只铜凤凰高及丈许,遍体饰金,但下面装有转台,轻快无比,长风一起,双凤便随之转动,宫中由此来测定风向和风速。正值深秋时节,天高云淡,碧空如洗,高阙金凤,随风而舞,直如天上宫阙。

圆阙以西是一座高楼,由无数巨木搭建而成,高达五十丈。程宗扬一直觉得自己在建康设计的临江楼就挺高了,但和这座巨楼相比,简直跟玩具一样。楼中万木交错纵横,形成一个巨型的六边形木台,由于汉国的水井四周也是用木料支撑,与此楼异曲同工,因此被称为井干楼。(

但井干楼并不是建章宫最高的建筑,井干楼以西还有一座高台,同样高五十丈,台上所有的木料全部是香柏木,即使相隔数里,也能闻到浓郁的柏木香气。笔直的长阶仿佛天梯,一直延伸到碧空深处。台阶尽头立着一根铜柱,柱身比一般的房屋还要宽,高二十丈。柱顶立着一个仙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它双手舒掌,托着一只巨大的金盘。从台下算起,整个高度超过七十丈,从下面看来,那仙人仿佛上接云霄,投下的阴影犹如乌云。

程宗扬一直觉得自己有两千年文明的熏陶,眼光见识比六朝这些土包子超出百倍,然而此时,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条土狗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座高台。

“那是……承露台?”

“虽然是用来承露的,但叫神明台。”徐璜低声道:“天子不喜甘露,已经许久不用了。”

程宗扬听说过武帝承露的金人,但他以为那金人也就十几米高,拿着一个几米大小的金盘,虽然也不小,可和眼前的实物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眼前的仙人顶天立地,传说中用来承露的玉杯虽然在下面看不见,但那只金盘足有一间房那么大,玉杯再小也得有浴缸大小,而这些仅仅是为了让天子喝一口“甘露”……

程宗扬来不及感叹,车驾已经从阙楼下驶过,接着是玉堂、建章前殿、天梁宫……一路上宫阙相望,重门叠户,楼阙间以阁道通连,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

宫城北部是太液池,车马一直驰到池边的鼓簧台才停下。一路行到此处,众人都已经疲累不堪,拉车的健马也汗出如浆,驭手解开马辔,给马匹抹去汗水,免得战马受凉。

太液池是一个方圆数里的大池,池中用掘出的泥土堆起三座神山,还有一座二十丈高的渐台。随行的内侍、常侍等人都已经下车,在池边谈笑指点,观看秋水澄湖的美景。程宗扬却没有理会池中的神山、楼阁,而是一个劲儿地打量着池中的石鱼、石龟……

他在寻找一条石鲸。

如果说程宗扬对太液池有什么印象,那就是他知道池中有一条石鲸,还见过石鲸的遗物。只不过历经两千年风雨,当时自己只看到一块外表斑驳的长石头,如果不是别人指点,根本看不出那曾经是一条人工雕刻的巨鲸。

在池边走了许久,程宗扬终于在太液池北找到那条石鲸。看到水面上足有遗物三倍大的石鲸原物,程宗扬忽然有种冲动,如果自己用珊瑚匕首在石鲸腹下开个洞,藏进去些什么,不知道两千年后是否会被人发现?

程宗扬最后还是克制住自己这番冲动。毕竟这个世界是六朝,谁也不知道它的未来是什么样。或者……它究竟有没有未来。

众人不是来游玩,而是来干活的。稍事休整,富平侯便带人开始清理宫室,程宗扬则找到徐璜,主动要了一个察验宫中禁卫的差事。

这是一桩苦差事,建章宫千门万户,禁卫也分散各处,全检查一遍至少要在宫里跑一整天。一听程宗扬主动要去,徐璜很痛快地答应下来,还专门派了一个小黄门,给他作助手。

程宗扬拿到当值禁卫的名册简牍,先把其他军营放到一边,先找右营骑射。宫里准备的名册档案很齐备,没多久他就找到那个自己想找的名字:义纵。

“去承光殿!”

穿上羽林军铠甲的义纵似乎成熟了许多,少了几分游侠少年的无赖之气,但骨子里那种好勇斗狠的亡命性格却丝毫未变。

见到程宗扬,他有些讶异,但听说程宗扬现在已经是常侍郎,有资格随侍天子,义纵眼里顿时又多了几分艳羡。

程宗扬没有绕什么圈子,便问起高衙内的下落,可义纵开口的第一句就让他心下一沉,“没有?”

“自从上回吃酒,一起打过那一场,我就没再见过他。”义纵悻悻道:“这小子,真不够朋友。”

“前几天他说要去你那里投军,挣一份功名出来,怎么会没有呢?”

“这我哪儿知道?”义纵忽然压低声音,“我听说上次他捅死那个,是郭解郭大侠的外甥?”

程宗扬含糊道:“好像是吧。”

“这小子!”义纵一拳擂在大腿上,又羡又妒地说道:“这下他可在我们这帮兄弟里拔份了!郭大侠的外甥啊,竟然被他一刀捅死了!”

程宗扬很想给他个白眼,你这是什么道德观?把杀人当成出风头?

为了打听高智商的消息,程宗扬特意把义纵领到偏殿,这会儿见左右无人,义纵走近一步,“程大夫——能不能把我调到建章前殿去?”

程宗扬有些纳闷,“为什么?”

“在这里干活,累死也没人看见。”义纵见他不解,压低声音道:“这承光殿……是太子的寝宫。”

程宗扬明白过来,承光殿是太子寝宫,可现在天子连儿子都没有,哪里来的太子?根本就是个闲置的宫室。义纵是觉得这地方干着没前途,才想让自己帮他活动。

程宗扬一口应诺,“这个好办。”

义纵大喜过望,拍着胸口道:“我现在是右营队正,管着几十号人马。那小子要来,我肯定给他找个又轻松又风光的差事!”

说着义纵又叮嘱道:“越快越好!千万别耽误——这回能赶着在天子面前露个脸,哥儿几个这辈子都有着落了。”

程宗扬办着察验禁卫的差事,给义纵调个宫殿只是一句话的事。没费多少工夫,义纵便如愿以偿入值建章前殿,结果他那番心思却落了个空。御驾的金根、玉辂直到午后才进入上林苑,可天子并不在车舆上。

徐璜得到单超暗中传来的消息,连忙抛开车驾,连富平侯也没有知会,只带了程宗扬一人,便轻骑离开建章宫,悄悄赶往昭台宫。

昭台宫在建章宫南,相距二十余里,两人都骑的健马,用不了两刻钟就能赶到。一出宫门,程宗扬心里便是一震。他来时走的是建章宫南门的御道,当时还不觉得,此时走的西门,便进入上林苑深处。道路虽然仍是黄土夯成,路面平整结实,但两旁都是参天古木。林中不时传来野兽的吼叫声,听声音,不仅有狐、鹿、熊、狼,还有虎、豹之类的猛兽,他甚至还听到原本不应该生活在这一带的犀牛、大象的叫声。难怪徐璜一个人走不放心,还要带上自己。

程宗扬把欠条往案上一拍,痛心疾首地说道:“看你干的缺德事!”

蔡敬仲丝毫不显慌张,只叹息道:“南宫这班同僚,也是穷得太狠了。些许小钱也放在眼里,思之令人怅然……”

蔡敬仲摇了摇头,一边叹息,一边慢条斯理地把那些欠条撕成碎片。

程宗扬盯着那堆碎到拼不起来的纸渣渣,半晌才抬眼看着他,一脸不可思议地说道:“怎么回事?欠条呢?”

蔡敬仲嗤之以鼻,“欠条都拿来了,还想再拿走?他们以为我蔡敬仲是好欺负的吗?作梦!”

“大哥!我知道你是爽快人!可我是中间人啊!你这一撕,你是痛快了,我怎么跟他们交待?”

“就说我再给他们写一份。”

程宗扬哑口无言。高啊,真高。徐璜他们原本好歹也算有张白条,这会儿连白条都没了。徐璜要是信了他,运气好到顶天,恐怕也要等到进棺材那天,蔡敬仲大发善心,才会把欠条烧给他们。

“大哥,”程宗扬推心置腹地说道:“我也不是什么滥施善心的好人。但这事儿吧,我觉得真不能这么做。你要觉得把钱给他们会让你念头不通达,我来替你还!”

蔡敬仲道:“你还有钱?”(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程宗扬警觉起来,“什么意思?”

蔡敬仲从怀里取出一块纸板,往两边一摊,一座纸制的楼宇跃然而出,“你上次说的电梯我觉得有点意思。实验楼太高的话,平常上下一者耽误时间,二者太累,你说的电我虽然没有,但其间的道理是相通的,我考虑了一下,实验楼位于江边,完全可以采用水力驱动……”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宁愿给你的实验楼加装一部水力升降机,省点上楼的力气,也不肯还钱是不是?”

蔡敬仲想了想,“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我必须告诉你,还不还钱不是重点,重点是——”蔡敬仲竖起一根手指,“效率。”

“这词还是我告诉你的吧!”

“但我觉得很对。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哎?你说我给他们点时间怎么样?我有一种药,每天可以让他们多睡一个时辰,可谓金不换……”

程宗扬果断道:“咱们说正事——刚才入厕那个女人是谁?”

“江都王太子妃,名叫成光。纳娶不足一月。”

程宗扬有些话甚至不能问徐璜,在蔡敬仲面前倒没有什么顾忌。

“那就不对了。”程宗扬低声道:“我那会儿站在中间,回头时正好能看到江都王太子的表情——他嘴里喊着”救命‘,眼里的高兴劲儿却藏都藏不住。“蔡敬仲道:“也许是因为漂亮女人入厕受野猪袭击,让他感到兴奋吧。那些诸侯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

蔡敬仲这话也太不靠谱了,哪儿有这么早就盼着老婆死的?起码也得过完蜜月吧?话说回来,这种变态那算什么?我还见过有人天子不当,专门当乞丐的。

蔡敬仲道:“我就见过有人诸侯不当,非要改名换姓当乞丐的。”

程宗扬愕然道:“谁这么变态?”

“胶西王刘端。”(

“王邸长草那个?”

“京中的王邸还算好的。他在封地的宫室全都塌了。”

“怎么会塌了?他就算自己不住,老婆孩子也得住吧?”

蔡敬仲摆摆手,“不说这些,咱们还是说正事——实验室……”

“实验室的事咱们等会儿说。我问你,江都王太子入觐说了些什么?”

蔡敬仲无奈地说道:“也没什么。我看他的意思,是想当太子。”

“什么?”

“赵太子不是死了吗?”

“死了?”

“哦,还活着,但也算个死人了——他就动了心思。”

“天子呢?”

“天子很喜欢他。”

程宗扬沉默半晌,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和秦桧判断,刘骜中意的应该是定陶王。但定陶王毕竟只是个婴儿,很可能会夭折。而江都王太子生得一副好模样,性情也温和有礼。刘骜对美男一向很有好感,比如对富平侯张放,就十二分的宠信爱护。他如果选中江都王太子,还真不算意外。

“江都王太子……叫什么名字?”

“刘建。”

“江都王……刘建……”程宗扬念叨了几遍,忽然站起身,险些撞倒面前的几案。

“干!”程宗扬叫道:“让你说中了!那家伙真是个变态!”

程宗扬去过江都王邸下诏,又在苑门处遇见江都王的车驾,但对江都王这个封号并没有特别的感受。直到此时,江都王和刘建这两个词放在一起,他终于反应过来——江都王刘建!

这位诸侯在史籍中所占的篇幅并不长,但每一个字都令人作呕——也令某些人兴奋。短短几百字,涵盖了各种虐杀和变态的性行为。以至于后世只要有人写到关于性变态的历史,这位江都王刘建都绝对是绕不开的人物,无论内容还是深度,都远在任何帝王之上。

史籍中关于江都王刘建的具体记载,程宗扬已经记不太清,但他可以确定三件事:第一,刘建眼中的兴奋是真的,自己并没有看错;第二,刘建并非不喜欢王后成光,相反,两人很可能有共同的兴趣和爱好;第三,正如蔡敬仲所言,他就是因为美女、入厕和野猪这三者,尤其是后者而兴奋。最后一点,刘建如果继位,赵飞燕就完了。

突然间程宗扬心头一凛,深深吸了口凉气,背后寒意直冒。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第一眼看到成光,会觉得她有些熟悉——她的美色中有一种奇特的气质——与泉玉姬、凝玉姬相似的气质。

这个猜测太过震撼,使得程宗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主公?”

程宗扬一把捏住蔡敬仲的手腕,“你去对皇后说,立刻离开上林苑,回长秋宫。我来护送!”

蔡敬仲没有多问,只拿起那个新建的模型,慎而重之地放在他手中,“财力有限,一定要花到正处!”

赵王巫蛊案发,在朝野间掀起一场所料未及的风暴。绣衣使者江充一夜之间便取代董卧虎,成为洛都人闻之色变的存在。

先是赵邸被封,赵王赐自尽,太子刘丹、赵后淖姬入北寺狱,接着平城君、阳石公主府中先后掘出诅咒木偶,平城君下狱,阳石公主自尽。

随着江充的追查,越来越多的木偶被发掘出来,仅第一天,就在御道、北宫的安福殿、永春殿、南宫的建德殿等处掘出木偶数百只,主管宫禁的宦者令苏文弃市,皇后宫中的大长秋黄今腰斩……

不仅如此,江充还带着胡巫在京中望气,一旦发现哪里有施展巫蛊之术的踪迹,立即破门而入,掘地三尺,寻找证据。一日之间,洛都受到牵连而下狱的便有数千人,刚刚被处决一空的监狱重新人满为患。

大司马吕冀亲自过问此案,处理更是果决异常,只要罪行确凿,便毫不手软地予以处决。自赵王以下,已经伏诛的便有数十人之多,然而这仅仅是开始,还有更多人在狱中被追问案情。汉国刑律素来严苛,往往族诛,一旦兴起大狱,不仅已经下狱的数千人,连同远在赵地的赵王眷属、家臣,最终只怕无一逃脱。

一片血雨腥风中,天子却出宫游猎,引起不少非议。以至有传闻说,大司马正在忙于案情的时候,天子却带着他那位出身歌伎的皇后,在上林苑尽情游乐。也正是因为顾忌皇后,吕大司马才只处决了一个大长秋,便草草结束了对皇后寝宫长秋宫的搜查。

士林为此议论纷纷,颇有些人以为皇后赵氏才是巫蛊案的主谋,目的是诅咒太后。

就在一片非议声中,程宗扬陪同皇后的车驾悄悄返回洛都。

凤舆上的帷帐四面卷起,赵飞燕端坐车上,她戴着金灿灿的凤钗,披着一袭纯白的裘衣,纤柔的身体仿佛弱不经风。她手中拿着一幅画卷,正在默默观赏。

风中已经带着初冬的轻寒,但赵飞燕仍然坚持卷起帷帐。因为她车舆还有一个外臣,鸿胪寺的大行令。她可以想像,若是自己因为御寒放下帷帐,立刻就会有不堪入耳的流言四处传播。因此即使她贵为皇后,即使天气再冷,她也只能忍受。

眼下所有的内侍和宫人都知道,那位姓程的大行令是奉天子御旨,要送皇后的妹妹入宫,幸好他们离得太远,听不到两人的交谈。

那是毛延寿用了两天时间精心绘制的肖像,上面画的是皇后亲妹,即将入宫的赵合德。毛延寿被救出来之后,急于将功补过,这幅画更是十二分尽心。画上的少女巧笑嫣然,惊姿绝艳,洋溢着无可比拟的青春气息。

赵飞燕看着画卷,“她很漂亮。”

“比起令妹尚有不及。”程宗扬实话实说。友通期的确很漂亮,但和赵合德放在一起,光芒就不由得黯淡下来。

“她还好吗?”

“很好。”程宗扬没有多说。虽然他这些天并没有顾得上去看赵合德,但对赵合德而言,上清观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了。

“我宫里的大长秋死了。”赵飞燕轻叹道:“他只是不小心,与我走得近了些,就被人查出榻下藏有木偶。”赵飞燕无奈地说道:“甚至连我的榻下也被人掘开。”

“别担心,这只是一种很拙劣的警告。他们不会轻易动你的皇后位子。”

“是啊。哪里还有比我家世更单薄的皇后呢?”

程宗扬默无无语。他并不认为自己一手引发的赵王谋逆是一起冤案,但牵连到赵飞燕身上未免太过荒唐。那些诅咒的木偶确有其物,大多是针对天子和夭折的两位皇子,只有北宫掘出的几具是针对太后,但那几具木偶的来源非常可疑,很可能赵王一系对此并不知情。究竟是某些妃嫔对太后心怀怨恨,还是干脆就是江充一手炮制的,便不得其详了。

“若是你相信我,我会在她身边安排一个人,”程宗扬道:“有什么事,你可以通过她来联系我。另外,那位江女傅现在也可以信任。但除了她们三个,宫里其他人我就不敢保证了。”

“我知道了。”赵飞燕道:“你也小心。”

凤辇的帷帐落下,程宗扬也随之退了出来。

他拢起拳头,往冰冷的手指上呵了口气。无论如何,汉国朝局的多米诺骨牌已经倒下。虽然太后和天子都以为他们可以掌控局势,可程宗扬并不这么认为。

程宗扬刚护送着皇后的凤辇回到洛都,便听说了一桩奇事:江都王自上林苑返回,便赴永安宫,哭诉于太后御前,求收封国,去王爵,自愿入宫充当侍卫,于殿前执戟。

“臣僻居乡鄙,犹如井底之蛙。不回洛都,不知天子近臣尊贵如斯!”江都王一把年纪了,在太后面前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求太后允臣入宫当值!”

吕雉面沉如水,耐着性子安抚了江都王,随即派内侍赴上林苑,赐给富平侯一柄短剑。

程宗扬把布巾覆在脸上,用力擦着,良久才把布巾扔进铜盆。他眼圈兀自发红,囔着鼻子道:“有些失态,让兄台见笑了。”

程郑道:“文参军最后一次联络,是发到我这里的。他在水镜中给出你的相貌,所以我在舞都才能认出你。”

程宗扬道:“你应该早点来找我。”

程郑苦笑道:“我不敢。”

“说到我的身份……我只能算是师帅的仰慕者吧。我们程氏是秦国人,在北地牧马为业。真辽入侵,屡次毁我家园,最终身陷虏手。直到师帅北上,才将我一家解救出来。我程氏一族感念师帅的恩德,阖族加入左武军。只有我一人奉家父之命移居晴州,为左武军提供粮秣辎重。”

“左武军隶属于汉国,驻地却远在唐塞以西,朝中对此颇为不满,历年提供的粮草不足全军所需半数。幸而唐国李药师与师帅交好,为左武军提供了三成的军需,剩下的差额就由我来想办法补齐,而且还要瞒过朝廷。我攀上吕氏,成为吕氏的门客,获得了往唐国通商的权力,将货物运至唐国贩卖,再换成粮草运往左武军驻地。”

“你问我做的什么生意?战马,当然是战马!”

“边塞之地,一匹马不过千余,贩到内陆,便是最劣的耕马也要五千钱,若是上等战马,更是价值数万钱。我在晴州有一处马场,放牧了数千良驹。左武军获得的马匹,都由我贩回内陆。这些战马成本极低,是我获利的主要来源。其他还有冶铁、粮食、皮革、布疋……只要左武军需要的,我都会去经营。”

“为左武军提供资助并不轻松,虽然我只负担一小部分,也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利润。我作为吕氏门客,能进献给吕氏的寥寥无几,所以在吕氏门下也不受重视。”

“我在舞都见到你第一面,就认出了你,但我不敢冒险。”程郑道:“我不怕死,但我怕我死了,再没有人替师帅雪冤。”(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师帅,还有他的左武军,是被人害死的!”

程宗扬道:“是谁?”

程郑举手划了一个圈,“就在这里。他们所有人都想让师帅死。”

“他们讨厌他,也痛恨他,因为他在打一场看不到敌人,看不到战果,看不到尽头的战争,更因为他是六朝中唯一无敌的存在……”

敖润大马金刀地坐在堂前,双眼警觉地盯着四周。他身后的大堂一片黑暗,没有灯火,也没有声音。

一只蜘蛛蛰伏在梁上,触肢中的机械齿轮一片静默。装在它身体正中的龙睛玉却在微微闪亮,监听着周围可疑的声音。在它下方,有一片肉眼几乎看不清楚的阴影,模模糊糊张开一个蛋形的轮廓。

屏蔽了所有光线和声音的蛋屋内,散发着浅白色的莹光。程宗扬、程郑、秦桧三人围着一张桌子。桌上一只木匣已经打开,里面放着一叠各式各样的文契。

“洛都店铺两处,一处在南市,一处在马市。南市作的是铁料生意,马市是马匹交易。”

程宗扬道:“都是租契?”

“原本是我程家的产业,因为左武军用钱,都盘给他人。又签了租约。”程郑捡出一份房契,“通商里这处宅子是文参军当年置下的产业,他从军之后就交给我打理。其他房产都卖光了,这一处我舍不得卖。”

“这一些是股契。晴州商人为了躲避风险,有些生意会拿出来,大家参股经营,利润共享,风险同担。因为风险小,所以利润也不怎么丰厚。”

“剩下这些,是在其他郡县的产业。一共六处商铺,都在唐国边境。”程郑道:“我在汉国的产业都在这里了。晴州和秦国还有一些,但没有带在身边。”

秦桧一份一份看着,那些商契涉及的行当极多,但正如程郑所言,都是与军务相关的,而且大都是负债经营。

“先生一人就做了这么许多生意,”秦桧微笑道:“果然是能人所不能。”(

程郑道:“这些不是我的产业,是左武军的。自从被真辽掳走,我们程氏就再没有自己的产业。这些年来,我只是为师帅,为左武军管理这些产业。”

程宗扬道:“既然如此,为何要寄到我的名下?”

“因为我要替左武军保住这些产业。”程郑道:“只要这些产业还在,师帅的左武军就还在。”

“师帅在大草原覆没的是左武第一军,左武第二军呢?”

“那是汉国用来监视第一军的。”

程宗扬沉默片刻,“关于左武军覆没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文参军告诉我,自从他们受命围剿兽蛮人,来自后方的物资供应就陆续减少。最开始督粮官只说道路不畅,略有延期,等左武军深入草原,就全部中断了。”

“汉国停止拨付粮草了?”

“我不知道。我当时在晴州,按文参军的要求筹集了一批物资,由磐石佣兵团护送。佣兵团的人告诉我,物资如期运抵边塞,但没有找到左武军的人。他们跟汉国派驻当地的督粮官交接完毕,就返回了。事后我派人去看过,那些物资全都不见了。”

“督粮官是谁?”

“听说是新任的,事后不久他就被调走了。新来的督粮官对此前的事都不知情。”

秦桧道:“督粮官职卑而任重,大将军府即使不知情,也定然有记录。”

程宗扬喃喃道:“霍大将军吗?”

说起霍大将军,程宗扬不由想起严君平,也许自己应该尽快去大将军府探探路,或者能找到些什么。

程郑道:“我那些生意本来就是勉强维持,如今店铺被封,用不了多久便会债台高筑。我想来想去,即使冒险,也只能找你帮忙了。”他苦笑道:“我请人打听你的底细,反而让我生了疑心,刚才你别看我在笑,心里可是一个劲儿地打鼓。”

程宗扬想起那份资料还是自己亲手胡编出来的,不由有些讪讪的,谁能想到自己出于戒备的小心举措,险些就和左武军的暗棋失之交臂了呢?

“这些产业寄到我的名下,就能保住吗?”

程郑道:“执金吾封的只是晴州商人的店铺。只要证明那些店铺是你所有,应该就能启封。”

“你说还有批货物在船上?”

“二百匹马。本来准备运往长安贩卖,已经在船上走了半月,本来想在洛都上岸休息数日,没想到又困在洛水码头。”

秦桧道:“这些产业都寄到主公名下,只怕不妥。”

程郑道:“愿闻其详。”

“这些产业牵连甚多,逐一过寄到主公名下,只怕令人生疑。”

程宗扬和程郑互相看了一眼,都点了点头。程郑拿来的文契林林总总有几十张,逐一更易业主,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依在下之见,倒是有个简单的法子。”秦桧道:“这些产业仍在先生名下不动,只将先生与家主合籍。”

程宗扬和程郑都怔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

程郑想的是:此人不愧是谋臣之才,竟能想出这般主意,轻而易举就保全了自家的产业。

程宗扬想的是:死奸臣果然够黑,显然他对程郑还有些不放心,索性把程郑本人收入户籍,那些产业说是没动,其实连没拿来的产业都跑不了,全被自己收入囊中。

“先生堪称妙才!”程郑笑道:“当初在舞都我便说过,一笔写不出两个程字,如今合为一家,还是我们程氏的产业。若是合籍难办,入奴籍亦可。”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道:“不就是合个籍吗?我们程家子弟认祖归宗,这样的好事谁会拦着?”

程郑道:“那便以贤弟为嫡支,愚兄为旁支。你我是……”

“未出五服的兄弟。”程宗扬道:“老秦,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一天时间能不能搞定?”

“主公放心。”秦桧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主公有西邸的门路,无中生有都能编一套户籍出来,何况是合籍这种小事?

程郑道:“不知我们这一支是何郡望?”

程宗扬笑道:“我是盘江程,大哥是秦氏程,如今合为一宗,干脆就叫洛都程氏。”

“不可。当以盘江为号。”程郑道:“我族中父兄或死于北虏之手,或覆于大漠,只余我孑然一身,既无家眷,又无子息,今后便以盘江为号。”

“那么,往后我便叫你大哥。”

程郑揖手道:“贤弟!”

程宗扬笑道:“这个”大哥‘可不是白叫的——大哥如今有多少钱?都给小弟吧!“程郑笑道:“朋友尚且有通财之谊,何况兄弟乎?你要多少?”

“二十万金铢。”

程郑倒抽一口凉气,“这么多!”

“十六万也行啊!”

程郑哭笑不得,“你可知道十六万金铢是多少?三亿两千万钱!我那二百匹马最多也不过一千多万钱,五六千金铢。”

程宗扬叹道:“我是急着用钱,月底之前必须拿到。”

程郑苦笑道:“愚兄那些产业大都背着债务,也就这一年多才积赚了一些。十六万金铢……这笔巨款怕只有晴州商会才拿得出来。不过我劝你不要去借。”

“为什么?”

“晴州人做生意,从来是不肯吃亏的。”程郑道:“我在晴州多年,等闲不敢往商会借贷。”

“他们的利息多少?”

程郑道:“晴州商人最会捕捉机会,你借贷的金额既大,时间又紧,利息必定极高。我听说前几日晴州商会放出一笔款子,总额不过一万金铢,便要求以两万计债,日息一分,限期一月还清,必须用实物质押,而且不许提前偿还。”

程宗扬脸一黑,“干!”

这不正是云氏当初借贷的条件吗?原来自己已经被晴州商会宰过一刀了。

洛都。永和里。

几名军士牵着獒犬在街巷中搜寻,虽然正值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街上却看不到一个行人。坊内的百姓家家关门,人人闭户,唯恐惹上灭门的祸事。

忽然一头獒犬挣起铁链,往侧巷奔去,后面的军士死命拉住铁链,一边敲响铜锣。獒犬奔到巷尾,然后围着一块地面,一边绕圈,一边狂吠。

军士铜锣敲得愈发急切,不多时,数名胡巫簇拥着一名绣衣使者走到巷内。

那块地面色泽发暗,为首的胡巫捻起一搓泥土嗅了嗅,然后点点头。

江充一挥手,随行的军士立刻四处散开,踹开大门,抓捕居民。不多时,整条街巷二十余户人家,近百居民都被押到街上,跪成一列。

江充目不斜视,只仔细看着场中。几名军士正在胡巫的指点下挖掘泥土,片刻后,一具数寸高的木偶显露出来。胡巫仔细看过,然后从耳垂上剪了块肉,按在木偶上,破去诅咒,然后用白绫包里,放在筐中。

筐内已经扔了六七具木偶,都是从坊中各处掘出的。每一个挖掘点周围的人家,无分长幼,一律投入狱中。

江充看了看不远处的云台书院,唇角泛起一丝冷笑。他不介意把云台书院放在最后,更不介意会有人出面阻挡。在他看来,主动跳出来的人越多越好,倒是省了自己劳心费力地一一栽赃。

前日洒在书院周围的猪血已经被掘出来七处,还有五处,全部在书院之内。江充又在周围找了半个时辰,才带着一丝遗憾,让人叩响书院紧闭的大门。(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门内传来卸下门闩的声响,接着“吱哑”一声打开,一个身材挺拔,英气十足的年轻书生走出来,不卑不亢地说道:“这里是云台书院,各位有什么事?”

江充笑容流露出一丝冷酷。洛都书院鱼龙混杂,尤其是太学,随便一个不起眼的学生,保不准就是哪位重臣的子侄。但云台书院的学生大都是平民出身。天子想要避开权贵之族,也算是处心积虑了。

“绣衣使者江充,奉太后、天子之命,查办巫蛊一案。”

“子不语怪力乱神。此地是圣贤教化之所,没有什么巫蛊,各位请回吧。”

“敢问阁下尊姓?”

年轻书生微微昂起头,带着年轻人的锐气道:“河间郑子卿!”

江充道:“记下!云台书院郑子卿,河间人,拒不承认巫蛊之事。”

郑子卿火气上涌,“何出此言?”

江充讶道:“哪里写得不对吗?”

郑子卿叫道:“当然不对!圣贤所在,诸邪辟易!我云台书院根本就不会有巫蛊之事!”

“这不正是拒不承认吗?”

郑子卿胸口一阵起伏,“久闻洛都刀笔吏,擅长玩弄文字以罪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江充不屑地说道:“破家之犬,犹在狺狺狂吠……拿下!”

郑子卿振臂道:“你便是有天子之命,又岂能抓无罪之人!”(

江充冷冷道:“有胡巫望见此地有蛊气,待本官掘出巫蛊器具,便知道你是不是有罪。”

江充说着昂然踏上台阶。就在这时,院中迎面走出一个人来,他身穿袍服,戴貂佩珰,稳稳走到台阶上方,挡住江充的去路。

江充神情顿变,怎么也想不到会是此人出面,他立在阶下迟疑半晌,最后躬身道:“吕常侍。”

吕闳道:“此地是书院,岂容尔等胡来?回去吧。”

江充道:“下官是奉太后之命……”

吕闳打断他,“我会亲自向太后分说。”

江充差点把牙都咬碎,如果这里站的是别人,便是诸侯,他也敢硬闯进去。可谁知出面的竟然是吕闳,吕氏出身的中常侍,也是太后族中名声最好的几个人之一。

江充忍了又忍,最后只好道:“下官这便回去,向太后覆命。”

吕闳道:“让这些人都回去。我稍后便会入宫,面见太后。”

江充终于忍不住道:“这可是巫蛊案!事关谋逆!”

吕闳道:“由我一力承担。”

太后自己家的人都这么说了,江充再不甘心也只好闭嘴,带上掘出的木偶,回宫向太后覆命。

徐璜尖声笑道:“咱家只知道东方那小子嘴巴素不饶人,没想到竟能想出这等主意。以吕氏之矛攻吕氏之盾,哈哈!真是绝妙!妙绝!”

程宗扬也没料到东方曼倩竟然会想到找吕闳出面,吕闳为人方正,明知道是被人当枪使,还是以大局为重,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

谁也不知道吕闳入宫说了些什么,但第二天江充便偃旗息鼓,赵王以巫蛊谋逆一案至此为止,没有再追查下去。

洛都大多数人都松了口气,觉得这场风波总算过去。唯有程宗扬知道吕闳这次出面,究竟救了多少人。可惜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所谓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真正做出大功德的,往往没有功绩可以显示。

巫蛊案虽然中止,但纷争并没有结束。这一回是天子主动出击,他与东方曼倩商谈了整整两个时辰,然后在一日之内连下七道诏书:诏举明经;诏举明法;诏举贤良方正;诏举贤良文学;诏举直言极谏;诏举明阴阳灾异;诏举勇猛知兵法。

六朝任命官吏,选拔人材各有不同。昭南是世卿世禄,贵族世袭;秦国实行军功爵制,以军功赐爵;晋国是九品中正,以门第、德才品评人物,授予官职;唐国采用科举制,一共有五十余科,士人通过科考方可进入仕途;宋国同样是科举,但最核心的只剩下进士一科,分为州试、省试和殿试三级,并且将每年都进行的常科改为三年一科。

汉国则是以察举为主,征辟为辅。征辟是天子或官府征召某人为官,天子征召向来属于特例。察举则分常科和特科,常科由各郡国或重臣推荐人材,定期进行,如举孝廉、秀才。特科则是朝中缺乏某一方面的人材,由天子下诏,临时进行选拔。而天子这七道诏书,全部都是特科。

七道诏书一出,立即轰动天下。更令人惊讶的,则是负责察举的人选:明经:主爵都尉、散骑常侍朱买臣。

明法:内史、大司农宁成。

贤良方正:中常侍吕闳。

贤良文学:博士、金马门侍诏公孙弘。

直言极谏:司隶校尉、洛都令董宣。

明阴阳灾异:光禄勋、颖阳侯吕不疑。

勇猛知兵法:车骑将军金蜜镝。

虽然吕氏一族占据了两个名额,显赫依旧,荣宠不衰,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七科之中,真正为吕氏掌控的,只有最不重要的“明阴阳灾异”一科。而最重要的几科都由天子一手擢拔的近臣负责。

与此同时,士林之中有风声流传:以往特科每次选拔不过五七人,这一次每科选拔都不会低于十人,同时资格大为放宽,举荐者不再限于三公之类重臣,而且最高可直入九卿,最低也会授予千石的官职,绝不会有六百石之类介于官吏之间,有辱斯文的职位。

一时间洛都数万学子无不翘首以待,等待朝廷公布察举的日期,以及最终确定的资格——要知道,以往特科很有几科限定年龄,要求年过四十,甚至五十,仅此一条就能刷下好几万人。

不过这些与程宗扬无关,他现在忙着一件事:卖马。

洛都马市位于城东,相比于槐市的幽静雅致,金市的繁华热闹,马市的环境实在让人不敢恭维。程宗扬还没入市,就被那股浓冽的气息薰得捂住鼻子。他一边在满是马尿的路上艰难地找着落脚处,一边心里嘀咕:难怪洛都的官员一直想把马市迁到城外。就这么一个马市,影响得周围好几个里坊都卖不上价。

秦桧只用了一天工夫,就将合籍的事情办妥。如今程宗扬的户籍上总算多了一个人,一共兄弟两人,程郑比他大了十岁,算是哥哥,但户主仍是程宗扬。有了这份户籍,再加上金铢开路,程郑名下的产业顺利启封,谁知那二百匹马却惹出了麻烦——那些马匹刚一上岸,不知从哪儿钻出个官,扔了根木简就宣布这些马匹都被征用了。程郑百般解说,也没能见效,最后只好把自家兄弟的名头拿出来。结果那官一听是个六百石的大行令,眼睛差点儿翻到额头上,直接让人把马匹赶进马市,只留下一句话:“这些马是霍将军看中的!”

程郑阻拦不住,只好赶紧找程宗扬商量。程宗扬一听,真是恨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他对霍子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恶感,不管霍子孟以前怎么权势滔天,他进入洛都以来的所见所闻,霍老头还是挺低调的,很少出来搅风搅雨。即便是那个倚依将军势的霍家奴冯子都,相处下来也不算十分讨厌。但钻出个莫名其妙的小吏,张嘴就要征用二百匹马,这个“霍将军”未免太嚣张了吧?

马市的建筑都是些竹木、草席搭成的棚子,道路被马蹄反覆践踏,混着草秣和马尿,泥泞不堪。马匹被系在棚内,交易的商人们用手量着马匹的高矮,通过牙口判断马匹的年龄,又扳起马腿检查蹄甲的磨损,最后把手藏在袖筒内讨价还价。

程郑的二百匹马被赶到马市西北角的两个大棚内,由一名官吏看管,程郑手下一名朝奉在旁边一个劲儿的陪好话,那官吏只带理不理。

程宗扬使了个眼色,敖润心下会意,上前唱了个诺。他有治礼郎的职衔,也算吏身,倒能搭上话。

几句话一说,程宗扬听明白了,那个小官原来是大将军府的僚吏。汉国官员权力极大,二千石以上都可以自行辟除僚属。汉国平民想成为官员,察举以外还有征辟。征是天子征召,辟就是官员辟除,由主官决定僚属。也正是因此,属吏对主官依附度极高,很多都出自门客和家臣。

敖润已经得到主人的授意,笑道:“霍将军即便是要马,哪里能要得了二百匹?老兄看中哪一匹,尽管说!我作主!送老兄两匹!”

那属吏却道:“这二百匹大将军府全都要了!三千钱一匹,一个子儿都不会少你。”

朝奉开口道:“官爷莫说笑——这马市最下等的驽马,也不止三千钱。便是耕马、驮马,也要五六千。驾车的驭马更是上万钱,这些都是能充作战马的上等良驹,最少也要六万钱一匹。刚才这位官爷既然说了,小的便作主,再送官爷一匹,给官爷代步,怎么样?”

属吏眼睛一瞪,“六万?你以为这是天马?”

“还真让官爷说着了,”朝奉道:“这些马匹就是从西域带回来的天马。我家主人在晴州设了马场,花了数不尽的钱铢,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一批儿马。别说和耕马、驭马相比,就是用来当战马也是一等一的。”

“你就是说破天,我也是这个价!”

那朝奉还待再说,敖润伸手拦住他,“我要是不卖呢?”

属吏冷哼一声,“大将军府征用!由不得你!”

“大将军府也不能不讲理吧?”

属吏跷起二郎腿,“讲道理?好啊。道理我已经跟你讲了。三千一匹!想敲诈我大将军府,你还嫩点……”

话音未落,那属吏屁股下面像是装了弹簧似的,猛地跳了起来,满脸堆笑地说道:“少将军!”

一个少年骑在马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马棚里那些马匹,“这就是你说的那批马?”

他跳下马,上前熟练地拍了拍马颈。那马昂首打了个响鼻,然后偏过头,在他手上蹭了蹭。

“还行。筋骨不错。就是萎靡了一些。在船上待得久了吧?”

属吏挑起大拇指,“少将军看得真准!刚从船上下来,货主急着脱手。三千一匹全卖了。”

程郑手下的朝奉赶紧道:“我可没说三千!”

少年一匹一匹看过来,不时拍拍马颈,捋捋鬃毛。在他手下,性子再烈的马匹也温顺下来,有些还用鼻子去蹭着他的手掌,显得十分亲匿。

那少年道:“三千太少了。一万钱吧,我全要了。”

朝奉道:“少将军,小的一看就知道你是行家!小的这些马匹都是儿马,没有一匹低于五万的。要是贩到唐国,最少也是六万起。”

“我刚从唐国回来,像这样的马匹,在长安也就是一万多钱。”

这纯粹是睁着眼说瞎话了,可那少年偏生说得理直气壮,倒把那朝奉堵的一时间找不到话说。

程宗扬正待出面,忽然间眼睛一亮,旁边来了一乘两人抬的步辇,上面坐着一个头戴貂蝉冠的内侍,一张脸像吸血鬼一样,苍白得毫无血色,正是中常侍蔡敬仲。

程宗扬连忙侧过身,拚命给蔡敬仲施眼色。蔡敬仲在外人面前那张脸就跟瘫痪一样,没有半点表情,这会儿也不例外。虽然明知道这家伙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可光看表情,程宗扬硬是没看出来他明白没有。

步辇慢慢靠近,蔡敬仲眼珠微微动了动,木然开口道:“霍少?”

少年转过身,一眼看见便笑道:“蔡常侍。”

“回来了?”

“待了三年,刚回来。”

“有事?”

“没什么事,想买几匹马,来马市看看。”

程宗扬一想起斯明信方才的糗态,就憋不住想笑。四哥踩点时看准厨娘拜的木偶,一早就准备好衣物、符菉、高跷,出来冒充仙人。可没想到人心苦不足,准备好的三张符菉全部用光,还赔了一只木屐。等问完厨娘,四哥都是瘸着出来的。

斯明信忽然扭头看了他一眼,阴恻恻的目光让程宗扬背后一寒,满肚子的笑意都憋了回去。

“是不是觉得可笑?”

程宗扬老实道:“有点。”

“想问话有几百种手法,这一种是手尾最少的。”

程宗扬想着,忽然明白过来。以斯明信的手段,想从一个厨娘口里问话,根本用不着费事。星月湖大营出来的人,无论是谢艺,还是萧遥逸、卢景,逼供的手段他都见过,就算是铁人也得服软。那些手法让斯明信这种冷面人使出来,只会更狠。可他宁愿大费周章,准备一堆道具,自毁形象装神弄鬼,也不愿用手段对付一个无知愚妇——这位四哥脸虽然冷了点,心肠却是软的。

程宗扬停下脚步,“就是这里了。那厨娘说,这些天她每日都要准备五份宾客用的上等膳食,一份仆人用的中等膳食,送到此处。每次来收餐具的时候,都吃得干干净净——看来至少有五位贵客和一个仆人。”

斯明信没有开口,程宗扬也习惯了,指着面前的木屋道:“如果这里面有一个是严君平,我猜他身边有四名护卫,一名仆人。还有一种可能,那四名护卫是负责看押严先生主仆的。若是这样的话,我们闯进去之后,四哥,你负责护住严先生,我来对付其他人。除了长胡子的老头以外,其他全部打倒,但尽量不要伤人性命,免得误伤——四哥,你看怎么样?”

斯明信没有说话,只一脚踹开房门。

屋内空荡荡的,只靠墙放着一张坐榻,地上铺着白色的草席,里面连个鬼影都没有。(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程宗扬看了一圈,这房屋平平常常,屏风、箱笼一应俱无,根本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程宗扬上前摸了摸坐榻,上面一层薄薄的浮灰,至少三五天没有人坐过。

“找错了?不可能啊?”

程宗扬还在纳闷,斯明信已经手脚麻利地揭开草席,不一会儿便在墙角找到一个铁盖。盖上的铁环磨得珵亮,显然经常使用。

斯明信轻轻一提铁环,里面露出一丝光线,紧接着一闪而灭。显然里面人已经听到动静,抢先吹灭了油灯。

斯明信掀开铁盖,轻烟般没入洞口。片刻后里面响起几道极快的风声,接着有人似乎张口想喊,但刚一出声就被斯明信出手截断。

等了一会儿,暗室再没有声音传出,程宗扬潜入其中,往地上一摸,心道不对,地上只躺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穿着丝绸衣物,肥嘟嘟跟个球一样。另一个是个瘦子,嘴上留着鼠须,怎么看也不像严君平。

他警觉地握着匕首,一边防备着另外四个还潜藏在黑暗中的人,一边沿着墙仔细摸索。

暗室并不大,只用摸的,片刻工夫便也摸完了,可另外四人踪影皆无,连被褥也只有两条,其他人似乎根本不存在一样。

黑暗中传来一个怪异的声音,斯明信用腹语道:“还有人呢?”

他手指卡住那胖子的喉咙,只要微微一紧,就能捏碎他的喉骨。那胖子很上道,没敢放声大喊,像只被捏住脖子的小鸡一样,用变调的声音道:“没……没有了……”

“他们去哪里了?”

“就我自己,没有别人……这个?这是个下三滥的奴才,根本不是人!你就把他当成狗得了。呃——大,爷,饶,命……”

“另外四个人,去哪里了?”(

“我说!我说!他们刚走,好像去躲风头了……”

“有什么人?”

“有……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小的——你想要什么样的?都有!”

“老的什么样?”

“老得都快死了。浑身的毛全都白了,脸上的褶子能夹死苍蝇!”

“等等!”程宗扬道:“这声我怎么听着不对呢?”

说着程宗扬打开手电筒,雪亮的光柱下照出一张圆嘟嘟的胖脸。

“干!”程宗扬大叫一声。

那胖子浑身一个哆嗦,然后惨叫道:“师傅!救命啊!”

程宗扬黑着脸给高智商扎紧伤口,“你说你遇到冯子都,被他救了?”

“可不是嘛。那家伙没敢对人说,悄悄把我和富安带到山上。我让他给你捎个信,他说那地方成了个大坑,谣言满天飞,让我先养好伤再说。”

“那五个人的饭都是你一个人吃的?”

高智商赶紧道:“富安也吃了。”

富安哈着腰连连点头,“吃了吃了。”

好不容易把他饿瘦,这孙子几天工夫就吃回来了。但想想这也是自己交待过让他胖过来,这会儿也没什么好说的。倒是想起高智商那张瘦脸,程宗扬不由又是一阵心颤,连忙转过话题,“外面怎么会没有人?”

“老冯哪儿敢跟人说啊。连大将军都瞒着呢。再说了,富安那狗才夜里要出去倒屎倒尿顺便透气,外面有人也不方便。”

“冯子都呢?”

“老冯说天子要去上林苑,他要去守卫宫禁,顺便看看情形,若是有路子,就把我弄到上林苑放生了。”

冯子都身为羽林郎,天子去上林苑,肯定要随驾。虽然因为富平侯之事,天子提前回到洛都,但狩猎并没有取消,他仍然留在上林苑无法回来。

虽然寻找严君平的事又一次落空,但能找到高智商也是意外之喜。至少程宗扬心里一块大石头算是落地了。

听说主宅被毁,现在另外找到住处,那些人也停止追杀,高智商便吵着要回去,“这地方屁大一点,黑洞洞跟棺材似的,我都快闷出病了。整天看着富安那狗才的马脸,吃饭都不香。”

“那你还吃这么胖?五个人的份量,你吃得完吗?”

“我这不是愁得慌吗?哈大叔怎么样?”

“伤得挺重。命倒是保住了。”

“我就知道哈大叔命硬!他要不折腾死我,躺棺材里都能爬出来。”

“你爹给你派来的那些护卫,就剩刘诏一个了。”

高智商没心没肺地说道:“那些废物,死就死吧。小胡姬呢?”

“哟,你还记得她?”

“那可不是嘛。我这抓心挠肝的。师傅,你不知道,我当时被砍到大腿根,只差那么一点就要断子绝孙。我这几天都在想,小云那屁股圆圆的,倒是个能生养的。我要是能出去,得赶紧生一个,免得跟我爹那么倒霉,养个不争气的干儿子,气都能气死……”

“抓紧了。”

高智商腿上使不了劲,程宗扬提着他的手腕往外一拽,那小子刚露出头就是一声惨叫,却是肚子卡在洞口。

“不是吧?”程宗扬失声道:“你都胖成这样了?”

高智商呲牙咧嘴地说道:“我进来的时候……可没这么窄啊?”

“废话!你不看看你进来的时候有多瘦!”

高智商卡在洞口进退不得,程宗扬在上面使劲拽,富安在下面托着衙内的屁股,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上推。两人折腾半天也没能把高智商弄出来,最后还是斯明信把洞口拆掉半尺,才把高智商给扯出来。

高智商腿上的伤势不轻,折腾这么半天,整个人都跟瘫了一样,坐在地上狂喘。程宗扬索性把他背起来,结果手往下一捞,有他那肚子顶着,硬是摸不到他的腿。

程宗扬忍不住骂道:“你也真奇葩了!这才几天工夫,就吃这么胖!”

高智商一脸委屈,“这地方就跟笼子似的,我天天吃了睡,睡了吃,能不胖吗?富安!富安!你个狗才死哪儿去了!赶紧来托着少爷!”

“哎!哎!”富安给冯子都留了话,闻声赶紧爬出来,托住少爷的屁股。

程宗扬和斯明信来时已经安排好退路,冯子都为了避人耳目,选的又是四面不靠的僻静处,四人略加小心,就顺顺利利离开别院,一路没有惊动任何人。

敖润看到家主背了个圆滚滚的东西出来,也吓了一跳,待看清是高智商,不由失声叫道:“你咋胖成这样了?”

高智商没好气地说道:“肿的!”

等上了马车,把高智商往车上一放,程宗扬才松了口气。这货跟圆球一样,浑身上下都找不到使力的地方,背着要多费劲有多费劲。

敖润凑过来道:“严先生呢?”

“没找着。”

“好事多磨。”敖润宽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说不定一会儿就撞见了呢?”

程宗扬叹道:“借你吉言吧。”

最后一个可能的地方也找过了,严君平仍然不见踪影,程宗扬都怀疑那老东西是不是压根没看到人,随口忽悠自己的。

蒋安世一抖缰绳,马车缓缓启动,在夜色下平稳地向山外驶去。程宗扬打着手电筒,重新给高智商检查一遍伤势,一边随口道:“冯子都那天为什么会去步广里?”

“哦,他那天去送一个老头,说是什么书院的山长……”

“……就这么问出来了。”程宗扬躺在小紫膝上,长叹道:“我和四哥、五哥费了多少心思、力气,累死累活都没打听出来的事,结果一不留神,就跟在路边捡棵大白菜似的,随随便便打听到了——这都叫什么事啊!”

“他送严老头去哪里?”

“车骑将军的府邸。严君平除了跟霍大将军偶尔见面,就一直藏在金蜜镝的府上。难怪外面没有半点风声。”

“金蜜镝治家最严,若不是冯子都多嘴,只怕永远都打听不到呢。”

“九月十三,赵后之妹合德入宫。合德年方十六,有殊色,天子见而悦之,赐居昭阳殿……”

“是夜帝幸昭阳殿,七日不出。合德肌肤丰腴,遍体如脂,以脯属体,无所不靡,帝称之为”温柔乡‘……累诏封昭仪,赏金马一对,明珠十斛,金银、丝帛、白璧、名香、裘服、珊瑚……奇珍异宝无算。其宫人、内侍封赏之厚,数倍于他处,荣宠之盛,一时无比……“程宗扬把那本手抄的小册子往案上一扔,“七日不出——他们还真能编得出来!赵昭仪入宫才几天?”

徐璜唉声叹气地说道:“我都没敢让天子知道。”

具瑗尖声道:“这帮杀千刀的文贼!让咱家逮到,非族了他不可!”

“没找到人吗?这书是哪儿来的?”

“槐市。”单超道:“查到的就有好几十本,都是些无主的摊位。”

程宗扬去过槐市,知道里面有一种无主的摊位,书籍、器具都摆在摊上,但货主不在场。有人愿拿,丢下几个钱就可以拿走,买卖双方互不见面,更没有讨价还价,颇具君子之风,没想到会被人用来当作散播谣言的平台。

徐璜恨声道:“我明日便带人封了槐市!让那些贼子敢诬蔑天子!”

“万万不可!”程宗扬道:“这些卷册都是手抄的,再多也多不到哪里去。封了槐市,可是关系到洛都数以万计的文人学子,没事也要引出事来。”

“那你说怎生办?跟他们说这都是瞎扯?”(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程宗扬道:“什么都办不了,什么都不能办。对付这种七实三虚的流言,只能忍,等它自己消停。你看这小册子,里面有帝王,有美女,有后宫秘辛,还有最吸引人眼球的艳情绯闻,虽然不长,但所有内容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最能引起话题和看客的兴趣。要是去辩解的话,只会越描越黑。”

具瑗不相信,“世上哪有这般道理?他们随意编造,我连辩都辩不得?”

“还真是这样。这种流言就跟野草一样,烧不尽,铲不尽。要想清除,除非找到根子。”

“根子?”

“公公不会以为这流言是哪个闲人随便编出来的吧?”

徐璜倒是有些犹豫,“不是闲人?”

“哪个闲人会抄几十上百本,然后放到槐市传播?还专门摆出来几十个无主的摊位?”

徐璜明白过来,恨恨一擂几案,“该死!”

“让我说,这种事要不就别管,权当不知道。要不就找到根子,把背后的指使者给挖出来。最怕的就是摆出要管的架势,其实不管,那根本就是嫌流言传得不够快,官府帮着传播。”

一直没开口的唐衡说道:“程大行此言——颇为有理。”

具瑗道:“我等为天子分忧,怎能什么都不做?”

左悺细声道:“那便找根子,把根子挖出来。”

单超冷哼道:“那还用找吗?”

说话间,一名小黄门进来,说是绣衣使者江充来访。众人赶紧藏好那本《飞燕外传》,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江充一手处置巫蛊案,在洛都已经是声名赫赫,几位中常侍也不敢怠慢,他一进来便纷纷起身。

江充略一见礼,便拿出一本手抄的小册子,“这本书你们知道吗?”

徐璜满面堆笑道:“什么书?咱家不大识字……”

“诬蔑天子,语涉宫禁,狂悖无礼,莫此为甚!”江充骈起双指,用力敲着那本小册子,厉声道:“这是一本秽书!”

徐璜一脸震惊,“谁这么大胆?”

“查!”江充道:“太后的意思是一查到底!你们立刻传檄天下郡国,严禁这本秽书流传,有敢贩卖、抄录、传阅者,杀无赦!”

几名中常侍的目光同时落在程宗扬身上。程宗扬头一低,只当不知道。

唐衡说道:“只怕不妥。这本……秽书,眼下只在洛都流传,所知者并无多少。若是传檄四方,反倒引得尽人皆知。”

江充皱起眉头,冷冷道:“依唐常侍之见呢?”

“当找其根源。看是谁在背后炮制谣言。”

“那些贩卖、抄录、传阅之人呢?”

唐衡默然不语。

江充寒声道:“不去彻查贩卖、抄录、传阅之人,如何去找其根源?唐常侍莫非是有意推托?”

唐衡拱手道:“唐某不敢。”

江充还待再说,一只手忽然伸来,拿过他手上的册子。

蔡敬仲刚进来,一边翻着册子,一边道:“出了何事?”

江充道:“城中发现有人传阅诽谤天子的秽书,太后大怒,下令查禁。”

“如何查禁?”

“贩卖、抄录、传阅者,杀无赦!”

蔡敬仲一怔,“怎么不早说?你们看了吗?”

五名中常侍齐齐摇头,徐璜头摇得跟拨郎鼓似的,“咱不识字。”

蔡敬仲迟疑道:“江绣使,你看了吧?”

江充闭紧嘴巴。

蔡敬仲默默摘下貂蝉冠,跪在江充面前,说道:“老奴该死,还求江绣使赏个全尸。”

江充脸色由白转青,最后一跺脚,抓过小册子,转身离开。

徐璜等人一边掩口偷笑,一边互相施了个眼色,然后借口有事,纷纷走人。

徐璜临走时悄悄推了程宗扬一把,低声道:“利钱!”

殿内只剩下两人,顿时显得空旷起来。程宗扬跪坐得难受,伸开两腿,换了个箕坐的姿势,一边道:“你这么当着众人的面把江充气走,不怕太后不满?”

“你听他瞎扯。”蔡敬仲不以为然地说道:“这种馊主意,顶风能臭出十好几里去,也就他想得出来。一屋子都是下面挨过刀的内臣,他扯着太后的虎皮吓唬谁呢?”

“你说他是拿着太后的名头吓唬人,跟太后没关系?”

“要是太后的意思,我能不知道?还不是吕巨君私下指使的。”

听到吕巨君的名字,程宗扬就有点头痛,“还真不消停……喂,人家又问利钱了。”

“好说。单超二十万,徐唐左具十六万,六折九万六。现在要,我现在就给他们。要是等到下个月,单超五十万,余下四人四十万,六折二十四万。再等一个月,本利翻倍,单超二百万,余下四人一百二十八万!让他们自己琢磨去。”

“行了。让你一说,他们连家底都得赔给你。对了,上次那马怎么说?不会真送上林苑去吧?”

“书简呢?”

程宗扬随身带着,当即从袖里拿出来。

蔡敬仲拿起书刀刻了几个字,然后用朱砂一涂,原样掷还。

“什么意思?”

蔡敬仲轻飘飘吐出两个字,“漂没。”

“什么漂没?”

“怎么漂没随你。比方说船翻了,所有马匹都漂走了。”

程宗扬好不容易才听明白,合着蔡敬仲的意思是随便报个翻船,天子征用这二百匹马就当是打水漂了。

“这行吗?”太儿戏了吧?二百匹马啊,全打水漂也能漂半条洛水的。

蔡敬仲道:“宫里出钱了吗?”

“没有。”

“宫里出人了吗?”

“没有。”

“宫里出船了吗?”

“也没有……我懂了,反正宫里什么也没少,就当没这回事得了。”

“胡说。”蔡敬仲严肃地说道:“宫里的事最讲规矩:漂没就是漂没,岂能当作没有?”

“行行……你说漂没就漂没。”程宗扬一边收起木简,一边随便往上看了一眼,忽然一愣,叫道:“等会儿!不是二百匹吗?怎么写的六百?”

“反正是漂没,你管它是多少呢?”蔡敬仲道:“你就按六百匹报,我再从上林苑弄四百匹马出来,你替我卖了。”

程宗扬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从上林苑偷马出来往外卖?你就不怕查?”

“我都快死了还怕什么?”蔡敬仲道:“你可得快点。早点办完我早点死,实验室的事可不能耽误。”

“……大哥,你为了科学,还真是什么都能豁出去啊。”程宗扬不放心地说道:“你不会哪天为了给实验室筹钱,把我都卖了吧?”

“这个笑话很无聊。”蔡敬仲起身就走,对他的笑话嗤之以鼻。

等走到殿门边,蔡敬仲忽然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我说——你很值钱吗?”

程宗扬使劲摇头,“不值钱!”

蔡敬仲头一扭,“当我没问。”

“……我能当你没问过吗?合着我要值点钱,你还真把我给卖了?大哥,你赶紧去江州吧,别在这里祸害了。”

秋风瑟瑟,触体生寒。程宗扬扶了扶进贤冠,然后下了马车,从怀里取出竹制的名刺,递给门前的谒者,“鸿胪寺大行令程,求见大司农。”

谒者接过名刺,进去通报。少顷打开大门,请车马入内。

洛都北宫。北寺狱。

甬道内的空气依旧污浊,虽然那股呛人的恶臭淡了几分,空气中却有一股血肉焦糊的味道挥之不去,总之还是令人掩鼻。

昏暗的夹墙内,身穿黑衣,脸色苍白的内侍像影子一样移动着,他的长衣垂在地上,就像一只拖着尾巴的老鼠在阴影中出没。领路的内侍还是上次那一位,他是北寺狱出来的老人,在宫里的路数极熟。跟在他身后的程宗扬却换了一副模样,他黏上假胡须,用黄连水涂了肤色,还在左边的靴子里塞了块鹅卵石,作出微跛的姿态。

上一次进入北寺狱,程宗扬是通过孙寿的关系找到此人,还拿到了胡夫人的手书。但程宗扬一直摸不清胡夫人的底细,对她始终心存忌惮,等闲不想和那个女人打交道。这一次他是通过郭解的路子进入北寺狱,不仅绕过胡夫人,甚至连孙寿也不知情,可没想到找到的还是同一人。

火光透过墙上的窥视孔,落入墙内,将内侍苍白的面孔映得时隐时现。耳边不时传来刺耳的惨叫,还有寺人们公鸭一样又尖又硬的笑声。和上一次相比,寺人们的笑声更加恣意嚣张,肆无忌惮。

赵王刘彭祖的尸身已经被运回封地,他运气不错,朝廷看在宗室的份上,依旧允许他按照诸侯王的规制入葬。刘丹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他被废为庶人,取消了宗室的身份,又依罪定为大辟,在狱中等待斩首。眼下虽然还活着,但已经等于是个死人。

江充因为巫蛊案,当初对他严加考掠,后来巫蛊案被吕闳所阻,江充只好罢手,但刘丹的噩梦才刚刚开始。那些寺人都是身体残缺,心思阴微之辈,又被拘在不见天日的牢狱中,心态一个比一个扭曲,平日便以折磨囚犯为乐。尤其是刘丹这样曾经的贵人,如今沦入狱中论罪待死,再没有任何出头的机会,是他们最喜欢炮制的下脚料。

刘丹此时已经体无完肤,身上一片一片,都是烙铁留下的焦黑烙痕,他头发胡须都被烙铁烫光,从头到脚伤痕累累,幸好天气转冷,不然整个人都该被苍蝇盖住。那些寺人也是好手段,此时刘丹被钉在木架上,就像一块濒死的臭肉,只偶尔发出细微的呼吸,偏偏还不得死。

此前因为查案,那些寺人多少还要收敛几分。眼下江充被迫停止对巫蛊案的追查,外面的官员绝足不入,整个北寺狱又成为这些寺人的天下,行事更是百无禁忌。刘丹是主犯,那些寺人还给他留了口气,与他同时被送入北寺狱的赵王庶出子女,已经有好几个被拷掠致死。

领路的内侍甚至不乏得意地程宗扬炫耀,那些龙子凤孙,金枝玉叶,如何向那些寺人乞求讨饶,结果还是像臭虫一样被寺人们笑眯眯地一点一点捺死。(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内侍停下脚步,往狱中指了指,一边发出“嘶嘶”的笑声,“你瞧,那个是赵逆的女儿。”

北寺狱的墙壁是夯土垒成,厚度超过两尺,由于通风不畅,平常极为潮湿。牢内的照明都是火把,长年烟熏火燎,墙壁和屋梁都被熏得发黑。籍着摇动的火光下,能看到牢狱一角铺着一堆稻草,一个戴着木枷的女子伏在上面,她衣裳鞋袜都被剥得干干净净,裸露出白晰的肉体。一名寺人趴在她身上,挺着腰腹顶住她的屁股用力耸动,巨大的阴影落在斑驳的泥墙上,如同一只正在噬人的怪兽。

那女子双手捧着木枷,头脸埋在稻草中。虽然看不到面孔,但身子看起来颇为年轻。她头发乱纷纷挽成一团,上面还沾着枯黄的草茎,然而用来夹住头发的一支最简单的两股钗,却是金制的凤钗。

“乱伦败德的下流胚子,”内侍满脸不屑地啐道:“跟逆贼刘丹乱伦的就有她。一个下贱的淫材儿,入了北寺狱还当自己是翁主贵人。寺署问她怎么和刘逆乱伦,她还敢摆脸色。惹得寺署不高兴,让人拿来木桶给她溺了几次水。”

内侍像提到什么好玩的趣事一样“嘶嘶”笑了起来,“……刚溺了两次,这小贱人就服帖了。寺署想让她丢丑,先给她喂了药,然后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弄了她一遍。这小贱人被弄得泄了十几次身,晕了四五次,后来一见到寺署那根镏银的物件,就直打哆嗦。”

内侍压低声音,“你要是想弄,我把她叫过来。只要你发句话,保证听话,要圆就圆,要扁就扁,随你怎么揉捏……”

程宗扬道:“这不好吧?”

“这有什么?”内侍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小贱人生得嫩,又是个浪货,弄着爽利,就这几天,狱里上上下下便都弄过她。换成你这种热乎乎的真物件,她求都求不来呢。”

“再怎么说,她也是赵王的女儿,天子的亲族。”

内侍“嘶嘶”笑了两声,尖声细气地说道:“你想的多了。赵逆犯的是谋逆的大罪,能赏个全尸已经是圣上开恩。这些逆匪家属都已经被贬为庶人,销去谱牒,哪儿还有什么身份?再说了,只要入了我们北寺狱,必定没有冤枉的。左右是一班该死的罪囚……”说着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贴在程宗扬耳边低声道:“若是给了她们体面,怎么对得起太后娘娘和圣上的谕旨?”

程宗扬没有作声。吕雉和刘骜未必有这个意思,但北寺狱是宫里的监狱,这些寺人为了讨好主子,把谋逆的囚犯作践得越狠,越显得对太后娘娘忠心。他们要是反过来,对囚犯嘘寒问暖,只怕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们。

领路的内侍又道:“她们若是受不得这些,尽可以求死嘛。他们愿意死,咱们也不拦着。有道是一死百了,上面的人也高兴。她们舍不得死,怨得谁来?咱们这里是北寺狱,又不是王邸,既不肯死,又想要体面,哪儿有这种好事?”

他说得好听,可程宗扬听说过狱中的情形。在北寺狱的寺人手下,求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有人自尽到一半,被寺人发觉,解救下来,又用烙铁活活烙死的例子。救人再处死,看似多此一举,其实是为了震慑狱中的囚徒,让那些囚犯知道,他们的生死都在这些寺人一念之间。

事实上,北寺狱里除了这批囚犯,还有犯了事的宫人和太监被送来受惩诫,便是宫奴,也不至于受此待遇。赵王一系已经没有出头可能,虽然活着,也等于是死人了。正如那内侍说的,上面把这些谋逆的罪囚扔到北寺狱,就是让他们肆意作践的。那些囚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为了苟延残喘,只能抛弃所有的尊严和体面,用尽一切办法去讨好那些寺人。这种情形下,作出什么羞耻的勾当都不奇怪。(

“那些死了的,狱里怎么处置?”

“记过档,拉出去埋了便是。”

“埋在什么地方?”

“濯龙园后边就有一片乱坟岗。”

“有人管吗?”

“一帮死囚,谁会来管?”内侍道:“这些都是赵逆的罪属,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货色。便是把她们作践死,也是罪有应得。”

程宗扬点了点头。

那内侍见他没有开口,料想是没有看中,也不再多说,领着他往里面走去。

旁边的牢房里,一名女子跪在地上,被两个寺人夹在中间,肌肤像雪一样,白得耀眼。

领路的内侍嘻笑道:“那个是赵逆的宠姬,说是冰肌玉骨,平常出恭用的都是丝帛,还得四五个婢女服侍着,拿香汤涤洗。刚进来时,大伙叫来一看,后庭果然养得又鲜又嫩,真跟一朵花似的,说不得,一人采了一回……”

另一间牢房内,一个男子被吊在梁上,一名寺人正拿着薄刃,一点一点剔着他腿上的肉。旁边一名女子赤条条躺在地上,她手上带着铁镣,白生生的双腿向上跷起,被另一名寺人扛在肩上。那寺人腰间绑着一根木制的阳具,正在她蜜穴间戳弄。

“那个是赵逆的庶子,刚成亲不到三日,就被送到狱里。”

“那是他妻子?”

内侍笑道:“他新娶的妻子倒是个烈性的,入狱第二天就自尽了。那个是他的宠妾。听说他背地里藏了不少金银珠宝,少不得要一一逼问出来。”

说话间,那名寺人拔出阳具,然后抱住那女子的屁股往上一抬,淌满淫液的木棒硬梆梆顶到她臀间,用力插了进去,一边对受刑的赵王庶子尖笑道:“这贱人生得好妙物,弄起来着实爽利。”

程宗扬道:“寺人也会爽?”

“哎哟,贵人,你这话说的——咱是少点了物件,可以前也是男人不是?算起来拢共也就缺了二两肉,又不是缺心眼儿。再说了,”那寺人压低声音,“这些可都是金枝玉叶,就算过过干瘾,心里头也爽快。”

太监生理有缺陷,心理上不见得没有欲望。汉代自己不知道,但到了明代,太监光明正大娶妻娶妾的就有一堆,甚至还有争风吃醋,弄出人命的……

再往前,是一间用来刑讯的牢房,几个女子脱得光溜溜一丝不挂,只在左脚拴着铁镣,正裸着白生生的身子起舞。周围坐着几个寺人,都是阉割过的,此时光着身子,裸露着或胖或瘦的身体,各自搂着一个赤裸的妇人正在取乐。墙边数名罪妇跪成一排,在旁服侍,那些寺人一个个志满意得,不时发出肆意的大笑。

其中一个肥胖的太监满面堆笑,在他面前,还跪着一名赤裸的妇人,她上身后仰,双膝分开,两手伸到腹下,正拿着一根镏银的假阳具,在穴中来回抽送。

平城君此时早没有往日尊荣,就像一个下贱的娼妓,当着一群阉奴的面,一边自慰,一边浪叫。她头发被髡去,只剩下寸许长短,两手的尾指都被折断,软搭搭的歪到一边。那根镏银的假阳具沾满淫液,硬梆梆插在她敞露的秘处,随着淫具的进出,她蜜穴微微抽动着,在火光下纤毫毕露。能看到她臀间还塞着一只硬物,却是一只木制的人偶。

不多时,平城君身体抽搐起来。她双手剥开下体,哆嗦着开始泄身。肥胖的寺署乐不可支,双手抚掌,哈哈大笑。平城君竭力张开双膝,敞露着下体,让众人观赏她泄身的淫态。淫液顺着大腿直淌下来,湿淋淋洒在地上。忽然那根镏银的阳具一滑,从穴中掉落出来。

胖太监脸色猛然一变,挺起身,一脚重重踢在平城君腹下。平城君被踢得滚到一边,她双手捂住下体,紧紧夹着双腿,身体像触电一样颤抖起来,喉中发出一阵奇怪的“呵呵”声。

程宗扬立在窗边,神情不住变幻。

内侍暧昧地笑道:“贵人原来喜欢这号的……这罪奴的罪名已经定下来了,判的大辟,后日就要拉到街上斩首。”

程宗扬皱眉道:“这么快?”

内侍附到他耳边,“有人想让她早些闭嘴——那罪奴是个好啰嗦的,江绣使结案的时候,特意让人把她和刘逆的舌头都烙掉了。”

程宗扬心里一沉,自己还是从朱安世那边听说,刘彭祖会对剧孟下手,泰半都出于平城君的挑唆。剧孟与平城君素无交往,更不可能有什么仇怨,因此才赶来想弄清其中的原委,没想到江充已经先出手掐断了线索。

内侍人尖细的淫笑声不断灌进耳中,“那罪奴虽然没了舌头,下边倒是还好使。前边软,后边紧……”

程宗扬取出一只钱袋,拿出一枚金灿灿的钱铢,“这个认识吗?”

内侍咽了口吐沫,露出贪婪的目光,“认识。”

“能换多少钱?”

“官价两千钱,市面上还多添几十钱。”

程宗扬左手拿着钱袋晃了晃,“这里有一百枚金铢,都是你的。”

那内侍呼吸声一粗,伸手就想去接。

程宗扬一抬手,“有件事你要先替我办了。”

“贵人尽管吩咐!”

“我要带两个人走。”

内侍吃了一惊,连忙摇头,“这可不成。这是北寺狱,小的胆子再大,也不敢放人出去。”

“不会让你为难。”程宗扬右手一翻,亮出两枚药丸,“这两枚药服下去,一个时辰内便会呼吸断绝,肢体僵硬。你去报个瘐死,把尸体送出去埋了,剩下的事就不用你管了。”

内侍犹豫着伸手想接,又缩了回去,然后又试探着伸出手,再缩了回去,如此几次三番,他咬了咬牙,“再加一百!”

程宗扬抬手把钱袋抛给他,“事成之后再给一半。”

内侍把钱铢塞到怀里,这才问道:“你要带谁走?”

“赵逆的王后淖姬,还有平城君。”

内侍一听是这两个人,又踌躇起来。狱里一众囚犯,刘丹以外,就属她们两个身份最贵重。

程宗扬伸出手,“若是不行,便把钱还给我好了。”

内侍抱着沉甸甸的金铢,怎么也撒不开手,最后一咬牙,“再加五十!”

“成交。”

内侍忍不住道:“别的倒也罢了,平城君可是要斩首的。”

“就是因为要斩首我才等不及。”程宗扬道:“她要是能活着,我倒是想让她留在你们这里,待一辈子都别出去。”

黄昏时分,一辆木轮车辘辘出了北宫。车上扔着两卷破旧的草席,席间隐约露出一丛头发,上面乱纷纷沾着枯草,发上簪钗饰物都被摘拔一空。

几名寺人用力推着车,后面一名内侍两眼乱转,看到马车边的程宗扬才松了口气,然后转过脸,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木轮车推到濯龙园后方一片荒丘间,几名寺人找了处挖好的大坑,把草席连着尸首往坑里一扔,用铲子泼了层浮土,然后忙不迭地推着车回去。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载着两具“尸体”驶入通商里一处不起眼的宅院。

斯明信正在教剧孟学习腹语,剧孟靠在软榻上,眼睛似闭非闭,看着像是睡着了一样,其实一直用眼角往旁边瞄着。

卢景拿着一只小锤子,“叮叮铛铛”地敲着一块银饼。一边敲,一边不时用手背感觉是否光滑。银饼慢慢敲出轮廓,卢景拿起来在脸上比了比,却是一只能挡住半张脸的面具。

剧孟眼睛一亮,挣扎着坐起身,把脸凑过去。斯明信冷着脸伸出手掌,按住剧孟头顶,把他脑袋扭过来。

剧孟悻悻然哼了一声,要死不活地靠在软榻上,继续听他讲腹语的技巧。

等程宗扬回来,那只银面具已经成形,剧孟正戴在脸上直乐。那张面具遮住了剧孟被挖掉的眼睛,还有脸上几处烙痕,只露出嘴巴和一只完好的右眼。银制的面具泛着金属冷漠的光泽,面具下的剧孟却是刚清醒就活力十足的主儿,两者一冷一热,形成一个奇妙的组合。

剧孟得意的晃了晃脑袋,炫耀自己新得的面具,但急接着,他的笑容就消失了。

程宗扬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后还跟着青面兽。老兽两手各挟着一卷草席,弓腰进入室内,然后把草席放在地上,一把摊开。

一股潮湿的霉味在室内弥漫开来,草席内卷的是两个女子,她们身上套着一件又破又旧的赭红色囚衣,光着双脚,露出的手臂上带着鞭打的痕迹。两女双目紧闭,脸上蒙着一层暗青的死灰色,身体僵硬,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卢景看了一眼,“这个是赵后,这个是……平城君?死了?”

“剧大哥没有鞭尸的爱好吧?当然是活的。”说着程宗扬用匕首在两人颈侧刺了些血,然后取出一只瓷瓶,撒了些极细微的黑色药末在伤口上。

两人的血液暗红呈现一种微蓝的颜色,看上去极为怪异,与药末一触,渐渐回复成鲜红的色泽。

随着药末生效,两人的气色迅速恢复,僵硬的身体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逐渐恢复了弹性和原有的颜色。

程宗扬指着平城君道:“她已经定了大辟,后天斩首。我是担心剧大哥不能亲手报仇,将来引以为憾,才把她带出来。剧大哥,是不是她出卖的你?”

剧孟用力点了下头。

程宗扬在两女眉心一弹,把她们唤醒。

平城君慢慢醒转,紧接着就瞪大眼睛,像是看到鬼一样,看着榻上那个戴着银具的男子。虽然剧孟模样已经大变,但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势,让她一眼就认出面前这个男人的身份。

程宗扬道:“你识字吗?”

平城君慌张地摇摇头。

程宗扬捏住她的下巴,让她张开嘴巴看了一眼,遗憾地说道:“可惜她舌头没有了,没办法询问。”

剧孟摇了摇头。他喝下的毒酒是平城君亲手送上的,哪里还需要询问?

程宗扬道:“害过你的人,差不多都死了。还活着的,现在也不比死人好多少。”他抬起平城君的下巴,“这个是害你的主谋,是杀是留,如何处置,剧大哥,你一言可决。”

程宗扬说着,把匕首放到剧孟手边。

剧孟仅剩的右眼在银面具后慢慢转动,看着地上两个女子。平城君一只耳朵被撕下半边,似乎血中余毒,神情还有些呆滞。旁边的淖姬颈中带着绞痕,她双手抱着身子,像受惊的小猫一样在瑟缩着,原本灵动的双眼只剩下深深的恐惧。

程宗扬道:“剧大哥若是不想脏自己的手,我可以找两个寺人,把你吃过的苦头,原样不动的还到她身上。”

平城君惊得魂飞魄散,张着嘴“哑哑”的叫着,拚命磕头讨饶。淖姬也脸色发白,显然都对那些寺人怕到极处。

剧孟一根手指放在匕首上,感受着珊瑚铁的冰冷,然后抬起手,一指点在平城君眉心。

平城君额头“呯”的一声,像是被锐器刺穿一样,被剧孟手指硬生生穿透。她瞪大眼睛,鲜血混着脑浆从额上淌出。旁边的淖姬呆若木鸡,接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

程宗扬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剧孟重伤之余,还有如此劲力,竟然能用手指刺穿人体最结实的颅骨——他不是一身修为都废了九成吗?

正惊诧间,只见寒光一闪,剧孟用残缺的手掌夹住匕首,一刀斩掉平城君的头颅,然后仰天发出一个无声的大笑。接着他猛地咯了口血,浑身一震,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同时迸出鲜血,连那只银面具也被鲜血染红,“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珠。

斯明信和卢景同时出手,一人按在他的背后,一人按在他的胸口,竭力护住他的心脉。

“蠢货!你想死啊!”卢景骂道。

案上一灯如豆,秦桧端坐案前,神情严肃。

“主公此举大为不妥。赵后与平城君已然是阶下死囚,早死晚死无甚分别。主公此举冒了偌大的风险,实属不智!”

“应该没有什么风险吧?”程宗扬道:“赵王谋逆的事已经结案,平城君定为大辟,过两天就要杀头。赵后恐怕也不会活着出狱。两个已经死了的人,有几个人在意?”

“赵王谋逆一案说是结案,实是被中常侍吕闳所阻。江充此人气量狭小,睚眦必报。如今深得太后宠信,正欲有所作为,此番虎头蛇尾,岂会善罢干休?更何况赵后与平城君一母同胞,同为淖氏,”秦桧提醒道:“太后的乳母可是淖方成。”

程宗扬心里咯登一声,“她们是亲戚?”

“虽然仅是同宗的远亲,但未必没交往。”秦桧道:“这就是风险。”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她们两个在北寺狱,淖方成近在咫尺,都对她们两个不闻不问,应该只是同姓,没有什么交情。”

“即使没有交情,可风险仍在。主公将平城君的尸首弃之坑中,更是错上加错。将来宫里若是核对尸体,必定会露出马脚。”

程宗扬叹道:“我没想那么多。只是剧大侠受得苦楚实在太重,如果不让他亲手报仇,我都咽不下这口气。大丈夫快意恩仇,就算冒些风险,能替剧大侠出气也值了。”

秦桧毫不客气地说道:“剧大侠此番快意,又当如何?”

剧孟亲手斩杀仇人,结果因为妄动真气,伤势刚有起色就又陷入昏迷。说起来这事自己办得确实鲁莽了一些。

秦桧提到的危险让程宗扬也警觉起来,看来这事不能只顾着快意,还得设法补救。但要补救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是平城君被剧孟斩首,尸首分离,无论如何是接不回来了。

程宗扬道:“不行就找两具尸体代替,把面容毁掉。”

秦桧道:“尸骸易找,难在不让人生疑。”

淖姬和平城君身为贵族,平日养尊处优,单是肤色就难找到相符的。

“依你之见呢?”

秦桧沉吟片刻,“若想灭迹,当是焚尸。”

要想毁尸灭迹,最好的办法是放火,可火也不是随便放的。程宗扬道:“那处坟场在一处荒丘之后,周围光秃秃的,想失火都没有理由。”

“若是朝廷出面焚烧呢?”

“你是说……”

“洛都人烟稠密,一旦出现疫疾,必成大祸。当有人说动天子或者太后,对无主的尸体集中焚毁,以断疫疾之源。”

程宗扬一怔,然后笑了起来。秦桧这条主意,用的鱼目混珠之计,不显山不露水就把可能出现的漏洞消除了。

“这可是善政。得找个合适的人来办。”

秦桧微笑道:“久闻蔡常侍之名,不知属下可有缘一见?”

程宗扬大笑道:“好主意!奸臣兄,你可小心点,别跟着那家伙学坏了。”

蔡敬仲出面,这种小事自然是手到擒来,程宗扬忧心尽去,却不知道自己晚了半步。

奉诏往昭阳殿的程宗扬与东方曼倩原要“逗昭仪开心”,一见却是惊吓!友通期早与东方曼倩熟识,并险些成了他的姬妾!东方曼倩挂冠求去,朝廷上却传起“东方谪仙为天子一卜,翩然远去”的流言……

作为带走小紫的交换,朱老头说出严君平的下落,程宗扬等人总算知晓黑魔海演的是什么戏!江州大战成了黑魔海抹黑星月湖的材料,严君平错信歹人,更将程宗扬急需的财物交出大半给黑魔海!眼下债主纷纷上门,这该如何是好?

洛都。北宫,濯龙园。

虽然已是深夜,园后的荒丘上却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火把。江充蹲在坑边,看着脚前一只沾满泥土的头颅。

那头颅是一个妇人,头发被髡过,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已经被鸟雀叼走,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眼眶。脖颈的伤口极为平整,显然是被人一刀斩断。

在江充身后,数十名军士、寺人像蝼蚁一样忙碌着,不断从坑中掘出尸体,一具一具摆开,一名小黄门拿着木简核对死者的年纪和身份。其中有十几具是刚埋下不久的,面容尚能辨识,但能够辨识的也仅仅只是面容而已。无论他们原来的身份如何高贵,此时除了一条破旧的草席,一件几乎遮不住身体的破烂赭衣之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

江充从袖中取出一条帕子,一点一点抹去头颅上的泥土,直到额头上一个沾满血污的圆孔显露出来。江充伸手比了比,然后轻轻一按,手指轻易没入颅骨,正好卡进圆孔内。

他回过头,看着身后的白衣少年。那少年用一条帕子掩住口鼻,一手拿着火把伸过去,仔细审视半晌,然后点了点头。

那名核对尸首的小黄门从坑里爬出来,一边扯掉蒙在脸上的布巾,一边喘着气道:“回吕校尉、江绣使,一共十三具尸体,九男四女,其中一具尸首分离,小的带人查验得实,正是简牍上的平城君。尚有淖姬尸首一具,未曾找到。”

吕巨君把火把递给护卫,自己退后一步,把面孔隐入阴影中。

江充放下那只头颅,一边用帕子抹去指上的泥土,一边淡淡道:“淖姬的尸体呢?”

一名被摘掉冠带的内侍跪在旁边,他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嘴角淌着血,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细缝。听到江充的问话,他翻了翻眼睛,木然道:“小的什么都不知道。”(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砍掉他的脚趾。”

一名军士拔出佩刀,一脚踩住内侍的膝弯,接着手起刀落,将他左脚的大拇趾生生斩了下来。

内侍惨叫道:“狱中已经验过尸首!江充!你敢冤我!我要与你在太后面前分说清楚!”

“淖姬的尸体呢?”

那内侍双手拍着泥地,嚎啕痛哭,“太后,你睁开眼睛看看!姓江的一个外臣,就敢这么欺负老奴啊……冤枉啊……”

江充冷冷道:“把他另一边的脚趾也砍掉。”

内侍的嚎啕声戛然而止,他咬紧牙关,肿胀的眼角飞快地跳动几下,横下心要硬撑过去。

那名军士举起环首刀,正要落下,却被一只手拦住。

吕巨君放下掩鼻的帕子,淡淡道:“我知道你,你原本是太后的家生奴婢,随太后一起入宫,在长秋宫当值数年。先帝驾崩之后,你先到北寺狱,然后又调往永巷,如今在永安宫担任内侍……”

江充道:“这样一个对太后忠心耿耿的老奴,竟然勾结外人,私纵囚犯,实属骇人听闻。”

内侍叫道:“江充!你明知道我对太后忠心耿耿,还敢构陷于我!”

吕巨君摆了摆手,止住双方的争辩,然后道:“我倒想问你,到底是什么让你忘了太后对你的恩典,做出这种胆大妄为的勾当?”

“我冤枉!”内侍梗着脖子,声嘶力竭地叫道:“我为太后出过力!我为吕家流过血!”

吕巨君用帕子慢慢抹着手指,对他的惨叫置若罔闻,“你既然不肯说,我便来猜一猜……有资格让你背叛太后的,整个汉国也不过寥寥数人。”(

他抬起手,然后屈下一根手指,“天子?不可能。天子对赵逆一系,深恶痛绝,况且你是众所周知的太后心腹,天子即便有所行事,也绝不会找你。”

他屈下第二根手指,“大将军霍子孟。霍大将军秉政多年,深受太后信任,多半能使得动你。但霍大将军与赵王交情泛泛,绝不会冒着得罪太后的风险,插手赵逆之事。”

“车骑将军金蜜镝……”吕巨君屈下第三根手指,然后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就直接跳过。

“大将军与车骑将军以外,其余大臣对你来说都不够份量。那么除却外朝,便是内廷。”吕巨君屈下第四根手指,“最有资格使唤你的,莫过于两人:太后乳母淖方成;亲信第一胡情。”

“以常理论之,淖夫人嫌疑最大,赵后淖姬不仅与其同宗,更是远房族亲。淖夫人设法救下淖姬性命,当在情理之中。”

吕巨君笑了笑,“你抵死不吐口,想必也是打的这番主意,想牵出淖夫人,让别人知难而退吧?可惜你忘了一事……”

吕巨君低下头,温言道:“淖夫人若是要救淖姬,何必将同属族亲的平城君斩首?更何况,淖夫人想救下淖姬,只用对太后开口便是,哪里需要找你?”

内侍已经忘了脚上的剧痛,只睁大眼睛,像见到鬼一样瞪着那个侃侃而言的白衣少年。

“常言道:钱帛动人心,却不知义字亦动人心。”吕巨君直起腰,望着夜色下浓重的阴云,“平城君已经定了大辟,那人却要抢先下手,显然与平城君仇深似海,非如此不足以复仇。既是平城君仇家,又能让你宁肯废掉双腿也不吐口,这样的人我只能想到一个……”

吕巨君微笑起来,“……剧孟生死至交,大侠郭解。”

内侍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吕巨君舒了口气,然后又笑了起来,“果然是他!”

程宗扬直到中午时分,才得知江充已经将濯龙园后的乱坟岗挖掘一空,又叫来胡巫占卜、望气。江充虽然下过禁口令,但在宫廷的小圈子中,这些事都已经不是秘密。

平城君在大辟前突然瘐死,复验时却是遭人斩首;同时身故的赵后淖姬踪影俱无,下落不明,在宫里引发了无数猜想。

“襄邑侯当上大司马,胆量是越发大了。”徐璜如此说道:“竟然以瘐死为名,私下盗走赵后。”

东方曼倩道:“此事颇为蹊跷,若是襄邑侯所为,为何要斩杀平城君?”

徐璜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谁不知道北寺狱上上下下,都是吕家的家奴。赵王谋逆案发,家属被系。第二天便有流言,称大司马去了北寺狱,籍口问案,遍淫赵王诸女。赵王虽然谋逆,终究是宗室至亲,侯爷如此胡作非为,让天子好生了一场气。”

程宗扬道:“那平城君为什么尸首分离?”

“平城君勾结朱安世,与大司马素有私怨。”左悺道:“听说平城君颅骨被人凿开,脑浆被人吸食得干干净净——寻常人岂能做出这种事来?”

东方曼倩道:“若说是襄邑侯所为,尚且有可议之处。”

具瑗道:“外戚与诸侯不合,由来已久。左右不关咱们的事——圣上还没有起身?”

唐衡看了看铜漏,已经是辰初时分。若是平时,天子应该已经晨起习射,然后开始用膳了。他咳了一声,“许是在晨沐吧。”

中行说板着脸道:“是在晨沐。不过晨沐的不是天子,是昭仪。圣上原本已经将要过来用膳,临行时听说昭仪晨起洗沐,悄悄过去窥视,还拿钱贿赂昭仪身边的侍女,让她们不要声张。”

唐衡道:“休得胡说。圣上身为天子,哪里需要去贿赂宫女?”

“你们不信?”中行说怨气冲天,“你们问问圣上,他身上什么时候带过钱了?他拿的是我的钱!”

单超道:“好了好了。亏得蔡常侍和吕常侍两个不在,要不然又被人看了笑话去。”

程宗扬朝东方曼倩使了个眼色,借口方便,从殿里出来。

“天子叫咱们过来,有什么事?”

东方曼倩道:“因为富平侯之事,江都王羞怒难平,想将王位传给太子,自己回封地养老。炎汉开国以来,尚无此例,天子不欲人知,特意召来我等,想找个主意,好说服江都王。”

“江都王要传位给太子?”程宗扬觉得有些奇怪,江都王不知道他那位太子也是储君的候选人之一?这个时候晋位诸侯王,虽然还有继承大统的资格,但可能性要小了许多。

“江都王是被刘彭祖的下场吓住了,不想趟这漟混水。”

有赵王的遭遇在前,无论哪位诸侯都得掂量三分。与其身死族灭,不如激流勇退。江都王若是退出角逐,仍不失为一方诸侯,总好过一不小心便祸及亲族。只是剑玉姬已经布下局面,岂会答应他这么轻易退出?

剑玉姬的应对手段自己不必想,也想不过来,程宗扬转过话题,“听说天子诏举七科,是你的主意?”

东方曼倩叹了口气,“我只请天子诏举明法一科,天子一意孤行,同时诏举七科。”

“我说呢,你怎么会这么激进?七科同诏,起码要选出来七八十个官员,而且还都是千石以上的实职。朝中哪里有这么多位置?”

“天子此举操之过急,但我屡谏不听——总不能让我尸谏吧?”

“我担心的是……”程宗扬道:“尚书台竟然没有提出异议?难道吕冀就放心天子这么大举选材?”

“你是担心最后选出来的都是吕家的门客吧?”

“让你说中了。”程宗扬道:“参加诏举的士子必须有二千石以上的官员举荐,才有资格应诏,吕氏一门,二千石以上的高官至少有二十余位,每人举荐三个,就是六十人。再加上他们的亲朋故旧,差不多占据二百个举荐的名额。天子有意扶持的云台书院才有多少人?”

东方曼倩道:“也许吕家有人会出于公心,举荐书院士子。”

“吕闳吗?”

东方曼倩笑道:“谁知道呢?吕家以后族名世,也不是只有吕冀一支……”

一名小黄门跑过来,“天子已经出来了,两位快些入殿吧!”

刘骜面带笑意,唇上的小胡子微微翘起,显然情绪极好。他没有责怪两人姗姗来迟,随意吩咐两人入座,然后道:“江都王欲传位于太子,朕以为不可,你们说说吧。”

程宗扬暗暗撇嘴,你都先开了御口说不行,大伙儿还能说什么?

果然,众人纷纷发言,都说江都王此举不妥,应当驳回,连东方曼倩也随声附和,不肯作仗马之鸣。

程宗扬满肚子苦笑,自己倒是想来个顺水推舟,让刘建继位江都王,看剑玉姬如何应对。可大家都这么聪明,自己凭什么当那只该死的出头鸟?

刘骜的目光忽然落在程宗扬身上,然后笑道:“程卿,你看呢?”

“圣上说得极是。江都王此举于礼不合,理当驳回。”

“你是大行令,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得,自己刚才还想着要看剑玉姬的笑话,这会儿笑话就落在自己头上。自己亲自上门,给那贱人排忧解难,这事可实在太他妈的扯了……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臣遵旨。”

刘骜一笑,对徐璜道:“公孙博士、朱常侍到了吗?”

徐璜道:“已经奉旨在建德殿等候。”

刘骜点了点头。唐衡在旁道:“圣上起驾——”

惊理贴身看着孙寿,罂粟女入宫,蛇夫人跟着死丫头跑得踪影不见,卓云君一门心思在教赵合德,就剩一个阮香凝,还不好在人前露面。说来自己身边不少女人,一忙起来,竟然一口都吃不上,硬生生素了这么些天。此时被罂粟女勾起欲火,程宗扬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就要往榻上扯。

罂粟女却轻轻挣开,“主子稍等……”说着嫣然一笑,一手拉起衣裳,闪身退到屏风后。

程宗扬仰面躺在榻上,打量着周围的陈设。昭阳殿规模宏伟自不用说,而且四壁都画着花鸟山水,尤其是对面墙壁上,一只飞凤占据了整面墙壁,长及数丈的凤羽都是用金箔贴成,华光四射。程宗扬也算是见过富贵的,但目睹了汉宫的华奢还是不禁为之兴叹,人世间的富贵莫此为极。

他不由想起了在上清观苦修的赵合德,假如不是自己安排的李代桃僵之计,此时在这座宫殿中享受人间富贵的,应该是她吧?

屏风后环佩轻响,一个丽人迤逦而出。程宗扬一眼望去,不禁愕然,良久才吐出一个字:“干!”

罂粟女去了屏风后,竟然换了一身宫装出来。她头发梳成高髻,上面戴着一只展翅的金凤钗子,凤首叼着一串玉珠,下面一颗红宝石正悬在她眉心。她身上的宫装艳如丹霞,衣上绣着连绵的云纹,腰间的丝绦七彩交错,悬着玉环玉佩,却是昭仪的服色。

罂粟女款款走来,然后身子一旋,丹红的长裾旋转着散开,宛如一朵盛开的鲜花,流光溢彩。罂粟女仿佛摇曳的花枝般伏下身,然后回过头,媚眼如丝地看着主人,一边柔柔拉起长裙。

她里面什么都没有穿,宫装下直接是雪白的胴体。罂粟女一直把长裙拉到腰间,露出那只丰满的雪臀,高高向上翘起,然后双手拨开白滑的臀肉,将那只娇嫩的玉户绽露出来。

程宗扬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制服控,但此时在天子最宠爱的妃嫔寝宫内,自己的侍奴穿上天子最宠爱的妃嫔的昭仪宫装,却像娼妓一样裸露出妖艳的下体,程宗扬满腔欲火猛然腾起。

“啊……”罂奴低叫着昂起螓首,感受着那根火热的肉棒硬梆梆捣入自己蜜穴。蜜腔内柔腻的嫩肉在强烈的磨擦下颤抖着,仿佛不受控制一样抽搐起来。穴口被肉棒撑紧,蜜穴被塞得满满的,几乎没有一丝缝隙。(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肉棒一直捅到蜜穴尽头,重重顶在花心上。罂奴浑身一颤,只一下,就忍不住泄了身。

罂粟女只觉得浑身瘫软,手脚冰凉,全身仅剩的力气仿佛都集中在下体。她蜜穴早已湿透,随着阳具的进出,淫液一股一股泼溅出来。她肌肤上的纹身一片一片浮现出来,形成一片妖艳的罂粟花海,这片花海的中央,也是她纹身的最后一针,那颗阴珠已经涨得殷红,宛如一颗鲜红的玛瑙,正在主人指下不住变形。

她嘴巴张开,喉咙却像窒息一样,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一丝口水从她唇角淌出。主人的阳具甫一入体,她下体就似乎完全失去控制,只剩下本能的战栗,随着阳具的捣弄,一波接一波的高潮。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好啊,你竟然穿了我的衣服!”

罂粟女什么都没有说,只尖叫着耸起雪臀,把花心紧紧顶在龟头上,将自己的阴精喷溅而出。她丝毫不担心频繁的泄身会伤及身体,甚至脱阴而死,因为她每次把阴精献给主人,都会得到主人反渡回来的精纯阴气,这也是她为什么能一直不断的泄身。

友通期却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她一手掩住红唇,惊愕地张大的眼睛,半晌才道:“他好大……”

江映秋垂下眼睛,甚至不敢去看一眼。但眼角偶然一瞥,却让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友通期眼中的惊愕慢慢变成好奇,接着变成羡慕,望着那根怒涨的阳具在少妇熟艳的性器进出抽送,充满了活力和雄性的野蛮气息,她一阵阵脸热心跳,目光却怎么移不开。

“姐姐们没有骗我,他……真的很厉害……”

友通期心旌摇曳,美目望着阳物的进出,呼吸越来越急促。忽然她一手掩住嘴巴,仿佛要惊叫出来一样。

程宗扬双手抱住那只白腻的雪臀,猛地一挺身,阳具深深插入蜜穴内,在罂奴体内剧烈地喷射起来。

穿着宫装的侍奴伏在地上,低低喘着气,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她臀间一片狼藉,蜜穴浓精四溢,被干得几乎无法合拢。

程宗扬拿起一条丝巾,抹拭犹自挺直的下体。

友通期忽然脱口而出,“让我来!”话音刚一出口,她脸便红透了。但还是大着胆子拿过丝巾,握住那根又粗又硬的肉棒。她白美的手指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慌乱,当她碰触到肉棒的火热,浑身都不由得抖了一下。(

在她还想做什么之前,程宗扬已经穿好衣服,系上衣带,戴上进贤冠,拿起掉落的毛笔,簪在冠侧。没有再理会友通期幽怨的眼神,便昂然而出。

江映秋捧着一只事先准备好的木箱,在前领路。此时廊中只有两人,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把手伸到她臀上。这一次江映秋没有躲开或者闪避,任由他把手伸到自己臀间。

程宗扬只是确定她是否顺从,见状松开手,淡淡道:“别担心,只要你小心听话,你紫妈妈不会亏待你的。”

程宗扬说着,拿过木箱,扬长而去。江映秋一手扶着铜门,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慢慢跪倒在地。

天子诏举七科的旨意一出,汉国数以万计的文士学子闻风而动,一时间,通往洛都的各条大道上车马相望,冠盖云集,无数学子竞相赶赴洛都。洛都各大书院更是车马川流不息,平日以矜持自许的文人士子纷纷出动,拜访各路公卿。当郑子卿奉先生之命赶赴程大行寓居的客栈时,却扑了个空——大行令已经乔迁新居了。

天子一旦高兴起来,赏赐也不吝啬。这次程宗扬护送赵昭仪入宫有功,考虑到他在步广里的旧居因地陷被毁,天子直接赏赐了一处宅院。天子赏赐一般以钱铢丝帛为主,近臣还会赏赐名香、珠玉等贵重物品,其中以赏赐宅院门路最多。因为天子只说“赏赐宅院一处”,宅院的大小、位置、新旧,都由少府从皇家名下的产业中挑选,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得知程宗扬获赏了一处宅院,连徐璜都很是羡慕了一番,私下告诉他,若是拿些钱走走门路,少府手里的宅院尽可以随便挑,以天子如今对赵昭仪的宠爱,便是弄一处占地二十来亩的上等宅院也不是难事。

程宗扬深以为然,特意找到少府的长官五鹿充宗,拿出十万钱,换了一份少府名下的房产清单,最后精挑细选之下,找了一处占地三亩的宅院。

那是一处建成差不多有五十年的老宅,而且三面临街,环境杂乱,属于少府清单上最末的一等,为此程宗扬还被传诏的中行说好一通嘲笑。徐璜等人也大为不满,觉得自家人被少府忽悠了。倒是天子得知之后,说了句:“程卿谨慎,颇知分寸。”

程宗扬选择这处宅院的理由很简单——那处宅院位于通商里西北,与文泽的旧宅相去不远。事前他专门去看过,那处宅院与洛都其他宅邸一样,南面的正门面向坊内,正对着横贯坊内的大街,西侧是一条背巷,开了一处角门。宅院东侧是一条小巷,两旁居住的都是来洛都讨生活的手艺人和小生意人,也因此形成了一条规模不大的商业街。

洛都的商业场所大都集中在规定的坊市,也就是所谓的洛都九市,但各处里坊也有自己的商业经营场所,前者大致相当于正式规划的商业区,后者相当于生活区内的小商店。也正是因此,这条小巷虽然不大,却鱼龙混杂,从屠狗沽酒的食肆,到经营布匹铁器的店铺,再到医馆、杂货、缝补、洗浴、牙行……样样俱全,甚至还有两家客栈和一间不起眼的娼馆。

程宗扬选定宅院之后,没等诏书下来,就由程郑出面,把其中一间客栈买了下来。那客栈只有六间客房,一楼一间大厅,一间大通铺,二楼两间通铺,三楼四个单间算是上房。由于位置偏僻,生意也冷清得很,唯一的优势是它与程宗扬选定的宅院只有一墙之隔,同时北面邻着文泽故宅的后墙。

买下客栈之后,程宗扬立刻在柜台边砌了间小室,作为掌柜休息和藏酒的内间,其实那间房有三道门,南边通往客栈,西边通往程宅,北边通往文宅。冯源摇身一变,成了客栈的掌柜,平时就守着柜台。吴三桂和匡仲玉带来的星月湖旧部,也安置在这三处,负责警戒。

寓居客栈诸事不便,程宗扬早就住得不耐烦了。等诏书下来,和少府的人交接好房契,众人花了一天时间打扫,第二天就搬了过来。

程宗扬下了马车,把木箱交给吴三桂,刚进入内院,便听到一阵大笑。程宗扬不由纳闷,秦奸臣笑得这么开心,难道有客人来了?

吴三桂道:“是蔡常侍。”

程宗扬讶道:“他怎么来了?”

秦奸臣原本说今天去拜访蔡敬仲,商量预防瘟疫的事,没想到老蔡会亲自登门。这宅院今天刚安置停当,自己还没开始住呢,头一个上门的客人竟然是个太监,这意头可不太好。但话说回来,老蔡这太监也算太监中的奇葩了。让他光顾一下,总比中行说那个咶噪的家伙跑来唠唠叨叨的传旨强。

秦桧与蔡敬仲分席而坐,相谈正欢。见到程宗扬进来,秦桧起身道:“属下冒昧,与蔡常侍一见如故,因此请他前来详述。”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你们两个一见如故?是比着缺德吗?

程宗扬坐下道:“大家都不是外人。我就直接说吧。江充那家伙抢先了,咱们商量的事恐怕办不成了。”

秦桧道:“属下方才已经听蔡常侍说了。江充连夜发掘濯龙园抛尸之所,想必一直盯着北寺狱。好在主公当时易容而去,未曾泄漏身份,江充即便生疑,暂时也不会疑心到主公身上。”

程宗扬道:“我担心江充手下的胡巫,听说他们占卜很有一手。”

蔡敬仲对秦桧道:“有地室?”

秦桧道:“有。”

“藏之地室即可。”蔡敬仲道:“人在土中,乃必死之象。”

秦桧抚掌笑道:“大善!既然如此,剧大侠最好也暂时住在地室。”

如果不是见过朱老头破解占卜的手法,程宗扬恐怕还听不明白他们说的什么意思。文泽故宅有一处地窖,程宗扬前些日子把它腾出来,是担心宅中遇袭,剧孟行动不便,紧急时好用来暂时藏身,没想到眼下会成为躲避占卜的绝佳地点。

程宗扬去了一桩心事,笑道:“你们刚才在谈在什么呢?”

秦桧笑道:“说到霍少将军昨日献了六十匹马给天子。”

“不是六匹吗?怎么变成六十匹了?”

蔡敬仲道:“有人上书天子,称霍家为家仆购买良驹,私备兵刃,有不臣之心。霍大将军得知之后,勒命霍少将军将所选马匹尽数献予天子。”

程宗扬笑道:“是你上的书吧?”

蔡敬仲吐出三个字,“金蜜镝。”

书院中已经乱成一团,手持经籍的学子们纷纷惊叫走避。混乱中,一个年轻学子踉跄着扑进书院大门,他胸前鲜血狂涌,被人重重砍了一刀,身上的白衣已经被鲜血染红,正是郑子卿。

两名拿刀的少年在后面穷追不舍,郑子卿刚扑进门内,那两名游侠少年就抢上来,其中一人双手执刀,狠狠刺入郑子卿背心,一边高声叫道:“敢在伊阙辱骂郭大侠!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郑子卿背心中刀,伤及肺脏,口中顿时喷出鲜血。另一人挺刀从他腰侧用力刺入,拧着手腕使劲一绞,然后丢开手,叫道:“敢辱郭大侠者!死!”

程宗扬心头剧震,正要开口,旁边的班超先大喝一声,“抓住他们!”说着撩起衣袍下摆,往外冲去。程宗扬不禁愣神,这一刻的班超再没有半点文士的迂腐拘禁之气,倒像个豪迈勇烈的纠纠武夫。

书院内尽是奔逃的士子,等程宗扬和班超冲出人群,那两名游侠儿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已经气绝的郑子卿,双目兀自圆瞪。

周围的叫嚷声乱糟糟响成一片,“死了?”

“真死了吗?”

“天啊!”有人叫道:“杀人了!”

“报官!”

“赶紧报官!”(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快!快……”

“官府的人来了!”

程宗扬伸手帮郑子卿合上眼睛,心里大骂一声,“干!”

长秋宫内,帘幕低垂。程宗扬立在陛阶下,隔着珠帘,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一个曼妙的身影。

郑子卿刚死,官府的人就赶到书院,不由分说地封了大门。即便程宗扬有官员的身份,也大费周章,折腾到傍晚时分,才好不容易脱身。他急于回到住处与众人商议,谁知半路却接到宫里的谕旨,召他前往长秋宫觐见。

珠帘后,赵飞燕轻柔的声音响起,“程大行今日去了昭阳宫?”

友通期借口怀念家人,把程宗扬召进宫去。她这借口能瞒得过别人,怎么能瞒得过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程宗扬有心解释,可旁边还站着个中行说,真是要多碍眼有多碍眼,只好应道:“是。”

赵飞燕从腕上摘下一只八宝镶嵌的金镯,交给身边的侍女,柔声道:“难得妹妹有心——有劳程大行,将此物捎给家父。”

程宗扬接过金镯,然后行礼参拜,接着就被中行说打发出来。

程宗扬心情沉闷,郑子卿也是自己看好的人,有勇有义有识,更难得的是有文化,若能收为己有,将来可堪大用,谁知自己还没开口招揽,变故突生,他竟然会在自己面前被人杀死。

因为心里有事,程宗扬没有留意赵飞燕的言谈,直到登上马车,他才觉得纳闷。赵飞燕明知道她“妹妹”是个冒牌货,压根跟她在故乡的养父没半点关系,所谓惦念家人,无非是个幌子,为何还要让自己捎东西?而且自己上午去的昭阳宫,怎么到了傍晚突然想起来把自己召进长秋宫?好不容易进了宫,隔着珠帘说了两句话,就把自己打发出来,赵飞燕什么时候闲得这么无聊了?还有,赵飞燕如果真的想往家里捎东西,总不会随手摘一只金镯这么仓促吧?

程宗扬越想越觉得不对,打开木匣,取出那只金镯仔细端详起来。

那只金镯沉甸甸的,上面镶嵌着血红的宝石、深紫色的水晶、黑色的珍珠、金色的琥珀……从手工看,算不上精品,但份量十足,用料十分扎实,赵飞燕家世贫寒,捎这样一件镯子回家比什么稀世珍宝更合适。不过程宗扬很快就发现金镯内侧有个夹层,里面有一幅薄如蝉翼的丝帛,上面写着四个字:西观。子时。

南宫有东、西二观,东观原本是天子御用的藏书阁,经过历代扩建,如今规模颇为宏大,逐渐有取代兰台的趋势。西观则籍籍无名,连宫里知道西观的人都不多。事实上,西观与长秋宫相去不远,起初规模与东观相似,但因为在阁上能俯览皇后寝宫,早已废弃,如今只剩下一处空院。(

南宫以玉堂前殿为界,以北属内廷,外臣非奉诏不得入内。外廷则允许近臣出入,甚至留宿,以便于天子随时征召。西观离长秋宫极近,但属于外廷。程宗扬有着常侍郎的身份,职份就是常侍天子左右,留在宫中也没人说什么。

此时离子时不到两个时辰,程宗扬索性去了兰台,随便要了几册书简,心不在焉地看着,只是脑中翻翻滚滚,怎么也静不下来。

自从友通期冒名入宫,自己和赵飞燕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同盟,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但赵飞燕以皇后之尊在宫中私会外臣,以她的小心谨慎,此举未免太过蹊跷。

经过秦奸臣的分析,汉国唯一的大事就是天子立嗣。难道她是想……借种?

当然不可能!

程宗扬以前就觉得历史上的赵飞燕有些失真,赵飞燕当皇后时,内有历经四朝天子的太后王政君,外有一门九侯的头号外戚王氏家族,她一个平民出身的女子,凭什么能在王政君和王莽眼皮底下胡作非为?如今身临其境,程宗扬感触更深。所谓的“燕啄皇孙,秽乱宫廷”,无非是吕氏泼的污水。赵飞燕就算再想要儿子,也不可能干出借种的事——除非她借吕家的种。

也许她看中了某个诸侯的子孙,想要立为嗣子?这倒是很有可能,毕竟自己身为大行令,可以名正言顺地与诸侯交往。况且她再弱势,也是名义上的皇后,有诸侯找到她名下,一点都不奇怪。问题是找她的会是谁?难道又是江都王太子刘建?

程宗扬翻来覆去想着,时间不知不觉中渐渐过去。

“程兄倒是好雅兴。”

说话间,一个人大步过来,一屁股在席侧坐下,顺手拿起案上程宗扬用来里腹的蒸饼,毫不客气地撕下一块,一边吃,一边含糊说道:“深宫无人,挑灯夜读……啧啧,居然还是倒读书简,程兄果然不是常人。”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把书简倒转过来,“哪里比得上东方兄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大半夜跑到兰台来,莫非你身为侍诏还不满意,准备再进一步,诏举时考一遍明经?”

“窗前黄叶树,灯下白头人。若是苦读有用,要诏举干什么?”东方曼倩自嘲道:“便是学富五车又如何?不过是丧家犬一条而已。”

程宗扬收起嘻笑,深深看了他一眼。

东方曼倩三口两口把饼吃完,然后拍了拍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程兄有没有兴趣喝两杯?”

程宗扬摇了摇头,“明天。”

“那就明天。”东方曼倩道:“找个安静点的去处。”

程宗扬想了想,用手指醮了水,在案上写了一个地址。

东方曼倩一眼扫过,点了点头,然后起身离开。

几片落叶从窗外飘过,落在阶上,东方曼倩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程宗扬抬袖抹干案上的水渍,嘟囔道:“多事之秋啊……”

西观院中栽满梧桐,年深日久,藤蔓爬得到处都是,石板缝隙中满是枯黄的杂草,显然许久未曾有人来过。程宗扬四处查看一遍,确认不是圈套,这才耐着性子等候。

刚过子时,阁内传来一声轻响。

赵飞燕似乎是畏寒,披了条黑色的貂氅,远远看去,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但即使隔着宽大的貂氅,仍能感觉到她纤柔的身形,就像一株娇弱的花枝,轻盈而又婀娜,静静吐露芬芳。

程宗扬没有开口,只安静地看着她,目光没有多少尊敬,而是充满赞赏。

赵飞燕戴着一幅面纱,黑白分明的美目落落大方地看着他,虽然柔弱,却没有多少羞涩。

程宗扬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娘娘皇后之尊,竟然一个人出来?”

虽然他语气不是很正经,更不像是臣下面对皇后时的口吻,但赵飞燕也是心思灵动之人,听出来他话语中流露出来的关切,坦然道:“长秋宫原本有五处通道,我入宫后便禀明天子,封了四处,只留一条供天子出入。这一处是我前两天偶然发现的,一时好奇才知道通往西观。明日我便会奏请天子,将其封闭。”

程宗扬由衷道:“很辛苦吧?”

“还好吧。”赵飞燕道:“毕竟……我也是贫苦人家出身。”

赵飞燕倒霉就倒霉在身为皇后,却是贫苦人家出身。娘家毫无势力不说,连个兄弟都没有。但凡她能有一个兄弟封侯,也不至于这么孤立无援。

程宗扬心下感叹,缓缓道:“愿效犬马之劳。”

赵飞燕眼中露出一抹感激,她压低声音,“天子今日又发怒了。他砍碎了一张书案,还砸了两只玉瓶,踢倒了一只博山炉。”

“因为云台书院的案子?”

程宗扬暗道:也难怪天子发怒,两名游侠儿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凶,杀的还是云台书院的学子。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出了这种事,简直是公然去打天子的脸。

但赵飞燕摇了摇头,“不是。是尚书台吵得很厉害。”

程宗扬警觉起来,“尚书台?他们吵什么?”

汉国的尚书远没有后世的风光,主官尚书令奉禄不过千石,作为副手的尚书仆射和六曹尚书才六百石,跟程宗扬的大行令品秩相同,但尚书台统管政事,主掌尚书台的大司马更是群臣之首,因此尚书台职位虽卑而权力极重。

“他们要求下令封闭云台书院,并将涉案学子全部拿入狱中,详加审讯。天子因此才生的气。”

江充已经对云台书院下过一次手,但被吕闳堵了回来。这次是尚书台出手,籍着郑子卿被杀一案,封闭书院。云台书院是天子选材之所,死了一个大有前途的学子已经令天子动怒,这下整个书院都要被牵连进去,那些学子一旦入狱,能活着出来的不知道会有几个,也难怪天子发脾气。只不过刘骜身为天子,发脾气能解决问题吗?

程宗扬道:“天子这脾气,可不太好。”

赵飞燕低声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嗯?”

“他以前性子很好,温和淳厚,和他在一起,我只觉得安心……”赵飞燕笑了笑,眉眼间多了几分凄凉,“自从我入宫之后,他许多事情不顺心,性子才越来越坏。”

“……这个,跟你没关系吧。”程宗扬虽然想安慰她,但自己的口气也不是很确定。假如没有赵飞燕,没有外戚之争,史书上的刘骜也许会被描绘成一个明主吧?

“我请你来,是想请你帮帮天子。”赵飞燕低声道:“帮帮他吧……”

程宗扬苦笑道:“我怎么帮他?”

“他们要抓郭解……”

他们要抓郭解!

程宗扬突然明白过来,他们的目标是剧孟和郭解,郑子卿只是用来嫁祸的手段!

“如果抓到他就好了……”赵飞燕道:“你一定有办法的。”

程宗扬慢慢吐了口气,“为什么是我?”

“因为朝廷的外臣,我只认识你。而且你能把她送进宫里,你也一定能抓到郭解的……”

程宗扬面无表情地从谒者手中收回符节,走出朱雀门。他原以为赵飞燕是为立嗣忧心,没想到她甘愿冒着声名受损的风险,深夜与自己私会,竟然只是为了想让自己帮刘骜。

郑子卿被杀,吕氏趁机对云台书院下手毫不出奇,但程宗扬没有想到,郭解也是吕氏的目标。郭解名声再响亮,也只是个江湖人物。吕氏这么急切地想除去他,难道他也卷入到立嗣一事里面?

回到文泽故居,程宗扬立刻叫来众人商议。听他说完眼下的局面,尤其是事情牵连到郭解,众人神情都凝重起来。

卢景道:“老郭不能在洛都待了,走得越远越好。”

剧孟在沙盘上写了几个字,“二凶?”

程宗扬道:“那两个凶手不可能找到。遇见心狠手辣的,也许已经把他们灭口了。”

吴三桂道:“找不到凶手,没有证据,怎么能证明是郭大侠指使的?”

“要怪只能怪郭大侠名声太好了。”匡仲玉道:“洛都尽人皆知,多少游侠儿以给郭大侠办事为荣,而且以留名为耻,深藏名姓。”

敖润道:“也许那两个人真是仰慕郭大侠的游侠少年,只是受人指使,结果反害了郭大侠。”

“绝对不会。”程宗扬说道:“我在伊阙亲眼见过替郭解报仇的侠士,杀完人,专门留下人顶罪。像今天这两个,口口声声说是因为郑子卿在伊阙辱骂郭大侠,才动手杀人,结果杀完就跑,九成九是别有用心。妈的,坑了郭大侠,也坑了云台书院,一箭双雕,够狠!”

几名豪士拥着郭解匆忙离开,身边只剩下王孟。程宗扬吸了口气,然后紧跟着王孟掠入黑暗。这里是城南一片陋巷,无数小径交织得如同迷宫,如果没有人领路,自己还真不好出去。

王孟负着剑弓身在巷中飞奔,速度虽快,脚下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两人一连转了十几个巷口,才看到里坊的土坯墙。王孟停下脚步,向程宗扬抱了抱拳。

程宗扬道:“郭大侠最好暂时到外地避避风头。”

王孟道:“公子这番恩义,我王孟记下了。”

“千万不要去找朝中权贵,”程宗扬权衡一路,最后还是说道:“尤其是霍大将军。”

王孟有些纳闷地皱起眉。汉国权贵一向有招纳亡命的风气,许多被通缉的豪士都托庇在权贵门下。郭解如果想藏身,朝中一半权贵都会打开大门。这其中,位高权重的霍子孟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我知道郭大侠与霍大将军有点交情,”程宗扬道:“但他现在自顾不暇,郭大侠真要登门,霍子孟不一定敢替郭大侠出头,去触怒太后一系。况且这次的事情风头太明显,他即便想顶,也未必能顶住。”

王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这些话并不是程宗扬的本意,但他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他不愿意相信整件事情的幕后黑手会是霍子孟,但他也不能看到郭解面临危险。

程宗扬与王孟等人分手,一路逾墙而过,忽然他蹲下身,小心收敛身形。月色下,一条人影从飞檐下掠出,在屋脊上一闪,像缕轻烟般投入阴影间。紧接着檐下又掠出两条身影,纵身跃上屋脊,却是盯着前面那人穷追不舍。(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四哥?”

程宗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斯明信,但只看了两眼,他就觉出不对来。斯明信的身影在檐脊间时隐时现,身法犹如鬼魅,速度却不快,每次现身,正好都能被后面追踪的人看到,就像一只鱼饵,让后面的人紧紧咬住,舍不得放弃。

程宗扬看出他是故意引人来追,于是脱下外袍,往墙角一塞,露出里面一身自制的夜用迷彩服,又用一块灰布遮住口鼻。

准备停当,程宗扬背身靠在墙角,然后发出一声低咳。

隔着数十步远,这咳声比起几丈外一只蚊子飞过也大不了多少,斯明信却没有半点迟疑,身形斗然一转,准确地朝程宗扬藏身的位置掠来。

擦肩而过时,期明信声音传来,“要活口。”接着他掠出数步,飞身跃上墙头。

后面两人如风般追来,见状刚想跃起,背后风声一紧,藏在墙角的程宗扬纵身而出,双掌分袭两人背后。两人急忙转身,拔刀朝偷袭者劈去。程宗扬身体一沉,一脚重重蹬住地面,向后跃开,避开两人的刀锋。

在两人身后,刚才逾墙而走的斯明信悄无声息地掠来,双手拿住其中一人左右两边的肩井穴,指力一吐,那人遍体酸麻,跪倒在地,晕厥过去。另一人听到声音,意识到自己中计,顾不得再追杀程宗扬,飞身往旁边逃去。

斯明信左手一展,一柄弯钩贴地飞出,钩住那人的脚踝。那人刚一抬步,便重重跌倒,幸好斯明信手下留情,没有用弯钩的锋刃,免了他的断足之祸。斯明信一掌将他拍晕,然后提起两人的腰带,越过墙头。

那两人也勉强算得上好手,可别说和斯明信相比,就是比自己都差了一截。斯明信因为严君平的事,一连数日都没有音信,没想到会引出这么两个人。

到了僻静处,程宗扬这才道:“怎么回事?他们是谁?”

“在车骑将军府外遇到的。”

斯明信简单说了几句。原来他在金蜜镝府外一连盯了数日,始终没有见到严君平的踪迹,却发现还有人在车骑将军的府邸外盯梢。斯明信疑心之下,索性调头搜查周围的暗桩,又趁夜色设法把人引出,谁知正巧遇到了程宗扬。

程宗扬和斯明信把两人分别叫醒,仔细询问。结果却大出所料,那两人竟然是正经的官差,是由洛都令董宣派来的。他们盯梢的理由也很充分,近来都中屡屡出现意外,董令担心朝中重臣有失,特意派出人手,在诸位重臣的府邸外暗中警戒。不仅车骑将军,大将军霍子孟、大司马吕冀,以及三公九卿的府邸周围,都有官方的差役换了便衣值守。(

程宗扬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恶狠狠道:“回去告诉姓董的!你们办差归办差,别坏了我们兄弟的好事!”说着用刀柄把人打晕。

程宗扬不想取两人性命,又不能让人猜出自己的目的,索性放两句虚言,让董宣疑神疑鬼。

把两人扔到一处死胡同里,程宗扬和斯明信一同回到通商里的住处。两人没有直接返回宅院,而是去了客栈。冯源守了一个白天,此时值守的换了韩玉,见两人进来,微微侧身,让出旁边的通道。

新砌好的房间内堆满酒瓮,层层叠叠一直挨到房顶,两侧的通道就藏在酒瓮之后。除了外面的掌柜,房间内还有一个暗哨,一天十二时辰不会离人。所有人手的调配都由秦桧安排,此时当值的是临安来的一名退役军士。

程宗扬拿起一只酒瓮,走到文泽故宅院内,放在那张新砌的石桌上,然后拍开泥封,倒了两碗酒,递给斯明信一碗。

斯明信一口喝完,自己又倒了一碗。

程宗扬安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说不定明天往街上随便一走,就遇到严先生了。”

斯明信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你以为我不开心吗?”

程宗扬愕然道:“难道你很开心吗?四哥,你那表情……我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我只是看你喝酒的样子,好像不大顺心。”

“我渴了。”

“……那当我没说。”

过了一会儿,斯明信道:“我和老五当杀手,一次都没有失败过。但只有我们两个自己知道,为了找到一个目标,我们走过多少弯路,白费过多少工夫。所以……”

斯明信举碗一饮而尽,“这种事我们都已经很习惯了。”

“四哥,你觉得姓严的是不是故意躲着我们?怎么这么巧,我们刚在江州闹出动静,他这边就断了音讯?”

斯明信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程宗扬也没有答案。现在只能看老蔡那边,会不会带给自己什么惊喜了。

第二天,蔡敬仲果然给了他一个惊喜。

程宗扬捧着天子使臣的节杖,头都是晕的,“天子让我去车骑将军府?”

蔡敬仲很认真地告诉他,“你是常侍郎,天子亲信。”

意思是这种事就该我干吗?程宗扬挣扎道:“宣诏这种事情,不是太监干的吗?”

“不是还有我吗?”

“大哥,你这事办的……”程宗扬一脸便秘的表情。

“不妥?”

程宗扬揉了揉额角,“我有点头晕,让我想想……”

程宗扬琢磨半晌,终于捋清楚了,“大哥,你的意思是,让我当面去问金车骑:严君平在不在你这里?在的话,立刻跟我走——是不是这样?”

“是我问,不是你。”蔡敬仲道:“你只用跟着我就行了。”

“这事我怎么觉得这么悬乎呢?”

蔡敬仲觉得他的担心很莫名其妙,“车骑将军会抗旨吗?”

“他要是说没有呢?”

“那就是没有。”

程宗扬足足愣了两分钟,“凭什么他说没有就没有?”

“因为问话的不是我,是天子。”蔡敬仲竖起一根手指,肃容道:“假如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不会欺君,那个人只会是金蜜镝。”

程宗扬原本只是想让蔡敬仲借着拜访金蜜镝,设法打听一下严君平的下落。谁知道蔡敬仲会直接向天子请了诏书,以诏举的名义,召集洛都各大书院诸位山长、博士,共同参与选材。严君平身为石室书院山长,当然也在名单之列。

于是困绕众人多时的难题,到了蔡敬仲手里,就成了拿着诏书直接去找金蜜镝——风闻严君平在你这里?天子有诏,跟我走吧——简单得令人发指,而且冠冕堂皇,任谁都挑不出错处。

如果换成别的臣子,也许会睁着眼说瞎话,或者含糊过去。但蔡敬仲认定金蜜镝不会欺君。既然他这么信任金蜜镝,程宗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虽然惦记着小紫那边的事,还是换了衣冠,驱车前往金蜜镝的府邸。

车骑将军仅次于大将军和骠骑将军,是汉国军方的第三号人物,但由于骠骑将军一直空缺,金蜜镝在军中的品秩仅次于大将军霍子孟,他的车骑将军府也颇为壮丽。程宗扬随宫里的车马赶到时,车骑将军府已经闻讯摆好仪仗。远远看到车马驶来,一名金紫重臣当先俯下身,一丝不苟地行礼参拜。

蔡敬仲持节下车,肃然受礼,然后展开诏书,神情刻板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诏书写得骈四骊六,总之就是天子下诏召集学界名宿,将委以重任。金府家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封诏书和车骑将军有什么关系?倒是为首那名重臣不动声色,等蔡敬仲念完,俯身叩首,沉声道:“臣金蜜镝,接旨。”

程宗扬仔细打量着金蜜镝,这是一个很传奇的人物,他原本是匈奴王子,被俘后从一个养马的奴隶做起,一直当到托孤重臣。据说先帝最初是想让他作为辅臣之首,但金蜜镝以自己出身异族力辞,霍子孟才排名第一,但他所受的信重绝不亚于霍子孟。此前洛都谣传匈奴入侵,金蜜镝辞去左丞相一职,可即使谣言最盛的时候,太后和天子也没有收回他的虎符。

程宗扬曾在鸿胪寺的驿馆外远远见过金蜜镝一眼,当时他坐在车上,腰背挺拔,稳如泰岳。此时等他叩谢之后昂然挺身,发现他身材魁伟高大,足足比自己高出一头,犹如一个雄健的武夫,但在他身上丝毫看不到武夫的粗鲁和跋扈,他留着及胸的长髯,神情庄严肃穆,一举一动都有着军国重臣的风范,只是双鬓已经染霜。

金蜜镝接过诏书,一字一句仔细看过,这才取出随身携带的金印,在回执上留印,交给蔡敬仲,然后收起诏书,请天使入府稍坐。

蔡敬仲是天子正使,当仁不让地坐了首席,程宗扬的常侍郎只能忝居末座,但好歹也混了一个席位。

厅中再无他人,蔡敬仲开门见山地说道:“太后族中子弟好武者颇多,久闻将军深知兵法,襄邑侯想择日带子弟前来请教一二。”

金蜜镝道:“臣今日出府,只为奉诏。”

程宗扬眉角微微一动,金蜜镝负责诏举勇猛知兵法,吕冀所说带子弟前来请教,用意不问可知,更何况又是蔡敬仲开口,显然代表了太后的态度。金蜜镝的回答则是用自己闭门谢客来直接拒绝,同时还不乏对蔡敬仲的提醒——他身为天子使节,是来传诏,而不是给吕氏当说客的。

程宗扬原以为金蜜镝身居高位多年,早就成了高俅那种官场老油子,滑不溜手,没想到他言辞竟然如此分明,没有绕半点弯子,不由大感意外,深深看了蔡敬仲一眼。

“我就是在这里遇见她的。”东方曼倩道:“后来我寻到她的住处,知道她未曾婚配,于是找你借了钱,上门提亲。”

“你知道她克父克母克兄克弟吧?”

“还有这事?”东方曼倩恍然道:“怪不得她孤身一人。”

程宗扬讶道:“你竟然不知道?”

“我何必知道?”东方曼倩道:“克父克母之说,无非是愚者多惑,你我岂是愚昧无识之人?”

“话是这么说,可是……”

程宗扬欲言又止,东方曼倩毫不忌讳地说道:“你怕她克夫?”

程宗扬默然无语。

东方曼倩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然后盘膝坐下,拿起自己带来的酒壶,倒了两杯。

程宗扬拿起酒杯,却没有喝,“你真要走?”(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哪里还能留下?”东方曼倩道:“天子喜怒无常,有此一事,我若还留在宫中,便是自取其祸。”他举杯一饮而尽,喟然叹道:“我可不想哪天被期门武士斩于阶下。”

东方曼倩在殿前执戟多时,好不容易崭露头角,事业刚刚起步,就莫名其妙地掉到坑里,不但刚挑好的老婆没了,连刚起步的仕途也突然就走到头了。虽然整件事完全出于意外,但这个坑毕竟还是自己挖的,程宗扬不免有些歉然。

程宗扬与他碰了一杯,“是我对不住你。”

“与你何干?”东方曼倩道:“无非是造化弄人。”

“东方兄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倒是有。”东方曼倩一本正经地说道:“接下来我准备做几件事:首先是游历天下,然后再用几年时间浪迹天涯,最后赚点钱,好四海为家。”

东方曼倩显然是决心已定,又恢复了一贯的恢谐。程宗扬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道:“有兴趣经商吗?”

东方曼倩笑道:“给你当手下吗?”

跟聪明人说话果然不能兜圈子,程宗扬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看出来了?”

“那次跟你闲谈,我便看你不是朝堂中人。”

“朝堂中人什么样?”

“当然是心无旁鹜,一门心思去当官。”

“那好吧,”程宗扬不再隐瞒,“我手上有一家商会,生意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东方兄可愿帮我?”

东方曼倩笑着摇了摇头。(

“想都不想就拒绝了?”程宗扬道:“你不会是歧视商人吧?”

“我是不想坑你。”东方曼倩坦然道:“我若奉你为主,对我们两个皆非好事。”

“为什么?”

“世间文士、豪杰,无不奔走于权贵门下,奉之为主公,以生死相许。我东方曼倩不才,自束发以来,便指心立誓——今生今世只有一个主公,”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就是我自己。”

程宗扬遗憾之余,也生出一丝敬意。东方曼倩虽然只是一个殿前执戟,却是自己在六朝见过最自由的一个人,没有任何人能驾驭他,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束缚他。

东方曼倩去意已决,程宗扬不再劝阻,举杯道:“今日便当为你践行,此行一路顺风!”

两人酒到杯干,将一坛酒喝得干干净净。

临别时,程宗扬道:“若是东方兄还想大隐于朝,不妨往宋国一行。至少宋国没有外戚干政。”

“有劳程兄费心。”东方曼倩洒然一笑,就那么单衣佩剑,孑然一身,径直出了上津门,头也不回地离开洛都。

夜色渐深,远处的鼓楼传来鼓声,各处坊市都开始关闭坊门,鼓声停歇,便是宵禁开始的时刻。

程宗扬站在店铺前,微微叹了口气,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逢。

店铺的伙计已经收拾好铺面,过来向东家告辞。程宗扬打发他离开,正要走人,忽然看到楼上亮起一点烛光。

那烛光起初极淡,接着越来越亮,就像有人在楼上召唤自己一样。

程宗扬摸了摸怀里的匕首,回到楼上,只见席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名相貌平平的中年妇人。

她用一根银簪拨了拨烛芯,淡淡道:“他是天子刚刚擢拔的侍诏,正前程似锦,怎么会被你说动,远走他乡?”

程宗扬刚才的酒意几乎都变成了冷汗,天知道胡夫人什么时候来的,听她的口气,似乎已经听了不短时候。他迅速回忆了一下,除了最开始隐晦地提到友通期以外,自己和东方曼倩的交谈并没有泄漏什么。在旁人听来,顶多是自己在招揽东方曼倩,而且还没有成功。至于最后去宋国,胡情早已知道自己在宋国有关系,倒也不怕她知道。

程宗扬冷静下来,“天子什么样,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他是个聪明人,眼看有沉船之险,难道还要给天子殉葬吗?”

听到“殉葬”二字,胡夫人手一抖,银簪落在烛上,一缕烛泪直淌下来。她抬起头,目光猛然变得锐利,连那张平凡的面孔也显得夺目起来。

她一字一字地说道:“天子,春秋鼎盛。”

“这不是我说的。”程宗扬眼也不眨地说道:“刚才那位东方曼倩是个少见的奇才。他占了一卦,觉得风头不对,才想另投门路。”

胡夫人看了他半晌,然后冷冷道:“这种事情,不要乱说。”

“我当然不会乱说。况且他说的,我也不怎么信。”程宗扬坐下来,“夫人光临敝处,有什么吩咐?”

胡夫人一手捏着蜡上的烛泪,良久说道:“这些天洛都来了许多外人。你转告苏姐姐,让她多当心。”

“什么外人?”

“你告诉她,她自然会知道。”

我要知道那妖妇在哪儿就好了。程宗扬脸上不露声色,只随口道:“我还以为你要问我上午去见金车骑的事。”

胡夫人道:“蔡敬仲带你去见金蜜镝,是太后点过头的。金车骑在朝中威望素重,即便不能与他交好,也尽量不可与他为敌。”

胡夫人说着站起身,“娘娘与苏夫人多年未见,若是可以,还请苏夫人早日入京。”

胡夫人走下楼梯,随即消失不见。

程宗扬盯着那支蜡烛看了片刻,然后一口吹灭,扯过一条白绫将蜡烛包里起来,收进腰包。

闭市的鼓声一共一百零八记,持续了将近两刻钟。最后一声鼓声停止,坊市关门落锁,街上行人断绝。渐渐的,暮色降临,整座城市都安静了下来,只偶尔传来某户人家的犬吠,打破了宁静的夜色。

程宗扬站在自己租住的小屋窗前,望着下面的街巷。如果换作通商里和治觞里,此时正是宾客喧闹的时候,外面坊门紧闭,里面灯火通明,车马云集。但这处里坊紧邻金市,住户多是来京中讨生活的外乡人,入夜后连点灯的都不多,整座里坊都沉浸在黑暗中,街巷都仿佛被废弃一般。

程宗扬不由想起远走他乡的东方曼倩。他说走就走,连家都不回,手边一件行李都没带,就那么一人一剑独走天涯,无论仕途俸禄,还是财富地位,都被他视为浮云。如此洒脱,让程宗扬佩服之余,甚至生出一丝羡慕。

程宗扬扪心自问,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他那么洒脱,自己只是个来到六朝不到两年的过客,身上的羁绊却比东方曼倩这样土生土长的六朝人更多,别说抛开一切转身就走,连忙里偷闲都不可能。甚至昨天小紫派人传话,让自己去上清观一趟,自己一整天都没能抽出半点时间来。

程宗扬点了炷香,心里打定主意,如果这炷香烧完红玉还不来,自己就去上清观。

一支香堪堪烧了一半,巷口多了两个身影。两人都披着斗篷,但能看出斗篷下婀娜的身姿,隐约是一主一仆两名女子。前面的女主人戴着面纱,双手拉着斗篷,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泥坑。后面的侍女肘上系着一只包里,双手扶着女主人的手臂,略略落后半步,跟在主人身后亦步亦趋。

程宗扬点了一盏油灯,放到窗口。两女抬起头,后面的侍女嫣然一笑,将女主人扶得更紧了。

忽然暗处蹿出一个黑影,恶狼般朝包里抓去。女主人吃了一惊,慌忙往后退去,那侍女略一斜肩,一脚蹬在那黑影膝上,将他踢得跌倒在地。

这处里坊人员混杂,颇有些昼伏夜出为非作歹的匪类。两女遇上的,正是夜间出来抢掠行人的蝥贼。那人一把没有抢中,反而被踢了一脚,不由恼羞成怒,他爬起身来,从腰间拔出短刀,挥舞着朝两女刺去。

那位女主人惊慌失措,后退时脚下跘到坑里,顿时跌坐在地,她原本两手拉着斗篷,这时身子一跌,一条白生生的玉腿从斗篷间露了出来,里面竟然没有穿亵裤,那腿从上到下光溜溜不着一丝。

那蝥贼斗然见到这等艳色,眼珠子险些瞪出来。可没等他看清楚,下巴忽然一震,整个人猛地飞起,接着凌空又挨了一脚,当即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那侍女像踢一堆垃圾一样,把那蝥贼踢进路边的阴沟,然后扶起女主人,若无其事地往亮灯的那处陋室走去。

程宗扬打开房门,那个戴着面纱的女主人仍然余悸未消,双手扯着斗篷,身子微微颤抖,直到看见他,才略微松懈了一些。

程宗扬有点奇怪,“你一点防身的能力都没有?”

惊理道:“她就会一点狐族天赋的变身术,旁的只知道些皮毛。”

孙寿讪讪的低下头。

惊理掩上门,将包里递到孙寿手中,一边解下斗篷,一边笑道:“今日是孙家老太太的生辰,不好推托,奴婢带着寿奴赴宴,回来的迟了。”

程宗扬道:“包里里带的什么东西?”

惊理笑道:“是寿奴的衣饰。她听说要见主子,刚下马车,就在巷子里把衣裳脱了,只披了条斗篷遮体。”

程宗扬道:“是你的主意吧?”

惊理笑嘻嘻道:“寿儿这丫头最听话了。”

惊理说着一把扯下孙寿的面纱,露出她妖艳媚致的面孔,喝道:“还不向主子施礼?”

孙寿听话的俯下身子,娇声道:“奴婢见过主子。”

“红玉呢?”

惊理道:“她替寿奴挡了几杯酒,吃醉了。”

说着她收起嘻笑,正容道:“奴婢已经问过,无论是襄城君府,还是襄邑侯府,都没有见到主人所说的独身老者。当日两府来访的宾客共有六十五人,其中有十一名五十岁以上的,但都是与人同行,所有的名册都在这里。”

惊理一边说,一边从包里中拿出一册竹简,放在案上。

孙寿乖乖伏在席侧,一声不响。程宗扬也没有理会她,拿起简册看了看。上面的宾客五花八门,有文士,有商人,有军士,有官吏,有胡人,有夷人,甚至还有城郊来的农夫……

孙寿扶著书案爬上去,然后转过身,仰面躺下。她身上的斗篷掉到一边,此时裸着雪白的身子,赤条条躺在简陋的书案上,胴体丰腴而又圆润的曲线凸凹起伏,肌肤洁白柔滑,宛如白玉雕成。

矮子带着一丝残忍和嘲讽的笑意,看着自己的猎物。那张书案只有半人长,案角卷起云纹正顶在那艳妇的臀下,她下腹被案角顶得耸起,就像挺着下体让他们观赏一样。

胖子遗憾地说道:“可惜这母狗元红已失,只能列入乙等了。”

“那可不一定。”矮子说道:“狐族擅长变身,与常人不同,轻易不会失去元红。当年我们逮住过一个青楼的当红粉头,一验之下,竟然元红尚在。后来大伙一连弄了她三四天,才逼出她的花心,采了她的元红。”

“还有这种事?难道这条母狗元红还在?”

“要验过才知道。”

矮子拿起海螺,手指在螺身上敲击着,一边喃喃念诵。随着他的敲击,铁青色的螺壳逐渐变得赤红,忽然螺口一动,伸出几条触手。

矮子额头微微见汗,他呼了口气,然后道:“把腿张开!”

案上的艳妇惊恐地盯着海螺,双眼却全无焦点,所有的神智都仿佛被那只海螺摄走。听到命令,她像只失去魂魄的木偶一样,被人用语言操纵着张开双腿。

矮子正要把海螺放到猎物身上,身后却传来同伴惊讶的声音,“咦?你看这个!”(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矮子扭过头,只见那胖子拿着一只镯子正在端详。

矮子嗤之以鼻,“一只镯子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不一样……”

胖子还待再说,那矮子已经把海螺往艳妇腿上递去。螺口的触手一翻,吸在孙寿大腿内侧,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串血红的印迹,然后蠕动着向她腿间爬去。孙寿身体像触电一样战栗起来,忽然浑身一颤,身下湿了一片。

矮子咧开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面前的空气忽然一震,他霍然抬头,露出戒备的眼神,紧接着,在他额前不足半寸的位置凝出一截冰寒的锋刃,不等他反应过来,就重重刺进他眉心,透颅而入。

那矮子颅骨被珊瑚匕首刺穿,脑浆迸出,双腿一软,颓然倒地,手中那件海螺法宝滚到一边。

与此同时,一枚蛾眉刺也从半空凝出形状,射向那胖子的脖颈。可惜那胖子颈中肥肉太多,蛾眉刺从他颈肉穿过,不仅没有伤到要害,甚至连血都没有流出一滴。那胖子痛得打了个哆嗦,接着手掌往地上一拍,身体平飞而起,一边扯过麻袋,迎风一抖,将案上的艳妇罩了进去。

半空传来一个声音,“关门!”

胖子极为机警,闻声立即丢开麻袋,纵身往房门撞去。他身板几乎和门一样宽,可一展开身法,竟然像燕子一样轻快迅捷,惊理掠到门边,已经晚了一步,那胖子将房门撞得粉碎,野马一样冲了出去。

卓云君制成的隐身符只能静止时使用,程宗扬身体一动,隐身符的效果便即消失,在半空中现出身形。那柄匕首还钉在矮子额头上,程宗扬顾不得去拿,一手拔出佩刀,足尖在地上一点,飞身而出。

那胖子跃上屋顶,胖大的身体就像一头蛮牛,随着他的奔跑,脚下不断发出瓦片碎裂的声音。但他并没能跑太远,几乎刚掠上坊墙,程宗扬便从后追来,一招虎视鹰扬,往那胖子双腿斩去。

这一招程宗扬已经纯熟无比,此时又是在追杀中出招,刀势迅猛,比平常威势又高出数筹。眼看那胖子一双腿就要不保,他身形忽然一缩,整个人拢成一只肉球,接着撞在坊墙上,借着巨大的冲击力高高弹起。

程宗扬收势不及,一刀劈在墙上,坊墙是用夯土垒成,又宽又厚,他这一刀又用力过猛,刀锋斫进墙身,一时间无法拔出。那肉球翻滚从空中降下,速度越来越快,眼看他就要滚到坊墙的另一边,程宗扬弃刀握拳,跃上墙头的同时,一拳朝肉球轰去。

离拳风还有尺许,胖子四肢猛然一张,像只蝙蝠般绕过程宗扬拳头,他肥胖的脸上呆意全失,一双眼睛带着凶残狠鸷的寒光,双手犹如鹰爪般朝程宗扬面门抓来,竟然是在亡命的逃奔中突然回身,反过头狠狠咬了程宗扬一口。(

胖子阴沉地盯着那个年轻人,双手骨节不时发出轻微的爆响,只要能抓住他的脖颈,就算他的脖颈是镔铁铸成,胖子也有把握一把拗断。至于那头猎物,更是毫无威胁,只要他伸出一根小手指,就能将她轻易拿下。

那个年轻人一手伸到怀里,似乎想拿出什么兵刃,但他的匕首和佩刀先后脱手,身上还能用的,顶多是一把不过寸铁的刻刀……

胖子看到他脸上的惊惶和懊恼,显然没有找到什么能用的兵器,接着他拿出一件东西,慌慌张张地举了起来。胖子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一只银色的筒子能有什么用?

这在这时,一道光柱亮起,一瞬间就直直射进他眼中。那胖子双眼一痛,视野已经被刺眼的白光所占据。他大吼一声,双拳雨点般朝四周攻出,拼命护住要害。

但程宗扬已经抢到他身后,接着一拳攻出,重重落在胖子颈后。胖子颈中的肥肉一颤,终于没能挡住这一拳的力道,颈骨碎裂,一股血沫从他口鼻中喷出,同时截断了他的惨叫声。

程宗扬呼了口气,自己刚才拿出手电筒射中胖子的眼睛,并不是什么神来之笔,而是一个纯粹的失误。自己的珊瑚匕首掉在屋内,本来想从腰包中取出雷射战刀迎敌,谁知道一时着急,竟然摸出一支手电筒。

这胖子的修为起码比自己差了一筹,结果自己一时大意,占尽上风的局面之下,差点被他翻盘。看他爪上幽蓝的寒光,多半还练过什么歹毒的邪功,被他抓中,自己少不了要吃个大苦头。幸好那支手电筒虽然没有什么战斗力,但程宗扬直接把亮度开到最大,足以使人瞬间失明,才抓住机会扳回局面。

方才胖子一路疾奔,想必惊动了不少人,再耽误片刻,引来坊中的里正和巡夜,又是一场麻烦。程宗扬不敢多待,收起手电,从墙上拔出佩刀,然后提起胖子的尸身——就在这时,耳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哼。

“在天子脚下杀人越货,好大的胆子。”

一名男子出现在墙头,他穿着一袭粗布黑衣,佩戴着水牛皮制成的胸甲,方片状的甲片用朱红色的麻绳打结系紧,头上戴着一顶三寸高的弁冠,右手握着刀柄,刀柄顶端呈环形,正是汉国军方制式的环首刀。在他握刀的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显然在刀法上下过苦功。

程宗扬一眼扫过,就知道麻烦大了。汉国没有警察这种行业,城市治安是由里坊的丁壮,官府差役和军队的士卒共同维持。夜间巡察属于执金吾的职责,而执金吾又属于北军,不仅是正规军,而且是军中精锐。

程宗扬对军方的冠制不熟,但看他的弁冠高度,起码也是个什长以上的低级军官。也就是说,他身后至少还有十名军士。

程宗扬哈哈一笑,“原来是军中同袍。”说着把尸体一丢,拿出一面腰牌晃了晃,然后抛了过去,笑道:“我也是军中的。”

那名军士接住腰牌,“羽林天军,右营骑射……”

程宗扬笑道:“大家都是军中兄弟,我这次是出任务,没想到遇上老兄。任务很紧,还望兄弟高抬贵手。”

“原来是军中的人,”那军士收起腰牌,遗憾地摇头道:“可惜我不是。”

程宗扬笑容僵在脸上,“那阁下是……”

“司隶校尉属下,中都官徒。”

程宗扬大吃一惊,“司隶校尉?什么时候设的?”

“刚设立不及旬日。我从军中转为中都官徒,今天也是我第一次出任务。”

程宗扬很想告诉他,你们整个司隶校尉,都是拿我的钱建的,怎么第一趟出任务,就把我给堵上了?

程宗扬干笑道:“还真是巧。”

“既然是军务,我就不给你戴手枷了。”那名新任的官徒道:“烦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只要羽林军来人把事情说清楚,禀明董校尉,我们就立刻放人。”

还要禀明董宣?这是送自己去死啊。程宗扬杀心大起,一边笑着走过去,一边道:“好说好说,我跟你们走一趟便是。先把腰牌还给我……”

程宗扬拔身而起,一边往墙头跃去,一边拔出佩刀,结果他一瞥之下,墙后竟然还站着四名军卒打扮的汉子,看来司隶校尉新设不久,下属的官徒还没有来得及换装。

程宗扬这下骑虎难下,结果他略一迟疑,对面的官徒已经觉出不对,长刀霍然出鞘,横在胸前。

程宗扬暗吸一口气,接着刀光暴起,宛如一团雪亮的光球,劈在对手的环首刀上。

那名军士退役前也是军中好手,但论修为,还比不上敖润。程宗扬跃升五级巅峰之后,面对这样普通的好手,实力足以碾压。问题是干掉一名对手容易,想把五个人全留下来,可没那么简单。

果然,那名官徒一招之下,长刀便脱手飞出,胸甲上瞬间多了两条刀痕,险些开膛破肚。他脚下一沉,从墙头重伤跌落,下面的军士连忙涌上前去,拔刀指向墙上的凶徒。

程宗扬不言声地飞掠下来,刀光疾闪,来了个二连斩,先将一名军士的长刀荡开,接着劈在他锁骨下方。

那名官徒好不容易吐出一口鲜血,叫道:“快走!”说着抢过同伴的佩刀,拼死往对手腰间斩去。

另一名军士用了同样一招横劈,刀但势略缓了一线。程宗扬心下暗凛,这个时间差极为微小,却保证了两人攻势的配合能够持续,让他应付起来更加吃力。单从这个细节就能看出,董宣的司隶校尉虽然是草创,调集的人手却都是精锐,至少战斗经验十分丰富。

程宗扬刀势暴涨,五虎断门刀再没有任何留手,仅仅三招,就破开两人的刀光,将两人先后斩杀。但他到底晚了一步,后面两名军士早已分开,一左一右往巷子两头跑去,无论程宗扬去追哪一个,另一个人都有机会逃出生天。

程宗扬抄起佩刀,奋力一掷,刀身飞龙般射出,正中一人后心,将那人刺毙当场,随即毫不迟疑地转身,赤手空拳往另一名军士追去。

略一耽搁,那名军士已经跑出十几步远,巷口就是金市南面的大街。金市离上津门不远,一旦他奔上大街,很容易就会惊动守卫城门的驻军。城门驻军不是卫尉,就是金吾卫的部队,若是惊动他们,自己立刻就可以开始逃亡了。

程宗扬奋力狂追,与那人的距离不断拉近。十步,七步,五步,三步……

“干!”

程宗扬心下大骂,眼看就能追上,那人却已经奔到巷口,只差一步就能冲上大街。这会儿深更半夜,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只要他大喊一声,保证能让城门上听得清清楚楚。

那名军士一脚已经踏出巷口,他张开嘴巴,正要叫喊,忽然一条紫色的纤影从黑暗中飞出,像柔软的丝带一样,轻轻巧巧缠在他脖颈中,然后猛然绷紧。

那名军士沉重的身体被拖得横飞起来,刚在巷口一露脸,就又没入黑暗。巷内,一个穿着紫衫的少女一手挽着长鞭,一手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狗。

程宗扬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死丫头!你怎么会在这儿!”

小紫皱了皱鼻子,“你不来找我,人家只好来找你了。”

小紫收起紫鳞鞭,那名军士重重掉在地上,他颈骨已经被鞭子勒断,死得不能再死。

“大笨瓜,还不快走?”

“这些尸体?”

“我来处理好了。”

程宗扬二话不说,以最快的速度掠回租来的住处。惊理已经将屋内的血迹清理干净。那矮子躺在地上,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程宗扬收起匕首,吩咐道:“所有的东西都带上,立刻走人。”

惊理将地上遗留的刻刀、木牌,还有孙寿的衣饰都收拾起来,收进包里。

孙寿抱着衣物,赤身裸体地瑟缩在墙角,充满畏惧地盯着案上,显然还没有从惊恐中恢复过来。那只海螺状的法宝静静躺在案上,赤红的螺壳又恢复成铁青色。程宗扬拿起来试了试,那件法宝份量颇为不轻,但没有感觉到任何波动或者威胁。

朱老头一直想让小紫列入门墙,将来继承自己的衣钵,但要正式成为黑魔海门下,必须要参拜魔尊。可是巫宗从中作梗,藉着大祭的名义,要求小紫先找到被岳鹏举抢走而失落多年的玄天剑,才可以参拜魔尊。

玄天剑早就消失得连影子没有了,根本无处可寻,换作程宗扬肯定要头痛无比。但死丫头处理问题的方式别具一格——她压根就没去找,而是直接逮着巫宗门下的势力大开杀戒。

结果就是现在的局面:巫宗作出让步,不再提必须找到玄天剑这茬,改成教尊出来面试了。这说明,暴力虽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可以解决很多正常渠道不好解决的问题。

程宗扬当然不想小紫离开,更担心此行的风险,但参拜魔尊这件事,对于朱老头和小紫两个人来说,都不可能放弃。

程宗扬沉默良久,把自己的珊瑚匕首,案上的手电筒、幽海螺都递给小紫,然后解下腰包,往案上一倒,翻捡里面能用得上的东西。

“匕首也给我?”

程宗扬从那堆物品里捡出一截光秃秃的剑柄,“我用这个。”

“那好吧。”小紫拿了块丝绸把匕首一卷,塞到雪雪嘴巴里。

程宗扬奇道:“匕首也能喂?”

雪雪白了他一眼,毫不含糊地把整支匕首吞了下去,甚至连体形都没有任何变化。(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这小贱狗当垃圾桶还真是方便,可惜只有死丫头能用,要是自己来养,保不齐哪天它就把自己给吞了。

腰包里的东西并不多,除了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鱼杆、金属打火机、蛋屋,还剩下一只皮夹,一块蔺采泉当日送给自己的玉佩。结果小紫什么都没要,独独挑了那只皮夹。所有的物品中,就数皮夹最没用,但那是自己从那个世界带来还留在身边的唯一物品,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只皮夹的意义怎么说也不为过。

那些物品里面还有一个小包里,里面装的竟然是女性的亵衣。

小紫用手指刮着脸颊羞他,“程头儿,你是个变态哦。”

程宗扬严肃地说道:“别胡说!这可是救命的法宝。”

“咦?这是什么?”

小紫打开皮夹,从里面拿出一个细长的物体,却是一只奇怪的牙齿。

程宗扬想起来那是萧遥逸送给自己的鬼牙,当年小狐狸被鬼吓过,才落下怕黑的毛病,这颗牙齿就是从鬼身上掉下来的。程宗扬虽然不知道这颗鬼牙能做什么用,但本能地感觉它不是寻常物品。

“是鬼牙,放在皮夹里能辟邪。”

小紫把鬼牙放回皮夹,然后收进怀里。

“这次你要再见不着魔尊,我就给你捏一个。”程宗扬道:“往后黑魔海的正宗魔尊,就是这一个了。巫宗要想再拜魔尊,都得来求你。”

小紫翘起小指摇了摇,笑道:“一言为定哦。”

程宗扬伸出小指,与她拉勾,“一言为定。”

程宗扬忍不住抱住小紫,“一路小心。”(

朱老头乐呵呵道:“小程子,你就放心吧,大爷这回带着人呢。”

“等等!”程宗扬道:“你把人都带走了?眭弘呢?”

朱老头立刻就缩了,“小程子啊,这事你要多费费心……”

“你没睡醒吧?你把人带走了,把包袱扔给我?没门!”程宗扬道:“要不然你把人全带走,要不然你把石敬瑭留下。”

“小程子……”

“别废话,没得商量。”

朱老头露出憨厚的笑容,“小程子,你不是正在找严大裤裆吗?”

程宗扬一下没听清楚,“谁?”

“严大裤裆啊——我同窗多年的好友啊。”

程宗扬大叫一声,“干!你知道他在哪儿!”

“我这不正好进城的时候遇见了吗?”

“成!眭弘我帮你照看着,你给我说清楚——严君平在哪儿?”

天色微明,城北一处客栈中,一位戴着兜帽的老者看了眼手里的竹制门牌,然后慢慢踏上楼梯。木制的楼板发出轻微的吱哑声,他一直走到走廊最尽头,转身看了看身后没有人跟踪,又过了片刻,才推开房门。

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客栈,但眼前的客房内收拾得整洁异常,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药草气息。

一个年轻人侧身依在席上,听到房门的响声,他略显吃力地站起身,然后双手平揖,恭敬地施了一礼,“严先生,辛苦了。”

老者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清臞的面孔。

“伤势好些了吗?”

年轻人微微一笑,一双眼睛犹如桃花,充满了诱人的风情。他满脸诚挚地说道:“多亏先生援手,救下小生的性命,眼下小生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先生救命之恩,小生铭记肺腑,终身难忘。”

老者摆了摆手,“我只是受人之托而已。你既然拿来信物,那些东西自然是你的。”

年轻人由衷道:“先生高义,小生自愧不如。”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者道:“按照约定,今天该是最后一批了。”

说着老者打开一只随身带来的木匣,里面是一块小小的玉牌,只是玉牌表面被蜜蜡封着,看不出上面的字迹。

“这是第七处,还剩最后一处。”

年轻人接过木匣,感动得屈膝下拜。

老者扶起他,“老夫昔年曾受令尊大恩,贤侄不必多礼。”

年轻人哽咽道:“因为小侄之事,连累先生四处躲避,小侄每一思之,便寝食难安。”

老者感叹道:“当初你拿来信物,老夫还未敢深信。若非老夫固执,怎会让贤侄冒险前往江州,以至于身负重伤?”

年轻人抹了把眼泪,“江州那帮余孽贼心不死,一路神出鬼没,追到洛都,连先生两名弟子都身死人手,幸好先生吉人自有天相,得脱大难。小侄尝听城中饱学之士说起天人交感,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老者叹道:“贤侄自己也要当心,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些人已经追到金车骑府上。前日送老夫出行的车夫,昨日出府之后,便杳无音信。”

年轻人一惊,“既然如此,先生不如再去霍大将军府暂住几日。”

老者摇了摇头,“此间事了,老夫也该离开洛都了。”

“先生欲往何处?”

“回乡间开一间小小的学堂,教书育人,吾愿已足。”

“真的不回洛都了?”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

“最后一批货呢?”

“按照约定,两个月再来找我。”

“既然如此,小侄还有一事相询:不知先生可曾见过先父的佩剑?”

“佩剑?”

“长三尺二寸,色如青穹,剑名……”

一个声音接口道:“玄天——这么长的剑,当斩马刀使的吗?”

两人同时扭过头,只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外,他拿着一柄长刀,衣袖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程宗扬叹了口气,对那老者道:“严君平严先生是吧?嘿,你可真是让我们好找啊。”

严君平皱起眉头,“你是谁?”

程宗扬没有理会他,盯着那名年轻人道:“我该叫你什么?岳门庆?还是西门庆?你说呢,大官人?”

西门庆身躯一挺,从袖中滑出一柄折扇,潇洒地一把挥开,笑道:“你随意了,程少主。”

“你们还真本事,演了这么一出大戏,硬生生把严先生诓过来。”程宗扬冷笑道:“听你刚才说的,是不是还用了借刀杀人,杀了严先生的弟子,还栽赃到我们身上?”

西门庆哈哈一笑,“程少主不要胡说,我身上可是有岳帅的信物,严先生都已经认可的,你这红口白牙,就想往我身上栽赃?”

“你小子还能笑得出来?你楼下安排的掌柜、跑堂、假扮的食客都已经被我干掉了,你难道还想跑?”

西门庆嘲笑道:“口气倒是挺大,可惜啊可惜……”他拿起那枚蜡封的白玉牌,在指间打了个转,笑道:“不好意思,这批货我就笑纳了。”

西门庆飞身而起,掠向窗口,一边叫道:“严先生,救命啊!”

严君平在旁听得愣神,这时听到西门庆求救,才猛地惊醒过来。程宗扬刚要去追,却被严君平拦住。

西门庆一声长笑,“严先生救命之恩,小生永世难忘……啊!”

一道乌黑的影子从檐下掠出,半空中截住西门庆。斯明信的双钩带有羽状的边翼,施展开来,宛如翻飞的惊鸿。双钩交错间,鲜血不断洒下,足以将西门庆碎尸万段,奇怪的西门庆的笑声却始终未停,反而越笑越是开心。

斯明信双钩一顿,那个身影已经不成人形,零零碎碎掉在地上,那面玉牌却不见踪影。

卢景从楼中出来,“这是黑魔海的附体之术。可以附体他人,化声化形。”

西门庆的笑声从远处响起,“卢五爷好眼力,有本事你来抓我啊。”

卢景冷笑道:“你们用来附体的傀儡也不是好找的,四哥斩杀这一个,至少要你半条命。”

西门庆似乎被他说到痛处,沉默下来,片刻后他冷哼一声,便再无动静。

程宗扬一手提着严君平,从窗口跃下。严老头双目紧闭,额头上肿了一个鸡蛋大的包,显然程宗扬恼怒之下,下手不是很客气。

程宗扬狠狠一拍桌子,“剑玉姬这个贱人!”

不知道朱老头走了什么狗屎运,又一次在城中遇到严君平,只不过这次他随手给严君平弹了些用来追踪的无形散。靠着无形散几乎微不可闻的气息,众人终于找到了严君平,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简单来说,就是剑玉姬趁江州战火方起,星月湖群雄无暇分身的时机,由西门庆出面,拿着所谓的信物,冒充岳鹏举的嫡系后人,骗取了严君平的信任。在他的描述下,江州众人成为无恶不作的匪徒,甚至与岳帅之死有着莫大的关系。连西门庆被近乎腰斩的重伤,也被描述成星月湖众人的追杀。

等江州之战结束,西门庆也顺利赢得严君平的信任。于是一边是星月湖众人拼命寻找严君平的下落,一边是严君平在黑魔海的帮助下拼命躲藏。这出捉迷藏的大戏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严君平并没有出于信任,就把所有的物品交给西门庆,而是按照当初的约定,分批提供,这也在无形保住了严君平的性命,让他避免了被黑魔海提前灭口。

如今终于找到了严君平,可岳帅留下的物品被黑魔海卷走大半不说,现在的问题是严君平根本不相信程宗扬等人,无论程宗扬怎么苦口婆心的劝说,严君平都只有一句话:你们有信物吗?

卢景道:“什么信物?”

程宗扬恨声道:“你说呢?”

卢景倒吸了口凉气,“不会吧?”

“怎么不会?”程宗扬拍案怒道:“该死的表贩子!鬼知道他送出去多少块假表!竟然还有一块被黑魔海给找到了!”

秦桧道:“听闻岳帅的腕表无人可以仿制,难怪严君平会深信不疑。”

冯源道:“严大爷现在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没有信物不谈。我瞧着咱们也得弄个信物让他看看才行——五爷,你们跟岳帅混了那么久,难道就没有一件信物?”

卢景翻着白眼道:“没有。”

程宗扬道:“没有就借。”

卢景奇道:“去哪儿借?”

“放心吧,能借来。”程宗扬咬牙道:“妈的,劳力士!就算不走字也能吓死他!”

冯源道:“听说严先生曾任军中文书,与金车骑、霍大将军等人结识多年,强留此间,只怕不好。”

程宗扬一想起被黑魔海骗走的财物就火大,恼道:“哪儿还管得了那么多?他要不配合,我就让他把地牢坐穿!”

匡仲玉道:“冯兄不必担忧,想想便知道,严先生若是不肯配合,我们当然不能放了他,免得他将来再与黑魔海勾结,与我等为敌。换而言之,严先生若是明白了前因后果,我们便是再强留他几日,他不会有什么抱怨。所以,尽管留严先生在此暂住,左右都无妨的。”

说话间,敖润快步过来,“程头儿,临安。”

静室内,竖着一面波光粼粼的水镜。林清浦的面孔在水镜上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程宗扬道:“什么事?”

林清浦嘴巴动了几下,却没有声音。程宗扬指了指耳朵,林清浦省悟过来,重新往铜盆里投了一把灵砂。片刻后,声音响起,“……事关江州,如何处置,还请家主定夺。”

林清浦的面孔渐渐消失,水镜上随即幻化出一张熟悉的面孔。一个年青的贵族男子坐在静室的蒲团上,他身着白衣,头戴金冠,手摇折扇,潇洒自若,正是萧遥逸。

萧遥逸凑到水镜前仔细看了他一眼,笑道:“圣人兄,你这气色不错嘛!”

程宗扬也笑了起来,“小侯爷,你怎么有空来临安?”

“有日子没见了,我都快忘了圣人兄长什么样了。”

“那你用得着跑临安吗?大营里不是还有几个影月宗的法师吗?”

“当然还有点别的事……”萧遥逸贴近水镜张望了一下,似乎想确定室内是不是还有其他人,然后压低声音道:“紫姑娘没在旁边吧?”

“没有。”

“那我就说了啊,”萧遥逸咳了一声,“有人找你。是女的。”

“女的?谁啊?”

“一个姓何,一个姓尹。”

程宗扬恍惚了一下才想了起来,“原来是她们,她们两个都出来了?运气不错啊。等等!何漪莲!我怎么把她忘了!”

程宗扬一拍大腿,猛然间想起何漪莲是洛水第一大帮洛帮的大当家,虽然她是被广源行扶植的傀儡,但好歹也是洛都的地头蛇,自己竟然把她忘了。但话说回来,就是记得也没什么用,人还在太泉古阵扔着,想用也用不上。

萧遥逸的满脸痛心疾首,“圣人兄啊圣人兄,没想到你竟然干出这种败德之事来……”

程宗扬道:“什么败德!别乱说啊,那是紫姑娘收的奴婢!”

萧遥逸一脸不信。

“不信你自己问紫丫头去。”

“那我可真问了啊。”

“问吧问吧。她们人呢?”

“听说你在洛都,她们就走了。”萧遥逸道:“我看她们很着急的样子,也就没有留她们。”

“你就给我添乱吧。”程宗扬狐疑地说道:“你不会就为这点事专门跑到临安吧?”

萧遥逸一张脸笑得跟花一样,“当然是有正事。”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别跟我提钱的事。”

萧遥逸叹道:“还真就是这事。欠陶氏的账,下个月就该还了。”

这事程宗扬知道,孟老大前后向陶氏钱庄借了两笔钱,一共二十万金铢,第二笔还是自己跟孟老大一起去借的,算算时间,离还账日期还剩不到二十天。由于第一笔的利息借出时已经从本金扣掉了,如今本息合计,一共要还给陶氏将近二十三万金铢。而当时的抵押品,则是鹏翼社。也就是说如果逾期无法还款,陶氏钱庄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收走鹏翼社。

程宗扬道:“还差多少?”

萧遥逸道:“江州如今的收入九成都来自水泥,但江州产的水泥一多半都被我们自己用了。每月卖出的钱款里面,不仅要支付江州的重建费用,还有你要求兴建的学校费用,江州之战的抚恤费,大营士卒的军费……卖水泥那点钱别说节余了,根本就不够花的。”

“你的意思是没有一点节余?”

“真不多……”

“还不起是吧?”

萧遥逸伸出四个指头,“下个月最多能还四千。”

“也就是正好能还个零头?”

萧遥逸赞道:“圣人兄,你算得太准了!”

江州的收入程宗扬心里有数,江州之战结束后,星月湖众人沿江建起二十座水泥窖,出产的水泥从每日千石逐步上升到五千石,累计下来已经超过了六十万石。如今水泥生意正是超级暴利期,程宗扬定下每石一枚金铢的天价,仍然供不应求。先是石超拿走了唐国的专卖权,接着云氏拿走了宋国的专卖权,然后剑玉姬也插了一手,要走了晴州的专卖。晋国的水泥生意是江州方面自营,利润由晋国十家贵族豪门按股份分成。后来高俅也动了心思,眼看众人已经分割殆尽,索性要走了汉国的专卖。

在程宗扬看来,由于技术落后,规模不足,江州水泥的生产成本居高不下,每石的成本居然高达五十铜铢,比他预想的高了十倍,但任谁看来,五十铜铢的成本卖到两千,这都是不折不扣的暴利。半年六十万石的产量,即使打点折扣,也能轻松换来五十万金铢的收入。

可是江州战后百废待兴,出产的水泥一大半都用在江州本地,见识过水泥在防御战中的效果,星月湖众人恨不得把江州用水泥全砌一遍。要不是江州一战把大伙都打穷了,大伙一石都不想往外卖。半年来,水泥累计销售二十五万石,黑魔海凭借协议,一家就拿走了十万石,由于与黑魔海签订的协议是八折价,总收入最多二十三万金铢,再扣除晋国豪门的股份分红和一万多金铢的生产成本,程宗扬估计这笔钱能落到萧遥逸手里的,顶多十六七万。而且自己在临安发行纸币时,由于准备金不足,吴三桂还送来五万金铢。现在要小狐狸还钱,肯定是还不上了。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宋国的纸币他们收吗?”

萧遥逸笑了两声,“呵呵。”

程宗扬拍板道:“你替我约陶弘敏,看他有没有时间在洛都见面。”

萧遥逸松了口气,“我就知道圣人兄你有办法。那我就跟陶五说一声,让他跟你商量还钱的事。”

程宗扬面无表情地说道:“还个屁!你要能从我口袋里抠出一万金铢,往后我就叫你大爷。”

萧遥逸愕然道:“那你跟他谈什么?”

“我打算找他再借一笔钱!连你们这一笔算上,五十万金铢起!跟他说,我给他五天时间,五天内要拿不出钱,我们就赖账!有本事让他们去江州抢去!”

萧遥逸道:“圣人兄,冷静!你借这么多钱干吗?”

“借钱干嘛?还债!”

萧遥逸收起笑容,“不至于吧?”

“我现在比你想的要惨得多……”

程宗扬叹了口气,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云氏的账还没还清,又多出江州的欠款。云苍峰一直在设法筹款,但效果不佳,据自己所知,云氏在汉国的商铺已经出现资金短缺,一边是催账,一边是欠账,各家商铺的流水几乎都填到这个无底洞里面,即便云苍峰真是本事逆天,能筹够钱还款,这些店铺也免不了元气大伤,除非再有一笔巨资注入,好让它们摆脱困境。

到处都是要钱,偏偏自己手里的大头是宋国的纸币,足足有上百万金铢,问题是一文钱都花不出去,而且自己还需要足够的保障金来应付兑换。自己对萧遥逸说准备向陶氏再次借款,一点都不是开玩笑,而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水泥确实是一只可以下金蛋的鸡,可惜这只鸡现在还太小了,江州之战结束到现在也不过半年,下的金蛋还被大伙给吃了。唯一的办法,就看能不能从陶氏钱庄借到钱了。但程宗扬也知道,即使能借到,利息恐怕也会比现在更高,这些债务一直滚动下去,最终足以把自己压死。

“饮鸩止渴啊。”程宗扬无奈地说着。

萧遥逸正容道:“我还不知道你那边这么为难。既然如此,江州这边的本地用量我先停下来,先卖出去一批。”

“马上就能卖出去吗?”

萧遥逸笑道:“圣人兄,你不知道,现在六朝的商人都聚在江州,指望能买些水泥。咱们把专卖权给了石超他们,本来是想省事,结果石胖子精明,先找好下家,然后让他们自己来江州提货。别的人有样学样,从我们这里拿走份额,转手卖掉,连城门都不出,钱就到手了。”

程宗扬心里一动,脑中似乎有个想法一闪而过。

“这次的事你多费心……”

萧遥逸说着,面孔在水镜中渐渐幻化消失,接着林清浦的面孔重新出现,说道:“家主。”

程宗扬用力揉了把脸,打起精神对林清浦道:“有件事,你来安排一下。”

“请主公示下。”

“一个是去威远镖局见阮女侠,告诉她,我有一趟镖想让她们送到洛都。”

“什么镖?可是钱铢?”

“你只用对说她五个字:娥奴,劳力士。其他什么都不要说。”

“是。”

严君平对程宗扬等人抱着根深蒂固的不信任,这让程宗扬也无可奈何,他能做的只是通知林清浦,让他们尽快把刘娥的腕表送来,看能不能让严君平改口,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诏举在即,朝中大臣都在不遗余力地举荐人选,这几天朝堂上倒是出奇的风平浪静。吕大司马作为群臣之首,当仁不让地总揽诏举事务,每一科的规章他都要过目,还要安排诏举的时间和地点,审定应诏士子的资格,忙得真像个大贤人一样。

程宗扬有时禁不住充满恶意地想道:吕大司马如果知道他畏之如虎的正妻险些被人抓走,到底是庆幸呢?还是怀遗憾呢?

孙寿自从那天被龙宸狩猎之后,就像吓破胆的小兔一样瑟缩在府邸中,借口感染时疫,连奥室都不敢出。原来她最怕的惊理,此时却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原本惊理是负责盯她的,结果现在根本不用盯,孙寿自己就紧跟着她,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与此同时,襄城君病中崇道心切,派自己的心腹侍女前往上清观,请太乙真宗的卓教御到府中传道授业,据说三日之内,奉献便达上万金铢……

程宗扬很无奈地发现,汉国的大贵族虽然富可敌国,但占有的大都是田产和实物,现金比重并不大不说,还是铜铢居多,比如襄城君府,就有两间库房装得全是铜铢。按一枚金铢兑换两千铜铢计算,五万金铢就有一亿钱,光清点就能让人吐血。而且孙寿又不擅长经营,连自己名下有多少财产都弄不清楚,这一万金铢还是阮香凝用了两个通宵才计算出来的。至于孙寿名下的田产,更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可惜难以变现。

程宗扬也没指望从孙寿身上敲诈钱款,他用小紫的名义给孙寿打了欠条,然后把这一万金铢交给程郑。后者正极力筹集资金,但目前的进展并不乐观。现在程宗扬唯一的希望就放在陶弘敏身上,好消息是:陶弘敏正在汉国,五日内肯定能到达洛都。坏消息是:陶氏刚刚在海运上赔了一笔钱,陶弘敏来汉国就是来收账的。

三天之后,九月二十四。陶弘敏尚未有回音,程宗扬却等来了云家的车队。

这一次云氏调动了汉国境内所有的好手,车队一共十五辆马车,随行的护卫足有上百人,负责押运的是刚刚伤愈不久的云丹琉。

十五辆马车中,有一辆装载金铢,一共两万三千;四辆装载的是银铢,共计七十三万;三辆装载的是未熔炼的银锭,价值六十万银铢;其余七辆装载的是珠宝、珍玩、名香……甚至于贵重药材。

当初云苍峰说被劫走的钱是云如瑶的嫁妆,把账算到程宗扬头上,只是个玩笑而已。十余日内能凑出这批财物,云苍峰不知道费了力气,花了多少心思,那些药材还是他们兄弟搜罗来为云如瑶治病的,可见连家底都搬了出来。不过所有的金银加起来,也仅仅折合九万金铢,离十六万多的欠款还差了一大截。至于那些货物,程宗扬毫不怀疑洛都的大户和奸商们会联手压价,能卖出四分之一的价钱就可以烧高香了。

用了两个时辰将钱物全部清点一遍,程宗扬只觉心里沉甸甸的,良久才开口道:“还有没有?”

也许是八字犯冲,云丹琉一看到这个无耻小人就有种火冒三丈的冲动,此时听到这个不要脸的居然还要,更是大怒,她忍着气说道:“这些还不够?”

“当然不够。钱铢加起来一共不到六万金铢,还不够还欠款的零头。那些银锭炼成银铢,去掉火耗,算下来也就两万多不到三万金铢。云家欠款可是十六万多。”

“这些珠子呢?”云丹琉打开一只木匣,里面是满满一匣晶莹圆润的明珠,每一颗都有指尖大小。

“这些珠子都是上好的湖珠,一颗就值三枚金铢。”云丹琉说着,接连打开几只木匣,“还有这些沉香和麝香,每一种都价比黄金。”

“珠宝名香是很值钱,可是要能卖出去才是钱。”(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云丹琉不信邪,“这么大的洛都难道卖不出去?”

“大小姐,你这可说对了。好比我是买家,这些湖珠你想卖是吧?三枚银铢一颗,你卖不卖?”

云丹琉恼道:“凭什么!”

“就凭你是卖家。”程宗扬道:“这么跟你说吧,洛都城能买得起这些货物的,全是你们云氏的债主,你觉得他们会开个什么价钱?”

“那我不卖了!按市价八折抵给他们。”

“八折?你太小看洛都的奸商了。全场一折起!下不保底。”

“你!”

程宗扬摊开双手,作出一个“我很理解你,可惜帮不了你”的表情。

云丹琉抿紧红唇,然后道:“带上货物,跟我走!”

云氏护卫们牵马套车,准备离开。

这批财物再出篓子,自己就该卖肾了。程宗扬连忙拦住,“你要干嘛?”

云丹琉不耐烦地说道:“奸商!滚开!”

“这么大脾气?这里面不会有你的嫁妆吧?”

云丹琉神情一滞。(

程宗扬愕然道:“不会吧?真是你的嫁妆?”

旁边的铜环大汉梗着脖子,一脸委屈地说道:“可不是嘛!大小姐非要把自己的家私都拿出来……”

云丹琉脸上像泼了血一样红了起来,厉声道:“闭嘴!”

大汉立刻闭上嘴巴,往后退了一步。

“你不会是想出去找地方变卖吧?”

“你管不着!”

“得,就当我没说。”程宗扬道:“这是云老哥的宅子,云老哥不在,当然是大小姐当家,要走也是我走,哪里能让主人走呢?告辞了,等云老哥回来再商量吧。”

程宗扬正要离开,外面却传来一个声音,“云三爷在吗?”

几名商贾、管事大模大样的进来,看到满院车马随即笑了起来。其中一个管事打扮的男子笑道:“云家真是大手笔,瞧这珠子,成色真是不错。吉掌柜,你给掌掌眼?”

那名姓吉的掌柜向云丹琉略一示意,然后拿起一粒珠子,仔细端详起来。

“上好的湖珠,市价五十银铢一颗。这样一匣大小相近,全买的话,价格还要上浮一成。”

这样的报价与云丹琉的估算相差无几,她心情顿时一松,总算没有被姓程的奸商给骗了。

程宗扬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按五十银铢一颗抵账如何?”

吉掌柜放下珠子,笑而不语。

那名管事笑眯眯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云三爷的借契写得明明白白,还的是金铢。这珠子再好,跟云三爷的账可没什么关系。”

程宗扬道:“阁下的意思,连银锭都不行了?”

“别说银锭,就是银铢也不行。”管事轻飘飘道:“说是金铢,就是金铢。其他的,一概不收。”

这样的还款条件何止是苛刻?云丹琉脸上红意再次涌起,这次不是羞窘,而是纯粹的愤怒,一双凤目几乎喷出来火来。

程宗扬身体一斜,挡在云丹琉身前,“连银铢也不行?”

那管事扬起脸,只从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

吉掌柜打圆场道:“银铢金铢都是钱,哪里不行呢?但这回金额太大,用银铢结账要三百多万,太过不便。大伙的意思呢,云三爷要是还钱,最好先换成金铢,大伙算起账来彼此都方便。”

程宗扬心下微微一沉,他倒忽略了这一点,云苍峰运来这批银铢数量庞大,途中既费时又费力,远不如金铢方便,如果可能,云苍峰肯定会换成金铢。眼下既然运来的是银铢,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以云苍峰的渠道,已经无法换到足够的金铢。那位吉掌柜嘴上说得好听,但程宗扬清楚,这批银铢自己在洛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换到等值的金铢。

那位管事对满院的云氏护卫视若无睹,一边踱着步,一边指指点点,“这间亭子位置不好,过几日把它拆掉。还有那几棵树,都要放倒,腾出地方,好设个马厩。这柱子是柏木的吧?还凑合……”

那管事与旁边几名同伴大谈特谈如何重新修葺眼前的宅院,言谈间俨然以这处宅院的主人自居,“这大厅……啧啧,格局偏小,若是开宴,也摆不了几席,将来云三爷来作客,该坐哪儿呢?”

几名商人都陪着笑了起来,那管事眼珠往云丹琉身上一转,笑眯眯道:“不知道哪间是云大小姐的闺房?若是能在大小姐的牙床上滚一滚,就是死了,我也甘心……”

“你去死吧!”

云丹琉一拳轰出,那名管事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就飞起来撞到柱上,然后烂泥一样滑下来,昏死过去。

程宗扬一把没拉住,云丹琉就把人给揍了,看到那名昏迷的管事,程宗扬心头顿时一沉,“糟糕!”

云丹琉咬了咬红唇,低声道:“是我的错。”

“也不能全怪你。那几个家伙就是听说云家车队进城,特意赶来挑事的。”

“可那些人凭什么把那些财物都扣了!”

“就凭他们是执金吾的缇骑,负责京城的巡察、治安。”

“他们早有预谋!”云丹琉恨声道:“怎那么巧,执金吾正好就在门外?”

“我的姑奶奶,你才知道?你既然这么明白,怎么人家设个套,你就非钻进去呢?”

云丹琉眼圈越来越红,忽然背过身去。

程宗扬也觉得自己口气重了点,正想安慰几句,云丹琉低声道:“执金吾的主官是谁?我可以给他足够的钱,让他先把财物发回来。”

“恐怕是不行。”

“为什么?”

“你知道执金吾是谁吗?”

“谁?”

“吕晏。”程宗扬道:“那些债主里面,有三个家奴的主人都姓吕,就是吕晏的吕字。”

云丹琉心彻底凉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时冲动,竟然会酿成这么沉重的后果。当时自己一拳打出固然痛快,谁知一队执金吾的缇骑正好走到门外,那些商人和管事涌上前一番哭诉,口口声声说是双方因借款还款造成的纠纷,云丹琉百口莫辩,执金吾的缇骑不由分说地扣押了纠纷的源头——院中那批财物,甚至还要把云丹琉也收系入狱,一同处置。最后还是程宗扬出面,拿出常侍郎的身份,把云丹琉保了下来,缇骑虽然同意不收押云丹琉,但限制她在案件审理结束之前离开洛都。

云丹琉性子刚强,可终究只是个少女。上次金铢被劫,已经把云家推到悬崖边上,这一次因为自己一时不慎,中了别人的圈套,这批财物被扣,很可能会让云家几代人的辛劳都化为泡影。饶是云丹琉性格强硬,也禁不住心如刀绞。她忍了片刻,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眼泪一下子淌了出来。

程宗扬觉得自己的三观简直都要被刷新了,云大小姐竟然会哭?这丫头是被邪魔附体了吧?

云丹琉哽咽道:“不许看!”

“不看!不看!”程宗扬说着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毫无威胁。

云丹琉泪如雨下,她努力去拭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程宗扬从袖中拿出一条帕子递过去,云丹琉接过来,捂住眼睛,竭力忍住哭声,肩头不住耸动。

“其实你不用这么伤心。”

云丹琉泪眼模糊地抬起脸。

“执金吾又不是土匪,收走了发还便是了。”

云丹琉眼睛顿时一亮,“什么时候发还?”

“唔……”这个问题程宗扬其实心里有数,他们既然设下圈套,肯定不会在这种地方出漏子。执金吾发还财物的时间很好确定,就是双方约定的还款日期之后。但这个答案显然不是云丹琉想听的。

程宗扬道:“我去找找门路,你就放心吧。”

云丹琉双眼红红的看着他,但情绪总算稳定下来。虽然这个奸商很无耻很小人,总惹得自己很想打他,可他说有办法,云丹琉就真的相信他会有办法的。

程宗扬先去了西邸,听了他的叙说,徐璜眉头越皱越紧,然后叫过一名小黄门,低声吩咐几句。

那名小黄门离开后,徐璜略微倾了倾身,低语道:“此事可大可小,你可千万要当心——大司马想捉我们西邸的马脚,可不是一日两日了。”

徐璜关心的是西邸。西邸是天子私设的卖官鬻爵之所,吕氏把持朝政,自然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因此徐璜一听此事,便感到洛都那些奸商毫不掩饰的贪婪背后,隐约大有文章。

“公公睿智。”

徐璜道:“天子既然把西邸交予吾手,吾等自然要替天子分忧。”

程宗扬道:“云台书院的凶案,可有消息?”

徐璜嘿然道:“哪里会有什么消息?倒是郭解,多半难逃此劫。”

程宗扬默然不语,董宣亲赴五陵,已经将郭解的家人收系入狱。如今郭解亡命四海,但汉国天子是六朝名义上的共主,天下之大,也难有郭解的藏身之地。何况郭解的根基全在汉国,真要去了晋宋诸国,说不定会龙困浅滩。

“东方曼倩挂冠而去,你可知道?”

“听过一些。”

徐璜阴声细气地说道:“宫里居然有人传言,说东方曼倩是谪仙,前日为天子占卜一卦,因此才不辞而别。”

程宗扬心里不由一震,这话其实是自己用来敷衍胡情的,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开了。而且还有人添油加醋,这不会又是吕巨君搞的鬼吧?

“想不想知道是什么卦象?”

程宗扬摇头道:“一点都不想。”

徐璜点了点头,“我也不想。毕竟……天子春秋鼎盛……”

徐璜没有再说下去,但程宗扬已经知道所谓的卦象是指什么了。

不多时,那小黄门悄悄进来,正要附在徐璜耳边低语,徐璜摆了摆手,“尽管说。”

小黄门清了清嗓子,“小的方才去打听,倒听了些不该听的话:大司马家有个监奴叫秦宫的,平常管着府里放贷的事。前些天有个商人借钱,找到他门下,谁知秦宫看中那家的姑娘,想悄悄收下来,献给大司马。为此今天还找到执金吾的人帮忙。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是真是假,小的也不敢说。”

徐璜道:“你是说,大司马不知情?”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小黄门偷偷看了他一眼,“依小的看,多少是知道一些……”

徐璜沉吟片刻,“毕竟是西邸的客户,我找人去执金吾问问吧。”

程宗扬起身揖手,“多谢公公。”

执金吾是负责京城治安的高级官员,但吕晏在吕氏家族中并不出众,按辈分算,他是吕冀的族叔,不过这执金吾的位置,却是接侄儿的班。吕冀看中他的,也就是这位族叔老实听话,没有什么非份之想。

徐璜管着西邸,云家又是走的他的路子,他若前去过问,等若不打自招。因此徐璜没有出面,而是托了单超去打听。

单超身为中常侍,极得天子信重,吕晏身为太后族人,也不敢怠慢。只是说到归还财物,吕晏就开始诉苦,他的理由也很充分,挨打那位苦主的身份也不简单,是乐平侯吕安国的家奴。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乐平侯不仅是太后的近支长辈,而且还尚公主,加侍中,在吕氏家族中的地位远非吕晏可比。总之在双方调解之前,这些财物作为证据,吕晏也没有胆量乱动。至于调解的时间,那要等借款的正主,云三爷到场才行。但吕晏拍着胸膛保证,所有财物发还时,肯定分文不少,让单超尽管放心。

事已至此,程宗扬也只好作罢,好在他一开始也没指望用上云家这笔钱,成败的关键还在于陶弘敏的态度。

当天晚上,鹏翼社接到消息,陶氏钱庄的五少爷陶弘敏明天将抵达洛都,并且表示很高兴与程少主会面,并且期待双方未来的合作。

云丹琉听说之后,也要跟程宗扬一起去见见陶弘敏,希望能获得陶氏钱庄的助力,渡过难关。

程宗扬一听就连连摇头。

云丹琉道:“三叔和六叔都不在洛都,此事关乎我们云家生死存亡,我怎么能不去?”

程宗扬带着乔装成自己姬妾的云丹琉赴陶弘敏之约,双方针对还款事宜勉强达成共识。陶弘敏与云丹琉赌酒,约定一觥酒可借一万金铢。云丹琉向来将酒当水喝,岂难得倒她?而酒意混合“仙草”的效用,让程宗扬终于如愿以偿吃下拥有修长美腿的云大小姐??

汉国天子不是明君已经很惨,还拚命找死,将主意动到汉国商贾之上。陶氏想捞一笔就走,程宗扬百般考量,决定投入局中,秦桧更光明正大地为天子示意士子所拟的奏疏添一把火烧往各诸侯身上,就看汉国各阶层是谁死得更快!

程宗扬觉得以陶五的排场,前来迎接的渡船少不得镶金嵌玉,奢华眩目,谁知来的只是一条普通的渡船,混在来来往往的船只间,毫不起眼。

马车驶上甲板,驾车的御手用木韧锁定车轮,把马车固定好,几名粗壮的汉子撑起竹篙,渡船缓缓离开码头,岸上几名纤夫拉紧纤绳,沿着洛水逆流而上。

陶弘敏兴致勃勃地说起他在途中的见闻,尤其是途中品尝到的诸般美食,说得眉飞色舞,似乎谈兴颇浓。程宗扬哪里有间聊的心情?他一边操着心,盘算那五十万金铢,一边还要提着心,生怕后面的炸弹炸了,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

渐渐的,程宗扬觉出异样,陶弘敏虽然口若悬河,谈的却只是声色犬马,非但对生意只字不提,连如今的汉国政局也不置一辞。商人嗅觉最为灵敏,陶弘敏又是作的钱庄生意,触角遍布各种行当,对时局的变化只会更敏感。他对此丝毫不提,倒显得欲盖弥彰。

陶弘敏不提,不代表自己不能提,程宗扬不管自己转捩的是不是生硬,直接道:“陶兄方才说到秋日的野鸡味美,不知可听说越裳献雉?”

“这事儿啊,刚到汉国我就听说了。”陶弘敏笑道:“圣人出,天下平。圣贤在朝,汉国真是好福气。”

“是吗?”

陶弘敏掀起车帘,若有所思地望着岸上,“秋高气爽,碧空如洗,草正黄,兔正肥……倒是吃野味的好时候。”

由于是逆水行舟,除了撑篙的船夫,岸上还有几名纤夫,此时虽已入冬,他们仍然光着膀子,露出古铜色的躯干,正吃力地埋头拉纤。

船上人多耳杂,不是谈话的地方,程宗扬会意地转过话题,只与陶弘敏信口闲谈。(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半个时辰之后,船只驶过伊水与洛水交汇处。随着水量的减小,水势减缓,往来的船只也少了许多。纤夫们喘着气直起腰,松开肩上的缆绳,随行的管事拿出钱铢,遣散了纤夫,剩下撑篙的船夫,继续撑着船往上游驶去。

两岸芦苇丛生,人烟渐渐稀少,船只向西行驶了数里,忽然一转,仿佛要撞岸一样冲进芦苇丛中。程宗扬一手扶着车厢,正愕然间,却发现船只已经穿过枯黄的芦苇丛,接着船身一轻,驶进一条不起眼的支流。

这条支流宛如小溪,水面只有两三丈宽,两岸的大树枝桠交叠,将溪口遮得严严实实。穿过树丛,船只已经驶入山间,岸旁山丘起伏,林深叶茂。阳光透过林叶洒在水上,能看到水底漂荡的水草和泥沙。四野人踪断绝,幽静无比。

几棵朽坏的枯木斜着倒入河里,树干在水中不知浸泡了多少年,被河水冲刷得犹如石质。本来就已经狭窄的河道被树干一挡,几乎没有行船的余地,但那几名船夫操着竹篙,船身像游鱼一样灵巧的左右一转,便绕开了枯木,无惊无险地稳稳驶过。

直到此时,程宗扬才意识到这条看似普通的船只其实一点都不普通,不仅船身是特制的,船底吃水极浅,而且河道也被人刻意清理过,正好可以容纳脚下的船只通行。若换成寻常船只,即使能找到溪流的入口,也会在途中搁浅。

沿着蜿蜒的河道间又行了数里,船只已经深入山林。浓密的林木间隐约露出一块巨石,背阴的一面生满青苔。一名船夫跳下水,背着铁锚走到岸边,将绳索盘在石上。

船只停稳,船夫们架好木板,马车从船上驶下,眼前却是一条小径,在林间若有若无,不知伸向何方。

程宗扬道:“没想到洛都的金钱豹,竟然这么偏僻。”

陶弘敏笑道:“私人会馆,还是僻静些好,住着也安心。”

沿着小径又行驶了六七里,一处庭院出现在山林间。那庭院外观十分平常,一样是土墙草顶,除了规模略大,与汉国的民居相差无几,只不过四周都是参天古木,只有来时那条小路通往外界,位置十分隐蔽。程宗扬看了看方位,发现这里已经是北邙深处,虽然直线距离离洛都并不远,但一路上山隔水阻,早没有了城市的喧嚣,宛如两个不同的世界,想找到此地却不是易事。

会馆的管事早已在门前等候多时,远远见到马车,便连忙从阶上下来,俯身施礼,称呼道:“五少爷。”

陶弘敏略一点头,马车直接驶入院内。那名管事一路小跑地跟在马车后,一边说道:“已经安排了芳菲院。知道五少爷喜欢吃洛都的鲤鱼,小的已经准备了十几条,都是两斤以上的赤鳍金鲤,就养在院中的池子里。还有少爷要的雉鸡和金鹀,也留了两笼。”

陶弘敏道:“这时候有什么芳菲可看?去东边的邀月院。”

管事一叠声的答应了,连忙派人安排。(

马车在一处院内停下,庭院虽然不大,收拾得整洁异常。院内的东北角临着一座山丘,上面矗立着一座木楼,楼顶几乎与树梢平齐,从外面看来,木楼被林木遮掩,登上楼顶,却可以眺望四野。

木楼本身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一如会馆的其他建筑,低调异常,然而楼内的陈设,却在低调中彰显出非同一般的奢华。地板是用浸过桐油的铁杉木铺成,平整如镜,上面覆盖的藤席不知是用什么草植编成,宛如一层白雪,一尘不染。

木楼正中矗立着四根石柱,从面积来看,木楼的规模与汉国宫廷的恢弘气势根本没法比,但整座木楼完全由四根石柱撑起,内部空间跨度极大,给人的感觉完全不逊于寻常的宫殿。那四根石柱粗如人许,下部镂空成香炉,上方伸出十六盏莲花状的银灯,柱上雕刻的不是通常的龙凤云纹,而是四只长尾分叉的猛兽,它们在柱上或攀或伏,分别朝向四方,雕刻的刀法十分古朴,气势却极为惊人,充满含而不发的张力。

陶弘敏看出程宗扬的疑惑,开口笑道:“程兄觉得这金钱豹雕得如何?”

“这是金钱豹?这是貔貅吧!”

陶弘敏哈哈大笑,“程兄好眼力!”

程宗扬叹道:“原来晴州商人口中的金钱豹是这等神兽,难怪晴州能商遍天下,富冠海内。”

陶弘敏笑道:“一路风尘,程兄不介意先洗漱一番吧?”

“陶兄请便。”

陶弘敏对旁边的美婢吩咐道:“程兄是贵客,你们要小心伺候。”

几名美婢娇声应道:“是。”

木楼东侧是敞开式的,一泓用白石砌成的清池一直延伸到檐下,楼内两侧各设有一间小阁,供宾主盥洗更衣。美婢送程宗扬入内,接着捧来铜盆、巾栉,前来服侍客人洗漱。

一只纤手接过铜盆,云丹琉柔声道:“我来服侍公子。”

云丹琉不由分说地轰走美婢,然后踢上门,一手拿着铜盆放到架上,转身紧张问道:“你们在路上说了什么?”

程宗扬道:“什么都没说,全是闲聊。”

云丹琉一脸不信,“你们闲聊了一路?”

“不要以为只有你们女人会闲聊,男人间的话题可比你想像的要多。”

云丹琉虽然性格强硬,但这笔借贷事关重大,由不得她不心下忐忑。虽然明知道没有答案,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只有三成把握。”

云丹琉失望地说道:“这么少?”

“三成就不错了。”程宗扬道:“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真的能借到吗?”

“不能也得能。”程宗扬摊开手,“我是没有别的退路了,你有吗?”

云丹琉甚至没有顾得上瞪他,眉眼间满是惴惴不安。

单纯就借贷来说,程宗扬还是有信心开出让陶弘敏满意的条件,但他不可能对云丹琉吐露自己的底线。

自己手上能让陶弘敏动心的抵押品并不多,其中最重要,也是程宗扬绝对有信心能打动陶弘敏的,就是江州的水泥。但水泥同样是江州的生命线,江州别无出产,连人口都不多,水泥的收入是星月湖大营在江州立足的根本。把水泥产业抵押给陶弘敏,相当于把江州的命运和星月湖大营的未来都交给陶氏钱庄。不到万不得已,程宗扬绝不会选择这么做。

除此之外,就是宋国的纸钞。陶弘敏曾经对纸钞表示过超乎寻常的兴趣,自己在宋国推行纸钞虽然称不上突飞猛进,但有官方支持,也算得上顺风顺水。如果拿宋国的纸钞发行权作为抵押,陶弘敏想必不会拒绝。但纸钞同样是自己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失去对纸钞的掌控,长远来看,损失远比失去水泥产业更大。

云丹琉习惯性地想去摸佩刀,可惜摸到的只有玉佩。她恼怒地一使力,险些把玉佩捏碎。

程宗扬提醒道:“克制,克制。”

云丹琉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露出微笑。

“非常好!”程宗扬满意地说道:“现在过来给我洗脸。”

“去死!”

云丹琉一把按住程宗扬脑后,把他的脑袋塞到铜盆里。

程宗扬一头撞进盆里,半晌都没动静。云丹琉吓了一跳,赶紧扶他起来,谁知程宗扬刚扭头,就口一张,喷了她一脸水。

这要能忍得下去,就不是云丹琉了。她揪住程宗扬,当场就要讨回来。程宗扬也没客气,反手拧住她的手腕,顺势一个肘击,要把云丹琉撞开。

云丹琉手腕用力一带,卸去他的肘击,随即提膝朝他腰腹撞去。程宗扬一手揽住她的膝弯,同时用上朱老头嫡传的阴人招术——一脚踩住她的脚背。云丹琉立足不稳,眼看就要摔倒,但她煞是硬气,两手紧紧扯住程宗扬,就算摔倒,也要扯住这个无耻之徒一起摔。

两人怕惊动外面的侍婢,都屏住气没有作声,结果跌倒时踢到旁边的木架,铜盆“光啷”一声掉在地上,一盆水泼洒出来,溅得两人满身都是。

美婢闻声推开门,只见两人搂抱着躺在席上,那位公子一手还揽着女子的大腿,姿势暧昧之极,不由抿嘴一笑,轻轻掩上门,不去打扰两人的好事。

云丹琉顿时面红过耳,狠狠瞪了程宗扬一眼。

程宗扬在她耳边道:“让你别那么冲动,坏了大事怎么办?”他声音很轻,语气却十分严肃。

云丹琉也冷静下来,她虽然好强,却不是蛮不讲理,略一迟疑便说道:“是我的错。”

“知道错就好,可别因为你一时冲动,连累了云家。”

云丹琉没有作声,只微微点了点头。

程宗扬站起身,随便擦了把脸,抹去身上的水渍。云丹琉接过巾帕,“让我来。”

程宗扬一脸讶异,云丹琉却没有说什么,只仔细帮他擦干衣服。

美婢重新打了水来,见状又是一笑。

程宗扬伸出一只手,张开手指,“五十万。”

“程兄,你知道五十万金铢是多少吗?”陶弘敏叫道:“那可是一百万贯!十亿铜铢!”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知道很多。”

陶弘敏下意识地叩着几案,片刻后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

美婢放下玉匙银箸,酒具乐器,悄无声息地退到楼外。倒是那个程少主带来的姬妾,主人没有开口,她也没有起身,仍留在席间。

陶弘敏看了云丹琉一眼,没有说什么,然后转过目光,静静看着程宗扬,心下不住盘算。

程宗扬也坐直身体,努力压下酒意。陶弘敏人醉心亮,这一仗有的打了。“孟掌柜当时借贷,本息合计不过二十三万金铢。”

“没错。除了这二十三万,剩下二十七万都是我这次借的。”

“开什么玩笑!”陶弘敏有些失态地叫道:“那二十三万金铢让你一句话就不还了?还要再借二十七万?”

“不是不还,是延期。”(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我说程兄,你不会以为我陶氏钱庄的钱是好借的吧?”陶弘敏道:“上次我给你的利息可是特例!特例!你可以打听打听,我们陶氏钱庄向外借贷,什么时候月息低于四分的?五分、六分也是常事!若按六分计,你一年单是利息就要还三十万,而且还是先扣息,你拿到手是二十万,一年后还五十万……”

“按上次借贷的条件,月息两分,不扣利息。”程宗扬道:“我给你打五十万的欠条,你给我二十七万金铢,一年之后连本带息,还你六十二万。”

陶弘敏奇道:“明年这时候你还得起吗?”

程宗扬不由苦笑着摸了摸鼻子。自己来钱的路子不少,可花钱的地方更多,一年之后要想还清,除非云家再弄来几船白银。可不借的话,眼下这一关就过不去,明知饮鸩止渴,但也顾不得了。

“我给你交个底,”陶弘敏慢慢说道:“江州的款项可以延期六个月,但首先,晴州鹏翼社的产业我要收走,不然无法交待;其次,延期内利息以月息四分计;第三,必须用纸钞抵押。”

“一年。利息不变,而且不能收走产业。”

陶弘敏叹道:“程兄,你也知道,陶家的少爷可不是只有我一个。这次借款延期,我已经很难交待了。如果不收回鹏翼社的产业,下次和程兄打交道的,说不定就不是我了。”

“双倍纸钞抵押。”

“即使收回鹏翼社的产业,也至少要五十万的纸钞作为抵押。”

程宗扬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些纸钞可是金铢!”

“只有兑换过才是金铢。”

“你的意思是……”

“抵押期内纸钞不会兑换。”陶弘敏笑道:“所以,你最好不要逾期。”

如果逾期,陶弘敏完全可以拿着抵押的五十万纸钞到程氏钱庄兑换成金铢,如果程氏钱庄拒绝承兑,就等于拿程氏钱庄的信誉给借款陪葬。拿到这五十万金铢的抵押,就是拿住了程氏钱庄的命脉。但程宗扬又不能不答应,毕竟陶弘敏说得明白,只是抵押,如果自己拒绝,那还款的诚意就很可疑了。(

程宗扬退让一步,“月息三分,鹏翼社的产业不能收走。”

“我想,程兄不会让我难做吧?”

“一年期限,月息三分,五十万金铢的纸钞抵押,外加江州的土地。”

陶弘敏眼睛微微一亮,“江州城内的土地?”

“城外的土地。”

“你开什么玩笑?”陶弘敏怫然道:“我要江州的农田干什么?自己去种地吗?”

“城内的土地都是有数的,你花钱都买不来。”

“除非是城内的,否则免谈。”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城内的话,我最多给你二十亩。”

陶弘敏毫不含糊地摇头,“二十亩太少。”

“五十亩。”

“一百亩。”陶弘敏道:“江州田地每亩不过一二百银铢,城内的土地即便再贵,一亩也不会超过八十金铢。一百亩八千金铢,已经够少了。”

“横塘的土地每亩可是要二百金铢。”

“那是建康啊,大哥,江州的地价能和建康比吗?”

程宗扬叹道:“这回你可是占了大便宜了,江州的土地肯定会升值。”

陶弘敏翻了个白眼,“你要是不舍得,那我就不要了。”

“别!就这么定了吧。”

反正是小狐狸的地,怎么卖自己都不心疼。程宗扬拍板道:“江州城内一百亩土地,纸钞五十万作抵押,交换还款期限延期一年。”

“月息四分。”

“三分。”程宗扬努力挣扎了一下。

“洛都的月息可是七分。”

程宗扬叹了口气,举起手,与陶弘敏击了一掌。

眼看双方三言两语便击掌立约,云丹琉忍不住道:“还有要借的钱呢?”

陶弘敏此时心情正佳,他已经做好江州借款延期偿还的准备,打的算盘就是能要回多少算多少,眼下能拿到江州的土地,也是意外之喜,闻言笑道:“小美人儿,还真知道替你家公子着想。怪不得你家公子疼你呢。”

这样的调笑,云丹琉这辈子都没听过,那感觉就像吞了一包炸药,整个人都要爆炸了,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

见到她如此羞态,陶弘敏调笑的心思更浓。“借钱好说!”他指着案上的大觥道:“只要你能喝下一觥,我就借给你家公子一万金铢,怎么样?”

那酒觥是用来分酒的,一觥能盛大半斤,席上用的又是烈酒,莫一个女子,就是寻常男子,酒量略差,喝不了半觥就会醉倒。

陶弘敏只是随口调笑,没想到那个美人儿居然眼睛一亮,“真的?”

程宗扬这会儿的感觉就好比手里攥着一颗炸弹,自己千小心万小心地藏着掖着,结果陶五喝得晕头巴脑,二话不说,凑过来一把就给点着了,自己一边听着引信“滋滋”乱响,一边还要谈笑风生,没搞出心脏病都是好的。陶五这厮是没见过云大小姐豪饮的英姿,他小子一会儿看到云大小姐一手拿着酒坛,一手拿着大觥猛喝的模样,非把他吓得尿裤子不可。

“陶兄开玩笑的,”程宗扬干笑道:“笑谈,笑谈。”

“不开玩笑。”陶弘敏认起真来,豪气干云地拍案道:“她只要喝完一觥,我就陪她一觞。”

陶五这边是没指望了,程宗扬只好转头向云丹琉施压。

“大觥饮酒是男人干的事!”程宗扬拚命把炸弹往水里按,“女人要优雅一点,你喝什么喝?”

云丹琉眼珠一转,然后拿起一根细细的银管,毅然道:“我用这个!”

那银管是用来喝椰汁的,作工极为精巧,云丹琉毕竟是豪门出身,虽然性格豪爽,但该有的淑女教育一点也不缺,单看她把银管拿在手里,姿势就不是一般的优雅。于是大家就看着那个美人翘起尾指,用中指和无名指扶着细细的银管,精致的红唇宛如花瓣,像吸果汁一样,斯斯文文地吸着烧刀子一样的烈酒。

陶弘敏嘴巴张成圆形,眼睁睁看着那个丽人优雅地拿着银吸管,不带喘气地就把一觥烈酒吸得干干净净,接着又是一觥……又是一觥……

程宗扬很想捂脸。云丹琉喝酒的姿态不是不优雅,事实上非常优雅,非常有教养,一举一动都淑女得要命,问题是她喝得实在太快了,一口气就是一觥,一口气就是一觥,一眨眼就是好几觥酒。

片刻后,云丹琉轻轻吐了一口酒气,展颜笑道:“五万金铢了。”

陶弘敏怔怔抬起脸,看了程宗扬一眼,“她好像喝得比咱们还多?”

程宗扬咳了一声,“好像吧。”

“她能喝十觥?”

你要是知道这丫头出海的时候是拿酒当水喝的,恐怕就不这么说了。程宗扬含糊道:“难说。”

陶弘敏喃喃道:“总不可能喝二十觥吧?”

程宗扬看看大觥的尺寸,有点不确定地说道:“……不能吧?”

“她能喝多少?”

“这个……我也不知道。”程宗扬心道:我就没有见她喝醉过,天知道她量有多大。

云丹琉又是一觥喝完,轻轻呵了口气,玉颊浮现出两片酡红。程宗扬举觞说道:“陶兄,咱们也干一杯。”

陶弘敏没想到把自己给绕进去了,酒觞虽小,但一连六觞下去,也有大半觥了。他咬着牙喝完,心里突突直跳,知道自己是快到极限了。

等云丹琉喝到第七觥,陶弘敏终于坐不住了,凑过来想看她是不是作弊了,这银管会不会别有干坤?

第八觥喝完,陶弘敏嘴巴已经张得够塞进去俩鸡蛋。

第九觥,刚上的一坛酒已经喝完了。还是在云丹琉的主动提醒下,陶弘敏才叫人送来一坛,仍然是最烈的烈酒。

美婢被重新叫进来伺候,看到那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论觥喝酒的豪态,也不禁惊呆了。

第十觥……第十一觥……

程宗扬不禁心里打鼓,五十万金铢是自己狮子大开口,准备和陶弘敏讨价还价用的,云家要想度过难关,底线是十七万金铢。十七觥,超过十斤烈酒,就算是白开水,十斤下去也不轻松。

日色已暝,美婢轻手轻脚地点亮银灯。整座木楼内都悄无声息,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一眼不眨地看着案上的酒觥。

酒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不多时,又一觥烈酒见底,每个人心里都念着同一个数字:十二。

云丹琉粉颊醉意醺然,一双美目仍然清亮无比。两名美婢用银勺盛酒,小心斟入觥中。陶弘敏好不容易又陪了一觞,这会儿用一双折扇抵住下巴,一边艰难地吐着酒气,一边目光在酒坛、酒觥、银管、云丹琉和程宗扬之间游移不定,不知道是不是在找后悔药吃。

第十二觥喝完,新上的一坛酒已经近半。第十三觥,云丹琉饮酒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她脸上的醉意愈发明显,原本英武的双眉此时微微颦起,拿着吸管的手指也仿佛略显沉重。可她依然扶着银吸管,缓慢却坚定地将又一觥烈酒喝完。

等她放下银管,玉颊一片酡红,额头、鼻翼和粉颈都隐约渗出汗珠。

一名美婢调了碗解酒的蜂蜜水,小心奉上,却被程宗扬拦住。他知道,云丹琉饮酒的时候从来都不喝水,按照程宗扬的理解,云丹琉出海远洋时,长期以酒代水,对她来说,酒和水差不多算是一种东西。

陶弘敏也豁出去了,他晃了晃脑袋,拿起酒觞,“我们两个须眉男子,居然加起来还比不上一个女子?喝!!”

第十三觥喝完,云丹琉略停了一下,捻起一颗龙眼大小的葡萄,轻轻一挤,将果肉挤入口中。

陶弘敏微微松了口气,这一觥喝完,应该差不多了吧?他看了程宗扬一眼,却不知程宗扬也转着和他一样的念头——云丫头这一觥喝完,应该差不多了吧?云丹琉酒量再好也是有限度的,毕竟这不是她平常喝的淡酒,而是入喉火辣的烈酒,两坛足以喝翻五名壮汉。两人心里都在默默念着,她喝完这一觥,已经差不多了吧?

眼看云丹琉吃完葡萄,酡红的玉颊醉意略微消淡了一些。正当众人都以为她已经喝到极限时,没想到云丹琉喝酒的速度又快了起来,第十四觥一口气喝完,接着第十五觥……

陶弘敏原本已经有了七八分酒意,与程宗扬又干了几杯,早已过量,这会儿倒在一名美婢怀里,醉熏熏吐着气,只眼睛勉强还保持清醒。

程宗扬也觉得眼花耳热,一样是勉力支撑。倒是云丹琉,双眼越来越亮,兴致也越来越高。

眼看着云丹琉喝酒的速度越来越快,程宗扬心里暗叫不妙,他是喝惯酒的,看得出来云丹琉这会儿已经失控了,情绪越来越亢奋。

案上放着第十六觥酒,也是第二坛最后的残酒。云丹琉还没有开始喝,就已经吩咐道:“再拿一坛来!”

“行了,”程宗扬果断阻止云丹琉,“别再喝了。”

云丹琉挑眉道:“不够。”

陶弘敏醉得东倒西歪,闻言下巴险些掉下来,都两坛了还不够?

程宗扬却知道云丹琉说的不够,指的是借款。现在她喝了十五觥,就是十五万金铢,离云家的底线还有两万。

“行了,这些已经足够了。”程宗扬拿起酒觥。

“给我……”

“别喝了……”

“不行!我要喝……”

“不能再喝了!”

“我还能再喝一坛!”

陶弘敏目瞪口呆,眼看着那个风姿艳丽的美人儿硬把酒抢过来,这回她干脆连吸管都没用,直接拿起大觥痛饮。

云丹琉只觉身上像火一样烫,喝下的酒液仿佛聚集在丹田中,随着心跳,一波一波扩散到全身。她喝过很多次酒,却从来没有像这一次一样,身体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如火的酒意在皮肤下游走,似乎随时喷涌出来。

她低低喘了口气,觉得怎么都睡都不舒服,正卧、侧卧、俯卧……每换一个姿势,心跳都仿佛加剧几分。

她听到榻旁的呼吸声,深吸缓吐,一波一波循环不绝,在寂静的夜间如此明显,吵得她心烦意乱,怎么也睡不着。她用力扯了扯被子,想把自己包里起来。

榻旁的呼吸声略微停顿了一下,那个无耻之徒只露了半边身体,竟然就往被子下面钻,还动手跟自己抢被子。

云丹琉使劲把被子扯上来,又被他扯下去,使劲扯上来,又被他扯下去……

云丹琉恼火地坐起身,抱着被子一扯——哈,那个卑鄙小人连被角都没有捞着,就那么光着躺在地毯上。

云丹琉满意地躺在榻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那家伙竟然把上衣都脱光了,能看得出他身上虽然没有虬结突起的肌肉,却十分精壮,尤其是他的小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隐约能看到腹肌的轮廓,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

真恶心!没得脏了眼睛!

云丹琉猛地蒙住头,努力把脑中挥之不去的腹肌扔到脑后。忽然身上的被子一紧,整个身体都被扯得滚落下去,正落在那个卑鄙的家伙身上。

云丹琉还没来得及发怒,却发现自己正骑在他腰上。隔着衣物,下腹某个部位正贴着他绷紧的腹肌,那触感如此清晰,就和她想像中一样结实,更有着超乎她想像的火热……(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她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从睡梦中惊醒。那股火热的气息透过衣物,仿佛触手一样钻入下体,往体内深处涌入,带来一股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忽然她紧紧闭上眼睛,身体仿佛失禁一样,涌出一股温热的液体……

云丹琉眉头微微颦起,一枚红宝石耳环低垂下来,贴在脸侧微微摇晃,将玉颊映得红白动人。她香融的体香中带着淡淡的酒味,程宗扬轻轻一嗅,就觉得心跳加剧。

他轻手轻脚地抱起云丹琉,放到榻上,然后就看到云丹琉睁开双眼,带着浓浓的醉意,深深望着他。

程宗扬眨了眨眼睛,“你醒了?”

云丹琉没有作声,只默默看着他。然后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脖颈。她唇瓣火热,香舌像鱼一样游入他口中,与他的舌头绞在一起。

程宗扬用力拥着她的身体,感受着她修长的胴体在自己身下微微战栗。

良久,程宗扬松开嘴巴,用力放开手。

云丹琉双目微红地看着他,轻轻吐出三个字,“胆小鬼。”

“别刺激我。”

“你不敢。”

“我怕你后悔。”

“我不怕后悔。”

“你喝醉了。”

云丹琉红唇微微抖动着挑起,“我没有喝醉……”(

说着她用力抱紧程宗扬,把光洁的脸颊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

程宗扬抚摸着她的玉颈,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剧烈得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刹那间,与云丹琉相识的经历从脑海中一一闪过,从初见时那个登徒子式的口哨,到她与小紫的打赌;从云老哥的极力搓合,到自己阴差阳错地与云如瑶订下亲事……曾经经历的一切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但此时发生的一切,仍然给他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

那个骄傲,刚强的云大小姐,竟然偎依在自己怀中……这简直是做梦。当她炽热的鼻息吹拂在自己赤裸的胸膛上,一股异样的战栗顿时从心底升起。

云丹琉忽然松开手,想把他推开,程宗扬手臂一紧,把她牢牢抱住。他低低吸了口气,在她耳边道:“这会儿想放手?晚了……”

程宗扬吐了口酒气,然后扯住云丹琉的衣领,双臂一振,将她的红裳从背后一把撕开。

一具白晰的胴体像脱壳的玉蝉一样,从红衣中脱出。赤裸的肌肤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心底的火焰却不顾一切地燃烧起来,即使把自己化为灰烬,也不肯停歇。

云丹琉扬起脸,目光中流露出一丝醉人的笑意,“再来。”

程宗扬展臂把她揽到胸前,感受着她的心跳,然后一手伸到她背后,扯断了她束胸的丝巾。云丹琉胸前一弹,一对丰挺的乳峰从丝巾下显露出来。她饱满的双乳坚铤而洁白,乳晕还有着少女般娇嫩的红色,乳头却红艳艳的,像充血一样硬硬翘起。

程宗扬把少女略显僵硬的躯体放平,然后有些笨拙地解开她的衣带。丝织的亵裤如水般褪下,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看着那双修长的玉腿在眼前一点一点裸露出来。

常年的水上生活,使云丹琉身材异常匀称,曲线堪称完美。尤其是擅长凫水的双腿,更是矫健异常。她双腿又长又直,肌肉结实而紧密,却不显臃肿,大腿浑圆有致,皮肤有着阳光一般的光泽,健康而充满活力。在她小腿外侧,有一条弧状的疤痕,仿佛刺青一样印在洁白的玉腿上。

程宗扬轻轻摸了一下,“这是……”

“被鲨鱼咬的。幸好我用一杆鱼叉,刺穿了它的下颏。”

“我也是鲨鱼,要把你吃掉……”

“来啊。”

程宗扬捧着她的小腿,略微用力地咬了一口。

云丹琉双腿蓦然合紧,“好扎……”

程宗扬用下巴上的须根在她腿上蹭了一遍,直到云丹琉娇喘连连,这才松开手,脱下裤子。

云丹琉双眼火辣辣看着他,没有丝毫矫作和掩饰,她毕竟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目光免不了有几分羞涩,然而更多的则是好奇。尤其是那根肉棒昂然挺起的时候,她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怎么做?”

程宗扬收回目光,然后伸手一扯,一幅帷幕从身后垂下,鲜艳的画面正对着云丹琉的眼睛。

看到帷幕上令人血脉贲张的画面,云丹琉脸上不由一红,接着她大胆地看着图案,模仿着画上女子的姿势躺在榻上,“这样吗?”说着她抬起双腿,朝两边张开,将自己身体最隐私的部位毫无掩饰地在他面前。

饶是程宗扬见惯美色,此时也心跳加速,就像迷醉一样望着眼前的玉体,眼中再无外物。

云丹琉身高腿长,身材极佳,虽然不像自己身边侍奴那样肉欲横流,但有种别样的性感。她腰长而细,小腹平坦光滑,在她白玉般的双腿之间,一只娇嫩的玉户,像鲜美的花苞一样微微绽开。

“真美……”程宗扬赞叹着俯下身,然后注视着她的眼睛,低头在她唇上一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承诺一样说道:“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云丹琉花瓣间早已湿润,柔腻的蜜穴间微漾着清亮的淫水,仿佛一朵初绽的蓓蕾,鲜嫩无比。

那根火热的肉棒在穴口一触,她不由轻颤了一下,只觉体那股热流猛地激荡起来。

程宗扬身体微微一沉,那只硬梆梆的龟头没入穴口,往少女未经人事的蜜穴内挤去。

云丹琉咬住唇瓣,脖颈向后仰起,虽然有淫液的润滑,下体仍然传来阵阵胀痛,幸好那根可恶的大肉棒并没有太急切,它微微晃动着,时进时退,耐着性子一点一点挤入穴中。云丹琉呼吸炽热,她两手抓着床单,下体微微挺起,娇嫩的肉壁紧紧包里着龟头,一点一点容纳着肉棒的粗长,直到一层韧韧的薄膜挡住阳具的进入。

程宗扬停住动作,低头贴住云丹琉的脸颊,然后含住她的耳垂,用舌尖轻轻佻弄。

云丹琉脸色酡红,胸乳起伏着,如潮的欲念使她抛去矜持,举起下身,用力一挺。

那层韧膜重重撞在龟头上,传来撕裂般的痛意,却没能穿透。云丹琉吃痛地颦起眉头,身体刚刚退回,一口气还没有松开,一股大力便猛地撞来。她痛得低叫一声,只觉下体像是被撕碎一样,传来一阵剧痛。

程宗扬的想法是长痛不如短痛,趁云丹琉身体放松的刹那,阳具猛力一捣,撞碎了那层处子的标志,深深捅入少女体内。

“停下……”云丹琉吃痛得举起双手,撑住程宗扬胸口。结果那个无耻的小人丝毫不顾她的痛楚,反而更加用力。

云丹琉身上的力气仿佛消失了一样,推了几把都没能把他推开,只好回手拧住床单,竭力承受。一边在心里发狠的想,等自己从梦中醒来,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硬梆梆的阳具在狭紧的蜜穴中长驱直入,处子的元红从穴中溢出,一点一点滴在洁白的床单上,宛如一朵朵盛开的梅花。云丹琉吃痛中,忽然身体一轻,臀部被人托起,然后听到那个无耻的家伙如释重负地说道:“这样才对嘛……”

云丹琉初经人事,身体紧张之余,蜜穴愈发狭紧,但此时角度略一调整,嫩穴虽然狭紧依旧,阳具进出间却顺畅了许多。随着阳具的进出,下体疼痛之余,渐渐传来一丝异样的快感。

程宗扬一直压抑着身体的冲动,担心云丹琉初次开苞,难以承受,但出乎他的意料,云丹琉身体很快有了反应。他动作慢慢大胆起来,偶尔一记深入,云丹琉虽然痛楚,却还能够承受。

程宗扬拿过枕头,垫到云丹琉臀下,然后将她双腿抱在怀中。云丹琉双腿并在一处,笔直伸起,洁白的肌肤没有一丝瑕疵,灯光下,宛如一对玉柱,圆润而又光洁。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赞叹道:“这是我见过最美妙的一双腿……”

云丹琉一直咬着唇瓣,强忍着痛楚,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心头一甜,唇角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笑意。

程宗扬摩挲着那双玉腿,然后将她双腿分开,放在自己腰间。云丹琉没有作声,却模仿着画上女子的动作,双腿盘住他的腰身,将自己的玉户完全敞露在他腹下,任由他恣意交媾。

程宗扬却不是随便把她摆成这种姿势,仗着生死根这种开挂的作弊利器,程宗扬平常对修炼并不上心,虽然修为一直在涨,但无论九阳神功还是太一经的修炼,都已经停滞多时。然后就在刚才,自己蛰伏已久的太一经竟然微微一震,仿佛受到某个未知事物的吸引一样,悄然运行起来。

太一经真气运行别走蹊径,作为世间有数的神功,副作用一样强大,尤其是修炼中各种驳杂的阴寒之气,最是危险不过。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找一个上好的鼎炉,化去杂气,凝羽当日就是因此被西门庆看中。

换了一个姿势之后,真气运行更加顺畅,不多时程宗扬便可以确定,云丹琉不仅是上好的鼎炉之体,而且是极罕见的仙火之鼎!鼎炉之体已经是凤毛麟角,能达到仙品的更是万中无一,况且云丹琉又是仙品火质的鼎炉,太一经运行时所余的阴寒杂气对凝羽会郁结难解,伤及经脉,对云丹琉却是有益无害。

程宗扬略试了一下,将一丝阴寒杂气渡入云丹琉体内,结果云丹琉身体的反应出奇的强烈,一直紧收的花心微微绽开,将那缕阴寒杂气纳入体内,随即化为一股淡淡的阴精从花心溢出。

程宗扬大起胆子,将积累的杂气源源不绝地送入云丹琉体内。云丹琉蜜穴火烫,双颊的红晕越来越浓。

锦被掉落在地,无人收拾,华丽的大床上,两具身体紧紧纠缠在一起。云丹琉修长的玉体横陈榻上,一双玉腿时而举起,被程宗扬扛在肩上,挺着雪臀被他操弄;时而像玉扇一样打开,张成一字形,笔直分开,露出蜜穴被阳具捣弄;时而盘在程宗扬腰间,下体紧紧贴在他腹下;时而一腿举起,一腿蜷在身侧,被他抱着大腿捅弄嫩穴……

云丹琉身下落红点点,神情却越发亢奋。她盘好的云髻散落开来,一缕发丝低垂下来,被她咬在口中,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又充满了似水柔情。

四周的帷幕都被放下,一对对栩栩如生的男女用各种姿势环绕在床榻周围,仿佛触手可及。云丹琉觉得自己似乎一瞬间就变得成熟起来,成为一个完整的女人。她抛开所有的顾虑,与那个可恶的坏蛋尽情交欢,就仿佛自己是他真正的姬妾一样。

被帷幕一罩,榻旁几盏树状的油灯仿佛变得更加明亮,他们的身影投在帷幕上,似乎与上面的男女交织在一起。程宗扬挺着身体,用力挺动下体,酒水仿佛从浑身的毛孔中散发出来,浑身汗水淋漓。

在他身前,云丹琉洁白的胴体一丝不挂,如同一匹白光光的大白马般,趴在榻上。她双膝分开,浑圆而有力的大腿支撑着身体,那只丰满的雪臀臀沟敞开,柔嫩的玉户在阳具戳弄下时收时绽,丰腻的阴唇翻卷不已。红嫩的穴口紧紧夹着阳具,随着肉棒的捅弄时进时出,淫液混着落红从穴中不时溢出。

随着两人的交合,真气在彼此体内往来不已,使得快感倍增。云丹琉双颊酡红,耳畔的红宝石坠子来回摇晃着,娇躯仿佛水洗过一样,布满了晶莹的汗珠,抚摸时又滑又热,光润无比。她玉齿咬着发丝,从齿缝间发出低低的叫声,胸前那对雪乳肌肤绷紧,红艳的乳头愈发充血挺翘。

程宗扬一手绕到她胸前,捻住她的乳头,云丹琉身体像触电一样颤抖起来,雪白的圆臀左右扭动着,险些从程宗扬腹下滑出。

程宗扬双手抱住她的腰肢,用力顶弄着她的雪臀,腹肌一块块绷紧鼓起,仿佛不知疲倦一样挺动着。云丹琉下体又热又胀,白艳的臀部不住耸动,伴随着破体的痛楚,迎合着阳具的进出。

不知过了多久,程宗扬低吼一声,双手紧紧抱住云丹琉的腰肢,小腹顶住她的雪臀,阳具深深插在她体内,在她蜜穴深处喷射起来。

云丹琉本能地用力挺着臀部,让他射得更深,随着阳具一震一震的跳动,她身体不由自主地随之震颤,紧接着一股热流从体内喷涌而出,仿佛决堤的潮水一样,在他身下尽情释放。

程宗扬慢慢拔出阳具,身下的少女像被抽去所有力气一样,瘫软下来。程宗扬从背后搂住云丹琉,轻轻抚慰着她身体的战栗。

少女紧紧里着锦被,只露出两只眼睛,目光森然地瞪着他。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我已经告诉你七遍了——不是做梦。”

程宗扬一手伸到被中,顺着她光滑的美腿一直摸到她大腿根部。

他指尖仿佛带着一股电流,轻轻一触,就使她下体一阵战栗。

程宗扬分开她双腿,重新抖擞精神的阳具笔直昂起,气势汹汹进入云丹琉体内,在她初经人事的蜜穴中长驱直入。看得出,云丹琉还有些吃痛,配合时也十分生疏。但云丹琉的胆大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一刻钟后,云丹琉竟然主动骑到他腰上,开始尝试用女上位的姿势,去套弄他的阳具。

云丹琉傲人的身材在女上位时展现得淋漓尽致,她一双长腿结实有力,尤其是那对耸翘的双峰,随着她的套弄沉甸甸的上下抖动,引得程宗扬心头火热,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一手一个抓住在掌中。云丹琉脸上露出一丝羞意,但很快就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自己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雏儿。

程宗扬收起调笑的心思,用温柔的动作一点一点引导她怎么去做。很快,云丹琉就知道女上位的动作最重要的不是她引以为傲的双腿和力量,而是那根可恶的坏东西。那么粗,那么长,那么硬,像一根直挺挺的大棒子,顶在自己最柔嫩的部位。身体每次落下,那根大肉棒都硬梆梆顶到自己体内最深处,自己不是坐在他身上,而是坐在那根棍子的顶端。

云丹琉竭力控制着力道,花心像蜻蜓点水一样在龟头上一触,就赶紧抬臀。不到一百下,她双腿就开始发软,蜜穴撕裂般的余痛和花心的酸胀交织在一起,使她挺弄得力道越来越小。

云丹琉低低喘了口气,然后就看到那个无耻之徒唇角的笑容——就像在嘲笑自己一样。云丹琉羞恼之下,用力一坐,结果花心传来的战栗使她顿时瘫倒。

云丹琉双手按程宗扬的胸口,眼前一阵阵发黑,又仿佛冒出无数金星。

“按我说的做……”程宗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接着云丹琉身子一颤,只觉一股凉意流入自己体内深处。

云丹琉按照程宗扬的指点,一边控制着身体的节奏,一边将那股寒意纳入丹田,沿着诸处阴脉行走一遍,然后又送入程宗扬体内。真气往覆间,云丹琉呼吸渐渐变得顺畅,连蜜穴的痛楚也仿佛减轻了许多。(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这是什么?”

“房中术的双修秘法。”程宗扬道:“是不是好受了很多?”

云丹琉低低哼了一声。虽然有双修的秘法,云丹琉仍然支撑得辛苦万端。她勉力耸动着下体,动作越来越吃力。几次程宗扬都以为她支撑不住,云丹琉都硬撑过来。

“六……六百零一……”

云丹琉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然后瘫倒在程宗扬身上,浑身上下再没有一丝力气。

程宗扬把云丹琉平放在榻上,然后扒开她圆翘的雪臀,对着她的蜜穴耸身而入。云丹琉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他从后挺弄。

“叫哥哥。”

“不……”

程宗扬握住她的双乳,双手分别捻住她的乳头,时轻时重地来回揉捏。

“停……停下……”

“快叫。”

云丹琉脸都涨红了,挣扎半晌才如蛟子般叫了声,“哥哥……”

“泄出来。”

“不……不要……”(

程宗扬长吸了一口气,腰腹用力一挺,龟头顶住她的花心,来回研磨几下。

云丹琉身体一阵剧颤,紧锁的阴关顿时大开,她一边低叫,一边哆嗦着扭着屁股,阴精一波波涌了出来。

“坏……坏蛋……”

房门传来几声轻叩,婢女在外面道:“程公子,五少爷请你去喝早茶。”

程宗扬系好衣裳,精神熠熠地打开房门。在他身后,云丹琉整个人都躲在被子下面,只露出一丛乌黑的头发。榻上零乱的被褥和周围散落满地的衣裙,不难猜出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婢女抬起眼,与那公子目光一触,脸上顿时浮起两朵红云。那位公子的目光并不淫邪,然而却像是能看透一切一样,自己虽然穿着衣物,却仿佛在他面前赤身裸体,整个人都被他看穿看透,再没有一点隐私。

昨晚的交合使程宗扬真气愈发凝练而精纯,注意到的细节也更多,比如眼前的美婢虽然梳洗打扮过,但眉梢眼角残留的余韵显露出她昨晚与人欢好过。陶弘敏一大早就派她过来,既显示出陶弘敏对她的信任,也显示出那小子不怎么怜香惜玉。

程宗扬微微一笑,目光转为内敛,吩咐道:“送一份早餐过来。还有,带一套衣服。要最好的。”

昨夜的大醉并没有在陶弘敏脸上留下痕迹,只是脸色略显苍白。他拿着一只淡青色的瓷盏,正在窗前慢慢品着茶。他面前的几案上放着几样小菜,席下摆着一只小鼎,里面是熬好的白粥,还在微微滚动。粥是清粥,菜是素菜,都不是什么珍肴,却十分滋养人。

对面的几案上同样摆着几份小菜,程宗扬也不客气,自己盛了碗粥,坐下便抄起筷子,将粥菜一扫而尽。

陶弘敏本来还有几分矜持,眼看他吃得香甜,一会儿就是几碗下肚,不由着急起来,一边匆匆忙忙喝着粥,一边道:“给我留点!”

不多时,鼎中的白粥便被两人分食一空,两人放下碗筷,相视一眼,不由哈哈大笑。

“果然饭还是抢着吃才香。”陶弘敏笑道:“一个人吃饭最是没滋没味。”

程宗扬玩笑道:“五少爷家大业大,就别跟我们苦出身抢饭吃了。”

“那不行,我吃饭非拉上你不可。有什么好吃的,你也得给我留一口。”

陶弘敏说着取出一张白色的鹿皮,放在案上。鹿皮只有手掌大小,裁剪得十分精细。上面用烧红的细针烙出密密麻麻的花纹,外行人根本看不出什么内容,四角各有一枚印鉴,背面还有陶弘敏的亲笔画押。

“这是取款的凭据,程兄拿着它,在陶氏任意一家钱庄都可以支取十七万金铢。”

程宗扬笑道:“最后一觥也算?”

“愿赌服输嘛。”陶弘敏长叹一声,“幸好云大小姐没有喝到二十七觥。”

程宗扬心下一震,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看什么看?”陶弘敏没好气地说道:“云大小姐当初从外海回来,停泊的第一站就是晴州港。当时我正好在港口送人——腿那么长的妞,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第二个!能认不出来吗?”

“看出来了,你也不说破?”

“废话,我总得看看你是个什么章程吧?”陶弘敏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来还真是借钱的……”

忽然他狡黠的一笑,“看程兄的神情,昨晚想必是春风得意吧?”

“别乱说!”既然云丹琉的身份已经暴露,程宗扬赶紧就得撇清,“她只是不放心才跟来,我们昨晚可是什么都没干。”

“骗谁啊?”陶弘敏一脸的不信。

“我骗你干嘛?”程宗扬瞪大眼睛,用上十二分的演技,“云大小姐都醉成那样了,我们还能干嘛?我们真是清白的!”

“得,得,得。就算你们是清白的。”陶弘敏压低声音,“可别说是我教你的——你要是有什么想法,试试仙草的叶子……”

程宗扬心里咯登一声。

陶弘敏神秘兮兮地说道:“只要一片,保你如愿以偿。就算是浓醉不醒,照样能春潮涌动。”

程宗扬干笑道:“蒙我的吧?那叶子我尝了,没什么味道啊。”

“你吃有个屁用。那是给女人用的。滋阴补血,而且最能催情助兴。只要一片,便是黄花闺女也要变成荡妇。”

“若是一口气吃六片呢?”

“六片?两片就能让一个女子下面一整天都是湿的,你说呢?”

如果自己没记错,云丹琉可是把六片叶子全吃了,连点渣都没剩。

“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哪儿有什么后遗症?也就是吃过之后,尝到了交欢的甜头,往后会变得更骚一点。”陶弘敏道:“而且这东西会让女子欣快异常,只要用过一次,保证她对你死心塌地。”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一边旁顾左右一边道:“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那钱虽然是云家要用,却是我引出来的事,这账我来还。”

“得了。我钱都拿出来了,还能再要回来?”陶弘敏道:“大伙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你用得着替云家打埋伏吗?”

“谁给云六爷打埋伏了?”说话间,一个人影带着寒风进来。

那人三十来岁年纪,身材与程宗扬相仿,但肩膀极宽,面孔被太阳晒得黑黑的,似乎常年在户外活动,却没有劳作的困顿之色。昨晚风清月白,他却穿着一袭蓑衣,上面湿淋淋满是露水,似乎在野地里待了一个通宵。

陶弘敏道:“你不是猎熊去了吗?怎么一副摸鱼的打扮?”

“猎了两头,弄了四只熊掌。回来的路上我看着河里的鱼不错,又钓了半宿的鱼。”那人抬手解下蓑衣,露出指上一个玉石扳指。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说吧,哪样给我?”

“鱼鳞给你。”那人一边说一边放下蓑衣,他往鼎里一瞅,里面的白粥已经见底了,不由叫道:“连口粥都不给我留,你还好意思要熊掌?”

“不关我的事,是程兄把你那一份喝完了。”

那人打量了一下程宗扬,然后笑道:“程氏商会的少主?”

程宗扬拱手见礼,“在下程宗扬。”

“敝姓赵,赵墨轩。”

陶弘敏说着拿起炉上的铜壶,给赵墨轩倒了杯水,一边笑道:“赵兄跟我不一样,他是白手起家,如今晴州最大的马场就在他名下。”

“就是个马倌,你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赵墨轩盘膝坐下,一边道:“你们刚才在说云家?”

“没错。”

赵墨轩道:“云六爷在洛都的事,我也听过一耳朵。让我说,云家这可是下了一着大大的臭棋。”

程宗扬不防他说得这么直接,不由道:“哦?这是怎么说的?”

陶弘敏接口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云家一门心思在汉国立足,也不看看他们上的那船都漏成什么样了。”

“陶兄不看好汉国?”

陶弘敏反问道:“你看好吗?”

阳光透过窗棂,带来一丝微微的暖意。阁中的侍女都被打发出去,只剩下陶弘敏、赵墨轩和程宗扬三人。陶弘敏亲自动手,拿起铜壶,用沸水洗过茶碟,然后重新沏上茶水。

“说来简单,”陶弘敏道:“只不过请程兄帮忙,从今日开始,设法抬高市价。在诏令颁布之前,将市面上百货的价格抬高到五成以上。”

抬高物价,等于变相抬高了汉国商贾的身家,将来他们要缴纳的算赋自然更多。陶弘敏抬高物价也许用不了三五万金铢,可对汉国商贾造成的损失,将会数以百万计。这些钱当然不会落入陶弘敏的口袋,但对汉国商贾的整体实力是一次沉重打击,使他们在议价时更为弱势。

程宗扬道:“抬价好说,但只靠我控制的几家店铺,抬价的效果未必能尽如人意。”

“这个程兄不用担心,只要程兄开始抬价,我们晴州的商人自会配合。”

晴州商人的店铺虽然被封禁,但他们掌握的货源和渠道还在,只要市面上的店铺配合,抬价轻而易举。难怪陶弘敏信心十足,只不过如今晴州商家成了太后的眼中钉,陶弘敏不好露面,只好找程宗扬合作。

“那我能有什么好处呢?”

陶弘敏拍了拍衣袖,“要钱是没有了。但我可以向程兄提供担保,向晴州总商会赊购货物,限额十万金铢,为期两个月。”

“两个月不够,至少一年。”

“如果两个月还不够,这笔生意就无法再作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陶弘敏想藉着算缗的机会掠夺汉国商贾,操作必须尽可能的快,在算缗令颁布之前,将货物价格推到高点,算缗令一旦开始推行,立刻反向操作,在最短时间内,将货物价格砸到最低,以此敛财,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把财物运出汉国。如果时间拖延太久,风险就太大了。

程宗扬道:“还款方式是钱铢还是等价货物?”

“就看程兄怎么方便了。”陶弘敏大方地说道:“两者均可。”

“货物按时价?”

陶弘敏笑道:“程兄就不怕吃亏吗?当然可以。”

两个月后,如果算缗推行,货物价格必定大跌,程宗扬如果按当时的价格用货物偿还,赔上两三倍都是少的。

“那便两个月,但有一条,”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无息。”

陶弘敏抬手与他击了一掌,“成交!”

赵墨轩道:“看你们说得这么热闹,也算我一份得了。”

陶弘敏道:“老赵你要肯出手,我可是欢迎之至!”

“我比不上老五这么财大气粗。这样吧,我出五万金铢,赚多赚少随便。”

程宗扬笑道:“那要是亏了呢?”

“那你给我补齐。”赵墨轩道:“总不能叫我吃亏吧?”

“成!”程宗扬抬起手,与赵墨轩击了一掌。(

程宗扬起身道:“事不宜迟,算缗的事我再去打听一下,如果确有此事,咱们再仔细商量。”

赵墨轩道:“正好,我要去猎两只鹿,就与程少主一道吧。”

“行啊老赵,钓了一夜鱼,你还有精神去猎鹿?”

“我是苦出身,不比你们身娇肉贵。路上眯一眼就有了,总好过在这院子里虚掷时光。”

程宗扬是与陶弘敏同车而来,随行的只有云丹琉那辆油壁香车。赵墨轩倒是有一辆大车,车厢车板用的都是上好的铁杉木,轮彀上用的青铜铸件已经颇有磨损,一看就是常年在野外驰骋的。

马车驶出庭院,在门外等候的十几名大汉立刻跃马而起,紧追上来,熟练地散成一个圆形,戒备森严地守在车辆周围。

程宗扬赞道:“赵兄这些护卫真了不起,马如龙,人如虎……”

赵墨轩没有答话,而是从车顶取出一颗悬在金丝上的珠子,用拇指上的玉石扳指轻轻一击。一道无形的屏障瀑布般落下,程宗扬话音未落,竟然听到“虎、虎……”的回音。

赵墨轩舒了口气,“现在可以说了。”

程宗扬不解地说道:“这是……”

“我昨晚钓了半宿的鱼。”赵墨轩道:“和程郑。”

程宗扬本能地看了看四周,那些扈卫背弓持剑,警觉地望着周围,丝毫没有留意车内的异常。

“别误会,我跟程郑背后的人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生意上的朋友。”赵墨轩道:“老程昨晚可是说了你不少好话,把你夸得跟朵花一样。”

“程大哥谬赞了。”

“我想听听你对算缗令的看法。”赵墨轩道:“讲实在的,咱们不用兜什么圈子。”

“这是针对商贾的抢劫。”程宗扬直言不讳地说道:“算缗令一旦推行,汉国商业必定一蹶不振,这种局面对我来说,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赵墨轩道:“我们是晴州商人,你的根基是在宋国,汉国的商人就是全死光又如何?反而让我们少了竞争对手。”

“算缗令针对的是商贾,打击的却是整个商业。汉国的商品交易本来就不发达,再遭此重创,退回到以物易物也不是不可能。”

“那对汉国又有什么坏处?农民生产的粮食又没有少一粒,反而避免了被商贾盘剥。在旁人看来,这可是劫富济贫的好事。”

“赵兄是故意考我的吗?即使退一万步讲,商贾没有生产任何物品,只是囤积居奇,坐享其成,但他们的存在提高了社会运行的效率。物品流通本身,就是一种财富。如果汉国商业被摧毁,甚至退化到以物易物,无论晴州商人还是晋宋两国的商贾,从中得到的最多是一时之利,失去的却是整个汉国市场。”

赵墨轩若有所思地摸着扳指,过了会儿道:“你为何不这么跟陶五说?”

程宗扬苦笑道:“陶五只想着火中取栗——别忘了,他只是陶氏的继承人之一,不是陶氏的当家人。他要想在兄弟们中间出头,要的就是这样的一时之利。用这种理由,是不可能说服他的。”

赵墨轩摸着指上的玉石扳指,“程少主可有回天之力?”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

“既然程少主无力回天,为何不与陶五一样坐享其成?难道这里面有更大的利润吗?”

“我?也许是因为我和晴州商人理念不同吧。”

赵墨轩深深看了他一眼,“理念?”

“赵兄看来,生意是不是一种竞争游戏,我多赚一文,对方就少得一文?”

“行商当然不是这么简单,但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在我看来,商业不是这样的。虽然我们都是商人,但大多数商人都不了解商业的威力。”程宗扬道:“商业活动本身就潜藏着一种巨大的力量。赵兄刚才说的利润,在这种力量所能获得的收益面前只能算是沧海一粟。”

赵墨轩笑道:“比朝廷的力量还大吗?”

“当然。”程宗扬道:“这种力量不仅超越皇权,甚至可以改变天下。”

赵墨轩勃然变色。

程宗扬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这是程宗扬与晴州商人最大的分歧,算缗令风声传出,普通商人惶惶不可终日,晴州商人却敏锐地嗅到其中蕴藏的商机,不遗余力地播云弄雨,从灾难中寻求利益最大化,把汉国商贾的大面积破产,当成狂欢的盛宴。

晴州商人的反应和手段不可谓不高明,可程宗扬的理念与他们有着根本的不同。在程宗扬看来,六朝的商业还处于十分原始的阶段,资本的力量别说萌芽,根本还在胚胎之中,丝毫没有显露出它吞噬一切的威力。他一直考虑的,是怎么培育市场,拓张商业在各个领域的渗透,而不是杀鸡取卵式的掠夺财富。像晴州商人的作法,即使能拿到金蛋,可下金蛋的母鸡也没有了。

赵墨轩盯了他半晌,忽然放声大笑,“我见过的狂生也不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狂妄的,居然认为商人的力量能超过天子。”

程宗扬摇了摇手指,“是商业,而不是商人。到了商业时代,每个人都是商业的参与者,商人只是其中一方。”

“好一个举世皆商的狂想。很狂妄。但我很喜欢。”赵墨轩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会怎么做?和陶五一道发财,还是坚持你的理念?”

程宗扬叹道:“说实话,我还在犹豫。”

“那么等你确定了之后,就来找我吧。”赵墨轩舒舒服服地靠在座位上,半闭着眼睛道:“别人做生意是为了赚钱,程郑却是赚钱为了报恩——他的话我信得过。但想让我心甘情愿地掏钱,总得给我一个心甘情愿的理由。程少主,我可是看好你的哦。”

“算缗?”云丹琉大吃一惊。

“陶五花了不少力气打探消息,应该不是乱说的。”

赵墨轩半路就停船靠岸,说是看中了一群鹿,要去猎上两头。程宗扬与云丹琉一同回到洛都。船到码头,敖润等人已经等候多时,两人当即换了大车,在车中提及刚刚听到的消息。

程宗扬道:“我先去打听一下内幕,你立刻知会云三爷和云六爷,尽快赶回洛都商量应对。”

“好。”云丹琉答应一声,然后坐起身,忽然身体轻颤,疼得颦起眉头。

“别动……”

这会儿在车内,也不怕别人看到,程宗扬扶着她放在自己腿上,一手在她臀下慢慢揉着。

云丹琉脸色越来越红,有心推开他,又觉得那样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一点都不爽利。正纠结间,程宗扬忽然伏到她耳边,小声道:“床单哪儿去了?”

云丹琉顿时大窘,勉强道:“扔了……”

“那可是你的元红,一生只有一次……怎么能扔了呢?”

“别往我耳朵里吹气!”云丹琉努力推开他,红着脸拂好发丝。

“刚才说的事情,千万不要耽误。”程宗扬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尤其是限田限奴两条,一定要想个万全之策。”

云丹琉也提起心来,云家这些年没少在汉国购买田地,一旦限田令颁布,云家田地全部没入官中,那损失没有人能承受得起。

程宗扬拉住她的手,“今晚我去找你。”

“还有什么事?”云丹琉刚问出口,就看出他表情中的意味,赶紧道:“不行!”

“那你来找我。”

众人分头办事,程郑去联络赵墨轩,策划下一步行动。敖润回去送奏疏,秦桧则与冯源一道,前去找徐璜打探门路。

卢景是来给哈米蚩送药,顺便替换斯明信。如今剧孟、严君平都藏身此地,绝不容有失,他们两人无论去作什么,都会留一人看守,寸步不离。程宗扬也惦记着内院的安全,正好与卢景一道过去看看。

两人穿过客栈的暗道,到了剧孟等人藏身的文泽故宅。这处旧宅已经多年未曾住人,紧邻客栈的后院有两排土坯草房,形成一个窄窄的夹道。一条大汉正守在道口,虎背熊腰,神情阴郁,却是刘诏。他伤势已经恢复大半,但同来的十名伙伴只剩下他一人,神情间不免多了几分郁色,从上清观回来后,他便每日守着衙内,不敢稍离。只要他在这儿,高智商就在不远。

果然,已经胖了好几圈的高智商正坐在一间土房门口,把一条腿的裤子捋得高高的,指着腿上的伤痕,口沫横飞地跟青面兽吹牛。

老兽是实诚人,早被高智商说得懵圈了,瞪着牛蛋大的眼珠一个劲儿点头。富安拿着一只茶壶蹲在门槛边,一边笑眯眯听着,一边瞅准机会递上茶壶,让衙内喝口水润润嗓子,好有力气接着吹牛逼。

“你这是闲的吧?”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没事干给我劈柴去!”

高智商赶紧放下裤子,涎着脸道:“我这不是来看望哈大叔的吗?兽哥一个人在这儿也怪闷的,我们聊聊天,也好让他舒舒心。”

程宗扬往屋里看了一眼,房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土堆,像座孤坟一样,平添了几分阴森。

“哈老爷子怎么样了?”

青面兽还没开口,高智商就抢着道:“哈大叔说了,这就跟孵鸡蛋一样,没动静就是好动静,等孵完出来,又是一条好汉!就是时候久了点。”(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青面兽“嘿嘿”一阵傻乐。

程宗扬找了十几个大夫,都说老兽人的腰椎是没救了,运气再好,往后也只能瘫在床上。最后还是哈老头自己清醒过来,拿了个法子,让青面兽在地下掘了个丈许深的大坑,把他整个埋进去,就像冬眠一样,在地下沉睡。哈米蚩是兽蛮巫师,天生具有与大地沟通的能力。程宗扬虽然觉得从大地汲取力量恢复身体的医疗方案很不靠谱,但哈米蚩恢复的速度着实令人惊讶。不到一个月时间,他身上的外伤已经尽数恢复,眼下只剩受伤最重的腰椎还在滋养。

卢景拿出一只鼓囊囊的布袋递给青面兽,“这是哈爷上次说的草药,把它碾碎,掺到土里……”

“我来!我来!”高智商赶紧接住草药,拍着胸脯道:“卢五哥你放心!我保证把它碾得碎碎的!”

卢景朝他头上拍了一记,“没大没小的……叫叔!”

高智商嘻笑道:“我不是怕把你叫老了吗?”

程宗扬道:“严老头呢?”

“还在里面呢。”高智商压低声音,“我刚悄悄瞅了一眼,那老头跟魔障了似的,对着墙一个劲儿画圈圈,好像在诅咒谁……师傅,你可小心点啊。”

程宗扬眉头微皱,严老头算是被剑玉姬那贱人忽悠惨了,到这会儿还没拗过来。那家伙看起来像是个好好先生,挺好说话的样子,内里却像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一旦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卢景道:“他出过门吗?”

“没有。”

“什么时候起来的?”

“清晨吧……反正比我早。”高智商看了眼富安。

狗腿子立刻道:“严先生一早就起来了,没出过门。”(

“他吃过饭吗?吃的什么?吃了多少?上过茅房没有?用的净桶?除了你们还跟谁接触过?”

卢景一个劲追问严君平的起居行止,细致得让程宗扬都觉得纳闷,“严老头有什么不对劲吗?”

“你以前见过严君平吗?”

“没有。”

“我们这儿以前有人见过他吗?”

程宗扬还在思索,卢景道:“万一他是假的呢?”

程宗扬心里咯登一声,除了朱老头,自己身边这么多人,没一个认识严君平的。朱老头刚被黑魔海的人引走,自己就从黑魔海手里把严君平找了回来——这事儿也太巧了吧?万一这是个圈套呢?

“老匡呢?”程宗扬记得匡仲玉曾跟随岳鹏举到过洛都。

“我问过他,他当时只是随行,并没有见到石室书院的山长。”

程宗扬飞快地转着念头,然后道:“是真是假,问一下就知道了。”

严君平的屋子也是土坯房,但比哈米蚩那间宽敞一些,屋里除了床榻,还有一张书案,案上摆好了笔墨纸砚,可纸上全是空白。

斯明信靠在房间一角,盘膝静坐,整个人都像陷到墙壁里面一样,不留心根本看不见人影。严老头则是面壁而立,一手举在半空,真跟高智商说的那样,对着墙壁一个劲的画圈圈。

程宗扬仔细看了半晌,才发现他在写字,而且来来回回写的只有四个字:咄咄怪事。

死老头,还以为你在诅咒我呢。

“咳。”程宗扬咳了一声,算是打招呼了。

“严先生还是不相信我们?”程宗扬态度很和气。

严君平没有作声,只一笔一划把那个“怪”字写完。

程宗扬耐着性子道。“严先生当初是怎么跟岳鸟……岳帅认识的?”

严君平专注地写着字,一脸的旁若无人,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

程宗扬换了个角度,“严先生还记得刘谋吗?”

“刘次卿?”

“刘询?”

“刘病己?”

严君平手指微微一顿。

程宗扬一看有戏,猛地用力一拍书案,“严大裤裆!”

被程宗扬厉声一喝,严君平浑身都是一震,然后跟生吞了一根石柱子一样,直撅撅转过身,一手指着程宗扬,脸色时青时白,显然气得不轻,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竖……竖子!”说着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被一个后生揭穿当年的糗事,这老头着实有了几分羞色。

程宗扬倒是放下心来,这个严大裤裆九成是真的,他就怕黑魔海那帮贱人暗中设套,让自己弄个假货回来,丢人败兴不说,不定还有什么?蛾子。只要严君平是真的,剑玉姬有什么手段,自己尽管接着。

程宗扬堆起笑容,笑眯眯道:“严先生先别生气,谁年轻时候没干过荒唐事呢?话说,这下你该相信我们了吧?”

“我和你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严君平狠狠一甩袖子,“有死而已!”

严君平硬梆梆说完,然后面对着墙壁拂衣坐下,两眼一闭,无论程宗扬再说什么都一言不发。

卢景冷眼看了半天,没有找出什么破绽,干脆道:“得了,我先去看看老剧吧。”

剧孟的住处在最里面一间大屋,屋内与哈米蚩相似,同样是空荡荡的,看不到任何陈设,只在屋内正中垒着一个孤零零的土堆,半人高矮,看起来很像是个坟头——其实它就是个坟头。

坟茔的尺寸大小、外观形制都是匡仲玉一手算出来的,匡大骗当时拍着胸脯保证,这墓百分百能屏蔽天机,活人藏在下面,无论谁来卜算,都是已死之象。

坟前还立了块碑,看起来十分逼真。按照匡仲玉的说法,这碑并不在算中,立不立都那么回事。但剧孟得知自己要在坟中藏身,恶趣味发作,强烈要求给自己立块碑。卢景都不想答理他,剧孟又是亮伤疤,又是摆资历,逼着大伙给他弄了块碑杵到坟前,还专门央着秦奸臣给他写了碑文:大汉游侠儿之墓。

“人活着,坟都造好了。”剧孟一脸舒坦,用残缺的手掌摸着胸口道:“还能活着躺里边,尝尝死人的滋味——老剧这辈子算值了!”

剧孟的生命力堪称魔兽,比哈米蚩那个兽蛮人还强横几分,短短二十余天,除了残缺的手指和眼睛无法长出来,体表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连吞过火炭的喉咙也开始能发出声音,虽然像砂纸磨过一样难听,但总算能开口说话。

卢景嗤之以鼻,“这么旷达你怎么不把名字写上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大汉游侠儿之墓,不是我一个人的坟。”剧孟虎目微闭,用嘶哑的声音道:“我这一闭上眼吧,以前见过的,没见过的游侠儿们就都来了……他们有的死在山上,有的死在河里……”

“有的少了胳膊,有的没了脑袋……一个个浑身是血,肢体不全……都是些天不收地不留的孤魂野鬼啊……”

“我给他们建个坟,他们就都来了……你瞧瞧,一个挨一个,多热闹……”

剧孟说得绘声绘色,再加上他喉咙还未痊愈的怪异声音,更是鬼气十足,连程宗扬这种不怕鬼的,都觉得背后阴风阵阵,汗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仿佛真有无数阴魂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在这小小的墓穴里。

“呜呜……”忽然角落里传来一阵呜咽声,一个女子捂着嘴巴瑟瑟发抖,实在是被剧孟那番话吓得狠了。

程宗扬忍不住道:“剧大侠,你没少在这里讲鬼故事,吓唬她吧?”

剧孟哈哈大笑,“可不是嘛!上次我都把她吓得尿裤子了!哈哈哈哈!”

“我看你是闲的!”卢景翻着白眼道:“索性一刀宰了她了事,还留着她干嘛呢?”

“你懂个屁!”剧孟扯着嗓子道:“这可是刘彭祖的婆娘,以前锦衣玉食,那啥啥啥啥的,现在白天给我铺床叠被,穿衣喂饭,夜里给我暖床捂脚,把屎把尿,比狗强多了。我这闲了,还能拿她排忧解闷——跟你说,就她那奶子屁股,我能玩一宿……”

卢景喝斥道:“你打住吧!”

“怨我,怨我……”剧孟憨厚地说道:“忘了你还是光棍呢。要不,你也来一口?”

“滚!”

程宗扬打量了一下周围,墓穴刚挖好不久,虽然抹过石灰,铺了干草,但四壁还有些潮湿。好在墓穴顶部留有几个通气孔,倒不是十分气闷。剧孟半躺在一张木榻上,榻上铺着一张熊皮大褥,榻脚系着一条铁链,另一头栓着一个女子。

剧孟亲手杀死平城君,却留下淖姬的性命,是因为始作俑者是平城君与赵王父子,淖姬并没有亲自参与此事,但淖姬是从北寺狱里劫出来的,就算不杀也不可能的再放掉。淖姬为了求生,自请作了剧孟的婢女,过来服侍剧孟。虽然她以王妃之尊屈身于一个残疾人,颜面丧尽,但比起北寺狱中那段地狱般的经历,已经是幸运了。被白绫绞颈那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凌虐,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剧大哥伤刚好,别多说话了。”程宗扬道:“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剧孟道:“你们是不是干什么大事呢?”

卢景道:“少操些心吧,什么大事也用不上你。好好养着,回头我还有事问你。”

“恐怕你问不出来。”剧孟已经猜到他要问什么,摇头道:“我答应过人,二十年内不泄漏半分。”

“你——”程宗扬却道:“这么说,当年岳帅的事果真另有隐秘了?”

剧孟闭口不言。

“离二十年还有多久?这个能说吧?”

剧孟伸出右手,可他右手只剩下两根手指,只好又伸出左手,加了根指头。

“还有三年?那就是十七年前——看来岳帅出事之前就有安排了。”程宗扬道:“那时候岳帅应该已经从南荒回来,正与黑魔海大打出手。当时他在汉国,看来不光是你,严君平也是他当时的布局。对了,剧大哥,你认识严君平吗?”

剧孟听他主动岔开话题,这才松了口气,立刻表示,“压根儿没听说过。”

“那岳帅安排的就是两条独立的线了。你这边的秘密不能泄漏,严君平那边的秘密是什么?”程宗扬揉了揉眉心,“黑魔海宁愿大费周章的诓骗严君平,也不敢痛下杀手,多半是闻到了什么味,说明严君平手里的东西对他们很重要……干!严老头不开口,我还盘算个毛啊!”

卢景道:“放心。严先生这会儿就算长出翅膀,他也飞不了。”

话虽这么说,程宗扬还有些担心,按道理说,剑玉姬根本怎么也不应该这么轻易把严君平放走,会不会是严老头已经被他们吃干抹净了?可惜严老头死活不开口,就是神仙也难下手。

绕来绕去,又绕回这个死结上,程宗扬只好耐着性子等待转机。

午后程郑传来消息,目前市面上还没有传出算缗令的风声,倒是有风声说宫里的近侍去北邙勘测地势,传言天子准备征召民夫,大兴土木。不少商家闻风而动,暗地里都在囤货。程郑没有丝毫耽误,立即着手将手里几间铺子的货物价格全部上浮了一成。

程宗扬接到消息,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会不会是谁故意放出来的风声?刘骜连重组司隶校尉的钱都是卖官卖出来的,怎么还有间心去大建宫室?

如果这是陶弘敏的手笔,他是动作可是够快的。用一个捕影捉影的消息,给物价大涨埋下了伏笔。付出的成本微乎其微,可一旦算缗令推行,获得的收益却大得惊人。

程宗扬暗自思忖,不知道云大妞有没有把那些钱铢提出来。按道理说,有陶氏钱庄的信誉放在那里,钱铢放在钱庄更安全,但眼下汉国局势变化太快,那些钱铢还是拿到自己手里更放心。

程宗扬犹豫着要不要催一下云丹琉,却不由得想起云丹琉那双长腿,一时间心猿意马,想入非非起来。她把仙草叶子一口气吃了个干净,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程宗扬正想找个借口去云家一趟,却听到吴三桂的声音,“程头儿。”

程宗扬把那些胡思乱想放到一边,立刻道:“进来!”

吴三桂风尘仆仆地进来,抱拳施了一礼。

程宗扬一边让他坐下,一边道:“打听出来了吗?”

“有些眉目了。”吴三桂道:“洛帮是本地大帮,帮里都是些水上讨生活的汉子,平常跟洛都的游侠儿井水不犯河水。洛帮大当家姓何,是前任何老帮主的女儿。何老帮主死后,有人想谋夺大当家的位子,没想到这位何帮主虽是女子,手段却极为高明,一人接下洛水大半的生意,反把那些人挤得立足不住,一场火拚下来,大获全胜,彻底坐稳了大当家的位置。”

吴三桂打听得十分透彻,接着道:“如今洛水往来的船只,有六成都要从洛帮过手,大头是晴州的货物,差不多占了九成。不过几个月前洛帮接了一笔大生意,帮里几位当家要随船出海,一年半载才能回来。帮里无人坐镇,怕惹乱子,如今只守着几处码头过活,近来粮价一个劲的涨,有些人心不定的样子。”

最后吴三桂道:“官家生意寻常帮会都插不上手,但我听洛帮的人说,今年秋天,往洛都运粮的官船,比往年少了一半不止。”

程宗扬盘算片刻,然后道:“盯着洛帮的动静,尤其是他们帮里的几位当家什么时候回来。”

吴三桂抱拳道:“是!属下这就过去!”

程宗扬道:“也不急在一时,刚回来,先歇歇再说。”

说话间,高智商瘸着腿进来,“师傅,有人约我,我出去一趟。”

“是那小胡姬约你的吧?”

“不是!不是!”高智商连忙道:“是老冯,冯子都。”

难道是因为严君平的事?程宗扬心头微震,“我跟你一起去。”

高智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成!”

“少废话。”程宗扬说着站起身。

吴三桂道:“我也去吧。”

“行,那就一起。”程宗扬披上外衣,一边道:“在哪儿见面?”

高智商讪讪笑道:“小云的店里。”

“你就是想见小胡姬的吧?”

“我只是想想,师傅你瞧,我还瘸着呢。想折腾也得能折腾不是?”

“见了面别乱说话。”

“师傅,你就放一百万个心吧!”

把手边的事安排好,程宗扬带上吴三桂,还有高智商、富安、刘诏一行,乘车来到伊墨云的小店。

冯子都已经在店中等候多时,一见高智商便笑骂道:“甄厚道,你可真厚道啊。在我那儿白吃白喝那么久,还跟我来个不辞而别。”

高智商道:“我不是给你留了书信吗?”

“还书信呢,我都没敢看,直接烧了——你是欺负我不识字吧?”

高智商一拍脑袋,“忘了这茬了。”

冯子都关心地问道:“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还肿着呢?”

高智商脸一黑,他发胖的速度简直跟吹气球一样,谁见了都得问一声,他着实也烦不过来,含糊道:“内伤……肿得厉害。”

“要不要我给你找点药?总这么肿着也不是个事啊。”

“肿着肿着就好了。老冯,说正事。”

“对了,说正事。”冯子都道:“上次那杯子还有吗?”

“怎么?”

“上次那杯子让少将军看中了,说是行军带着轻便,还不怕摔。让我再弄几个。我这一琢磨,这还得找你啊。”冯子都嘻皮笑脸地说道:“少将军要的也不多,再有二十来个就成。”

高智商叫道:“你把我卖了吧!”

“我知道这东西是个稀罕物,可少将军那脾气……这忙你可得帮帮我。”

程宗扬道:“这杯子整个汉国都找不出第三只。少将军用来打仗,未免太奢侈了吧?”

冯子都道:“奢侈?我们少将军从来不管这些,他就是为了打仗方便。少将军说,骑兵千里奔袭,能轻一分是一分。有时一点重量就能毁了一匹马。”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杯子自己还有几个,但那是给张少煌那帮建康纨绔们留的,这些杯子虽然只是普通的塑料杯,可在六朝绝无仅有,自己跟霍少将军又没什么交情,凭什么平白送给他?而且说实话,他真不觉得几个塑料杯会对霍少将军的行军打仗有什么帮助。

程宗扬想了片刻,“杯子没有。倒是有件东西,可能合少将军的用。”

冯子都来了兴趣,“什么东西?”

“我现在手边没带,这样吧,明天我让人送到府上去。”程宗扬笑道:“明天拿去你就知道了。”

冯子都也是个痛快人,当下也不多问,“那成!我明天就在府里等着。”说罢起身告辞。

高智商道:“别急啊,咱们有日子没见了,一起喝一回。”

“改天吧。这两天我们正忙着呢。”

“忙什么呢?”

“一个老夫子不知怎么走丢了,大将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冯子都随口说了一句,赶紧道:“这事别往外传。这顿酒算我的,回头我请。”说着拱了拱手,匆匆离开。

高智商道:“那个老夫子不会是……”

程宗扬揉了揉额角,“这老头真是麻烦啊。”

“师傅,你明天准备给老冯拿什么?”

“别担心,我来安排。”程宗扬站起身,“走吧,跟我去办点事。”

高智商干笑道:“师傅,那个……我这好几天没来了……明天一大早我就回去,保证不耽误事!”

伊墨云站在垆旁,悄悄往这边看,与程宗扬目光一触,顿时羞红了脸。程宗扬摇了摇头,心下不由一软。

富安道:“程头儿,要不我去?”

“得了,你在这儿伺候少爷吧。刘诏,你看着点。”

刘诏沉声应下,一手握住刀柄。

程宗扬带着吴三桂离开酒肆,赶到云家的寓所。寓所大门紧闭,侧面的角门立着几名劲装大汉,一个个身体紧绷,戒备森严,充满了山雨欲来的气氛。

程宗扬是云家未来的姑爷,当然不是外人。刚到门前,一名护卫便上前接过缰绳,众人脸上更是露出几分喜色。云家正值多事之秋,眼下云苍峰、云秀峰两位当家人都不在,这位程姑爷就成了大伙的主心骨。

“大小姐呢?”

“大小姐去庄子里了。”

程宗扬问了几句才知道,云家财物被扣之后,那些债主仍然不断上门纠缠,光今天就来了六拨,闹得云家鸡飞狗跳,云丹琉不胜其烦,索性去了城外的庄子暂避。

“她自己出去的?”

那护卫道:“大小姐带了几名护卫。”

“有车吗?”

“没见带车。”

程宗扬皱起眉头。他原以为云丹琉已经把钱铢提取出来,只是怕被有心人窥破其中的虚实,再横生枝节,才借口不胜纠缠远远避开。现在听着却不是那么回事。陶氏的借款对云家来说就是救命的稻草,她放着正事不干,却跑到城外的庄子里,莫非是她吃得仙草太多,出了什么岔子?

这事不好问旁人,程宗扬道:“云家在城外还有个庄子?”

“出了雍门不远就是。”那护卫道:“我领程爷去吧。”

那护卫向同伴交待一声,从院中牵了马来,当先带路。他在洛都打混多年,口头十分健谈,说起那处庄子,却是淮南王名下的产业。淮南王败事之后,家产没入宫中,一些零散的田地、房舍打理起来太麻烦,被宫里发卖。云家也购得一处,万一城门关闭,没赶上入城,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我们知道消息已经去得晚了,那些上百亩的大庄子都被人挑完了。剩这一处地方还不到二十亩,价钱却比旁的都贵,三爷本来不想买,可左右没得挑,只好花钱买下,没想到却捡了一个便宜……”

那护卫还没说捡了什么便宜,就听到前面的城门处一片喧闹,人群纷纷涌了过去,吵嚷声响成一片。片刻后,有人高声叫道:“抓住郭解了!”

程宗扬攥住缰绳,双眼紧盯着不远处的雍门。

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沿街挤成一条长龙。十几名差役如临大敌,双手握着大棍,推搡着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跟在后面的是一群执戈佩刀的兵卒,他们结成人墙,牢牢围着中间一辆囚车。最里面的兵卒举着上过弦的手弩,随时都能击发。

长街两旁人头涌动,忽然有人叫道:“郭大侠!”

这一声可谓是一呼百应,众人竞相叫道:“郭大侠!郭大侠!”

那名护卫也从马背上站起身来,翘首张望。

程宗扬一眼望去,却悄悄松了口气。囚车中,一名大汉披头散发,布衣上血迹斑斑,远远只能看个影子。但他目力比那名护卫强得多,一瞥之下,就看出囚车上的汉子比郭解本人高出半头,相貌略有些眼熟,依稀在郭解身边见过,是他的追随者之一。

吴三桂也认出囚车中的“郭解”不是本人,小声道:“顶包的?”

程宗扬微微点头。郭解已经带着手下离开洛都,但官府追捕甚急,从他们的藏身处开始,一处处追查他们的落脚点,只要郭解还在汉国境内,随时都可能被官府追上。

叫嚷声越来越响亮,那大汉恍若未闻,他手脚都带着铁镣,身上伤痕处处,却没有半点颓唐之色,如同一头囚入笼中的猛虎。坦白地说,比郭解本人更有大侠的风采。

程宗扬游目四顾,忽然间目光一震,心猛地提了起来。

城门口被堵住的人群中,有两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看着像是哪家豪门的公子哥,只不过这两人程宗扬都认识,一个是富平侯张放,另一个是天子刘骜。他们似乎是刚游猎归来,鞍侧还挂着雉鸡、野兔等猎物,兴致勃勃地满载而归。只不过这会儿也在城门处被堵得动弹不得。虽然周围有身着便装的期门武士牢牢守住,两人的坐骑还是被人群挤得立足不稳,不断发出低嘶。

看着众人高呼“郭大侠”的场景,刘骜游猎归来的兴致渐渐消逝,目光变得阴沉起来。

耳朵上戴着铜环的大汉探头看了一眼,然后又缩了回去。

片刻后,云丹琉从屏风后昂然而出。她穿着一袭火红的劲装,在主位屈膝坐下,双手放在膝上,腰背挺得笔直,两眼目视前方。

铜环大汉捧着长刀,跪坐在她侧后方,一脸凶巴巴的表情,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看着程宗扬。大小姐跟着这厮出去一宿,回来就绷着脸,心情差得要命。要不是他是姑爷,自己早就揍他了。

云丹琉微微抬起下巴,“什么事?”口气冷若冰霜。

云丫头,你这可演得过了,你就算再想撇清,我好歹也是你准姑夫,能用这种口气跟姑夫说话吗?

程宗扬咳了一声,“也没别的事。我就是想问问,那些钱铢取了吗?”

“没有。”

“这可不能耽误。小心夜长梦多。”

云丹琉用冷漠的声音道:“我已经跟钱庄的人说过,那笔金额太大,他们要用一天时间筹集款项,约好明日去取。”

“那你怎么不在住处等着?来庄子干嘛?”(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云丹琉冷冰冰道:“我乐意!”

这死丫头,失身之后怎么脾气更大了?

“我明天回去。”云丹琉不由分说地下了逐客令,“没有其他事的话,就请回吧。”

“当然有事。”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向她使眼色,“龙鳞盾你这里有吗?”

云丹琉只当没看到,公事公办地说道:“做什么?”

“有人要用。”程宗扬补充了一句,“霍家的。”

来之前程宗扬已经打好主意,塑料杯肯定不能再给,倒是龙鳞盾,又轻又结实,正适合骑兵使用。高智商白吃白喝那么久,给冯子都几张龙鳞盾交差,也算说得过去。

云丹琉颦起眉头,片刻后道:“最多五张。”

铜环大汉本来看着程宗扬就一脸的不服不忿,一听这话顿时就急了,“大小姐,我们总共才五张!我上次游回来报信,你可是说好的,我那张以后就算我自己的,凭啥把我的东西给他啊?”

“别啰嗦。”云丹琉道:“去把盾拿来给他。”

铜环大汉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张罗着将护卫们配备的龙鳞盾都要了过来,交给程宗扬。这边云丹琉把事情丢给手下,干脆就没再露面。

程宗扬当然不肯就这么离开,他拿了盾牌,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

铜环大汉一脸不爽,“咋还不走?”

“大小姐呢?”(

“歇了。”

程宗扬看了看天色,“天还没黑就歇了?”

“你管得着吗?”

“你去传个话,我有点事私下跟她说。”

“少来!大小姐上午回来就说了,不见外人。刚才见你是给你面子!”铜环大汉狠狠瞪了他一眼,“光”的把门关上。

吴三桂道:“要不要我去说说?”

“用不着。”程宗扬把五张龙鳞盾都交给他,“你先把这些东西带回去。”

“你呢?”

“我晚点回去。”

“一会儿就关城门了,程头儿你一个人在外面,怕是不安稳。”

“我心里有数。倒是你得快点,千万别被关在城外,耽误了明天的事。”

吴三桂只好答应,带着龙鳞盾返回城中。

程宗扬左右看了看,找处林子把马一系,然后溜到庄子后面。这处庄子规模不大,但四周立着高墙,把庄子围得严严实实。

程宗扬等到太阳落山,天色暗了下来,这才开始行动。丈许高墙,他略一纵身便攀了上去,然后眯着眼看了片刻,摸清路径,才悄然潜入。

程宗扬按记忆中的方位朝里摸去,不多时又遇到一堵墙,这便是内宅了。他侧耳听了听,然后飞身而起,攀住一株大树伸出来的枝条,钻进树冠内。

躲在树上,整个内宅几乎尽收眼底,程宗扬这才知道,为什么那名护卫说云苍峰花重金买来这处庄子,其实是捡了个便宜——院中不过敞轩数间,中间却赫然有一池温泉。

洛都周边并不缺少温泉,上汤、下汤都是有名的温泉所在,但离洛都都有数十里。洛都地下水水位日浅,全靠洛水补充才能支撑,没想到近在咫尺的位置竟然还有温泉的余脉,着实可以算是异数了。

泉池面积并不大,形如月牙,周围错落有致地摆放着高低不一的假山石,旁边开着一条小渠,多余的泉水从渠中流出,发出淙淙的轻响,淡淡的白色雾气从水面上氤氲而起,宛如飘舞的轻纱。

月牙一角有一块突兀的白石,石面被泉水冲刷得光滑如镜,一名女子靠在石上,旁边放着一条红色的浴巾。她脖颈以下都浸在水中,这会儿闭着眼睛,乌黑的长发漂在水上,红唇抿得紧紧的,似乎正在承受什么痛苦。

程宗扬的修为已经在云丹琉之上,这会儿又隔得这么远,云丹琉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偷窥。她静静泡着温泉,忽然玉颊浮起一抹羞人的红晕。云丹琉低低吸了口气,然后咬住红唇,把那缕情愫硬生生压伏下去。

透过清澈的泉水,能看到少女白晰的胴体,尤其是那对丰挺的乳峰。没有了胸衣的束缚,在水中更显圆硕。她双臂张开,搭在石上,头部微微后仰,那双又白又长的美腿纠缠在一起,玉趾不时绷紧、勾起。雪白圆润的大腿相互磨擦着,变幻出各种令人心跳的姿态。

程宗扬很想吹声口哨,可担心引来旁人,只能在心里狠狠吹了一声。云大妞这病也就自己能治了。可她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明明想得要死,还硬把自己这么大一颗药丸往外撵。

程宗扬留心周围,院内的仆役早已被打发出去,那些护卫也听话得很,没一个敢靠近内宅。他悄悄脱了外衣,然后一个大鹏展翅,从树上直掠下来,冲着云丹琉猛扑过去。

眼看云大妞无处可逃,要被自己一个饿虎扑食压到身下,忽然间眼前一花,云丹琉站起身,一条雪白的玉腿破水而出,笔直踹在自己胸口。

程宗扬生生挨了这一脚,好悬没被踹飞出去,连忙一个千斤坠,落在池中。

溅起的水花泼了云丹琉一脸,云丹琉心情正差,猛然间一个臭不要脸的裸男从天而降,又泼了自己一脸水,顿时大怒,“你干什么?”

程宗扬毫不含糊地说道:“送药的。”

云丹琉瞪着他,美眸几乎喷出火来。僵持片刻,她忽然绷不住笑了出来,啐道:“卑鄙小人!”

“小?你这是诽谤你知道吗?”程宗扬挺了挺下身,“不管你病多重,我这药——管够!”

“真无耻……”

程宗扬要势要往前扑,云丹琉连忙蹬住他,“不行!”

“昨天刚上过床,今天就不认账了?你太无情了吧?”程宗扬一脸伤心的表情,好像自己受了多大委屈。

云丹琉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昨天喝醉了!”

“醉了就能不认账吗?你得对我负责。”

“休想!”

两人一边斗口,一边不约而同地压低声音,生怕引来外面的护卫。云丹琉虽然嘴硬,眼里却满满的都是笑意。她双手抱胸,背后倚着一块大石,那条修长如玉的美腿笔直伸出,玉足蹬在程宗扬胸口。温热的泉水顺着她光洁的大腿流淌下来,更衬得肌肤又白又滑,有着诱人的质感。

云丹琉双手根本掩不住酥胸,白腻的乳肉大半暴露在外。她站在齐腰深的温泉中,那条白生生的美腿凌空抬起,仿佛出水的明玉,活色生香。顺着她又长又直的玉腿看去,隐约能看到大腿根部那片阴影。

程宗扬身体微微一动,云丹琉连忙用力,用脚尖把他推开,“别过来!”一边说一边左顾右盼。

“你是不是找这个?”

程宗扬挑起手边那条红色的浴巾,作势递过去,结果手上一滑,浴巾落入水中。云丹琉赶紧去拿,一只雪乳顿时跳了出来,抖动出一片白艳的肤光。

浴巾越漂越远,云丹琉连捞几把都只差了一点,反而因为一只手无法遮掩,被他看了个精光。最后云丹琉索性侧过身,不管跳动的双乳,尽力伸长手臂,一把抓过浴巾,里在身上,这才赌气道:“不给你看!”

“不看就不看,有这条腿就够我玩的了。”

程宗扬坏笑着抱住她的玉足,手指顺着她的脚趾、脚背、脚踝、小腿……充满挑逗的一路抚摸过去。

云丹琉玉颊越来越红,被他抚摸过的肌肤像触电一样轻轻战栗着。忽然程宗扬捧起她洁白的脚掌,在上面亲了一口。云丹琉浑身一抖,险些站立不稳。程宗扬将她整条大腿都抱在怀中,然后用力一捞,云丹琉白晰的胴体像美人鱼一样被他从水中捞出,赤条条落入他怀中。接着程宗扬凑过脸,吻住她的唇瓣。

云丹琉气息悠长,能在水下潜三四炷香的时间,却被这一吻仿佛吸尽体内所有空气,等程宗扬松开嘴,她几乎像窒息一样,头脑中昏昏沉沉。

程宗扬把她翻过身,让她双手按着池边的假山石,双腿微微分开,然后双手剥开她雪滑的臀肉,阳具轻轻一探,随即挺身而入。

已经湿透的蜜穴滑腻无比,穴口又紧又密,细嫩的腻肉磨擦着肉棒,带来如火的激情。程宗扬双手伸到她胸前,隔着薄薄的浴巾,将那对丰满的乳球抓在手中,来回揉弄。

云丹琉一整天都在与体内不期而来的欲念对抗,这时被他从身后侵入,秘处就如同熟透的浆果,随时要爆出浆汁来一样。程宗扬经验丰富,动作时快时慢,不停挑逗着她的欲望。与此同时,一缕若有若无的真气在两人体内往覆不已,使得情欲愈发高涨。

“停……停下……停……”

云丹琉颤抖着道:“太快了……我都喘不过气了……”

“别紧张,这是正常的。你只要乖乖的放松就好。”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加快频率,不多时云丹琉就溃不成军,在他身下震颤着,一泄如注。

云丹琉红透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满足的温柔,她躺在光滑的白石上,半是害羞半是甜蜜地倚在那个无耻的坏蛋臂间,一边被他拿起手腕,玉指在秘处轻轻揉弄着,用泉水洗净下体的污渍。

那条浴巾不知漂到何处,洗浴干净的云丹琉仰身躺在石上,赤裸的胴体一丝不挂。这一次她再没有任何掩饰,丰挺的双乳白光光耸翘着,双腿长长分开,娇嫩的秘处敞完全露出来,温柔地将那根肉棒纳入体内。她星眸半闭,任由那个坏蛋在自己身上挺动着,带来一波又一波快感。

低低的水声在夜色中回荡,天际的月牙淡得几乎看不见,满天星辰却闪亮无比,无数星光洒落在两人发上、身上、手边的白石上,还有身下的泉池中。温暖的泉水微微翻滚着,荡起细细的涟漪,数不尽的星光在水面上荡漾着,像汇聚的星河,在他们纠缠而不分彼此的身体上不住冲刷。

星光下,一男一女静静拥在一起,周围水气缭绕。

“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去世了。叔叔们拚命把我和姑姑拉扯大,他们给我请来各路名师,甚至连行商时也带着我。我十五岁时就开始独自带船出海……”

程宗扬从背后拥着云丹琉,一起泡在温暖的泉水中,一边用手指绕着她的发丝,一边道:“他们是希望你将来能支撑家业。毕竟云家有这么多生意。”

“不是。”云丹琉低声道:“他们是担心他们万一哪天也死了,剩下我和姑姑,没有人照料……”

云丹琉语调中没有半分哀戚,就像说一件普普通通的事一样平淡,却使得程宗扬心头微微一紧。

云丹琉忽然道:“你吹口哨的样子,真是猥琐死了。”

程宗扬不由一窘,“你还记得呢?”

云丹琉恨恨道:“无耻!”

“喂,我就是吹了个口哨,又不是死罪吧?”

“我在外海时候,那些奴隶贩子也是那样吹着口哨,然后露出一副可恶的笑容。”云丹琉望着天际的繁星,“我在海上,曾经遇到一艘贩奴船,正在把生病的奴隶往海里丢。我用了两天时间才追上那条船,然后把船上的奴隶贩子全都杀光了。”

程宗扬沉默了一会儿,“杀了他们,你开心吗?”

“不开心。”云丹琉道:“杀人一点都不开心。”

“但你救了很多人。”

云丹琉没有作声,程宗扬仔细一看,才发现她肩头微微耸动,竟然在无声的哭泣。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不是吗?”

“我把奴隶接到船上,没多久,船上的水手也开始生病……最后,我们不得不放弃那条船……我没有救活哪怕一个人,还害死了一条船上的水手……”

云丹琉身体微微颤动着,在程宗扬怀中,她仿佛找到一个安全的壳,温热的泪水滚滚而落。

程宗扬没有开口,只是把怀里的少女搂得更紧了一些。她出于好心而办了错事,至今也无法原谅自己。外人只看到她的强硬,却不知道她的强硬背后,有多少担心、犹豫和彷徨。

等她收住泪水,程宗扬才安慰道:“别伤心了,你现在不是有我了吗?这种事情以后由我来作决定。”

话刚出口,程宗扬就有点后悔,云丹琉自尊心那么强,怎么可能接受这种依附的姿态?

“不!”

程宗扬正要改口,却见云丹琉抹去泪水,然后倔强地说道:“我才不要跟姑姑抢。”

程宗扬哑口无言。没想到云丹琉真正在意的还是这个。这事自己和云丫头虽然都不后悔,也没有故意伤害他人,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一旦公开,伤害的不仅是云如瑶,还有云老哥,云六爷,脸面上都挂不住。

突然之间,程宗扬又有了当初与如瑶交往暴露的感觉。左右事情已经无可挽回,说得好听些,叫勇敢面对。说得直白点,就是厚着脸皮任杀任打了。但自己无耻一点好说,云丹琉要怎么办呢?

程宗扬正使劲给云丹琉想辙,却见云丹琉抬起脸,嫣然一笑,“不过……那个双修的功法很不错,所以——我还要!”

刚才那点忧虑顿时烟销云散。程宗扬吹了声口哨,拦腰将云丹琉抱了起来。随即,水声再度响起。

天色未亮,程宗扬便从睡梦中醒来。云丹琉睡在旁边,一条白滑的大腿还搭在他身上。

昨晚两人从泉池出来,又在榻上春风一度。云丹琉元红新破,本来承受不了这样频繁的交合,但她服下的仙草叶片效力尚在,再加上程宗扬所使用的双修功法,才使她一直坚持下来。饶是如此,最后一轮交合之后,向来性格如火的云大小姐也泄尽阴精,浑身上下再没有一丝力气。

程宗扬是偷偷溜进来的,趁着仆役们还没有起床,要赶紧溜出去,他轻轻抬起云丹琉的大腿,放在被中,又掖了掖被角,然后在她唇上吻了一口。

云丹琉闭着眼睛,仿佛仍在熟睡,口中却道:“不许说出去。”

程宗扬在她臀上捏了一记,“只要你今晚乖乖过来,我就不说。”

云丹琉哼了一声,翻了个身,不再理他。

从庄子出来,已经是黎明时分。程宗扬没有惊动任何人,牵上马匹,赶在城门刚刚开启,回到城中。

清晨的钟声在城中回荡,各处坊门陆续开启。程宗扬回到住处,正看到一辆马车驶来,车上坐着一位头戴高冠的儒生,另一个则是秦桧。

到了门前,两人又执手交谈良久,然后那儒生才长揖为礼,告辞而去。

“他是谁?”

“博士师丹,云台书院的山长。”秦桧笑道:“算缗令就是他起草的。”

“你们不会谈了一夜吧?”

“我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昨晚抵足而眠,纵论生平所学,不觉东方之际白。”

“老秦,我就喜欢你这种有文化有学问,还能睁着眼说瞎话的成熟男人。”

秦桧哈哈大笑,这才说了昨天的经过。

他这回没玩弄什么阴谋,而是先通过徐璜找到当事的小黄门。那小黄门正因为弄湿了奏疏惴惴不安,被徐常待当面揪出来,险些吓死。徐璜倒没有责备他,而是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让他去兰台找一位有学问的秦先生,看能不能把奏疏复原。

小黄门找上门的时候,新任的兰台令史秦桧早就在兰台等着。他拿到奏疏原件便去了云台书院,以奏疏被污为名,找到上疏人,让他重新撰写。

这样一来,事情就完全成了公事公办,任谁都挑不出错处,奏疏的内容依然保密,秦桧也堂而皇之地见到上疏人师丹,顺便与他商榷了一下疏中的策论。秦桧是老江湖,又在程氏商会主管各项生意往来,对各种货殖平准之术如数家珍,寥寥数言便令师丹折服不已,当下把秦桧留在书院,彻夜长谈。

程宗扬指了指秦桧,“老秦啊,你可真是跟老蔡那太监学坏了。”

秦桧叹道:“蔡公公才深如海,与蔡公公一叙,秦某才知道自己实乃井底之蛙。以往的阴谋诡计只是些不上台面的雕虫小技。欲图大事,须得光明磊落,以阳谋示人。”

“以后你不玩阴谋了?”

“非也非也。阴阳之道,在于相辅相承。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阳谋为体,阴谋为用,切不可偏执一端。”

“哎哟,老秦啊,这阴谋俩字儿让你一说,都变得光明正大起来。有学问就是不一样啊。”

“多亏主公时时提携指点,耳提面命,属下方有今日。”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道:“这么说算缗令改了?”

秦桧摇头道:“一字未改。”

程宗扬不懂了,“……敢情你们俩就瞎扯淡,扯了一晚上?”

“也不尽是扯淡,倒是疏中添了几条。”

“添的什么?”

秦桧悠然道:“汉国之忧,在于兼并;兼并之忧,不在商贾,而在诸侯。”

“诸侯?你是说汉国的诸侯王?”

“如果论财富多寡,那些商贾怎么比得了诸侯?便是国中所封的列侯,财富也远超商贾,所以在我的劝说下,这份奏疏上又加了两条。”

秦桧竖起手指,“其一,诸侯王、列侯、公主、吏民占田不得超过三十顷;其二,畜养奴婢,诸侯王以二百人为限,列侯、公主一百人,吏民三十人。逾制者,田产奴婢一律没收入官。”

程宗扬怔了半晌,然后道:“他真这么写了?”

秦桧点点头。

“他疯了吧?”

程宗扬也觉得汉国的诸侯外戚、豪强世家四处割据,很大程度上扼杀了商业经济的发展空间,把他们铲除掉,对商业发展只会有好处。可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天子直接一道诏书下来,对他们限田限奴,等于是跟整个汉国的统治阶级作对。

如果这是一场战争,相当于一边是所有田地超过三十顷,奴婢超过三十人的诸侯、外戚、世家、豪强、士绅、商贾……另一边只有一个光杆天子,外加一堆穷鬼,而且那堆穷鬼还未必知道天子是哪根葱。仗打成这样,就算刘骜再牛逼,也会被人踩死吧?

“师丹可不是只有一个人。这份奏疏也不是师丹自己写的。”秦桧道:“天子一年前就开始养士,网罗的人才除了未得官职的儒生士子,还有历年被贬秩、夺爵的官吏贵族。前任射声校尉陈升也在其中。”

“天子怎么找了这么一堆人?”程宗扬听着就觉得不妙,这些货除了棒槌,就是官场斗争中的失败者,一堆的败犬啊。

“依主公之见,天子应该找谁呢?”

程宗扬仔细一想,可不是嘛。太后秉政这么多年,满朝文武都是她提拔的官员。天子想找靠得住心腹,除了身边的太监,也就是没得官的儒生,还有那些官场失意者。根本没有什么能够选择的余地。

“他们就没想过这奏疏能不能施行?就好比吕冀,他身为襄邑侯,限奴一百人,就算加上襄城君,夫妻两个一共二百名奴婢,六十顷田地——那点田地还不够他养奴婢的。吕冀是大司马,主管着尚书台,能答应吗?”

“此事的关节,在于诏举。此次诏举选士数百人,师丹等人计算过,一年之内,他们就可以占据朝中各处要津。大司马纵使不同意,也是孤掌难鸣。”

程宗扬评价道:“一厢情愿!”

一帮没当过官的菜鸟,还没踏入官场,就想着把前辈一扫而空,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狂妄得没边了。

秦桧笑而不语。

程宗扬转念一想,“这样的话,算缗令更推行不下去了。咱们的生意不是泡汤了吗?”

“禀主公,属下已献计让其徐徐图之。先推算缗令,压制商贾;再推限田限奴,以防国中不稳。”

“听起来倒是老成持重,这里面有什么阴谋……阳谋吗?”

“算缗针对商贾,禁止商贾拥有田地,师丹等人原本犹豫着算缗要不要接收实物,现在已经决定所算缗钱一律收取钱铢。”

“是因为能降低朝廷的行政成本吗?”

秦桧笑道:“我告诉师丹,若只收取钱铢,必会导致物贱钱贵。”

“他难道不担心吗?”

“他们觉得很好,物价下降,让百姓都能买得起,实为善政。所以才决定收取钱铢。”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汉国士人的经济学水平,其实他们稍微动动脑筋就能想到,连商贾都没钱,百姓还能从哪里变出钱来?

“然后呢?”

“当时我问师丹,算缗令若是推行,谁能从中获利?”

“算缗令的官吏肯定获利,当然,我们顶多从中分一杯羹吧。”

“正是如此。”秦桧道:“师丹等人之所以被属下说服,便是算缗令推行之后,获利最大的不是朝廷,而是朝中的高官显爵。到时商贾如鱼羊,任由宰割,那些诸侯、外戚必定会趁机大量兼并商贾的田地,夺其财产。”

程宗扬摸着下巴沉思不语,陶弘敏只想赚快钱,多半是先算到了这一步。像吕冀等人,掠夺起汉国商贾有先天优势。算缗令导致商贾破产,最大的获利者就是这些有权有势还有充足现金的贵族。陶弘敏很有自知之明的捞一把就走,避免与他们竞争。这样来看的话,秦桧提出的限田令补丁打得恰到好处。免得商贾破产,豪强获利。可问题在于……

秦桧道:“待物价跌至谷底,再推行限田令——主公以为如何?”

程宗扬摇头道:“这玩意儿肯定推行不下去。”

秦桧抚掌笑道:“主公所言不错,非但限田令难以推行,此前的算缗令也必将无疾而终。”

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后恍然大悟。

秦桧的计策看似使朝廷的政令更加严密周全,其实是用的上梁抽梯,画蛇添足之计。限田到官吏头上,谁还会去管算缗?到时国中一片哗然,甚至还会借此反击,把算缗令给废除了。至于天子能赢,把算缗令和限田令统统推行下去,程宗扬真不相信刘骜有这本事——别说刘骜是天子,就算是玉皇大帝来了,汉国的豪强们也要跟他血战到底。

“好计策!”

程宗扬前后一想,心头立时敞亮起来。秦桧这一手高明就高明在不是螳臂挡车,而是顺水推舟,先揣摩透他们的心理诉求,然后牵着他们的鼻子,让他们自己把政令走向极端。他们还觉得自己是替天子分忧,全然不知自己已经中计,精心编制的政令其实只是注定要失败的空想。而这一切秦桧都打着为他们考虑,替他们拾遗补缺的旗号。真是把人卖了,还让他们在麻袋里替自己数钱。

程宗扬笑道:“我已经开始期待算缗令和限田令了。他们什么时候上疏?”

“最快也要三日之后。”秦桧道:“本次月旦评设在云台书院,参与的都是诏举内定的待选士人,师丹等人准备提前举行,在席间谈论如何为天子效力,解除汉国的隐忧,好为万世开太平。师丹特意邀请在下前往。”

程宗扬笑道:“看来你是胸有成竹了?”

秦桧笑道:“属下不才,准备了兼并论与平准经济二论,还望主公指正。”

“得了吧,这活你比我强一百倍。”程宗扬转念一想,“对了,你把班超叫去,听听他的看法。”

“是。”

对于贫民来说,针对商贾和豪强的算缗、限田,舆论效果不言而预,必然有着极强的号召力。站在公平道德的立志上攻击他人,很容易使人陷入正义的狂热之中,如果班超同样如此,自己就要谨慎一些了。

三日之后,云台书院的月旦评低调召开,会议召集了近三百位士人,其中三分之一是从未接触过官场的寒门士子,另外三分之一是略有名气的布衣士人,还有三分之一刚步入仕途的低级官吏和前任官员。他们相同的背景就是都与云台书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同时也是天子备选的心腹。

月旦评一早便开始,但直到下午,程宗扬才听说兰台令史秦会之在当天的月旦评上大放异彩,以兼并论和平准经济论折服四座,风头一时无两。

冯源又是羡慕又佩服地说道:“老秦那嘴皮子可真是利落,我在旁边都听呆了,就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对的,不管什么话,只要到他嘴里,都有理有据,让人不得不服。到后来,他在上面说一句,下面就一片人叫好。”

“全是附和的?”

“也有点异议。”冯源道:“我回来的时候,那位班先生刚好说了几句,正被人嘘呢?”

“他说了什么?”

“没听清。只听到有人嘘他,说他屁股坐在国之蠹虫一边,身为儒生,缺乏良知什么的。”冯源道:“里面热闹得很,我估摸着后面还要议论一会儿,怕程头儿你着急,就先回来禀报一声。”

程宗扬转头笑道:“若不是老哥回来,我就去月旦评上看热闹了。”

云苍峰叹道:“这回多亏了你。丹琉性子好强,若不是你在旁照看,我们云家这回就要吃大亏了。”

“幸好云家不在市籍,这一次谁吃了我们的,让他们全都吐出来。”(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今次我们因西邸召祸,也因西邸得福。”云苍峰挺了挺腰背,“既然如此,我那几间铺面,也要开始涨价了。这位程老弟,你那店铺是如何抬价的,我们也来学学。”

程郑欠身施了一礼,笑道:“云三爷是商界前辈,原本用不着在下多嘴,但云三爷既然问起,在下便献丑了。”

“还请指教。”

“不敢。”程郑定了定神,说道:“我等经商无非是买卖二途,低买高卖,赚取差价。眼下想让物价涨起来,也无非买卖二字,高买高卖,甚至人为制造短缺。其一便是高买,高价收购,一方面控制货源,一方面使得价格上涨……”

云苍峰仔细听着,不时点头。汉国商贾大都有传统的经营范围,布行、成衣行、肉行、车马行等等,形成一个个固定的圈子,各有各的行规,作生意时往往同时同退。程郑的优势在于经营过多种行当,对许多行业都知根知底,也能说得上话。

程宗扬在旁听着,忽然发现自己漏算了一项重要的内容。

“程大哥,如果按你这种方法,物价上涨一倍的话,需要多久?”

“若是短时期内洛都的物价上涨一倍,各州郡的货物必定会大量涌来。到时资金再充足也难以吃下。因此不仅洛都物价要涨,各地州郡的物价也要上涨,这样算下来的话,若是要涨一倍,快则三五个月,迟则半年一年。”

“一个月内呢?”

程郑估算了一下,“最多两到四成。”

“这就麻烦了。”程宗扬道:“算缗令已经箭在弦上,加上朝中廷议,最多一个月就会颁布。能不能再快一点把价钱提上来?”

云苍峰道:“只怕不妥。我们若是一味高买,那些商贾只会趁机抛售,而不是坐等上涨。除非我们把钱集中起来,专门用在某一行上。但那样涉及面又太窄了,很难使得百物腾贵。”

程郑道:“三爷说得不差。汉国商贾也是精明之辈,物价涨得太离谱,他们只卖不买,等若拿他们的货物换了我们手里的钱铢。万一等到算缗令开始施行,我们手里拿着高价买来的货物,他们手里拿着钱铢,咱们反而是吃了大亏。”

程宗扬道:“所以我们要让物价全面上涨,而不是只涨某一类。”(

“天下货物何止千万,若是全都上涨,再多十倍的钱铢也难以支撑,而且风险更大。”

“我们可以找一些共性,抓住最基本的,让它先涨起来。”

云苍峰道:“世间货物千差万别,比如肉铺与铁器,哪里有什么相似?”

“不。它们有一点是一致的:人工成本。”

程宗扬站起身,“无论什么货物,都有人工。只要能让人工成本全面上涨,物价就必定上涨。”

云苍峰与程郑已经心下了然,冯源却有些不解,“世上货物千千万万,匠人万万千千,怎么能让他们一起涨价?”

程宗扬笑道:“民以食为天,无论谁都需要吃饭——粮价一旦涨上去,他们的成本自然就高了。”

云苍峰与程郑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摇头。

程郑道:“粮价如今已经上涨许多,再涨也涨不了多少。”

云苍峰道:“老夫痴长几岁,见过几次饥荒,那些商贾、匠人为了糊口,不得不贱卖货物,甚至斗米斗珠,百货价格反而下跌,唯有粮价一飞冲天。”

两人说的都有道理,但程宗扬自有主张,“这就要我们来引导了,粮价必须上涨,但不能涨得太快。目的是用它来推动物价上涨。其次是增加运输环节的成本,刚才程大哥说,洛都物价一旦上涨,周围的货物都会被洛都的市场吸引,要避免这种情况,就要提高运输成本,以此抵销他们可能获利的空间。所以要先把豆饼、干草的仓储控制住。”

程郑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豆饼、干草之类的草秣价格低贱,而且也不显山不露水。堂上诸公谁会管干草上涨几何?”

就在程宗扬等人策划如何通过汉国自己找死的政策,掠夺汉国财富的同时,云台书院内,班超正在大声疾呼,“吾非是商贾!然太公曾有言:国有三宝,大农、大工、大商!百姓安居乐业,商贾互通有无之功不可没,绝不可偏废!”

秦桧早已下台,一个年轻的书生高声道:“商贾犹如蚊蝇!见钱铢就如同闻血腥,见利忘义,为富不仁!百姓耕耘终年,不及商贾一日所费,不事生产,坐收其成,却安享富贵,世间安得如此道理?”

众人附和道:“正是!正是!”

班超道:“若非有商贾,诸位岂能衣宋国之锦?食建康之鲈?”

“正因为商贾贩来宋锦晋鲈,才使得我汉国钱铢外流!百姓所营桑麻,只能贱卖!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商贾为恶,可谓甚矣!如今我汉国危若累卵,不抑商贾,安得太平?”

班超痛心疾首地说道:“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一名文士厉声道:“班超!你说谁是豺狼!”

班超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那文士鄙夷地说道:“你身为士人,却屡屡替商贾说话,纵然你有些学问,可你有良知吗?”

汉国商贾的形象确实不怎么好,尤其是在座的各位,一提起奸商都有满腹的怒气。班超极力陈述商贾不可废,不由激起了众人的愤怒。当即就有人指着班超鼻子道:“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真可谓斯文丧尽!衣冠败类!”

班超勉强辩解道:“以商贾为敌,不仅祸国,尚且祸己!”

一名士子振臂叫道:“方才秦令史说得好!汉国兴亡,正在我辈!国家养士三百年,仗义死节,只在今日!”

台下一片欢声雷动。

眼看局势就要失控,师丹连忙道:“今日所言,我等还需细细商议,在座诸位都是国之干城,今日议论切不可外泄。”

众人哄然而应。

师丹并没有透露他们准备上疏天子,推出算缗、限田诸令,他们举行今次的月旦评,也是想听听众人的言论,看自己的方案还有没有什么遗漏。虽然他尽力维持场上的秩序,但被方才秦令史一番义正辞严的言论所感染,心下也不免有几分激动,只等会议后,立刻召集最核心的几名成员,联名上奏。

看到群情激越,他不由捋了捋胡须,欣然道:“民心可用啊。”说着他看了班超一眼,微微摇了摇头。他原本觉得班超根基扎实,是个可塑之材,但现在看来,虽然年纪轻轻,却暮气深重,缺少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

班超神情灰败,自己本是持中之论,却被众人不容,几乎每出一语都受尽唾弃。刚才他坐下之后,周围的人都有意无意地离他远了一些。他不禁心下苦笑,今日之后,自己只怕就要成为士林之耻,即便过了诏举,士林之中也再无自己的容身之地。

忽然身后有人在他肩上轻拍一记,班超浑身一震,有些僵硬地往后看去。

今日声震四座的秦会之正满面笑容地看着他,似乎根本没有在意他是今日月旦评上最惨的那个,“班先生可有意与敝主一叙?”

班超动了动嘴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秦桧没有催促,只充满鼓励地看着他。

良久班超才道:“不了……家中高堂尚在……我……”他迟疑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我还想试试诏举。”

秦桧微笑道:“祝先生马到成功,早传吉报。”

天色将晚,程宗扬、云苍峰、程郑等人的商谈也告一段落。外面的大厅似乎聚了不少人,即使隔着院子,也能听到堂内的议论声。

云丹琉进来,面无表情地说道:“都已经准备好了。”

云苍峰笑道:“那些债主想必也等急了吧?”

云丹琉道:“那笔钱铢金额实在太大,陶氏钱庄虽然极力筹措,仍然不够,其中三万金铢是用银铢顶替的。”

当日那些债主的嘴脸云丹琉依然历历在目,尤其是咬死了只要金铢,连银铢都不算数,想起来云丹琉就恨不得拿刀把他们挨个砍了。

“不用担心,”程宗扬邪恶地笑道:“这笔钱一个子儿都不还。”

云丹琉这些天被那帮债主缠得火大,“他们就跟吸血的牛虻一样,你张口说不还,他们怎么可能善罢干休?”

“他们不是想要田地吗?都抵给他们!”

“那些田地能抵多少?”

“田地不够还有货物。”程宗扬笑嘻嘻道:“山人自有妙计。”

云丹琉还要再说,云苍峰已经当先起身,“走吧。”

厅中挤挤一堂,已经坐了数十名债主。云苍峰从屏风后出来,便有人阴声笑道:“我当是云大小姐呢,原来是云三爷回来了。咱们的债明天可就到期了,云三爷把咱们叫来,不知有什么可说的?”

云三爷作了个团圆揖,满面春风地说道:“上次多亏了诸位帮忙,云某还没来得及感谢。云某匆忙赶回,也正是为了明天的债务,特来跟诸位商量。”

“商量好说,”一名管事打扮的豪奴一边剔着指甲,一边慢悠悠道:“我家主人可是等不得了。”

云氏近来的窘迫众人都看得清楚,料定云苍峰还不出钱来,颇有几个人逮住机会冷嘲热讽,奚落挖苦。但无论他们怎么说,云苍峰都没有丝毫动怒,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少半分。

敖润凑过来,把一页纸递给程宗扬。程宗扬打开看了一眼,上面列着四十五位债主的姓名来历,其中出于豪门的有七人,这七人却占了三分之一的债务。另外三十八人有三十人是平常有生意往来的商贾,其余八人则是专门放印子钱的高利贷者。里面跳的最欢的,正是那些豪奴和高利贷者。

有人打圆场道:“云三爷,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

“今晚邀各位见面,是为了订个还款的章程。”

“还章程……”有人冷笑道:“云三爷不会是尽跟我们玩虚的吧?”

云苍峰哈哈一笑,脸上笑容不改,眼中却多几分豪迈自信。他挥了挥手,两名护卫过来撤去屏风,厅中一瞬间沉默下来,片刻后,响起一片压低的惊呼。

屏风后赫然摆着一堵金灿灿的金铢之墙。数以十万计的金铢整整齐齐码在一起,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在场的都是身家雄厚之辈,但超过十万金铢摆在一起的壮观景象,极少有人目睹过。尤其是那几名豪门家奴,无不露出贪婪和沉醉的表情。

有人酸溜溜道:“云三爷真是大手笔啊。”

云苍峰从容拱手,“让各位见笑了。”

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云三爷果然身家不凡,十几万金铢说有就有。只怕比朝廷还阔几分。”

云苍峰笑容不改,“不瞒各位,这钱是借来的。”

“这话什么意思?”有人昂起头,傲然道:“云三爷不是把这些钱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再收回去吧?”

“这些钱只是为让各位放心,我们云氏绝不会拖延各位的欠款。”云苍峰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道:“只不过云某听敝侄女说,有几家私下表示,对云某手里几亩薄田有些兴趣?”

那人精神一振,“云三爷想卖田?”

“确有此意。”

此言一出,厅中立刻响起一片嗡嗡声。这些人千方百计截断云家的现金流,就是贪图云家在汉国的产业。方才看到云苍峰亮出一堵金墙,众人才发现低估了云氏的财力,都觉得这一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顶多能拿些钱铢回家,没想到云苍峰拿出钱后,反而表露出卖田的意向,让这些人顿时又来了兴致。

“只不过云某手里田地不多,给了这家,给不了那家。”云苍峰略略提高声音,“再者,有些朋友不喜田地,看中了云某的铺子;还有些朋友对云某手上的货物有意。大家各有各的念想,我云氏家业有限,难以一一满足。大家都是生意人,做生意讲个公平,所以要订个章程出来。”

这下厅中再没有人鼓噪,都仔细听着云苍峰的话语。

“明日辰时,就在此地,云某公开出让名下的产业、田地、珍宝珠玉,以及诸般货物,规矩简单,价高者得。事后与所欠各位的款项一并计算,当场订立契约。”

“云三爷是打算让我们公开竞价?”

“公开竞价未免有伤和气。”云苍峰微微一笑,“暗标。”

“如果价格相同呢?”

“先投者得。”

厅中一片交头接耳。听到竞价,有些人立刻便想着私下联络,等到明日好联手压价,没想到云苍峰竟然提出暗标。暗标是云家亮出起拍价,各家写下竞标价格,封好交到云家手中,由云家在后堂启封,不公开价格,不公开中标人,只与出价者最高者联络,签订契约。他们原想着人多势众,好压云家低头,这时人多反而成了负累。人心难齐不说,大伙都是生意场上老滑头,利字当头,根本不可能同进同退。

过了一会儿,有人道:“竞价的就是咱们这些人吧?”

众人这会儿开始担心云苍峰再引入其他买家,导致竞争更加激烈。到时自己虽然拿到钱铢也不算吃亏,但平白看着别人把云家的产业拿走,谁能甘心?这么好的机会,没能捞着便宜就是吃亏了。

“当然是在座的诸位,绝无外人。”云苍峰道:“一共是四十六家,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众人松了口气,没有搅局的就好。万一真有大买家出来,大家就只能喝点汤了。

又有人道:“云三爷能拿出多少东西?”

云苍峰笑道:“这要看各位能赏多少面子了。以平日的市价计,十万金铢总是有的。”

众人又是一番交头接耳,事到如此,章程已经说清楚了。就看明日云家肯割下多少肉来。具体的标的,云家现在肯定不会公布。既然弄清原委,众人便纷纷作鸟兽散,各自回家商量明天的对策。还有些三五成群,边走边谈,已经开始串连。

云丹琉冷着脸看着那些面目可憎的债主,一边道:“这就是你的计策?”

程宗扬笑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暗标竞价对云家来说最为轻松,只用打开标的,拣高价成交即可。但对竞标者来说,每回报价只有一次机会,其中的尺度就要费尽思量了。采用暗标的方式效果肯定不会公开竞标激烈,但最大程度的避免了被人联合起来故意压价,这也是程宗扬能够想出的,同时能被对方接受的最好办法。不然云家尽可以采取公开拍卖,邀请所有商人豪强前来竞标。那样的话,这些债主肯定头一个不答应。这一切的前提是云家有足够的金铢能够偿还债务,使得那些别有用心的债主们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如果云家拿不出钱来,他们肯定咬死让云家用金铢偿还。

云丹琉还在追问,“为什么不引入其他买家?”

“我跟别人又没仇。”

云丹琉哼了一声,“万一有人联手压价呢?”

“这么多人,又都是暗标,想全部买通也没那么容易。”

“万一呢?”

“放心,还有后手。保证云家不会吃亏。”说着程宗扬微微抬了抬下巴。

在他示意的方向,两个人正在寒暄。

“程兄也来了?”

打扮得像个富家翁似的程郑笑着拱手,“以前做生意时打过交道,这回云三爷既然张口,我也借了点小钱,没想到会赶上了。”

“程兄明天千万要抬抬手,给兄弟留口饭吃。”

“老哥说笑了,还望老哥明天手下留情。”

接着又有人上来攀谈,然后几人一边谈笑,一边出了大厅。

云丹琉终于品出味来,明日的拍卖不仅是暗标,而且有暗底。程郑的出价保证了云家的标的不会被人故意压价拍走。

“不止如此。”程宗扬抖了抖那页纸,“哪种货物卖给谁,这里面可是大有讲究。明日你就看热闹吧。”

“什么讲究?”

“比如这几家豪门,还有这些有豪门背景的,明天一块田地都捞不着。倒是珍宝货物可以期待。”

“为什么?”

“因为那些田地被他们吞下,就不好再吐出来了。”

云丹琉白了他一眼,“一肚子花花肠子。”说着转身就走。

“别走啊。”程宗扬见左右无人,一把扯住她,小声道:“今晚去哪儿?”

云丹琉顿时红了脸,在他脚上重重一踩,“去死!”

程宗扬一边痛得吸着凉气,一边道:“云老哥回来了,我再偷偷摸摸进来太危险了。你总不想被人捉奸在床吧?”

云丹琉咬牙道:“再说我砍死你!”

“那就去我那儿。你要敢失约,我半夜爬你床上去。”

云丹琉忍无可忍,一记弹腿朝程宗扬胸口踢去。

程宗扬飘身闪开,却不料脚背一痛,被云丹琉的长刀连鞘砍中。

程宗扬惨叫声中,身体失去平衡,一头扎在金铢垒成的金墙上。十余万枚金铢轰然倒下,将他整个埋在里面。

云丹琉“格格”笑道:“活该!”

程宗扬迟迟等不到云大小姐,决定前往云府一探究竟,留下蛇夫人在客栈守护。长夜漫漫,蛇夫人连同惊理与一女子正翻云覆雨时,一道身影从窗外跃入……

拍卖会场暗潮汹涌,“暗标”的手法也让程宗扬狠狠阴了秦宫一把,洛都富商抢食云家产业,却不知一场摧毁汉国商业的风暴正在酝酿。

程宗扬在说服班超为程氏商会效力后前往上清观,巧遇打猎受伤的刘骛,还让他见到了真正的赵和德!

北宫,北寺狱。

刘骜拂了拂手,似乎想拂去空气中的腐臭味。赵王自尽,太子刘丹被诛,其余家眷伏罪之后已经被发往郡邸狱,北寺狱内此时只有一名囚犯。

牢房内放着一只巨大的铁笼,一名壮汉两侧琵琶骨被铁链穿过,吊在铁笼上方,他上身赤裸,胸背伤痕累累,这会儿垂着头,似乎已经昏厥过去。

旁边几名内侍跪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喘。北寺狱就在北宫,但天子继位以来,还是头一回踏足此地。上次因为有囚犯失踪,当班的内侍被全数诛杀,新来的这些无不胆战心惊。

刘骜用一块手帕掩住鼻子,“他就是郭解?”

旁边的内侍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壮汉忽然抬起头,他恶狠狠啐了口血沫,狞声道:“正是你爷爷!”

那内侍一听就慌了,一边扑上去用铁钩朝他嘴上乱砸,一边冷汗直流地斥骂道:“该死的贼囚!让你乱说!让你乱说!”

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你把他嘴打烂了,还怎么说话?臭死了……”中行说嫌牢里太臭,不满地嘟囔几句,然后道:“把他阉了。”

内侍陪笑道:“公公好主意——先把他放下来!”

张放左右看了看,除了自己全是些太监,连个有身份的人都没有,只好硬着头皮道:“圣上,这厮在市井间颇有些侠名,可杀不可辱……”(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刘骜冷冷道:“连你都知道他的名声,看来知道的人不止是市井。”

张放扑通跪下,“臣不敢。”

刘骜扬起下巴,睨视着笼中的“郭解”,冷冰冰道:“区区一介布衣,既非朝廷大臣,又非饱学硕儒,既无文名,又无军功,竟然蓄养死士,当街行凶,白昼杀人,宣名于闹市——朕的治下居然还有这等子民!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郭解”被内侍扯着铁链放下来,两肩的伤口不断溢出鲜血。他喘了口气,扬声道:“杀人者,非是我郭解!”

“那是谁?”

“天下热血男儿何止千万!”

“好个狂徒!你的意思是,只要你郭大侠振臂一呼,他们就敢无视王法,为你杀人夺命?”刘骜怒极反笑,“好好好!动刑!”

刘骜话音未落,“郭解”身体忽然一动,从内侍手中挣脱出来,穿在他肩间的铁链猛然绷直,在血肉间磨擦得血花四溅。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扑到笼边,手臂从铁栅间伸出,往刘骜抓去。

刘骜站的位置离铁笼有三四尺远,即使“郭解”伸直手臂也无法够到,谁知他低吼一声,臂上青筋暴起,已经伸到尽头的手臂斗然长出半尺,一把抓住刘骜腰间的剑柄。

“逆贼!”中行说头一个反应过来,可惜他嘴巴比手更快,先尖叫了一声,才拽住刘骜,往后躲避。

这边张放飞起一脚,正中“郭解”面门。那壮汉脑袋一晃,鼻间鲜血长流,但紧接着,那柄天子剑“锵”然出鞘。

刘骜只退了半步,便即停下。

“郭解”另一只手也从铁笼中探出,抓住他的御带,那柄天子剑稳稳架在刘骜放颈中。

张放叫道:“快放手!”(

中行说尖叫道:“不要乱来!”

笼中几名内侍吓得屁滚尿流,当场就有几人吓得尿了裤子。“郭解”双臂被鲜血染红,手掌却稳如磐石。刘骜被扯得贴在铁笼上,他脸色铁青,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郭解”沉声道:“草民听说,天子无戏言,一言即出,便为御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错!”中行说尖叫道:“天子金口玉言,天下士民无不凛从!你赶紧放手!就立刻赦免你!”

“赦免?”

“郭解”嘿嘿一笑,“用不着。我只想请天子说句话,不要牵连到我郭解的家人。”

“好!”中行说抢道:“无论如何都不会牵连到郭大侠的家人!”

“郭解”没有理会中行说,只紧紧盯着刘骜,“我们江湖一诺千金,生死不易,天子乃天下之主,想必不会食言吧?”

刘骜铁青着脸道:“如他所言。”

“郭解”笑了起来,他放开刘骜的衣带,秉剑揖了一礼,“多谢天子。”

中行说和张放一起冲来,把刘骜挡在身后。中行说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个蠢货!逼着天子赦免你的家人,却忘了赦免你自己!杀了他!”

“郭解”大笑道:“我郭解挟持天子,哪里还敢想赦免?只要能放过我的家人,我郭解何惧一死!”

他横起天子剑,抬指一弹,剑身微颤,声如龙吟,赞道:“好剑!好剑!能死在这天子剑下,某家此生足矣!”

他说着横剑一挥,剑锋斩过脖颈,头颅溅血飞起,脸上兀自带着笑容。

直到“郭解”的尸身倒下,几名内侍才如梦初醒,冲过来对“郭解”的尸体又踢又打。

刘骜浑身颤抖,忽然叫道:“杀了他们!”

张放已经出去叫来几名期门,闻言手一摆,那些期门武士冲进笼内,将里面的内侍尽数杀死,连“郭解”的尸体也补了几刀。

刘骜余悸未消,颤声道:“将郭解家人……尽数族诛!”

中行说道:“这不行吧?刚说好的……”

张放只想着往回补救,争辩道:“方才圣上已经赦免过他的家人。但郭解大逆不道,血溅君前,冲撞御驾,理当族诛!”

中行说眨巴了一下眼睛,“你这是掩耳盗铃,你知道不?”

刘骜没有理会他俩的争论,只冷着脸快步而出,但他双腿还有些发抖,上台阶时险些绊倒,旁边的期门连忙扶住,才走出地牢。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已经门外跪候多时,她俯下身,双手放在额前,庄重地叩首行礼,然后直起腰,淡淡道:“牢狱乃污秽之地,陛下贵为天子,切不可轻纵。”

刘骜脚步停顿了一下,应道:“朕知道了。”

淖方成望着天子的背影,良久,深深叹了口气。站在她身后阴影中的胡夫人缓步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月上中天,喧嚣了一天的里坊早已沉寂下来,街巷人迹断绝,唯有寒风卷起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冯源闩上门,拿起油灯,在客栈里巡视了一遍。时值初冬,往来的客商像候鸟一样纷纷返乡,客栈的生意本来是淡季。但随着诏举日期临近,越来越多的书生文士涌入洛都,冀望着能鱼跃龙门。来自郡国的知名文士大都投宿在各地官方所设的驿馆中,无名之辈只有自找门路。这处客栈在通商里也属于最不起眼的,投宿在此的士子也差不多算是最贫寒的。

老旧的楼板发出吱吱哑哑的声响,客栈一共住了六名客人,除了一个折了本钱,无法回家的小贩,其余五位都是文人,一个是法家门徒,一个习的是黄老之术,另外三个都是儒生。五人占了一楼和二楼两处通间,顶楼的单间太贵,这些囊中羞涩的士子能省一文是一文,自然不去肖想。

其实按着程宗扬的想法,应该把房价订得高高的,让客人知难而退,一个客人都不收才好,免得麻烦。但冯源年轻时颇吃过些苦头,看到那些士子的落魄之态,不免心软,跟家主打了半天太极,终于收留了几个实在是穷困潦倒的书生。

客栈的油灯是另外算钱的,那些士子舍不得油钱,一入夜便早早睡去。其实来洛都的书生里面,九成连诏举的资格都不会有,但他们宁肯来碰碰运气,指望自己能路遇贵人,一夜之间飞黄腾达。

楼上楼下看了一遍,见那些书生没有饿死在房里的,冯源也就放下心来,拿着油灯回到柜台内侧,进了里面的小屋。

程宗扬笑道:“就你操心多,赶紧歇着去吧,这边交给我了。”

冯源打了个呵欠,“那我就偷个懒。程头儿,这灯给你留着。”

程宗扬接过油灯放在柜台上,等冯源离开,然后取下门闩,把门打开半扇。

夜色如墨,破旧的客栈中一灯如豆,在寒风中透出一丝萧索。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眼看天近子时,还没有动静,程宗扬不禁心里嘀咕:云大妞不会是放了自己鸽子吧?

又等了半个时辰,已经快要入定的程宗扬忽然心头一动,抬起头来。

屋内不知何时多一个身影,细腰丰臀,艳如蛇蝎,却是蛇夫人。

“你怎么来了?上清观有事?”

蛇夫人俯身施礼,一边道:“回主子,观中无事,只是主子这几日都没有往观里去,奴婢和卓奴、凝奴商量,怕是主子诸事繁忙,不如轮流过来伺候。”

想起卓美人儿和凝美人,程宗扬不禁心头微动。死丫头一走几天没有动静,自己忙得连去上清观偷香窃玉的空都没有。白白放着几个美人不用,实在是太浪费了。可惜今晚自己还约了云大妞,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到口。

“你去一趟云府,悄悄去见云大小姐……”程宗扬原本想让蛇奴跑腿,转念一想,她跟云丹琉不熟,万一惹出乱子更麻烦,“算了,我还是自己去吧。你在这里看着店,别乱走。如果我今晚不回来,明天一早你去云家找我。”

蛇夫人仔细应下,程宗扬随即披上一条大氅,闪身出门。寒风一吹,颇有些凉意,他戴上兜帽,接着消失在黑暗中。

蛇夫人楼上楼下走了一圈,知道里面住的只是些普通客人,心里便有了数。她等了一会儿,不见主人回来,眼见长夜漫漫,枯坐无聊,索性取出一只同心银铃,轻轻一敲,然后笑道:“妹妹,我来了。”

片刻后,惊理的轻笑声传来,“原来是蛇姐姐。既然来了,怎么不来找我玩呢?”

“那可不成,主子吩咐,让我在客栈守着。”

惊理笑了几声,然后道:“那我去找你好了。窝了这几天,也怪闷的……”

半个时辰后,两个穿着斗篷的女子从半开的大门进来,惊理摘下兜帽,朝蛇夫人嫣然一笑。蛇夫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楼上有客人,然后过去闩上门。

蛇夫人和惊理一左一右把那丽人夹在中间,笑吟吟往楼上走去。木制的楼梯又窄又陡,三人身子几乎贴在一起。两女各伸出一只手,伸到中间那丽人的裙裾里面。孙寿抱着一只包里,一边迈步,一边半是害羞半是顺从地扭着屁股。

好不容易到了楼上,两女这才放开手。房间已经整理过,但还没住过人,屋内只有一张木榻,一条长几,榻前铺着藤席,上面放着几只坐垫,虽然不怎么华丽,但都是没用过的。

惊理道:“主子呢?”

“出去办事,今晚多半是不回来了。”蛇夫人笑骂道:“好你个小淫妇,我们姐妹多日不见,一见面你就问主子。这些天你可没少偷吃吧?”

“这可是冤枉我了。我也有日子没见过主子,还想着是被你们缠住了呢。”

两人说笑着朝房内走去,把孙寿一个人扔在门口。孙寿自觉地把包里放在门边,回身掩上门,然后摘下兜帽,解下斗篷。她穿着一条绛红色的曲裾深衣,边缘镶着深红色的滚边,衣领交在胸前,依次露出里面中衣和内衣的丝织衣领。宽大的衣袖一直垂到脚边,腰间系着一条素白的长带,下面是一条同样质地的素绢裙,雪白的裙摆宛如一面圆盘,贴在地板上。

她衣饰并没有耀眼的奢华,但极为合身,每一处细节都精致无比,曲线优美动人,素裙朱衣,衬托着她凸凹有致的身材,宛如一只精美的花瓶。

孙寿逐一解开外衣、中衣、长裙、内衣……一件一件放在旁边,最后解下贴身的小衣和胸衣,褪下薄如蝉翼的亵裤,直到身上一丝不挂,裸露出雪滑如脂的胴体,然后四肢伏地,赤条条爬到两女面前。

两女并肩坐在榻上,絮絮地说着话,谁都没有理会她。孙寿就像一只听话的宠物般,温驯地伏在两人脚边。室内的寒意与外边差不多,孙寿虽然还能抵御,但皮肤不由自主地绷紧,显得愈发光滑。

蛇夫人问起当日遇袭的事,“真是龙宸的人?”

“是他们的手段,绝不会错。”

“主子怎么说?”

“消息没传出去,龙宸多半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但主子说了,即使他们不来找麻烦,这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等腾出手来,谋定后动,狠狠让他们吃个大亏,往后不敢再找我们程氏的麻烦。”

蛇夫人舒了口气,“若是以前,听到龙宸,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幸好遇到了主子,即便跟龙宸对上,也不用担惊受怕。”

惊理道:“是幸好遇到了妈妈。”

“还用你说?”蛇夫人白了她一眼,“说起来,妈妈年纪可比我们小得多,可在她面前,我就觉得自己平白矮了三分,连膝盖都是软的,恨不得变出条尾巴来摇着,讨她欢心。别说为奴为婢,就是给妈妈当狗我也乐意。”

惊理笑道:“怪不得是姐姐,连马屁都拍得这么好。”

“敢说我拍马屁?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

两人说笑一阵,才把目光放到脚边那具光溜溜的玉体上。

蛇夫人道:“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我若不在,怕她被老鹰叼走了。只好走到哪里都带着。”惊理笑道:“姐姐一个人怪孤单的,夜来无事,也好拿她解闷。”

说着,惊理吩咐道:“寿儿,还不过来服侍蛇姐姐?”

孙寿爬到蛇夫人脚边,扬起精心妆扮过的娇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然后用牙齿咬住她的鞋跟,帮她除下鞋子,再咬住她的袜尖,小心翼翼地扯了下来。

蛇夫人笑道:“这丫头被你调教得有点模样了。”

“论乖巧,还比不上凝奴。不过,寿儿也有桩好处……”惊理贴在蛇夫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蛇夫人眼中露出奇异的光彩,“处子?怎么可能?”

惊理笑道:“我刚听说也不信呢。这几日仔细验看过才知道,狐族的元红可是与寻常女子大不相同。”

“左右是在那个里面,又能变到哪里去?”蛇夫人还是不信,“何况做都做了,干嘛要藏起元红?说不定她们是故意用变化之术,变出元红来骗人的。”

“狐族的元红与变化之术无关,而是……”惊理笑道:“姐姐若是不信,验过便知。”

蛇夫人生出几分好奇,“怎么验的?”

“寿儿,让蛇姐姐看看你的元红。”

孙寿勉强笑着,娇滴滴应了一声,“是。”

她转过身,趴在榻前,将那只丰翘白腻的雪臀高高翘起,双手抱住雪滑的臀肉,朝两边分开,将秘处敞露出来。

蛇夫人抬指轻弹,长几上的油灯发出一声细微的爆响,接着光芒大作,如豆的灯光瞬间膨胀数倍,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灯光下,那只白艳艳的大白屁股仿佛发出光来,每一个细微之处都被映照得纤毫毕露。

孙寿的性器堪称完美,雪白的大腿根部,娇美的牝户宛如含苞待放的牡丹,在灯光下艳光四射。两片娇嫩的阴唇软软合在一起,中间一条凹陷的细缝,显露着红玉般柔腻的光泽,顶端红嫩的花蒂微微突起,周围光溜溜没有一丝毛发。雪滑的臀沟间,那只嫩肛缩成一点,仿佛含羞的雏菊,小巧而又柔润。

惊理一脚伸到孙寿腹下,用玉趾挑弄着她的花蒂。孙寿星眸半闭,一边发出柔媚的低叫,一边用指尖分开秘处。

在两女的注视下,玉户中间那只红腻的穴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物体楔入般,羞媚地一点一点张开,先是指尖大小,然后慢慢的越张越大,直到在她臀间张开成一个直径寸许的浑圆入口。

在惊理的挑弄下,孙寿下体已经春潮涌动,从臀后看去,那只水汪汪的蜜穴圆圆张开,蜜腔内红腻的蜜肉一览无余,雪亮的灯光下,湿淋淋的蜜肉微微蠕动着,散发出妖艳的光泽。

随着蜜腔的蠕动,一团密藏在体内深处的软肉缓缓浮现出来。与人类处女不同,狐族的处女膜是完全封闭的,被蜜汁般的淫液一浸,膜体仿佛透明一样,能隐约看到膜体后面鲜嫩如新的秘径。

蛇夫人奇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以前都干错了地方?”

惊理道:“这些骚狐狸淫穴内别有蹊径,寻常交媾时,阴窍像人一样通往子宫,元红所在的秘径,却是通往丹田,最是性命交关的所在。除非她心甘情愿献出元红,平常都隐藏不见。”

“丹田?”蛇夫人一听就明白过来。丹田是修者的性命之本,不是十二分相熟,绝不会有人肯放开丹田让人探查,更何况是让人把阳具直接插入,在里面搅弄取乐?丹田是气海所在,脆弱无比,对方不需要有什么歹心,只要不那么怜香惜玉,动作略微粗暴一些,对女子来说就如同一场大劫,轻则受创,重则殒命。

惊理道:“龙宸那些人捕到雌狐,都会逼迫她们献出元红,在她们丹田里面肆意蹂躏,能活下来的,不过十之二三。”

蛇夫人一手伸到孙寿穴内,用指尖抚摸着那层娇柔的嫩膜,一边笑道:“倒是有趣,不若我采一个试试。”

蛇夫人笑着起身,抬手拍了拍孙寿的臀肉。孙寿不敢闪避,只哀求道:“姐姐饶命……”

“放心,姐姐只不过尝尝鲜,断不会弄伤你的丹田。”

孙寿央求道:“奴婢留着元红,是给主子享用的。待主子用过,奴婢再陪姐姐快活可好?”

蛇夫人一听就熄了这份心思,可她虽然不敢和主子争抢,真采了她的元红,但被一个最低等的贱婢逆了心意,不免有些火气,冷笑道:“你这骚狐狸,都被人干滥了,连装什么处子,一门心思勾引主子么?”

孙寿讨饶道:“奴婢不敢,求姐姐息怒……”

惊理笑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寿儿,还不把你的后庭花献出来,让蛇姐姐给你开苞?”

蛇夫人啐道:“这贱婢的后庭我又不是没用过,哪里有什么好开的?”

惊理娇俏地眨了眨眼,“姐姐试过便知。”

美妇跪在榻前,妖媚的面孔露出一丝羞色,她一手伸到臀后,指尖按住那只嫩肛,轻轻揉弄起来。雪白的圆臀在她指下微微颤抖着,每揉一圈,她指下就生出一丝细微的变化。

蛇夫人渐渐看出异样,随着她的揉弄,这贱婢原本就小巧柔润的嫩肛竟然像变魔术一样,越来越小。等她松开手,那只嫩肛只剩下小指指尖大小,从后面看来,没有半点异色,白生生的嫩孔紧凑地缩成一点,衬着又白又大的丰臀,就如同雪团间一个小小的凹陷,愈发显得小巧精致。

惊理笑道:“这贱婢的变化之术,能把后庭变到原本一半大小,插弄时别有趣味。我本来想送给主子逗趣,倒让姐姐抢了先。”

蛇夫人伸手按了按,果然紧凑,不由笑道:“倒是有趣。”

惊理道:“贱婢,还不快给蛇姐姐赔罪?”

孙寿叼着包里爬到蛇夫人脚边,用牙齿扯开。那包里她一路抱来,里面却是六七支不同质地,形态各异的假阳具。孙寿挑出一支,正待给蛇夫人戴上,蛇夫人却脚尖一挑,选出另外一支,“就用这个好了。”

孙寿心脏不由漏跳了一拍,她不知道那根假阳具是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物品之一,但作为里面最大的一支,孙寿早已尝过它的苦头。它长近尺许,最粗的部位犹如鹅蛋,不知是用何物制成,像人体一样颇具弹性,顶端的龟头和表面凸起的血管无不栩栩如生,而且通体乌黑,看上去极为狰狞。

孙寿咽了口吐沫,把胶棒系到蛇夫人腰间,然后楚楚可怜地张开红唇,含住胶棒维妙维肖的龟头,细致地舔舐起来,那双水灵灵的美目像是会说话一样,露出讨饶的目光。

蛇夫人对她乞怜的目光视若无睹,随手抓住她那对饱满的雪乳,在手中揉捏把玩。忽然她指间一拧,孙寿乳尖一阵剧痛,乳头仿佛被一只铁夹夹碎一样,痛得她几乎淌下泪来。

蛇夫人笑眯眯看着她,然后松开手。

孙寿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小心吐出那支几乎塞满她整个口腔的龟头,乖乖然后转过身,将那只白生生的大屁股举得高高的,强忍住心底的羞耻和惧意,娇声道:“求姐姐给贱奴的屁眼儿开苞……”

蛇夫人伸出细长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一手扶住那根狰狞粗大的假阳具,在那只雪团般的美臀上“啪啪”抽打几下,然后对准那只小巧的肉孔,用力捅入。

孙寿低叫一声,被撞得险些跌倒。她勉力撑住身体,脸上露出吃痛的表情。

夜色已深,客房中,一个美妇光溜溜伏在席上,雪白的圆臀向后挺起。一根通体黑黝黝的大棒子硬梆梆捅在她臀间,露在外面的部分还有半尺长短。又粗又长的棒身直挺挺没入美妇臀内,将如雪的美肉挤得膨胀起来,周围溢出一股殷红的血迹。

在她身后,一个身材丰腴高挑的艳妇用力挺动腰肢,乌黑的胶棒仿佛像一条粗大的蟒蛇,在那美妇臀内挤进挤出,鲜红的血迹不断溅出,淋淋漓漓洒在她雪白的大腿间。

美妇趴在地上,痛得眉头轻颤,红唇圆张着,不时发出吃痛的低叫,一边还要娇声道:“姐姐好厉害……奴婢的肠子都要被搅碎了……”

“姐姐好棒……奴婢……奴婢不行了……”

艳妇红唇微微挑起,目光中带着一丝残忍的趣味,阳具越干越深,直到每次插入,都顶得她叫不声来。

惊理笑道:“该我了,蛇姐姐先歇歇,让我再给寿儿开次苞。”

孙寿含羞洗去臀间的血迹,一手掩住受创的肛洞。不多时,她松开手,嫩肛已经恢复原状,又成了未经人事般小巧鲜嫩的模样。

这一次孙寿按照两女的吩咐,仰身躺在长几上,双腿朝上举起,两手抱着屁股,露出羞处。就像一个出嫁的新娘一样,被惊理破体而入。鲜血又一次溢出,染红了木几。

两女一边干一边说笑,忽然神情同时一动,接着窗户被人一脚踹开,一个声音凶巴巴地质问道:“怎么不开门?”

一个火红的身影从窗户掠入,看到室内的情形顿时大吃一惊,玉颊瞬间变得通红。那女子愕然片刻,以为自己走错地方,赶紧掩住面孔从窗户跃出。

蛇夫人与惊理面面相觑,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那女子又重新跃了进来。这一次她没有再客气,像只胭脂雌虎般,气势汹汹地说道:“姓程的小人呢!让他滚出来!”

惊理认出她来,赶紧陪笑道:“家主人去了云府。”

云丹琉恨声道:“那个笨蛋!”

惊理道:“大小姐先歇歇,我去叫主子回来。”

“你认识我?”

“大小姐的风采,奴婢即便只见过一眼,也不会认错。”

“不用叫他。”云丹琉没好气地看着她们,然后撇了撇嘴,“果然无耻。”

室内诸女都是眉眼通透之辈,云丹琉夤夜来此,多少也能猜出她的来意,虽然不知道主子是怎么勾上手的,但身份必定在自己这些奴婢之上,说不得又多了一位主母,于是不言声地跪成一排,连衣服也顾不得穿。

云丹琉目光从三女身上扫过,然后停在惊理身上,在脑中把她的相貌和程宗扬说的对照了一下,问道:“你叫惊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惊理顺从地俯身行礼,“是。”

“你是那个蛇夫人?”

蛇夫人俯身道:“是奴婢。”

云丹琉看着中间那个妖媚的妇人,“你是凝奴?”

孙寿脸上红晕未消,含羞道:“奴婢单名一个寿字。”

云丹琉挑眉道:“怎么还有一个侍奴?”

惊理连忙道:“寿奴还未正式入门,不作数的。”

“你们在做什么?”

三女互视一眼,孙寿讪讪道:“奴婢在陪两位姐姐欢好。”

“你是已婚的妇人?为什么会流血?”

“两位姐姐给奴婢的后庭开苞,略有些落红……”孙寿勉强笑道:“不妨事的。”

“那个无耻小人!连有夫之妇都不放过!”云丹琉气得咬牙,寒声道:“你家是哪里的?”

三女都闭上嘴。眼看云丹琉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惊理只好道:“她是襄邑侯的家眷。”

“襄邑侯?那个小人怎么跟吕冀勾搭上了?”(

三女都不敢回答。

云丹琉又问道:“你是吕冀的侍妾?”

孙寿小声道:“奴婢是吕冀的妻子。”

云丹琉张大嘴巴,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半夜时分,在一处破旧客栈内,被两个奴婢当作娼妓一般玩弄的妖媚妇人,竟然是襄邑侯吕冀的夫人,堂堂封君。

“你是襄城君?天子的舅母,太后的弟媳?”

惊理笑道:“她前些天被主子收服,因为还未入门,只是最低一等的下贱奴婢,大小姐只管叫她寿奴便是。”

云丹琉目光一转,然后回身坐在榻上,“你们刚才怎么做的?接着做。”

蛇夫人与惊理互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露出一丝笑意,这倒是一个讨好未来主母的机会。至于孙寿怎么想的,根本无关紧要。

有主人亲自观赏,两女更加卖力。蛇夫人取出几粒催情的药丸,塞到孙寿口中,然后用胶棒顶进她喉咙内。

惊理将孙寿推到几上,让她仰身躺好,然后抱住她的双腿,架在肩上。两女一同上阵,一前一后干着她的小嘴和屁眼。

孙寿接连服下几倍的春药,早已意乱神迷,在两女的挑逗下,很快就淫态横生。她一边用红唇香舌服侍着蛇姐姐,一边抱着屁股,使劲掰开臀肉,露出屁眼儿,任由惊理姐姐的插弄。

窗外寒风呼啸,斗室内却是春光旖旎。两个赤裸的美女一边挺动身子,一边笑声不绝。在她们中间,一具白光光的玉体躺在几上,胸前两团饱满的雪乳来回晃动着,充血的乳头硬硬挑起,随着雪乳的晃动,一荡一荡划着圈子,在灯光下散发出红宝石一样淫艳的光泽。

天色微亮,云府大门刚一打开,程宗扬就当先登门。云家原本就戒备森严,云苍峰回来时又带了大批好手,因为府中放着十几万金铢和巨额财物,警戒程度更是成倍上升。云丹琉从里面出来,还大费周章,一直到后半夜才找到机会,程宗扬想从外面进去,比登天都难,他转了一晚上,连个缝都没找到,这会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脸的不爽。

门口的守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多问,急忙进去通报云苍峰。

程宗扬在客厅转了几圈,心下盘算着,等见到云丹琉,一定要狠狠鄙视她一番,竟然敢放自己鸽子,瞧自己在外面蹲这一宿,连头发都结霜了。

正自火大,忽然看到云丹琉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个女子,身材颇为眼熟……竟然是蛇奴?

程宗扬张大嘴巴,接着明白过来,不由懊恼地敲了敲脑袋。云丹琉白了他一眼,冷着脸找了个位置坐下。蛇夫人含笑跟在后面,殷勤地给她斟茶送水,好像她是云丹琉的贴身奴婢一样。

这都什么事啊,自己在巷口吹了一夜的寒风,连根毛都没捞着,结果云丫头跑到客栈待了一夜,顺便还把自己的侍奴给收服了。

程宗扬还没找到开口的机会,云苍峰已经出来了。他看了程宗扬一眼,不由讶道:“衣服怎么湿了?”

程宗扬含糊道:“有点事,在外面奔波了一夜。”

“丹琉,你去拿些吃食来。”

云丹琉一万个不服气,偏又不能开口,只好横了蛇奴一眼,“你去!”

蛇夫人屈膝施了一礼,退到厅外。云苍峰道:“她是谁?”

程宗扬道:“家里的奴婢。”

云苍峰依稀有点印象,点了点头,不再多问,随即拿出一张纸,上面是两人早已商议好的拍卖名单。

程宗扬打起精神,接过名单仔细看着。名单上的大头是田地,云苍峰与云秀峰联络之后,拍板将云家在汉国所有的田地几乎全部拿出来拍卖,这也是云氏拿出的最大一块肥肉,足够那些商贾、豪门打得头破血流。其次是商铺,名单上大大小小一共列了近四十处。然后是各种珍稀药材、玉石香料、犀角象牙、珠宝饰物等奢侈品。这部分一大半还被执金吾扣押着,但不妨先拿来拍卖。最后是一些普通货物,包括铁器、木材、丝帛布料等等,区别在于每一种都数量极大。

名单所列的拍卖品后面,列着几行数字,一行是准备公布的起拍价,另一行是云氏估算的暗底。总额不仅足够偿还欠款,还略有超过。云氏虽然豪富,汉国的产业也及不上此数。最后的货物中,一大半都是程郑提供的,甚至连陶氏钱庄开出的十万金铢货物全都押上去,让那些商人抢个够。

程宗扬想了想,又在清单后添了五百匹马,分成五批拍卖,注明所有马匹都来自于晴州的泾溪马场,至于暗底价格,则比市价低了一成有余。

云苍峰道:“这价格似乎低了些。”

“算缗令把车船马匹都纳入算缗,现在不卖,以后就卖不出去了。”

“泾溪马场……是赵墨轩?”

“云老哥也认得他?”

“有过一面之交。”云苍峰道:“此人豪爽大度,是个做大事的人。”

程宗扬笑道:“正好替他卖些马出去。我已经跟他说好,马价的半成作为佣金,云老哥不介意吧?”

“有何介意?”云苍峰大笑道:“早知有这等无本生意,我不如开个榷场,专事拍卖。”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外面那些商人都以为吃定咱们,心气十足,当然是能卖出去多少就卖多少。”

“那就这么定了。”

程宗扬提醒道:“把项目错开,一批一批拍卖,尽量让他们都能买到。”

云苍峰笑道:“老夫省得!”

天色刚亮,参加拍卖的债主便陆续登门,未及辰时,四十余家便都已到齐。

云家把包括主堂在内的整个外院都腾了出来,作为拍卖的会场,沿着游廊摆下四十六张座席,席位各用屏风隔开,前面挂着珠帘,院内正中则是拍卖台。所有的席位都能看到拍卖的主台,彼此间却无法窥视。

前来拍卖的商家少则两人,多则三五人,此时各自聚在一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云苍峰首先登上拍卖台,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最后道:“当日幸得各位援手,使我云氏渡过难关。今日的拍卖绝不会让各位吃亏,只要拍定,云某立刻与各位签订契约,当场交割。若是哪位朋友一件货物都没看中,那就只能拿着金铢离开了。事后可别怪我小气。”

众人附合地笑了几声,场中便安静下来。

“因为今日多半要签约,云某请了几位中人。”云苍峰抬手示意了一下正中的几席,逐一介绍道:“洛都商会的方老先生,如意居的秦掌柜,还有陶氏钱庄的曲掌柜。”说着抱拳施礼。

这三人都在洛都的生意场上颇有声名,作为中人绰绰有余,众人也无异议,只是在座的几家豪强面色有些不好看。云家行事如此仔细,摆明了不给旁人趁火打劫的机会,他们准备好的如意算盘统统打不响了,脸色哪能好看得起来?但话说回来,云苍峰方才也说了,最差的结果也是拿着金铢回去,云家已经承诺分文不少的还清欠款,拍卖只是锦上添花,实在找不到什么发作的理由。

云苍峰道:“辰时已到,拍卖开始。”言罢略一拱手,退到台下。

一名专门请来的拍卖师登上木台,说道:“老朽在榷场数十年,还是头一回经手这么大的生意。云三爷既然信得过我,老朽只能勉力一试,还望各位多多捧场。”说著作了个团圆揖。

众人纷纷道:“应该的,应该的。”

等院内声音稍息,拍卖师道:“闲言少叙,先来看第一件拍品:上汤田地十顷,起拍价一万金铢。”

院内顿时掀起一片声浪,众人都知道云家这回要出血,但谁也没想到第一件拍品就是洛都附近一千亩土地。

拍卖师略略提高声音,“上汤的土地大伙都知道,一亩地总要十二三枚金铢上下。难得的是这十顷土地只有两块,一块六顷有余,一块三顷有余,相去只有一道沟渠,都是上好的水浇地。老朽年初拍过一块,大小不及一顷,就卖出一千五百金铢。”

看到有人试图隔着屏风说话,拍卖师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云三爷为了大伙不伤和气,走的是暗标,各位也体谅老朽几分,别让老朽难作。各位手边都放着素底的折扇,若是有意,不妨在扇上写下价格。”

几案上摆着笔墨和空白的纸扇,由于有屏风珠帘的遮掩,无论比邻而坐还是隔院相对,都无法看到别人写的是什么,甚至写没写都看不出来,想使眼色打手势更是无从谈起。稍等片刻,一名护卫抱起封好的木箱从屏风后经过,已经写好出价的买家合起折扇投入箱上的孔中。

不多时便有三十余家投了折扇,另外十余家自认财力不济,直接放弃。护卫确认之后,捧起收好的折扇被送到后堂,程宗扬、云苍峰都在堂内。

送来的折扇被逐一打开,云苍峰定的暗底是一万二千金铢,不足此数的被弃之一旁,其余按报价高低在几上列成一排。

那些豪门全部都有出价,但价格不约而同都卡在一万二千金铢上下。倒是有两家商贾出价极高,其中一家出到一万六千金铢,另一家略低了五百金铢。

云苍峰看了眼扇上的标记,“出价的是洛下鹿氏和三眼井吉氏。”

程宗扬道:“谁借的多?”

“欠鹿氏的本息合计九千金铢,吉氏六千金铢。”

“这两家是做什么的?”

“两家都是阡陌相连的大地主,相比之下鹿氏实力更强一些,但吉氏产业更靠近上汤。”

程宗扬道:“吉氏实力较弱,按说卖给他们更合适,但鹿氏出价略高,而且吉氏离土地更近,只怕不会轻易舍弃——我看选鹿氏。”

云苍峰二话不说,从架上找出上汤的地契,提笔画押,转让给鹿氏,然后按上手印。

那护卫将写好的书契放入箱中,送到鹿氏席前。鹿氏大喜过望,立刻签字画押,然后由护卫送到中人席上,由三位中人在一式三份的契约上签字。

不多时,第一份拍卖便尘埃落定。云家与鹿氏的欠款两清之后,鹿氏还倒欠了云家七千金铢。

拍卖第二宗是一批布料,起拍价两千金铢,最后由一家布商以两千三百金铢正卡着云家暗底的价格吃进。

随后一批珍珠,两宗玉料的拍卖都没有引起波澜,但紧接着,五间位于外郡的商铺一次性卖出,又引起席间的骚动。连商铺都作价出售,云家真打算从汉国收手,连家底都不要了?这等机会可绝不能错过了。在座的都打起精神,盘算着该怎么出价。这不是竞标,每家只有一次出价的机会,怎能不慎重以待?

折扇递上去不久,有人从后堂匆匆出来,对拍卖师低声说了几句。拍卖师点了点,然后笑道:“这批商铺果然抢手,出价最高的三家给出的价格竟然一模一样。没奈何,只能请三家再投一次。”

出价的只剩了三家,却比方才慢得多,即使隔着珠帘,也能感觉到三家的犹豫和紧张。足足等了一盏茶时间,三家才陆续报完价格。

拍卖过程虽然严格保密,但拍卖完到地头一看,就知道是谁家中的标,再加上程宗扬和云苍峰有意推波助澜,完成一笔交易就当场签约,很快众人便知道,这五间商铺最终花落孙家。

襄邑侯府的监奴秦宫脸色阴沉,那些珍珠、玉料倒也罢了,田地、商铺换在别处自己绝对不会放过,怎么也要争个七八轮才是。再说了,只要在场中亮出襄邑侯府的牌子,谁敢跟自己争?可这鸟暗标,在座的脸不见脸,只看出价高低,谁家的牌子都不好使。

看到孙家中标,他再也坐不住,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家奴心下会意,借口出恭溜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那家奴回来,小声道:“没见着人。”

秦宫心下大怒,昨晚几家商量好的同进同退,谁知道孙家说得好好的,一看到商铺就贪念大发,当先反水。他不仁我不义,生意场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秦宫一撩帘子,扬声道:“这拍卖不合适!”

拍卖师拱手道:“秦监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秦宫冷着脸道:“我只想问问,这暗标是不是价高者得?”

“不错。”

“高出一文也算是价高吗?”

见秦宫气势汹汹,拍卖师也担心里面出了什么纰漏,一边品味着他话里的意思,一边慢慢道:“当然。”

“几千上万金铢的生意,却被一文钱左右,这拍卖合适吗?”

“秦监的意思呢?”

“价格相差一成之内,第二轮竞价。”秦宫见拍卖师迟疑不决,不甘心地补充一句,“仍用暗标。”

“这却难办。”拍卖师道:“第一轮报价若在一成以内,大伙相差无几,第二轮又能差出多少?难道还要再报三轮、四轮?”

“就两轮!第二轮除非报价相同,谁高谁得!”

“待我向云三爷禀报一声,再作商量。”

拍卖师请上几位中人入内商议,场中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秦宫哼了一声,重重坐下。既然要争,就争个痛快!襄邑侯府怕过谁来?况且他跳出来还存着一份心思,夫人点明了要云家拿出的一批香料,一轮定胜负,万一失手,回去可无法交代。若能改成两轮,多少还有些回旋的余地。

云宅后堂,程宗扬与云苍峰相视一笑,有人不服气早在两人预料之内,可这么快就有人坐不住了,倒是出乎两人的意料。秦宫的提议正中两人下怀,众人竞标次数越多,卖出的价格越高,他们哪里有不愿意的?等拍卖师进来,云苍峰只略微辩解几句,便从善如流地重新拟定了章程。

不多时,拍卖师带着新章程出来,宣布第一轮报价与最高价相差在一成到两成之内的,参与第二轮竞标,大宗货物以一成为限,小宗可放宽至两成,方式仍用暗标。第二轮竞标延用以前的规则,价高者得。

第二批拍卖开始,虽然仍是暗标投递,没有唱标的环节,但竞争无声中激烈了许多。那位拍卖师是此道的大行家,经验丰富,先是寥寥数语点出拍卖货物的特点,然后旁征博引,指出类似的货物以往的交易价格几何。程宗扬与云苍峰的目的是以出货为主,也没有在价格上多作文章,结果程郑的暗底几乎成了摆设,往往第一轮就被淘汰出去。

接连又拍卖出去几处田地和商铺,秦宫也不无小得,虽然价高了些,总算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当听见拍卖师念道:“南海香料一批……”秦宫眉头一动,挺直身体。

旁边的家奴赶紧凑过来,低声道:“昨日夫人吩咐过……”

“我知道!”秦宫不耐烦地说道:“这批香料无论如何也要拿下!”

“……作价两万金铢。”

秦宫一怔,心里咆哮道:什么鸟香料竟然会这么贵!上好的香料虽然价比黄金,但由于量少,总价高不到哪里去。可这批香料竟然有两万金铢,足足两千亩的田地!

拍卖师道:“这批香料价格不菲,数量也自不小。单是龙涎一种,就有两斗之多。其他还有沉香、苏合香、鸡舌香……”拍卖师一口气列了数十种香料,以及每种的数量,最后道:“这批香料按市价,大概在两万四千金铢左右。”

旁边的家奴迅速算了一遍,最后报出的价格比拍卖师所说还略高一些。由于龙涎香难得,同样的价格只怕还买不到这么多龙涎香。

秦宫拿起笔,在折扇上狠狠写下:金铢二万五千。想了想又一笔抹去,重新换了一柄折扇,写下:金铢二万八千。

在座的都是生意人,对香料的价格都不陌生,第一轮报价多半会在两万四五左右。自己高出他们一成,直接拿下,免得到第二轮再横生枝节。

秦宫打的如意算盘,谁知偏偏有人不识趣,报的价格竟然和他相差在一成之内,与他一道进入第二轮。第二轮报价,秦宫权衡片刻,那人报价比自己少不到一成,多半是两万六千金铢,正好卡在一成之内。他如果想吃下这批香料,至少要再提价一成,两万九千金铢上下。

如果保险起见,自己的报价应该写个三万,可三万金铢买这批香料,未免吃亏。若是少一点,两万九千也尽够了。秦宫计较已定,提笔在扇上写下金铢二万九千。想了想,又加了个五百,胜负也许就在五百之上。

两家递上报价。过了一会儿,那名护卫将一张纸放在拍卖台上。拍卖师看了一眼,笑道:“还真是巧……只怕要再报第三轮了。”

怎么可能?秦宫险些站了起来,怎么这么巧,那边也报了个两万九千五百?连零头也不差?

第三轮报价紧接着便即开始,秦宫心里乱纷纷的,如果那家也报的两万九千五百,等于一下提了三千五百金铢,显然对这批香料志在必得。自己再报价应该报多少?三万一?还是三万两千?云家欠自家的款项本息合计不过两万金铢,难道自己还要从府里拿出一万两千金铢买这批香料?

那名家奴溜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钻进来,贴在他耳边道:“那家的掌柜叫程郑,晴州来的商人。”

程郑?这个名字秦宫有点耳熟,接着想起来,那厮往日没少钻营,一度与府里的管事走得极近,挂着侯府门客的名头在外行走。后来不知道攀上谁的高枝,倒是有日子没见着他来献殷勤了。

这暗标真是坑人,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跟自家人较起劲来。

秦宫心里骂了一声,向家奴使了个眼色。家奴又溜了出去,过了会儿苦着脸回来,向他摇了摇头。

秦宫心里咯噔一声,感觉到一丝反常。姓程的不过一个浑身铜臭的商人,如今借了谁的势,竟然连侯爷的面子都不卖?

时间不等人,台上已经开始催促,秦宫顾不得去琢磨这里面的道道,最后心一横,府里左右是夫人当家,她既然点名要买这批香料,多花几个钱自己捏着鼻子也得认了。

秦宫写下金铢三万两千,把折扇一合,递了出去。

片刻后,拍卖师在台上笑道:“这两家想必是有缘,今日的拍卖还是头一次出现要投第四轮的……”

“等等!”

拍卖师还没说完就被打断,秦宫霍然起身,高声道:“我要亮标!”

拍卖师怔了一下,“秦监何出此言?”

“没什么好说的!”秦宫拿出豪门刁奴的骄横之态,“我就不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我们襄邑侯府从不仗势欺人!只要你们把这宗香料的标底亮出来!让大伙都看个明白!敢不敢!”

“秦监想必知道暗标的规矩,若是有人提出亮标,无论生意成与不成,都要退席。”

“我当然知道!退就退!后面的标我也不竞了!”

“若是亮出标底,大家都无异议,秦监怎么说?”

“我加价一成把香料拿走,绝无二话!”

拍卖师扭头道:“程掌柜?”

程郑道:“现今香料大涨,若是加价一成,不如给我。”

秦宫用怨毒的目光盯着他,咬牙道:“两成!”

程郑深深看了他一眼,“那就是三万八千四百金铢,秦监可想好了。”

“只要你们亮出标底,我有何不敢!”秦宫冷笑道:“姓程的,你可要想好了!前几天你还在我脚底下讨食吃,我秦宫什么时候拿正眼瞧过你!敢跟我对着干?我倒想看看,洛都谁能罩得住你!”

当众被秦宫骂得狗血淋头,程郑却是毫不在意,老神在在地说道:“若非秦监要求亮标,我还不知道跟在下竞标的会是秦监,哪里谈得上对着干呢?洛都谁不知道秦监是吕侯爷的府监,岂是我这个小小商人惹得起的?”

程郑放了两句软话,众人都以为他要服软,谁知程郑身躯一挺,“但在生意场上,就要讲生意场的规矩!莫说秦监只是侯爷的府监,就是吕侯爷在此,也得按规矩来!”

商贾在汉国被欺压已久,都是敢怒不敢言。程郑此言一出,场中顿时传来一片低低的叫好声。

秦宫一张脸气成猪肝色,但有屏风隔着,也不知道是谁叫的,只能咬着牙含恨在心。

“诸位,既然咱们要守拍卖的规矩,还请慎言。”

拍卖师借着程郑的话头,不轻不重地暗捧了程郑一下,打了个圆场,然后与中人商量几句,又问过方才竞标的各家都无异议,随即取出这几轮暗标的折扇。

第一轮各家的报价刚一打开,秦宫就像迎面挨了一拳。

第一轮报价,程郑的暗标赫然是两万九千金铢,比自己还高了一千金铢。

第二轮报价,程郑谨慎了许多,只在九千之后添了个五百。

第三轮报价,程郑发现遇到对手,一举将价格抬到三万两千金铢……

跟程郑相比,自己的报价倒像是搅局的,先是卡在人家最高价的一成之内,然后又零零碎碎写了个两万九千五百,最后提价又跟人家撞到一起。

拍卖师把最后一柄折扇摊开,“秦监你看……”(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秦宫脸上时青时白,只不过当着众人的面,实在不好掉襄邑侯府的面子,最后强撑着道:“拿书契来!”

秦宫签下以三万八千四百金铢竞得香料一批的书契,把笔一丢,当场退席。自己白白多花了一万多金铢,已经把侯府的平常用度挪空了,再坐下去也没钱竞标,平白让人看了笑话。至于回去之后怎么向主人禀报,他连想都不敢想。

云宅后堂,程宗扬看着秦宫灰溜溜退场,不禁哈哈大笑。

云苍峰也笑道:“你倒算得准,知道他不会善罢干休。”

程宗扬道:“姓秦的仗着吕冀的势,就数他跳得最欢,谅他也想不到我这边已经挖好坑,就等他往里边跳。”

“也难为你算得仔细。却不知襄邑侯府为何对这批香料如此上心?”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也许他们也听说香料大涨,想赚个差价吧。”

云丹琉狠狠白了他一眼,她昨晚在客栈遇到孙寿,早听说孙寿按他的吩咐,打发门下的监奴竞标香料,只许成不许输。有当家主母的命令,秦宫就算明知道前面是火坑,也只能闭着眼睛往里跳。这事说白了根本胜之不武,偏生这个无耻之徒说得跟他神机妙算一样,真是厚颜无耻!

云苍峰道:“这秦宫是个小人,只怕他将来生事。”

“云老哥不用担心。”程宗扬满不在乎地说道:“他平白多花了主家这么多钱,还想当他的监奴?能去庄子里种地就烧高香了。运气差点,被主人当场打死都有可能。这种小人就是狗仗人势,没有了主人的宠信,他连狗都不如。”

场中的拍卖还在继续,那位陶氏钱庄的曲掌柜名为中人,其实是陶五派来监督货物拍卖的。毕竟那批价值十万金铢的货物是他作的保,万一出了岔子,他也不用想继承家业了。

秦宫强迫亮标的举动,反而证明了云家的信用,程郑那番话更让大家解气。接下来的拍卖顺风顺水,三个时辰之后,最后一批货物拍卖完毕,虽然有部分货物因未达暗底而流拍,最后所得款项仍远远超过云氏最好的预期。

包括田地商铺在内,所有物品一共拍出近三十万金铢。其中云家的产业、货物拍出十九万金铢,陶氏作保的六万金铢货物拍出七万有余,连程郑也拍出三万金铢——除了他手中的货物和代理的马匹,里面还包括了一批当日从延年阁抢到的珍玩。

由于是暗标,具体拍卖金额并未对外公布,不过参与拍卖的各家多少也能估算出来一二。虽然云家看似狠拿了一笔现款,但在众人看来,云家经此一劫,在汉国数十年的积累一朝丧尽,手上除了钱铢,已经一无所有,想重新起家,起码得一二十年工夫,根本不足为虑。(

那些债主将云家产业分食一空,各自得意而归,回去弹冠相庆,却不知道一场足以摧毁汉国整个商业的风暴正在酝酿。

拍卖完成,云家所欠的款项一笔勾销,还拿到将近三万金铢的现款,付出的代价则是被扣押的货物耗费大半,云氏在汉国的产业更是几乎全盘易手。

另外七万金铢由程宗扬拿走,将来的利润与陶氏平分。赵墨轩的马匹由程郑代理,按照约定,总价的半成作为佣金交给云氏,程郑另收半成,抛去给赵墨轩的马价以外,其余都算程氏商会的收入。至此,整个拍卖的款项全部交割清楚。

至于云丹琉一场豪饮换来的巨额金铢,在这场拍卖会上完全成了道具,一个金铢都没有花出去。但没有这笔金铢让各家打消强逼云家还款的念头,这场拍卖会也开不起来。由于这笔钱是以程宗扬的名义借来的,仍由程宗扬拿回去运作,到期由他向陶氏还账,与云氏并无关系。

事后清点,程宗扬手头一下子多了二十余万的金铢,并且全是现款。为了这笔款项的安全,他也绞尽脑汁,最后全都堆到剧孟的地下室里。对他而言,这个建在屋里的大墓恐怕是洛都最安全的地方了。剧孟人就在墓里待着,上面有斯明信和卢景轮流坐镇,即便有人想打个地洞进来,土里还埋着个哈老头呢。

“洛都的豪强富商真是有钱啊。”程宗扬感慨道:“没想到一次就能作成三十万金铢的生意。”

蛇奴低喘道:“那些田地商铺都是平常难得一见的好东西,难怪他们发疯一样的去抢。”

“这么多金铢,可是便宜剧孟了。”程宗扬羡慕地说道:“那家伙把铺盖一卷,干脆都睡金子上——他也不嫌硌得慌?”

蛇奴美艳的肉体骑在他腰间,一边卖力地耸动屁股,一边道:“反正那些金铢也不是他的……只能过过干瘾……”

“你懂个鸟,人家是大侠,视金钱如粪土。别管多少钱,剧大侠都不会放在眼里,不过是找个乐子。”

蛇奴媚声道:“奴婢知错了。”

程宗扬挺挺下身,“换一处。”

“是,主子……”蛇夫人摸索着把肉棒纳入后庭,然后缓缓坐下。

程宗扬挪挪身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会儿你先回去。跟卓奴她们说,我今晚过去,让她们乖乖等着。”

“她们就盼着主子呢。只不过……”蛇夫人道:“云大小姐今晚不来吗?”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我还想问问你们呢,你们昨晚都干什么了?那小妞今天一个劲儿翻我白眼。跟她说什么都爱理不理的。”

“就是平常干的那些……”蛇夫人吃吃笑道:“云大小姐……好像还不解风情呢……”

又是这一句。人家是大小姐,哪里能跟你们这种荡妇比?要让云大妞听见,砍死你都不冤。

程宗扬一抬身,把蛇奴压到身下,狂风暴雨般挺弄起来。不多时,那艳妇便脸色潮红,浪叫连声,在他身下忘情地扭动着,一颤一颤地泄了身子。

程宗扬计划晚上才去上清观,是因为他要见班超。上次月旦评之后,本来默默无闻的班超声名雀起,可惜不是什么好名声,说句臭名远扬也不为过。与会的士林学子大都把他看成商贾的帮闲,刻薄些的甚至把他称为“商家走狗”、“士林之耻”,反正那些文人有才有闲,扣起帽子来一套一套的。

班超为此连面都不敢露,整日闭门苦读,准备在诏举中一鸣惊人,得官之后一展胸中抱负,将来好一雪前耻。

可惜他的期望注定要落空,程宗扬已经铁了心思要招揽他。秦桧接连数日频频登门苦劝,好不容易才说动班超点头,答应与他见面。人才难得,去上清观的事只能往后放放。

程宗扬准备见过班超就走人。卓美人空了这么些日子,还等着自己去抚慰;凝美人儿是自己开过苞的,这也有些日子没有收用过了;还有小美人赵合德,虽然不能上床,但能赏心悦目地看上几眼也是好的……

程宗扬想的好好的,谁知事与愿违。蛇奴得了准信,喜滋滋的刚走,事情就接踵而至。先是冯子都跑上门来,说是霍少将军对龙鳞盾赞不绝口,冯子都这事办得面上有光,特意摆了筵席,请程宗扬和高智商赴宴。程宗扬还没来得及找话谢绝,这边义纵也来了。他刚到洛都,准备参加明法科的诏举,专门赶来面谢。

“有没有这么巧,都赶到一起了?”

“今天初一,羽林军正好交接差事。”

“干脆凑一块儿吧,都去伊墨云的店里。”

高智商笑嘻嘻道:“那敢情好。”

程宗扬斜眼看着他,“你小子瘦点儿还算顺眼,怎么越胖越难看呢?”

“不是你让我胖的吗?”高智商道:“何况人小云也说了,我这胖胖的,看着就踏实,而且胖是胖,里面尽肌肉……”

“还肌肉,有这种肥得流油的肌肉吗?”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赶紧安排去!班先生那一席单设!”

“师傅,你就放心吧!”高智商带上狗腿子富安,屁颠屁颠的跑去安排。

云氏与程氏两家商会联手,将金铢一批一批运过来。先是从陶氏借贷的十七万金铢,然后是拍卖获得的近十万金铢。程宗扬一直等到所有金铢全部入库,也没见着云丹琉。眼看天色将晚,只好先赶去赴宴。

秦桧与班超占了一个单间,正在讨论六经正义。死奸臣在经义上颇有几把刷子,席间谈及义理,令班超大为佩服。只是谈到义利之辩,秦桧却一反常态,提出利之所在,即为大义。

班超道:“小人谕以利,君之谕以义,难道小人之利才是大义?”

秦桧毫不回避地应道:“正是!”

班超挺身道:“还请见教。”

“敢问班君,这街头巷尾市井之人可是小人?”

“与君子相比,自是小人。”

“再问班君,君明臣贤,治国有道,可是大义?”

班超微微点头。

“国有道,无非是国泰民安,士民殷富,让这些市井小人安居乐业。”秦桧道:“君子之大义,正是小人之利一点一滴集合而来。若是这些小民朝不保夕,无利可图,敢问大义何在?”

班超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从这个角度解释义利的关系,良久才道:“秦先生此言,可谓金石之语。班某无以为辩。佩服!”

秦桧摇手笑道:“我这是听别人说的,当不得班兄佩服二字。”

“不知先生是听谁的?”

“敝家主。”

程宗扬推门进来,“别听老秦瞎说。刚才他那段话,我都没听大明白。”

秦桧笑道:“当时拟定商会章程时,家主曾说,章程好坏与否,不在于它有多高尚,而是它能不能满足最多人的私利。秦某反思良久,才有利之所在,即为大义一语。”

程宗扬坐下来道:“我想你是误会了。那句话的关键在于‘最多人’。这个标准是很难衡量的。尤其是它很容易被人操控。最后是谁的声音够大,谁就可以宣称自己代表‘最多人’。同样,即便你的言论再高尚再智慧,没有声音也是白搭。”

程宗扬话锋一转,“正如当日月旦评上,班先生的真知灼见还不是被人讥笑连篇?”

“惭愧……”

提到当日月旦评上的表现,班超不禁有些汗颜。他思索片刻,“现在想来,当日我之所以被人讥讽,也许就是没有满足在场那些人的私利吧。”

“那些人自以为是君子,声称自己站在大义一方,其实他们喊着大义的口号堂而皇之的掠夺商贾,无非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利。这样的君子我宁愿他们绝种了才好。”

班超失笑道:“不意程公子如此侠气。”

“什么侠气啊。”程宗扬道:“我是经商的,也是为自己的私利着想。”

“此语可是‘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这种道德观实在太高尚了。它隐含的意思是大家都一毛不拔,同时不拔别人一毛。反过来想,如果大家都一毛不拔,尽琢磨着去拔别人的毛,天下还能治矣吗?”

“以公子之见呢?”

“承认人人逐利,同时限定在规则之内。这个规则必须是有利于最多人的,而不是仅仅有利于那些豪门世家,或者仅有利于几个自以为君子的文人。”

班超紧跟着问道:“这便是公子志向所在?”

程宗扬笑而不答,却反问道:“先生的志向呢?”

这次论到班超沉默了。

“先生可想过为国开疆拓土,建功立业?”

班超眼睛微微一亮。

程宗扬紧接着道:“那先生可听过商场如战场?”

“这如何能比?”

“如何不能比?我以金铢为士卒,天下为战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疆场征伐也不过如此!内则以金铢为子民,商场为朝堂,内立法度,外抗诸侯,养百姓之所养,急百姓之所急——治国安邦不外如是!”

程宗扬掷地有声地说完,然后道:“我程氏商会求贤若渴,先生可愿在商场攻城掠地,开疆拓土,建立不世功业?”

班超被他一席话说得热血沸腾,直想投笔从商。但他毕竟思维敏捷,脑中转了几圈,又冷静下来,转而追问起刚才的问题,“公子方才说:制订一个有利于最多人的规则——敢问这可是公子的志向?”

哎妈啊,这老班真是不好伺候,脑子转得太快了,自己到底还是没有忽悠过去。

程宗扬一脸苦笑,慢慢道:“要做成这事,那得是圣人才行。而我……就是个俗人,首先要为自己的利益着想。所以……”

毕竟班超是自己极力招揽的人才,程宗扬不想在根本的立场问题上忽悠他,也根本忽悠不住。说得天花乱坠,冒充圣人让班超追随自己?就自己那不检点的德行,圣人个毛啊。班超又不是瞎的。话说回来,班超要是瞎的,自己也不会把他当成人才不是?

班超沉默良久,然后洒然笑道:“既然如此,班某愿为公子效力。”

程宗扬还以为这回的招揽要泡汤了,他倒是早有准备,打算拿出三顾茅庐的精神,往死里招揽,这回不行,下回再接再厉,不把班超忽悠瘸了绝不罢休。却不料峰回路转,被忽悠住的班超尚且谨慎无比,没有被忽悠住的班超竟然缴械投诚了。

惊讶之余,程宗扬决定还是把话说得清楚些,免得有什么误会,将来不好解释。当然这也是需要技巧的,起码不能直接问:到底是什么误会,导致你以为我是个好人来着?

“班先生这么赏脸啊,哈哈。”

结果程宗扬的圈子白绕了,班超一听就知道他的心思,坦然道:“公子有此心思,便胜过他人百倍。相反,公子若是一意为天下立规则,班某虽莽,也不敢为王前驱。”

班超起身长揖一礼,“班超见过主公。”说着他微笑道:“主公放心,属下自当以主公利益为先,不敢逼主公作圣人。”

秦桧笑着插口,“班兄不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吗?”

“班某既附骥尾,自与主公休戚与共,主公之利便是班某之利,主公之失,即为班某之失。”

秦桧抚掌赞道:“说得好!”

得,老班心里明镜一样,比自己想得都周全,也不用解释了。尤其是那句不逼自己作圣人,活活说到自己心坎坎里去了。

“既然这样,班先生就先从书院搬出来吧。汉国大变将至,咱们一起商量对策。”

“不。属下还要先去参加诏举。”

程宗扬心下一凉,难道自己忽悠班超不成,反而被班超忽悠了?

班超道:“班某若能跻身朝堂,对主公更为有利。”

人才啊,自己没想到的都替自己想到了。程宗扬忽然想起一事,“会之,你赶紧把那事停了,别耽误了班先生。”

“何事?”

程宗扬打着哈哈道:“那啥……我不是怕你当了官,跑去给朝廷效力吗?就稍微的……施了点绊子……哈哈……”

“主公为班某如此费心,可见盛情。”班超笑着施礼,“多谢主公厚意。”

程宗扬松了口气,“你不怪我就好。会之,咱们的事你们好好聊聊,免得班先生两眼一抹黑。”

“主公放心。”

相比于这边的文质彬彬,另一席就热闹非凡了。高智商、冯子都、义纵放怀畅饮,酒到杯干,聊得不亦乐乎。

冯子都得知义纵要去参加诏举,大着舌头道:“什么明法科?出来只能当个刀笔吏……你去勇猛知兵法啊,包你五……五年就能升上将军……”

义纵喝得脸色通红,脸上那条已经不太明显的伤疤此时几乎跳出来,喘着气道:“我……我不要从军……我……我要当官……那个宁太守……好厉害……好威风……好酷吏!”

“什么宁太守?人家现在是大司农,主管明法科的诏举。你明天见着他,可要老实些。”

义纵酒顿时醒了一半,高智商告诉他找的路子是明法科,可从来没说过主管的是宁成。

“瞧你那点胆量……”高智商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师傅都安排好了。当日指使你去的是邳家,现在邳家破败得一干二净,宁成那点仇还有什么不好消的?放心吧,他已经点过头,心里有数。连舞都那边的通缉文书,也把你的名字撤下来了。倒是你,不会还惦记着要报仇吧?”

义纵露出惊喜的表情,又极力忍住,“说来我那些兄弟都是被邳家害死的,宁太守破了邳家,也是给我的兄弟们报了仇。我哪里还有什么怨恨?”

“就是这话!这事都怪邳家不地道,你和老宁能有什么仇?”高智商笑着挤了挤眼,“你要报仇,去游冶台啊。”

“这怎么说的?”

高智商卖起了关子,“去了你就知道。”

义纵拿起酒碗,“没得说!我来敬兄弟一杯!”

“喝!”

两人拿起酒碗一碰,各自饮尽。

冯子都歪着脑袋凑过来,醉醺醺道:“我就纳闷了……咱们仨一块儿喝的,厚道你怎么就不醉呢?”

“废话!”高智商拍拍肚子,“瞧我这肉,你们比得了吗?”

“你这不是……”冯子都打了个酒嗝,“……肿的吗?”

“我还怀胎了呢。甭废话,是兄弟就干了这碗!”

“一碗你是看不起我!起码两碗我说!”冯子都不服气地叫道:“你那酒量我还怕你?”

高智商吹嘘道:“你是没见过我师傅新勾搭上那妞,喝酒就跟喝水一样,人家都是论坛喝的……”

程宗扬脸上一黑。自己跟云大妞可是一直小心背着人的,怎么这么快就有风声传出去了?这小兔崽子的大嘴巴,就欠哈大爷收拾!

想来想去,也就是自己去城外找云丹琉那次,吴三桂跟着的事。程宗扬索性也不进去了,快马加鞭回到住处,把吴三桂叫来询问。

狗汉奸倒是骨气十足,“肯定不是我说的!程头儿,你可别冤我!”

“那你怎么跟小兔崽子说的?”

“我只说程头儿一开口,云大小姐就把龙鳞盾拿出来了。高衙内问我你去哪儿了?我说程头儿晚上留在那边,没回来。”

“干!你个狗汉奸!我要是康熙这会儿我就把你阉了当太监你信不信!”

“康熙?谁啊?”

“别问,问明白了你心里头堵得慌。”

“我也没说瞎话啊。乱嚼舌头的事我吴三桂打死都不干。”

程宗扬都无语了。同样是汉奸,老吴跟老秦差别咋这么大呢?

“得,这事你以后别提,记住了?”

吴三桂拍着胸口道:“记住了!”

程宗扬这边转身走人,那边敖润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小声道:“老吴,程头儿跟云大小姐怎么回事?”

“别瞎打听。”吴三桂异常严肃地说道:“程头儿跟云大小姐那事——程头儿不让我说。”

程宗扬一头撞墙上险些碰死,他转过头,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两个是专门来黑我的吧?”

敖润伸出脑袋,“程头儿,你也在呢?我什么都没问!啥都不知道啊!”

程宗扬努力辩解道:“我跟云大小姐——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

“我信!”敖润爽快地说道:“程头儿,你说啥我都信!”

程宗扬眨巴着眼看着他。你怎么这么想不开,非要给他们解释呢?瞧,给自己添堵了吧?

敖润一脸殷勤,“程头儿,天快黑了,是不是要去云宅啊?我给你赶车!到地方我就走,绝不耽误你的事!”

吴三桂忽然虎躯一震,露出戒备的眼神,低喝道:“有杀气!”

我是真想把你们都灭口了啊!

程宗扬杀气冲天,一字一顿地说道:“去个鸟的云宅!我说了要去云宅吗?谁说我要去云宅了!你为什么叫我去云宅?把你们的龌龊心思都给我收起来!”

敖润和吴三桂惭愧地低下头。接着冯源小跑进来,“云大小姐来了。”

敖润和吴三桂顿时恍然。

程宗扬泪流满面,自己跟云大妞的事真真是一点风声都没漏啊,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程宗扬哭着说:“你们别乱说啊……”

敖润、吴三桂和冯源齐齐点头,“我懂!”

程宗扬擦干眼泪,毅然走了出去。云大妞要是听到风声,会从哪个角度砍死自己呢?横着砍?竖着砍?斜着砍?还是干脆万刀齐发,把自己剁成饺子馅?

程宗扬哈哈一笑,“大小姐怎么来了?”

云丹琉道:“听说你要去上清观,正好我也要去。”

程宗扬都想蹿起来一头撞梁上,死了干净。自己让蛇奴回去传信,她倒好,还顺路给云丹琉传了一份。这是多不拿人家当外人啊!

程宗扬还在努力,“云老哥答应了?”

“我跟他说了。他说我刚突破不久,境界不稳……”云丹琉唇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眼下拍卖的事完了,正好让我去上清观多住几天,好稳固境界。”

干!云老哥,连你都抢着拆我的台?我永远都不原谅你!

云丹琉催促道:“马上要敲净街鼓了,快走。”

“我走!”

程宗扬在心里呐喊:死丫头,你快回来吧!再不回来你置下的后宫眼看就捂不住,马上要散摊子了……

南宫,昭阳殿。

刘骜从榻上猛然坐起,带起的气流使得榻旁的油灯一阵摇曳。身旁的友通期惊醒过来,伸手去摸,却摸到一手的冷汗。

“圣上……”

刘骜没有作声,只是胸口不断起伏。

他梦到自己前往上林苑,却看到围墙倾颓,高耸的井干楼化为灰烬,甘露台的铜柱断折,巨大的金盘掉落在尘埃中。他走进建章宫,偌大的宫殿里一个人都没有,阶陛下生满荆棘……

“圣上,你怎么了?”

刘骜呼了口气,“没什么。”

他披衣而起,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侍者,中行说掀帷而入,垂手立在一旁。

刘骜只披了外衣,赤脚在帷帐中走着,脚步时而仓促慌乱,时而零乱迟疑。

忽然他停下脚步,吩咐道:“传司隶校尉董宣、大司农宁成、散骑常侍朱买臣、金马门侍诏公孙弘、博士师丹、狄山……”他停顿片刻,然后道:“……还有中常侍吕闳入宫。”(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中行说道:“这不合适。别见了。”

刘骜心情正差,闻言顿时沉下脸来,“放肆!”

中行说道:“深夜宣外臣入宫,又是陛下亲信的朝中重臣,别人会以为宫中有变。”

刘骜僵了片刻,最后重重喘了口气,“叫张放来。”

“行啊。我去吧。”

“等等。”刘骜改了主意,既然不能招群臣议事,索性出去射猎,排遣一下心情,“还有江都王太子,他那几条猎犬不错,让他也来。”

中行说低头看着脚尖,“就张放。”

刘骜看了他半晌,最后一挥手,“不用你去传诏了。我去找他。”

“一百期门,一百二十匹马,十二条猎犬,六只鹰……随侍的中常侍我看一下……单超今晚不当值,就叫他去吧。”

刘骜摆了摆手,让他自去安排。

友通期缠着刘骜道:“人家也要去……”

“下次再带你去。”

帷幕后面,鹦奴一边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拿着一件内衣慢慢嗅着,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上清观,上院。(

丁字形的小楼内遍布灯火,瓷制的油灯形如美女,一手托着灯盏,顶部衣袖散开,罩在灯焰上方,将隐有隐无的轻烟纳入袖内。灯侧素雅的纸屏其白如雪,没有沾染上半点烟火之色。

忽然一股狂猛的刀风袭来,灯焰霍然一歪,微弱的火苗像是要被吹灭般暗了下去。但紧接着,一股柔和的劲气化解了刀风,已经几乎熄灭的火苗微微一跳,又重新变得明亮。

狭小的静室内刀光闪动,劲气四处纵横,却出奇的没有发出声音。云丹琉红衣如火,双眉燕翅般挑起,更显得英气逼人。她手中形制古朴的长刀宛如一条青龙,在身周盘旋飞舞。在她对面,穿着道袍的卓云君素手轻抹,仿佛一对玉蝶,在刀影间翩然掠过,灵巧而又轻盈。然而云丹琉怒龙般的攻势与玉蝶一触,便化为徐徐清风。

云丹琉刀法施尽,仍无法突破卓云君的双掌,不由眉头越挑越高。忽然她手中刀光一凝,刀锋闪过一抹寒光,刀势突然变得缓慢下来。卓云君面上露出一丝凝重,她抬手一招,挂在壁上的长剑跃然而出,疾飞过来,然后在指间一旋,迎向刀锋。

刀剑相交,发出一声脆响。卓云君的凤羽剑虽然轻若飞羽,一击之下,却将那柄青龙偃月长刀逼得倒斩回去。眼看长刀要斩到云丹琉腰间,云丹琉一双修长的美腿猛然一展,脚尖踢在卓云君腕上。卓云君来不及握紧,连剑带刀都被踢了出去。接着眼前红影闪动,云丹琉一步便跨到卓云君身前,随即腕下寒光一闪,一柄短剑流星般刺向卓云君的腰腹。

云丹琉一改大开大阖的刀法,突然施展出贴身近战的手段,倒让卓云君吃了一惊。她双手一合即分,一条绚丽的火羽从掌心飞出,然后化为一面火盾,挡住云丹琉这一记突刺。

云丹琉手中的短剑仿佛刺中一面重盾,难以寸进,锐利的剑锋被烈焰一卷,甚至几乎有熔化的痕迹。紧接着剑身一瞬间变得火热,她连退两步,将仿佛变成烙铁的短剑抛到一旁。

卓云君好整以暇地轻笑道:“大小姐腿这么长,倒是奴婢失算了呢。”

云丹琉唇角挑起,露出一个略微有些得意的笑容,然后盘膝坐下。

卓云君这才留意到自己身旁两盏油灯已经被云丹琉带起的劲风扑灭,她欲待解释,云丹琉已经闭目入定,静心体会方才那一战的心得。卓云君只好讪讪地掩上门,悄然退开。

程宗扬躺在走廊的地板上,几乎都快睡着了,听到动静才勉强睁开眼睛,打着呵欠道:“第几场了?”

“第三场。”卓云君道:“大小姐学得极快,体悟片刻就能融会贯通。”

“这意思是过一会儿还要接着打?”程宗扬躺成个大字,长叹道:“云丫头真能折腾啊,说是练手,一打起来就没完了……”

卓云君轻笑道:“大小姐好武成癖,主子让让她也是应该的。”

“什么叫也是应该的?”程宗扬不满地嘟囔道:“你是我的侍奴,不是她的陪练!云丫头要是把你霸占一晚上,我还用个鸟啊。”

“不若奴婢去叫凝奴?”

“千万别!云丫头路上就在操着心呢。你要把她叫过来,云丫头妥妥叫她过去端茶送水。就算不喝,也不能便宜了我。”程宗扬转念一想,“干脆我还是去找凝奴吧,你们接着打,记住,这回要多拖她一会儿,打到天亮最好。”

云丹琉的声音传来,“好了!来吧!”

程宗扬叫道:“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多体悟一会儿!”

云丹琉提着刀站在门口,鼻尖翘得高高的,“怕你偷吃!”

“你这一波波的折腾,谁受得了啊!”程宗扬向卓云君使了个眼色,然后翻了个身,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无奈地叹道:“得了,我还是睡一觉吧。”

“睡不成了。”云丹琉道:“这一场我要和你打!”

话音未落,长刀霍然劈下,刀锋正对着程宗扬的脑门。程宗扬懒腰刚伸了一半,就拼命一滚,堪堪躲开刀锋。

云丹琉的刀势一往无前,眼看刀光疾落,要将地上的藤席斩开,谁知刀身猛然一顿,停在席面上方寸许的位置,凌厉的刀气凝而不发。

“好!”卓云君不禁赞道:“不过领悟三次就能收发于心,大小姐真是好悟性!”

云丹琉没有理睬她的夸赞,一边对着程宗扬狂劈猛斩,一边道:“让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看到了吧,我才不会霸占她一整晚!”

程宗扬被她逼得手忙脚乱,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趁着出招的机会,用力比出一根中指。

半夜时分下了一场小雨,云过雨歇,整个北邙都笼罩在轻纱般的白雾里。

上清观上院那处三面悬空的小楼浸沐在浓雾中,周围的轩窗全部敞开,丝丝缕缕的云雾飘入室内,在人手边缭绕不绝,宛若仙境。

楼内一角放着一只红泥小火炉,炉上的铜壶细细的轻沸着。蛇夫人在炉边屈膝跪坐,仔细沏着茶。

云丹琉刚沐浴过,穿着一件淡红的衫子,乌黑的长发随意挽在脑后,发梢兀自滴着水。她一手持杯,轻轻嗅着茶香,卓云君跪在她身后,用一块淡黄色的海绵帮她抹干发丝上的水渍。

在她面前跪着一个柔美温婉少妇,正小心地屏息敛视。

“你就是凝奴?”

“是。”

“今年多大了?”

“二十七……”

“哦……”云丹琉抬起眼,打量着面前娇怯的少妇,然后道:“听说你是有夫之妇?”

阮香凝低声道:“奴婢与先夫……未曾圆房。”

“圆房……”云丹琉听懂了,接着又问道:“为什么?”

阮香凝没有作声,只含羞咬住红唇,把头垂得更低了。

程宗扬在外面叫道:“给我拿浴巾来!”

云丹琉一挑眉毛,“没空!”

外面传来水声,接着房门拉开,程宗扬浑身是水的走了进来。

云丹琉脸一红,拿起浴巾劈手扔了过去。

“打了一晚上,连澡都不让我好好洗——你用得了这么多人服侍吗?”

“我乐意!”

程宗扬披上浴巾,左右看了一圈,“我衣服呢?”

卓云君在云丹琉身后比了个手势,悄悄指了指外面。

程宗扬出去找衣服,阮香凝柔声道:“奴婢与先夫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直到遇见主人,才被主人收用。主子不嫌奴出身微贱,亲自给奴婢破体开苞……”

云丹琉脸更红了,她咳了一声,努力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痛吗?”

阮香凝小声道:“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

“奴婢当时被主子制住,等奴婢清醒过来,已经被主子开过苞了……”

云丹琉先怔后怒,抬掌往案上一拍,“姓程的果然是个无耻小人!竟然这么卑鄙!”

卓云君在旁解释道:“那是凝奴自作自受,怨不得主子。”

话虽这么说,但身为女子连初夜如何都不知晓,这样的遭遇着实令人怜惜。云丹琉道:“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记得了……就像做梦一样,醒来就忘了。只是后来听主子说过几句。”

云丹琉恨声道:“这厮只顾自己快活!”

蛇夫人捧了杯新茶奉上,笑道:“凝奴虽然不记得,可快活一点都不少。我们这些奴婢里面,能连番泄身的,就要属她了。这可都是主子调教的功劳。”

“怎么调教的?”

蛇夫人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主子叫凝奴泄身,她就会乖乖泄身,只要主子不让她停,她就会一直泄下去。有时半个时辰就能泄十好几次……”

阮香凝玉颊生晕,羞赧地抬不起头来。

云丹琉看着她,眼中的同情渐渐消失,慢慢多了几分讥诮,“你一个黑魔海的御姬奴,竟然还能做出这么一番无辜之态?好演技呢。”

阮香凝目光微微闪烁,轻声道:“奴婢虽是黑魔海的人,但平生并未做过什么恶事……”

“害了自己亲姐还不叫行恶?”云丹琉寒声道:“也就是你恶迹不彰,才能保住性命,否则紫姑娘岂会留你?别以为姓程的是贪图你的美貌,他要是只图你的姿色,毁去你的神智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话说得重了,阮香凝再矜持不下去,娇躯瑟瑟发抖地俯下身,“都是主子的慈悲……”

“你知道就好。”云丹琉目光一转,不高兴地说道:“人呢?是不是偷吃去了?”

程宗扬刚穿好衣服过来,听到这话顿时火冒三丈,“能吃的都被你抢走了,我还去哪儿偷啊!”

云丹琉冷笑道:“果然光想着偷吃——我是问你是不是偷偷吃粥去了?早点呢?”

程宗扬顿时一噎,然后也吼道:“早点呢?快去拿去啊!”

卓云君道:“这边观里是一日两餐……奴婢这便做去。”

“快些!”

三名侍奴齐齐应了一声,起身去做早点。

程宗扬掩上门,小声道:“云丫头,你别太过分啊。”

“她们人多,我是新来的,第一次见面,当然要镇住她们。”云丹琉扬起下巴,嘟起嘴,“你要觉得没面子,不高兴了,我现在就走。”

“别!大小姐的面子比我的要紧。”程宗扬笑道:“人都见过了,现在满意了吧?”

云丹琉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想见她们吗?我是怕有人欺负姑姑!”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

云丹琉红着脸大声道:“真的!”

“我又没说是假的。”程宗扬笑眯眯道:“只不过你可能少说了两个字:是怕有人欺负你姑姑‘和你’吧?”

云丹琉满脸飞红,勉强道:“才不是!”

“不是就不是。”程宗扬从背后搂住她,“你看你吧,撒谎的技术太不过关了,连我都能看出来……”说着用舌尖在她耳垂上轻轻舔了一下。

云丹琉身体顿时软了下来,“不要……”

“有什么好害羞的?你姑姑可比你大方多了……”

“不行……不……”云丹琉吃力地说道:“被人看到,我就……我就……”

程宗扬接口道:“砍死我是吧?随你砍!”

云丹琉在他手上用力咬了一口,“我就不活了!”

程宗扬陪着云丹琉吃过早饭,给足了云大小姐面子。饭后两人在观中漫步,携手同游。上清观四周风景极佳,可惜今日大雾,无论远处的太白峰还是观侧的琴音涧,都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个影子,如真似幻,倒是别有一番朦胧的美感。

从上院的露台往下看去,座落在山腰间的院落隐没在白雾中,只能看到那条乙字型的回廊,仿佛一道飘渺的天梯在雾中若隐若现。天色尚早,观中的晨课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颂经声从云雾中隐隐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宁静的安祥之感。

“她们说的时候我还不信,”云丹琉道:“卓教御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凭栏叹道:“都怪我的魅力太强啊。”

云丹琉很想给他一刀,“你还能更无耻一点吗?”

程宗扬坏笑道:“你迟早会习惯我的无耻。”

云丹琉狠狠翻了他一个白眼,脸却红了起来,于是岔开话题,“她的脚有些奇怪,好像特别小。”

“那是紫丫头给她缠过足。把她的脚骨折断,重新缠了一遍。”

“这么残忍?”

“这是惩罚。”程宗扬理直气壮地说道:“你不能指望惩罚还要让她舒舒服服吧?不过话说回来,卓美人儿脚缠过之后只有原来一半大小,就跟玉坠一样,又小巧又漂亮。”

云丹琉一想,不禁毛骨悚然,“你真变态。我又不是没见过缠足的老妇人,那么丑还说漂亮?”

程宗扬摇了摇手指,“不要怀疑我的审美。你见过的是那些老人的脚对吧?你想想就知道了,就算她们没缠过足,那么老还能好看吗?你要见过卓美人儿的脚,就不这么说了。”

“天然才是美!”

“错了。单纯从观感看的话,正常情况下,假的都要比真的漂亮。”程宗扬道:“比如我这是一句真话,但人们通常都不想听这种真话,他们宁愿眛着良心说真的比假的更漂亮。为什么呢?因为假话比真话更漂亮。”

云丹琉本来想啐他,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的假话一点都不漂亮。”

程宗扬腆着脸道:“但至少我无耻的样子打动了你。”

云丹琉啐了他一口,也无心跟他争辩下去。

程宗扬挽住她的手,“上面是观洛台,天气晴朗的时候,站在台上就能看到洛都。”

“这么大的雾,能看到什么?”

程宗扬低声道:“但我们在上面的话,别人也看不到我们了。咦?这是什么东西?干!出来散步你还带着刀干嘛!”

“怕有人占我便宜!”

“你也太小看我了!”程宗扬不服气地说道:“你以为带着刀我就占不了你的便宜吗?”

两人一边斗口,一边沿着石阶,携手登上观洛台。越到高处,雾气越浓,两人仿佛置身于云中,四面八方都是轻烟般的白雾,除了彼此的身影,再看不到任何东西。

云丹琉试着迈了两步,身后的石径已经消失在云雾中,而前方仍然是一片朦胧,连平台的边缘都看不清。

云丹琉好奇地说道:“这个地方高吗?”

“高!你可千万小心,万一把我推下去,你以后要再想见我,就得拿勺子捞了。”

“真恶心!”

话虽这么说,云丹琉却也不敢再乱走。忽然腰间一紧,一双手搂住了她的腰肢,接着那个无耻之徒带着坏笑的面孔从雾中凑了过来。

云丹琉脸上顿时一热,“你干什么?”

“我发现你今天脸红得特别多……”

云丹琉红着脸扬起脸道:“不行吗?”

“别人也就算了,可云大小姐是谁啊?动不动就脸红,那还是你吗?”

云丹琉玉颊越发红了。

程宗扬脸越凑越近,彼此呼吸相闻,忽然道:“你吃的仙草叶子,药力是不是还没有解?”

云丹琉顿时大窘,自己喝醉了酒,把仙草叶片全吃了,以至于情难自禁,实在是平生抹不去的污点。

“用你管!”云丹琉强撑着说了一句,接着惊慌起来,“你要做什么!”

“我在想,既然从观洛台能看到洛都,反过来的话,洛都的人眼力好一点,是不是也能看到我们?”

“我要杀了你……”

“放心吧,雾这么大,你就是杀了我也肯定没人看到……”

云丹琉生怕一不小心从台上跌下去,结果明明站在台上,却一步都不敢迈,就像被困在最狭小的囚笼中一样,逃无可逃,更避无可避。

“不要……唔……”

在程宗扬的魔爪之下,云丹琉虽然还在勉力挣扎,但她几乎每一下挣扎都要提心吊胆,更不敢随便把他推开,万一把这个坏家伙推下去,跌得粉身碎骨,自己可不想用勺子捞他,于是挣扎得越发无力。

比起云丹琉的束手束脚,程宗扬可要大胆得多,没几下就把她的衣带解开。云丹琉心下一急,手上力度略大,谁知那家伙一个踉跄,就此消失不见。

云丹琉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她试着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团雾气。

“你不要吓我,快出来……”

浓雾中没有一丝声音,云丹琉侧耳倾听,却猛然听到崖下有物体飞速跌落的风声,接着是一声极远的惨叫。

云丹琉刚张大嘴巴,忽然一双手把她紧紧抱住,接着那个无耻之徒从雾中钻出,带着一脸诡计得逞的奸笑,不由分说地强吻过来。

云丹琉“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抬脚想踢,最后却紧紧搂住他,生怕他真的掉下去。

雾气翻滚着,传来阵阵波动。忽然一条白美的长腿从雾中伸出,宛如玉柱一样,修长而又笔直。接着一双手扶住她白皙的大腿,将她曲线玲珑的小腿扛在肩上。

浓雾中看不清男人的身形,只能看到他一侧肩膀上紧凑的肌肉。他紧紧抱着那条美腿,身体不停挺动。浑圆而白净的大腿在他肌肉上一滑一滑,来回磨擦,光溜溜的小腿在他肩上晃动着,脚尖不时绷紧。

云丹琉双目紧闭,眼角还残留着泪痕。她一手拳起,玉齿咬住指背,红唇微颤着,不时发出压抑的低叫。一双温热的手掌托在她臀下,免得冰凉的岩石沾到她的肌肤。与此相伴的,是那根硬度惊人而又火热无比的阳具,就仿佛一根又粗又长的棒子,深深插在她体内,像要撑裂一样,将她的蜜穴塞得满满的,没有一丝缝隙。

周围的浓雾涌动着,云丹琉感觉自己就像飘在云端,身体仿佛要融化在这片雾气里。意乱情迷间,他那双手在自己身上不安分地游走着,从下体到乳尖,再到臀沟,熟稔地挑逗地着自己身体每一个敏感部位,带来一波又一波快感。

云丹琉积蓄的欲望在一刻完全释放出来,不多时,她身体猛然一紧,蜜穴深处传来一阵抽搐,随即在强烈的快感中一泄如注。

良久,云丹琉才从近乎昏厥的高潮中醒转,她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他关切的目光,一股羞意涌上心头,脸颊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发热。

云丹琉娇嗔道:“你还不起来?”

程宗扬双手托着她的腰臀,脸上带着坏坏的笑容。云丹琉刚想推开他,忽然间脸色大变,接着发出一声惊叫。

她猛然想起,自己的臀部始终被他抱着,悬在半空,丝毫没有沾到身下的岩石。刚才那些在自己身上抚弄的手掌,又是谁的?

“谁!谁在那边?”

身边传来几声轻笑,山风袭来,雾气略微散开,卓奴、蛇奴、凝奴的身影从雾中显现出来。

云丹琉脸颊顿时涨得通红,“你们……”

卓云君俯身施了一礼,含笑柔声道:“服侍主子,是奴婢的职份。”

云丹琉不是忸怩的女子,既然已经被人撞破隐私,也没有什么好矜持的,她起身披上衣物,狠狠瞪了程宗扬一眼,然后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蛇奴道:“主子不小心掉了一只靴子,砸到投宿的客人,奴婢是给主子送靴子来的。”

云丹琉对卓云君道:“你呢?”

“奴婢是给主子送茶的。”

云丹琉看着阮香凝,神情不善地问道:“你是送什么的?”

阮香凝含羞道:“奴婢……是来给主子当茶盘的。”

卓云君与蛇夫人掩口偷笑。

云丹琉气恼地说道:“笑什么笑!凭什么让你们白看!我也要看你们!”说着就要逼三女解衣。

“等等,”程宗扬道:“我刚才扔的鞋子砸到人了?伤的重吗?”

蛇夫人道:“倒也无妨,就是头上起了一个大包。”

受伤的是个生意人,昨日来观中祈福,因天色已晚,留宿观中。幸好那靴子不重,又被山风所阻,只在他额上砸了个乌青的大包。观中的弟子已经给他敷过药,又安抚了一番,并无大碍。

程宗扬倒不是矫情到非要去亲自探望致歉,只不过好端端的上院,忽然掉下来一只男人的靴子,这事可有点说不清楚,他要再藏着不露面,指不定将来有什么风言风语。

程宗扬拿了点礼物过去看望,解释说自己听闻观洛台的胜景,才特意来登山一游,谁知大雾弥漫,山路湿滑,不慎跌倒,以至于靴子脱落,不意伤人。那生意人本是道门信徒,在道观受的伤,又得了礼物,也就把这事揭了过去。

本来事情到此就算完了,谁知事有凑巧,那人与云家打过交道,竟然认出与那男子同行的女子是云大小姐。云丹琉原本说好留在上院,不见外人,但她刚被人撞破隐私,实在不想再单独与三女相处,这次非要跟来,结果被认了个猝不及防。她胡乱打了个招呼,便溜之大吉,一边后悔自己来得鲁莽。

南宫,昭阳殿。

一支细如鼠须的画笔移动着,在洁白的丝绢上留下一道道发丝般的墨痕。

一个丽人慵懒地倚在象牙榻上,精心妆扮过的玉颊光彩照人。她一手托着粉腮,皓如霜雪的玉腕上套着三只手镯,一只是赤金环,上面的龙凤栩栩如生;一只是七宝手镯,镶着水晶、琥珀、珊瑚、珍珠……诸般宝石;还有一只是碧玉手镯,镯身像含满汁水一样,翠润无比,通体没有丝毫杂色。

毛延寿一眼瞥过,立即垂下视线。他重新换了一支画笔,在面前的瓷碟上蘸了些颜料,绘出三只手镯的轮廓。丝绢上的人物已经绘出大半,在他细致的笔锋下,美人云髻上每一根发丝都描绘得清清楚楚,上面衔着宝石的凤钗仿佛要破绢而出,唯有面部的五官还是一片空白。

那名叫鹦儿的宫人道:“为何不画面孔呢?”

毛延寿垂下手,恭恭敬敬地说道:“昭仪国色天成,眉若能言,目若能语,晨如朝花,暮似幽兰,旦夕之间,各有妙态。小的至今留面孔未画,只因未得其神,不敢唐突。”

“毛先生说得可真好听。”罂粟女掩口娇笑,袖中掉下一个折好的方胜,落在画箱内。

“不敢!不敢!”毛延寿连忙揖手施礼,顺势把画箱盖上。

“今日就到这里吧。”昭仪小小的打了个呵欠,“天子还没回来吗?”

罂粟女道:“天子既然去射猎,总要到晚间才回来。”(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外面下了雨,还射什么猎?”友通期道:“好无聊……”

“亳州献来千余株菊花,色如白雪,娘娘若是无聊,何不前去赏花?”

“又是些花花草草,有什么好看的?”她转念一想,“倒不如采来沏茶。”

罂粟女唤来宫人,将献来的贡菊尽数采下,清洗晾干,好留着给昭仪泡茶。

毛延寿收拾了画具,提起画箱小心告退。

“都怨你!”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又背了个黑锅,“是你自己要来的吧?”

“要不是你乱扔靴子,我怎么会被人认出来?”

看到云丹琉窘迫的样子,程宗扬不禁心下暗笑,故意逗着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拌嘴。

两人一边小声吵闹,一边信步而行,不知不觉来到观内一处小院。雾气还未散开,隐约能看到院中种着几丛碧玉般的翠竹,白雾在竹叶间缭绕轻旋,平添了几分远离尘世的幽静与雅致。

忽然耳边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雾色中,一个少女侧身坐在廊下,面前摆着一册经书,正在柔声念颂:“上清紫霞虚皇前,太上大道玉晨君。闲居蕊珠作七言,散化五形变万神。是为黄庭曰内篇,琴心三叠舞胎仙……”

云丹琉没想到有人在这里读《黄庭经》,一时好奇,不由驻足观望。

雾气渐渐散开,一道淡淡的阳光透过雾气,落在廊下的翠竹上。云丹琉惊奇地发现,那女子放在册页上的纤手,竟然像美玉一样,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出日入月呼吸存,元气所合列宿分。紫烟上下三素云,灌溉五华植灵根,七液洞流冲庐间……”(

伴随着少女清脆的声音,黄庭内景的文字宛如一串玉珠,从她唇齿间流淌而出。雾气渐散,阳光丝丝缕缕透入庭中,落在那少女发上、衣上……使她整个人都变得明亮起来。

云丹琉忍不住带着一丝惊叹道:“她是谁?”

程宗扬心里暗叫不妙,脸色却是分毫不露,他脑袋摇得拨郎鼓一样,“不认识!也许是观里的客人……别打扰人家,赶紧走吧。”

虽然不知道那少女的身份,甚至没有看到她的容貌,但云丹琉凭借女性的直觉,本能地感受到一丝异样。对于程宗扬的说法,她丝毫不信,“骗人!”

廊下的少女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一张绝美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即使云丹琉身为女子,也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少女盈盈起身,向程宗扬施了一礼,“程公子。”

程宗扬带着苦笑道:“姑娘你好……”说着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却是被云丹琉重重踩了一脚。

云丹琉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我姓云,云丹琉。妹妹叫什么名字?”

“奴家姓……”少女犹豫着看了看程宗扬。

程宗扬立刻接口,“姓友通。友通期。”

云丹琉狠狠剜了他一眼,难道人家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让你来献殷勤!

“你和程公子认识很久了吗?为什么住在观里?”

“奴是卓教御不记名的俗家弟子。”

“哦……”云丹琉意味深长地看了程宗扬一眼,难怪不想让自己离开上院,这个卑鄙的家伙,竟然还藏了一个人在这里。

程宗扬旁顾左右,尴尬地打着哈哈道:“这里是药房?药香味真好闻……”

赵合德水灵灵的美目望着程宗扬,带着几分希冀道:“程公子可是见过奴家的姐姐?”

还有个姐姐呢。云丹琉瞪着程宗扬,醋味几乎冲到鼻子里。

这都是误会啊……程宗扬一脸蒙冤的悲壮,含糊道:“令姐一切都好。姑娘尽管放心。”

少女眼神一黯,目光中那丝希冀渐渐淡了下去。她有家不能回,如今更是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有了,只能寄居在道观中,虽然卓教御对她十二分的体贴照顾,但毕竟是孤身一人在此,总盼望着能见到自己唯一的亲人。

云丹琉却是一见到赵合德便心生欢喜,那点醋意顶多对着程宗扬发发,对这个少女半点也恼不起来,反而是看到她眼中的黯然,不禁生出几分怜惜。挽着赵合德的手道:“令姐住在哪里?我带你去见她好了。”

赵合德高兴起来,“真的吗?”

程宗扬赶紧道:“假的!”

云丹琉气道:“她想见自家姐姐有什么不行的?你怎么这样?”

“她姐姐不方便跟她见面。”

云丹琉一脸冷笑地看着他,“在洛都还有你程公子不敢干,不能干的?”

程宗扬挣扎道:“这个……真不行。”

虽然跟云丫头连床都上过了,可是赵合德的身份实在太敏感,自己与皇后合谋,送个假货糊弄天子,这事岂是能随便乱说的?云丹琉知道没有一点好处,反而平添麻烦。

程宗扬正想着怎么应付过去,观外忽然传来一阵马嘶声,片刻后有人擂响大门,叫嚷道:“快些开门!”

卓云君对外宣称在上院潜心修行,观中俗务由弟子沈锦檀代理。听到外面的客人举止粗鲁,把门闩擂得乱震,大有破门而入的架式,沈锦檀不由皱了皱眉,示意弟子打开大门,立在门口道:“道门清静地,非请勿入。”

大门一开,两名护卫打扮的大汉便闯了进来,两人神情急切,见有人立在门口,当即伸手去推。

沈锦檀翻起衣袖,卷住一名大汉的手腕,想把他挥开,谁知那大汉身手颇为不凡,仓促间脚下一沉,竟然把她一拂之力化解干净。

山门处嘈杂声不断响起,雾中影影绰绰,涌来数十名与那护卫打扮相同的矫健少年和雄壮大汉,各自提刀持矛,声势浩大。沈锦檀吃了一惊,如果这些人心存歹意,只怕上清观今日有难。

“闹什么呢!”

一名公子哥纵马过来,他满头大汗,神色惊惶,先把护卫喝退,然后对沈锦檀道:“这位仙子,我们有人受了伤,还请仙子帮忙,找个干净的地方。”说着拿出一只钱袋,里面沉甸甸的竟然都是金铢。

“敝观狭小,容纳不了这许多人马。”沈锦檀推辞不受,“况且我等道门与世无争,诸位若是与人斗殴,还请速速离开。”

“不是斗殴!”那公子哥赶紧解释道:“我们是来打猎的,昨晚遇了雨,宿在山上,谁知下山时遇到大雾,敝主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受了伤。这些人都不用进来,仙子要嫌他们咶噪,我把他们都赶到山门外面,绝不耽误各位清修。”

沈锦檀见他说得恳切,不似作伪,也不好把伤者拒之门外,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让开道路,冷冷道:“入观不得超过六人。其余贵属还请到山门外安歇。”

那公子哥一口答应下来。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人被几名奴仆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来,他二十来岁年纪,一只脚包得跟粽子一样,身边四五个奴仆扶腿的扶腿,托腰的托腰,一个个如临大敌,看上去似乎伤得极重,只不过他脸上倒没有多少痛意,反而一边走一边笑道:“一点小伤,看把你们急的。这里离洛都也不远,回去也就是半个时辰的事,哪里用得着借别人的道观?”

公子哥道:“主上,我求你了!昨晚淋了一夜不说,这一路我们都摔了三匹马了,要走也要等雾散了吧?”

年轻人一笑,他被几名奴仆架着,几乎脚不沾地,倒还有闲情去看门上的匾额,“上清观……这地方听说不错啊。”

赵合德怕被人瞧出底细,原本在上院深居简出,但时间一长,戒心也淡了,问道之余也帮观里做些杂事,打理丹药,照顾伤患。听说有人跌伤,她便拿了些药剂,过来帮忙。

那些奴仆众星捧月一般,把那年轻人抬到榻上,面上满是忧惧,动作小心翼翼。赵合德还以为他是一条腿断了,也不禁有些担心,等解开包扎的布条一看,那人腿上好端端的,脚踝好端端的,连脚背也好端端的——就是有根脚趾似乎踢到石头,略微红肿了些。

赵合德拿着药物哭笑不得,这点红肿连伤势都算不上,那些奴仆偏要摆出郑重其事的模样。她起身刚要开口,却发现院内不知何时安静下来。那些奴仆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一个个木着脸,默不作声,宛如木雕泥塑,只有那个年轻人躺在软榻上,双眼直勾勾看着她。

赵合德神情冷了下来,这种目光她自小便见过许多,什么落马受伤,分明是这年轻人的恶作剧。

旁边一个奴仆咳嗽了一声,提醒道:“主上,非礼勿视。”声音又尖又细,让人一听,不由从心底泛起一股别扭。

年轻人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忽然惨叫一声,却是那个小美人儿把他腿扔了下来。

旁边的泥塑一瞬间都活了过来,纷纷涌上去叫道:“主上!主上!”

赵合德转身就走,刚才那名说话的奴仆却拉住她的衣袖,尖声叫道:“你不能走!”

赵合德带着一丝薄怒道:“放手!”

“你若走了,这事怎么说得清楚?”那奴仆跳着脚道:“万一主上受了伤,是你死还是我死?”

“无赖!”

“我哪点儿无赖了?别以为自己长的有几分姿色就了不起!告诉你!漂亮女人我见得多了!就你这样的,在汉国撑死也就排个前三名!前三名很了不起吗?把你脑袋砍了都抵不上我们主上一根脚趾头!”那刁奴越说越嚣张,“先验伤!要是主上没事,咱们再说旁的!”

“哟,这么热闹啊。”程宗扬听到里面吵闹,想着多半是有人不开眼,居然敢纠缠赵合德,英雄救美这事,自己最喜欢干了。他一边施施然进来,一边往屋内瞟了一眼,接着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一屋子全都不是外人啊,受伤躺在榻上的是刘骜,那公子哥是富平侯张放,旁边站的是单超、徐璜、唐衡,扯着赵合德衣袖的是中行说。一个天子,一个侯爷,三个中常侍,就中行说身份差点,那也不是善茬。

程宗扬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东窗事发!这是找上门来了!

“都住手!”刘骜喝止众人,自从赵合德进门,他眼睛就没往别处转过,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小美人儿,然后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你是谁?”

通商里程家宅院内,冯源递过账本,唉声叹气地说道:“这是舞都昨晚送过来的。程头儿,咱们挣的钱不少,可花得更快,这挣钱的速度怎么也赶不上花钱的速度啊。”

“做生意,当然要有进有出。”程宗扬道:“我们花钱,是为了挣得更多。只进不出,那是貔貅。”

程宗扬匆匆看了一遍账目,指着其中一项道:“七里坊的收入上个月怎么突然涨了这么多?”

冯源道:“宁太守高升,不光舞都,周边几个州郡的豪强都松了口气。游冶台趁机搞了个什么秉烛游,吸引了附近州郡的富户,连带着七里坊的生意也一下子火爆起来。”

程宗扬看完账本,默默记了一下数字,然后道:“账本这边不留了。瑶夫人那边有一本就够了。”

冯源答应一声,接过账本,也没有看到他如何施法,只不过手一抖,账本便燃烧起来。

程宗扬笑道:“冯大法,你这火法越来越熟了啊。”

“我问过匡神仙,他说我以前总待在晴州,晴州那地方三面环海,水火不相容,专克我这火法。有道是树挪死,人挪活,我这一挪地方,立马就活了。”

“匡大骗还真有一手?回头让他给我卜一卦,看我这个月运气怎么样。”

说笑间,敖润进来道:“毛先生回来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程宗扬精神一振,“赶紧让他进来!”

程宗扬从上清观回来,便一直等毛延寿。友通期如今正受宠,刘骜连晚都宿在昭阳宫内。毛延寿每日清晨去宫中为昭仪画像,下午再带出消息。自己虽然在宫外,也能对宫中的情形了如指掌。眼下自己刚刚得罪天子,宫里的动态更加重要。万一天子在宫中大发雷霆,要拿自己开刀,自己好歹还有时间逃命。

毛延寿出宫时似乎十分匆忙,衣袖和前襟沾着花花绿绿的颜料,都没来得及清洗。

程宗扬道:“还没有画完吗?不急,你尽管慢慢画,画上一年都行。”

毛延寿打开画箱,从夹层里取出一只折好的方胜,一边苦笑道:“属下已经画了六幅,便是用来作屏风也尽够了。再画下去,不知道找什么由头才好。”

“由头还不好找?你干脆画十二幅,给昭仪作本挂历。还不行,你就给她作本台历。”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接过方胜。毛延寿是往来宫中传递消息必不可缺的一环,但他不希望毛延寿知道太多,因此双方传递消息都是用手写,而不是口耳相传。这方胜是罂奴用特殊手法折成,若是不知诀窍,就算撕成碎片也拆不开。唯一的麻烦是罂奴和友通期会写的字加起来也不比敖润多几个,好在她们旁边还有一位女傅,才没落到空有消息无法传递的窘境。

打开方胜,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天子遇刺”四个字。程宗扬瞳孔一缩,一目十行地看完,才知道刘骜是自作自受,以天子之尊,非要亲自去审问犯人,结果被“郭解”夺剑挟持,逼他承诺不诛连家人,然后举剑自尽。

程宗扬良久长叹一声,郭解那名追随者连名字都没留下,但身处囚笼仍有勇力劫持天子,事后慷慨自尽,不留半点把柄,不仅侠义过人,更可谓智勇双全。

按照正常发展,朝廷误会郭解已死,天子又亲口允诺放过郭解族人,此事算到此为止,等于用他一条性命换取郭解满门的平安。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堂堂天子竟然还不如他们这些市井之徒守信重诺,刚逃出生天便出尔反尔,下令诛杀郭解全族。

这会儿程宗扬也弄明白了,说起来自己真是点子够背,正赶上刘骜心情最差的时候摊上赵合德这事。眼下虽然硬顶过去,但依着天子的德性,铁定不会就这么放过自己。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程宗扬把方胜丢给冯源。冯源双掌一合,指缝间飘起一股青烟,再打开手掌时,那只方胜已经化为灰烬。

毛延寿小心道:“家主若是无事,小的先告退了。”(

“暂时辛苦一段吧,”程宗扬道:“过了这几日,给你放假,让冯大法带你到舞都画美女去。”

“不敢,不敢。”

程宗扬想了想,还是拿出一封信笺,“明天把这封信带进去。”

“是。”毛延寿接过信笺,躬身退下。

程宗扬心下郁闷,好端端的,被天子那么横插一杠子,上清观他是不敢再待了,更不敢把云丹琉和赵合德留在观中——天子还没走呢,他把两个小妾扔在上清观,拍拍屁股走人,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索性一并带回洛都。

云丹琉虽然不高兴,但也知道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只不过程宗扬想把赵合德带回家,压根儿没门。云大小姐半路就把人拽走了,迳自带着赵合德去了云家在城外的庄子,也是云家仅有几处没有变卖的产业之一。

那封信是赵合德写给姐姐的。坦白地说,程宗扬真不想送。可赵合德眼下连身份都没有了,跟自家姐姐说句话这么点小小的心愿自己都满足不了,未免太不人道。

程宗扬头痛地揉揉额角,左思右想也找不出辙来,索性道:“叫老匡来一趟吧。真得让他给我好好算一卦了。”

程宅与鹏翼社同在通商里,不到一盏茶工夫,匡仲玉便即赶到。他年轻虽然不老,但吃的这碗饭,打扮得倒是苍颜皓发,一派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样。

匡仲玉一手捻着胡须道:“是占筮?还是卜卦?”

“拣你拿手的。”

匡仲玉松了口气,随即换上笑脸,“那我给你批一八字吧。”

匡仲玉的转变也太快了,程宗扬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合着占卜那些,你也没谱?”

“甭说了,那些都不好使。批八字我多数倒是能圆过来。”匡仲玉显然对当年的遭遇还心有余悸,只拣自己拿手的说。

老匡都这么坦白了,程宗扬也只好直说:“没有。”

“没有?”

总不能跟你说我是公元后吧?

“我们盘江不讲这个,八字没记住。”

匡仲玉仰着脸想了一会儿,“要不……我给你摸个骨?”

“别!我又不问富贵,就问问这坎能不能过去。”

“早说啊!我还当你批终身呢……这个好办!”

匡仲玉从袖子里抽出一只竹筒,“哗哗哗”用力摇了几下,“来吧。”

“抽签啊?”

“要不还怎么着?我给你测个字儿?我得先说啊,测字我可没准。”

“得了,就这个吧。”

程宗扬随手抽出一根竹签,还没看清楚,匡仲玉便拍案叫道:“你这是上上签啊!”

“是吗?”

“废话!我这筒里就没别的签……我给你瞅瞅啊。”

“上上签还瞅啥啊。”

“外行了吧?这里面道道多了去了。”

匡仲玉煞有其事地拿着竹签,端详良久,然后道:“这签上的意思吧,我猜呢,你是有一坎儿……”

“这还带猜的?”

“大家自己人,我当然要把话给你说明白,难道我还要跟你说,我这是怎么怎么算出来的——我能蒙你吗?”

“我真是闲的……”程宗扬对他这算命的手艺已经没啥指望了,“别兜圈子了,赶紧说吧。”

“那我就直说了——这签上的意思吧,你怕是得死一回。”

“你家的上上签还有这么惨的?”

“别急啊,后面还有呢。这签上有转机。能解。”匡仲玉道:“只要过了这坎,就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比没坎还顺畅——能不是上上签吗?”

程宗扬都没力气跟他扯了,直接道:“怎么解?”

匡仲玉捻着胡子斟酌良久,盯着那竹签又是横眉又是竖眼,最后道:“我也不坑你,实话实说——没看出来。”

程宗扬心里当时就堵了,有解法你看不出来,合着我这一回得真死?

匡仲玉心虚地说道:“要不我再给你卜一卦?”

“免了。”程宗扬黑着脸道:“卜一卦说不定我还得再死一回。”

匡仲玉把签筒一收,“你这也是病急乱投医,算命的事能作得了准吗?我跟你说啊,人的命,天注定,算不算都那么回事。人啊,就那么回事,你把心放宽些,该吃吃,该喝喝。”

被一个算命的这么教训,程宗扬也算开眼了。正想赶紧把匡大骗打发走,徐璜派了个小黄门传话,让他去宫里一趟。

匡仲玉掐指一算,“这得去!”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有意外之喜!”

“天子刚刚回驾。”徐璜低声道:“气色很不好。”

“还为上午的事?”

徐璜微微点头。

“至于吗?”程宗扬牢骚道:“一个天子,怎么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徐璜吓了一跳,赶紧扑过去掩上门,回头道:“这哪儿是女人的事?圣上恼的是你驳了他面子——圣上刚秉政没多久,最在乎的就是这个。”

“我把小妾送给他,让他吃我的剩饭,他就有面子了?”

“你啊……”徐璜也没奈何,只好透出消息,“你心里有点数。过几日你多半会被打发出去,到远郡当个郡丞。”

程宗扬心下一沉,自己的大行令在洛都虽然是小官,但处于风波核心,朝中有什么风吹草动,自己第一时间就能得到消息。一旦外放郡丞,只能给太守当个副手,遇到个强势点的主官,自己买官的钱就等于白花了。

“什么时候?”

“眼下诏举在即,朝中不会动人。等诏举之后,肯定要任免一批官员。”

诏举差不多要折腾一个来月时间,加上例行的交接手续,大概还有两个月。程宗扬心头微松,到时候算缗令的推行也应该见分晓了,即使天子不提,自己也准备收拾东西走人了。

徐璜是天子亲信,能透出风声已经很厚道了。程宗扬也不多说,悄悄塞了一叠钞票,便即告辞。

匡仲玉说的“意外之喜”连毛都没有,程宗扬也死了心,就当匡仲玉是放屁得了。左右入宫一趟,老徐这边没指望,程宗扬心一横,干脆去找蔡敬仲。

蔡敬仲似乎正打算出门,见他过来,随即屏退左右,苍白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晨间的事,你干得很好。”

程宗扬一阵尴尬,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己上午干的事,这会儿宫里都传遍了。

“时机选择得很恰当,理由也很过硬。”

程宗扬被他夸奖得莫名其妙,只好打着哈哈道:“你这是要出门?不耽误你的事吧?”

蔡敬仲道:“不妨,就是去收些钱。”

“什么钱?”程宗扬警觉道:“你借的钱还没还清吧?”

“前几天他们借的钱到期了。我把利息都给他们结清了。”

程宗扬欣然道:“这就对了。你把钱还给他们了?”

“他们不肯要。反而打算多借给我一点。”

“……他们是猪油蒙了心吧?”

“谁说不是呢。”

程宗扬没想到蔡敬仲竟然跟自己站到一条战壕了,只不过他就感叹这么一句,然后就没下文了。

程宗扬左思右想心里都不塌实,“大哥,咱能不收吗?”

蔡敬仲摇了摇手,“你可能不明白,自打我把利息给他们付清,就不是我要收,而是他们非要硬塞的事了。我要不收,那便是得罪人了。大伙都是宫里作事的,厚此薄彼怎么成?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

程宗扬真是服了,你还有脸说做人?洛都的城墙都没你脸皮厚吧?

“你干嘛不拦住他们?”

蔡敬仲奇怪地说道:“宫里人大多过得清苦,难得有条发财的路子。我干嘛要断人家的财路?”

“他们只看着利息,本金呢?”

蔡敬仲更奇怪了,“他们图的是利息,还要什么本金?”

程宗扬张了张嘴,硬是没找到话说,老蔡说得太有理了,存高息的不都指着吃利息吗?谁想过本金的事?

但就这么走了程宗扬又不甘心,老徐刚帮了自己一把,放着老蔡这么坑他,自己良心实在过不去。

见他不开口,蔡敬仲似乎意识到什么。他皱着眉思索半晌,像是有什么事十分为难,最后才叹了口气。正当程宗扬以为蔡敬仲终于良心发现,却见他勉为其难地从袖中拿出一道黄绫长卷。

“既然来了……这个你也看看吧。”

程宗扬莫名其妙,接过黄绫打开一看,却是一道写好的诏书,上面的内容简单粗暴,杀气逼人:鸿胪寺大行令程宗扬,实为赵逆刘彭祖羽翼,又与逆匪郭解勾结,图谋不轨,罪孽深重,死不足惜。着令即刻锁拿入狱,凌迟处死,家眷没入宫中。钦此。

程宗扬犹如五雷轰顶,还一门心思想着救别人呢,谁知自己大难临头。诏书都拟好了,自己还傻乎乎一头闯进宫,这是自投罗网啊!自己早该知道,匡大骗压根儿就不靠谱!这算哪门子的意外之喜?意外是有了,喜呢?这孙子八成是算错了,自己的死劫在这儿呢!

程宗扬赶紧往后看,幸好诏书上还没有用玺,自己还有时间逃命。

“天子太狠了吧!怎么一点风声没有就直接给我判死刑了?”程宗扬气急败坏地叫道:“老徐怎么不给我透个信呢?”

蔡敬仲道:“我拟的。还没来得及给他看。”

程宗扬一口血险些吐出来,“大哥,你啥意思啊?”

说着程宗扬福至心灵,老蔡一向不走寻常路,是不是他看自己得罪了天子,特意放出大招,给自己脱罪的?不过这逻辑在哪儿呢?想不通啊。得,老蔡的思维一向是天马行空,自己也别猜了,直接问吧。

“有你的!”程宗扬笑道:“汉国没有凌迟吧?你故意这么写,是不是想让天子能够反省,不再找我的麻烦?”

“对了,没有凌迟。”蔡敬仲拿起笔,把“凌迟”二字抹掉,郑重其事地改成“腰斩”,又意犹未尽地加了一句:夷三族。

程宗扬看着他笔走龙蛇地写完,怔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大哥,你真想让我死啊!”

“胡说!我要想让你死,还会给你看吗?”蔡敬仲道:“也是你赶上了,我本来准备一会儿去见天子,给诏书用玺。趁天子正在火头上,把事情办妥。”

蔡敬仲见程宗扬听得愣神,特意解释道:“你看,这诏书里其他文字都无关紧要,唯有这句‘家眷没入宫中’是点睛之笔,天子一看,肯定会同意,至于罪名是什么,根本就不重要。”

“等会儿!”程宗扬拦住他,蔡敬仲虽然解释得很清楚,但自己关心的根本不是这个好不好?

“你本来没打算给我看是吧?”

“没关系,”蔡敬仲安慰道:“诏书一发下来,我就会去找你。”

“等诏书发下来你再找我?你还是想让我死啊!”

“有半个时辰,足够逃命了。”蔡敬仲道:“我行李都准备好了,见面就能走。不耽误。”

程宗扬感觉蔡敬仲就是那天马,在自己脑门上毫无规律的自由瞬移,每一脚都踩得自己眼冒金星,凭自己的智商,永远都不知道他下一脚会踩在哪儿。

他跟傻瓜一样问道:“去哪儿?”

“去江州啊。”蔡敬仲道:“诏书一发下来,你就能走了。我这边呢,钱也收得差不多了。我算过日子,现在走的话,赶在年前到江州,正好不耽误实验室的事。”

程宗扬这回终于是真明白了,他二话不说,先吐出一口老血,“合着为了不耽误你实验室的事,你就给我判了个死刑?!”

蔡敬仲严肃地说道:“实验室的事可耽误不得,一定要引起重视。”

能不重视吗?我都快凌迟加腰斩了!程宗扬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肺全都扒出来让他看看,“大哥,你行李都准备好了,你怎么不问问我准备好了没有?”

蔡敬仲一摆手,“那些都不重要。”

哎妈,就你的实验室重如泰山,我这边的事全是浮云对吧?

“翻倍!”程宗扬毅然道:“从这个月开始,只要我耽误一个月,实验室的资金我就给你翻一倍!”

蔡敬仲仰脸想了想,“你有那么多钱吗?”

“有!我就是死,也给你挣出来!”

“一个月两倍,两个月四倍,三个月八倍……”蔡敬仲提醒道:“若耽误到明年五月的话,你投入的资金就相当于汉国一年的赋税——你要付清这笔钱,只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性。”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说道:“真要拖到明年五月,我就夺了天子的鸟位,到时候我把一年的赋税全批给你!”

蔡敬仲目露深思,似乎觉得他这个想法不错,比起跑到江州白手起家,主公若能篡位显然是一个非常富有效率性的选择。

“求你了!”程宗扬几乎声泪俱下。

自家主公都说到这份上了,蔡敬仲只好收起诏书,勉为其难地说道:“那就再等等吧。”

程宗扬好说歹说,总算把蔡爷稳住。从宫里出来,他抹了把冷汗,心下充满死里逃生的庆幸感。匡大骗虽然不靠谱,但那根上上签还真没白抽,自己可不是死了一回吗?要不是蔡爷高抬贵手,自己今天就彻底栽了,说不定死到临头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入宫不到一个时辰,程宗扬已经心力交悴。他深刻认识到,自己只是一介凡人,相比之下,蔡爷那思绪就如同浩瀚星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闪亮的会在哪儿,随便来点灵感,就够自己搭上半条命的。

他正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安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不经意间,一辆油壁香车从车旁驶过。

这会儿刚过酉时,路上车马极多,那辆马车毫不起眼,可它经过的刹那,程宗扬心却猛地提了起来。那车上飘来一股淡淡的香气,如兰似麝,程宗扬踏入坐照境之后,六识敏锐性大为提升,那香气不多不少,正好能被自己闻到,而且极为熟悉,让他一瞬间就想起一个人。

江都王的太子妃成光!自己还见过她的光屁股呢,能不记得吗?问题是她怎么会在这里?

程宗扬心头疑云大起,成光与黑魔海的关系不清不楚,刘丹伏诛之后,江都王太子刘建入嗣的可能性大升,至少也是最具竞争力的人选之一。有时候程宗扬也不得不佩服剑玉姬心思够野,篡位这种事自己光是用嘴说的,人家是真敢干。黑魔海的操作一旦成功,刚才差点让自己腰斩的诏书,一天能赏自己一百道都不带重样的。

那是一辆单人马车,形制十分低调,这就更奇怪了。成光可是诸侯王的太子妃,这么低调是想干什么?

“跟着前面那车。”

敖润催车上前,不紧不慢地跟着前面的马车。

程宗扬的疑心果然不假,那辆香车没有回江都王邸,而是在城内绕了一圈,然后直趋北门。

程宗扬的马车停在路边,看着那辆香车越驶越远。跟着卢五哥混了这么些日子,程宗扬早已今非昔比。车上的人虽然做得隐密,却瞒不过他的耳目,方才那辆车在客栈前略一停顿,已经悄无声息地换了人。

程宗扬盯着那处客栈,吩咐道:“回去看谁在,来几个人。”

敖润答应一声,立刻催车返回。

程宗扬黏上胡须,稍等片刻,然后看准机会,跟在几名住店的客人身后大模大样地进了客栈。

那丝香气已经淡得微不可闻,他循着香气上了楼,却看到两名黑衣人在走廊里守着。

程宗扬毫不停顿地上了三楼,接着穿窗而出,狸猫般攀在檐下,找到两名黑衣人看守的房间位置。

室内坐着一名儒服老者,还有一名披着斗篷的女子。程宗扬眯起眼睛,那女子已经摘下兜帽,露出的面孔果然是成光,和她交谈的儒服老者自己居然见过,赫然是当日月旦评上那名主持。程宗扬还记得他是石室书院的副山长,严君平的副手,同样也是洛都的士林名宿:魏甘。

成光拿出一个发黄的皮卷,“没想到会藏在东观的古松下面,我好生费了一番手脚才找到。”

魏甘道:“岳贼最是狡诈,不光把宝物分为八处,用途和埋藏的地点还各自分开,其间各种掩人耳目,欲盖弥彰,用尽了障眼法。好在这已经是第七处,再有一处便可功德圆满。”

成光道:“岳贼越小心,越说明埋藏的东西要紧。此番若能寻到神教至宝,魏供奉居功至伟,升为长老指日可待。成光先恭喜供奉了。”

魏甘满是皱纹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先找到教中至宝,其他的,眼下还说不上。”

他拿出那块从严君平手中骗来的玉牌,与那张皮卷相互对照,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就在此处了。”

几人离开客栈,赶在宵禁之前出了城门。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在北邙山脚一处桑林中停下。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黑衣人点起火把,魏甘比了玉牌和皮卷之后,确定了位置。两名黑衣人拿起镐锄,按照魏甘指点的方位挖掘起来。那两人都是练家子,运锄如飞,不多时就掘出一个丈许深的大坑。

眼看宝物即将出土,魏甘禁不住踮起脚尖,探头探脑往坑里张望。忽然一名黑衣人镐下发出一声闷响,撞到一件硬物。两人放慢速度,小心往周围挖去。

一刻钟后,一只半人高的木箱终于露出地面。那木箱在地下埋藏多年,箱体大半已经朽坏,两名黑衣人费尽力气,才保住它没有散架。

看到木箱出土,众人都露出兴奋的目光。魏甘亲自操起撬杆,将木箱撬开。木箱内是一只稍小的铁箱,箱锁已经锈蚀,没费多少力气便即打开。铁箱内衬着一层油布,里面垫着隔水的皮料,再里面又是一层油布,然后是一层棉布……

众人把包里一层一层剥开,每剥开一层,神情就愈加振奋。直到剥下最后一层棉纸,一件晶莹剔透的物体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件器物有脸盘大小,色泽微绿,通体透明,犹如水晶般,在摇曳的火光下呈现出梦幻般的光彩。它形状极为特殊,下方是一个椭圆形的大觥,后方是一个方形的箱状物,两者连为一体,由于器具本身的透明性,能清楚看到器具内部的构造精妙无比,巧夺天工。

这件器具的形制从来无人见过,更无人知道它的用途,唯有魏甘博闻多识,一见之下便目露狂喜,低呼道:“琉璃天樽!”

桑林间,一件通体透亮的奇特器皿幽幽闪着光。不管是谁看见,即便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知道这是一件至宝。

成光眼中异彩连现,“这便是琉璃天樽?”

魏甘核对了一遍皮卷上的记载,然后笃定地说道:“正是此物!你看,这器具通体没有任何雕凿的痕迹,纹理天成,尤其是下方的孔洞,与器身浑然一体,堪称鬼斧神工。与卷上绘制的图形更是一模一样,若非琉璃天樽,又是何物?”

“按卷上记载,神教至宝的线索就在琉璃天樽之中。”魏甘看着卷上秘录的开启方法,赶紧吩咐道:“箱内还有一瓶秘剂,快仔细寻找。再取一桶水来。”

黑衣人一通翻找,从皮革内捡出一只密封的铜瓶。这边同伴也提来一桶水,按照卷上的秘法,注入器具上方的箱体中。

程宗扬瞠目结舌,看着那帮黑魔海骨干围着那只“琉璃天樽”忙碌不休,满脑子的荒唐感挥之不去。眼前这一幕实在太古怪了,黑魔海的人不认识那只“琉璃天樽”,也算情有可原,但那东西自己可是太眼熟了,就算是星月湖八骏,也绝对不会陌生……

忽然肩头一动,有人按住他的肩膀。回头看时,却是卢景。

卢景无声无息地伏下身,低声道:“会之和长伯也来了。”

程宗扬一颗心总算放到肚子里,老秦、老吴加上卢四哥,在洛都基本能横着走了。他悄悄举手,暗暗示意了一下。卢景一眼看去,眼睛顿时也直了,“这是岳帅的遗物!为何会在此处?”

“他们是黑魔海的人,正在寻找岳帅留下的秘宝……妈的!”程宗扬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这算什么秘宝?这是岳帅憋的宝吧!”(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打开了!”

黑衣人发出一声欢呼,终于把密封的铜瓶打开。

魏甘也松了口气,铜瓶内是一种黄浊的液体,而且散发出一股可疑的臭味,放在他眼中,更显得高深莫测。

魏甘道:“按照秘卷所录,教中至宝的线索就在琉璃天樽之内,需得放入秘剂,打开机括,方可显现。”

程宗扬与卢景两眼直勾勾盯着那只琉璃天樽,脸上的表情十二分的古怪,诧异之余,还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恶心。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个儒服老者把液体注入琉璃天樽上方的箱内,然后撅着屁股,一头扎进下方的大觥内。隔着透明的琉璃,能看到他两眼鼓得跟金鱼一样,死死盯着觥下孔洞的入口,不放过一丝细节。

“来吧!”

魏甘摆好姿势,一声令下,旁边的黑衣人按动箱体上方的神秘机括,箱中发出一阵水鸣,混着“秘剂”的液体立刻冲进觥内,将儒服老者白发苍苍脑袋整个淹在里面,一股密藏多年的臭气迎着风弥漫开来。

卢景还能撑得住,程宗扬这会儿已经脸色发青,一阵一阵的反胃。

魏甘脑袋浸在水中,眼睛一眨不眨地寻找线索。忽然间他狂喜地睁大眼睛,张口欲呼,果断呛了口水。

魏甘拔出湿淋淋的脑袋,一边咳嗽一边嘶哑着喉咙道:“找到了!”

成光想要恭喜,却忍不住花容失色,她干呕了一声,才讪讪道:“琉璃天樽果然神妙,就是味道恶心了些……”

“你懂什么!这樽中本来空无一物,灌入秘剂方才显出字迹,端底是神妙无比!”

魏甘顾不得擦拭头上的水花,一边得意洋洋地说着,一边把他找到的线索写在泥土上。(

成光远远站着,“只有这四个字吗?不过这字好生奇怪,奴家从未见过。除了第三个字,其他三个倒像是少了半边……”

“哪里是少了半边?你啊,不学无术。”魏甘捋着湿漉漉的胡须笑道:“这字常人自是不认得,但老夫最精训诂之学,哪里能难住老夫?”

“这头两个字,笔画极简,深得返朴归真之意蕴,尤其是第一字,整字唯有一笔——此乃上古的金石文字,识者绝少!”

魏甘端详多时,然后信心满满地说道:“观其形制,老夫有九成把握可以断定,这是一个左字。”

“为何是一个左字?”

“你看,这字像不像一只耳朵?”

成光微微点头。

魏甘满意地说道:“不仅像是只耳朵,而且是左耳。古人造字六法,象形之外,尚有拟音、会意。这便是个会意字。”

“那第二个呢?看起来跟日字有些像……”

“这是一个月字。比起如今俗体的月字,此字笔法更为古拙,尤其是末笔一波三折,别开胜境,当是上古真迹!”

成光指着第三个字道:“这是一个滚字?”

魏甘摇了摇头,神情慎重地审视良久,最后道:“此字暂且不论……我们来看这最后一字。此字仅有两笔,起笔一柱擎天,占了整个字的八成有余,气势恢宏。末笔是一个小圈,似简实繁,韵味无穷。”

成光道:“那这是个什么字?”

魏甘斟酌了足有一炷香的工夫,才道:“下方的小圈形如人首,上部一笔犹如长天,合起来便是一人举首仰望长空。”

“这是一个天字?”

“不。这是一个志字。仰望长天,恢宏志士之气。”

成光一个字一个字辩认道:“左月滚志……这是什么意思?”

魏甘道:“第三字虽然看着像滚,但未必就是滚字。左月……志……”

一个声音嘲讽道:“这么简单的字你们都不认识?明明是三个字,哪里有四个?”

成光旋过身,不等看清来人,斗篷下便射出一道光芒。

一个蒙面人猎豹般扑出,一把抓住她的斗篷,成光挣脱斗篷,只见她双手合在一处,掌心夹着一道紫色的小符,正散发出刺眼的光芒。紧接着,她的身形便化为乌有,像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卢景已经踩好点,确定周围再无他人,这时与秦桧、吴三桂同时掠出,那两名黑衣人虽然也是好手,但在这三人面前根本没有递招的资格,砍刀切菜一样就被打倒。

魏甘大摇其头,“大谬不然!这明明是四个字!”

“最后那是个感叹号。我干!这孙子够臭的。一头老尿……你离我远点!”

魏甘犹自不服,“这是秘剂!”

吴三桂一脚把他踹倒,用成光丢下的斗篷把他脑袋包起来。然后看着旁边那件器具,一脸稀罕地说道:“这就是琉璃天樽?”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那是玻璃马桶!”

空地上,那只玻璃马桶闪闪发光,虽然在地下埋藏多年,依然光泽如新,怎么看都是一件宝物。

程宗扬呲牙咧嘴地说道:“五哥,不是我说啊,岳帅这道德品质实在是……让人往他马桶里面钻不说,还准备了一瓶陈年老尿,有这么坑人的吗?”

卢景道:“若是我们兄弟,当然不会中计。岳帅此计就是专为外人而设。一帮鼠辈,竟然敢觊觎岳帅遗宝,淋他一头尿都是轻的!”

秦桧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的字迹,“这字体倒是少见……”

那三个字旁人看来如堕雾中,程宗扬却是熟悉之极,只不过从来没想到会在六朝看见。至于内容,岳鸟人刻在马桶里面的,肯定不会是好话。

魏甘脑袋被斗篷包住,还在大声疾呼,“竖子无知!那是上古金石文字!”

“金石你个大头鬼啊!”程宗扬训斥道:“我今天就教教你,学仔细了!这三个字是——SB滚!”

“你这个斯文败类!”

“你这个士林之耻!”

“你丧心病狂!”

“你无耻之尤!”

“国家将亡,尽出你这种妖孽!”

“老而不死,你他娘的就是贼!”

两个老头跟乌眼鸡一样,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

程宗扬把魏甘和严君平丢在一处,原本还防着两人脾气上来了,会打个满脸开花,谁知道两名老夫子虽然仇深似海,一见面就跟斗鸡一样,白头发都耸起来了,却都是动口不动手的君子,只把嘴炮打得山响。

程宗扬想插口来看,可俩老头谁都不理他,干等了半个时辰,两人也没有住口的意思,倒把程宗扬看累了,只好拍拍屁股走人。俩老头倒是不累,不管身边有人没人,照样口沫横飞,精神十足,直吵了一个时辰还不罢休。

头顶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吃饭了!”

俩老头儿立刻住口,胸口不停起伏。青面兽抱着一只木桶下来,把一只木碗往魏甘面前一墩,“吃!”

“哎!”魏甘答应一声,捧起木碗,吸溜了一口。

严君平冷笑道:“嗟来之食,你也肯吃?”

魏甘大怒,“姓严的!有种你不吃!”

青面兽往严君平面前也放了只木碗,粗声粗气地说道:“吃!”

严君平道:“羹!”

青面兽往他面前放了一只木勺。

“箸!”

青面兽放下一双筷子。

“盘!”

青面兽拿出一只木碟。

“豉!”

青面兽往他的木碟里舀了一勺豆豉。

“醢!”

青面兽给他舀了勺肉酱。

“醯!”

青面兽给他浇了勺醋。

“梅!”

青面兽往碟里放了几颗青梅。

“椒!”

青面兽给他碟里放了几粒花椒。

严君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拿起木勺,从容吃了起来。

魏甘都看傻了,严老头什么时候这么牛逼了?难道这黑牢是他们家开的?

魏甘正疑惑间,却见青面兽又走过来,在他面前放了一只木碟,一只木勺,一双筷子,然后舀了一勺豆豉,一勺肉酱,浇了勺醋,又放了几颗青梅,几粒花椒,整个流程跟刚才一模一样。

魏甘气了个倒仰,原来人家就是这路数,偏偏严老头装得跟真的一样!这老东西真不要脸!大伙都是坐牢的,他还要闹出这一出,让自己没脸。

魏甘把碗一推,“不吃了!”

青面兽二话不说,拿起木碗往桶里一折,然后抱起木桶,“咕咚咕咚”,只用了三口就把一桶饭喝了个精光,还伸出盘子那么宽的舌头,在桶里舔了一圈,舔得跟刷过一样干净,最后拍了拍肚子,舒服地打了个饱嗝。

魏甘一天两顿饭,今天就吃了一顿,眼下都半夜了,上午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成了浮云,这会儿肚子是真饿了,谁知道自己略微摆了下谱,那个不懂气节的兽蛮人就把他的谱给没收了,连点渣都没给他留。严君平那边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不时捞起一颗渍过的青梅,在嘴里嘬得吱吱响。

魏甘眼睛几乎冒出火来,拿被子一蒙脑袋,权当眼不见心不烦。

岳鸟人的马桶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但洗得再干净,程宗扬也没有勇气钻进去看。

最后冯源自告奋勇,一头扎进马桶,看了个仔细。

马桶的排水管处,确实镂刻着那句骂人话,但不是镂刻在表面,而是刻在玻璃内部,由于透光率不同,注水之后会变得更加明显。

类似的镂刻手法程宗扬曾经见过,太泉古阵的岳帅遗物中,也有这种在玻璃内部镂刻的器具。这些证据基本可以证明,这只马桶确实是岳鸟人那屁股亲自坐过的。但有价值的线索至此为止,这只马桶说到底只是岳鸟人用来坑人的道具,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琢磨的内容。

除了马桶,这一趟的收获还有玉牌和皮卷,但不是一件,而是整整七件。也不知道黑魔海那帮货怎么想的,此前他们从严君平手里骗到的玉牌,以及通过玉牌找到的线索全都被魏甘带在身上,这下倒是便宜了自己,不用再费劲去找前面的线索,只要把严君平的嘴巴撬开,找到最后一面玉牌就齐活了。

七枚玉牌可以摆成一个不完整的方框,只缺了右下角一块。玉牌上的地点大多数集中在洛都附近,甚至还有一块处于上林苑。也不知道岳鸟人怎么想起,跑到那里去埋东西。

玉牌上只有地点,皮卷上则是具体的解释,包括马桶注水的操作细节都在上面,内容前后连贯,环环相扣,经过众人研究,基本可以确定,一直到最后找这件玻璃马桶都没有任何问题。

但程宗扬可以肯定,这么找是错的,因为黑魔海已经用实践证明了,他们找到的不是宝贝,而是岳鸟人的恶作剧。

程宗扬道:“会不会是严老头故意使坏?”

“不会。”那些皮卷斯明信和卢景两人已经鉴定过,上面的字迹的确出自岳鸟人的手笔,不是严君平自己能捏造出来的。

“这就蹊跷了……也许拿到最后一块玉牌,才能把整件事拼凑起来。”

斯明信和卢景也只好同意。

富安一路小跑过来,“程头儿,今天刚来那老头在闹呢。”

“闹什么?”

“说他都饿到半夜了,再不给他东西吃,他就绝食自尽。”

程宗扬都气乐了,“再饿他一天!谁都别理他!”

斯明信的声音道:“这里面有些不对。”

“什么地方不对?”

“姓魏的手无缚鸡之力,又是个软骨头。黑魔海怎么会把这么要紧的事交给他去办?”卢景道:“而且这回的偶遇也太过凑巧,黑魔海的人倒像专等我们找上门去。”

秦桧接口道:“还把所有的玉牌皮卷都带在身上,似乎生怕我们找不到。”

程宗扬回想起来,何止是魏甘?找到严君平的过程,也同样大有蹊跷。黑魔海如果够小心的话,完全可以与严君平在一个更隐秘的地方会面,而不是就那么被自己闯上门去,坏了他们的好事。

“你是说黑魔海是故意的?”

卢景指着皮卷道:“这里有一处刮痕。虽然刻意作旧了,但能看出来这原本是个二字。箱内本来有两瓶秘剂。”

“有一瓶被人用掉了?”程宗扬忽然大笑起来,“上一个被淋了一头尿的是谁?西门庆还是剑玉姬?要是剑玉姬我可笑死了……”

斯明信的声音道:“要当心。”

程宗扬收起笑声,“西门庆有附体秘法,那个魏甘说不定就是诱饵。富安,你去交待一声,把魏老头关好了,除了老兽,谁都不许见他,还有严老头,也一样。周围再加上禁制,让他们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

富安道:“成!”

死丫头要是在这里就好了,巫宗秘术层出不穷,但巫毒二宗同出一系,又争斗多年,彼此知根知底。死丫头若是在,说不定能循着魏甘身上的秘法,直接把西门狗贼给挖出来。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已经大半夜了。我明天还约了陶五,先睡吧。”

卢景盯着玉牌道:“你先睡,我和四哥再看看。”

黎明时分,钟楼的铜钟还没有敲响,洛都便已经从睡梦中醒来,市井间人声渐密,开始了喧闹的一天。

规模远超过一般里坊,天街环绕,重楼叠障的北宫却仿佛一片死寂的禁地,静悄悄听不到半点声息。

永安宫内,太后吕雉已经起身。她坐在一面尺许高的铜镜前,淖方成、胡夫人和义姁侍立身侧。淖方成拿着一盏盐水,吕雉漱过口,吐到胡夫人手捧的钵盂内,然后含上一片鸡舌香。义姁跪在她身后,细致地给她梳理着长发。面前新铸出来的青铜镜呈现出美丽的银白色,精心磨制过的镜面甚至有着比玻璃镜更高的清晰度,将她每一根发丝都映得清晰无比。

几人都没有作声,只是静静作着自己的事,就像一件上好发条的机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殿外的低语像细细的风一样传来。

“安福宫……贵人……”

“永巷……那些阉奴……”

“侏儒优伶……”

“那些丑八怪……”

然后是几声轻笑,笑声中充满了鄙夷和奚落的味道。

吕雉道:“阿冀昨晚宿在宫中?”

胡夫人道:“是。”

吕雉望着铜镜中的身影,低叹道:“若不是阿冀,这宫殿就像是死的,一点人气也无。”

白发苍苍的淖方成神情木然,冷冷道:“那些贱人左右都是些活死人。有襄邑侯,倒是便宜了她们。”

吕雉道:“今日的请安就免了吧。见了她们我便头痛。”

胡夫人道:“今日昭仪赵氏要过来请安,娘娘还是见一见的好。”

“那个把陛下迷得神魂颠倒的赵合德?”吕雉淡淡道:“就见她吧。”

友通期心下忐忑,她入宫之后,就被天子视若珍宝,不仅独居一宫,日常的请安也被免去。入宫已经两旬,这还是她第一次拜见太后,天子名义上的母亲,自己名义上的婆婆,也是天下最尊崇贵重的女子。

永安宫比她的昭阳宫更宏伟庞大,陈设也更加华丽,只是宫殿中冷冷清清,听不到人声,也看不到有人走动,与其说是宫殿,倒更像是一座精致的陵墓。

友通期原本轻快的步伐越来越慢,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飞快地往身侧瞟了一眼。鹦奴为了避嫌,没有陪她一同来北宫。失去这个一直陪在她身边,知根知底的侍婢,友通期心底一阵发慌,身子也微微有些发抖。

江映秋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扶住她的手臂,一手拂开珠帘。

友通期屈膝跪下,向着远处的御座俯身行礼,颤声道:“给太后请安……”

虽然来之前她反复练过,但此时一开口,她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声音轻如蚊蚋,别说太后,就连近在咫尺的江映秋也未必能听到。

友通期张了张口,想再说一遍,但无边的恐惧仿佛一只大手扼住她的喉咙。她浑身僵硬,似乎下一个瞬间,那位太后就会揭穿她的身份,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也不知道天子是怎么编排哀家的,竟然吓成这个样子……起来吧。”

永安宫外,一乘步辇缓缓行来,吕冀披头散发地倚在辇上,脸上还残留着昨晚荒唐之后的倦色。

一名内侍跑过来,尖声道:“侯爷,宫里的妃嫔正给太后请安。”

吕冀眼睛微微一亮,“皇后吗?”

“是赵昭仪。”

吕冀眼睛越发亮了,“那更该进去见见了。”

吕冀大模大样进了寝宫,刚要开口,便浑身一震,望着那个犹如花枝般盈盈起身的丽人,连张大的嘴巴也忘了合拢。

吕雉面无表情地褪下一只镯子,“难得你过来请安,拿去玩吧。”

胡夫人用素帕接过玉镯,递到友通期手里。

友通期本来就如同惊弓之鸟,那个突然闯进来的男子直勾勾盯着她,恶狼般的目光更让她心惊胆战,直想赶紧逃开,但又不敢推辞,只好重新跪下,谢过太后的赏赐。

一条小船在水上微微摇晃,赵墨轩一身蓑衣坐在船头,手里拿着钓竿,悠然自得地钓着鱼。

船上只有一名又聋又哑的船夫,这会儿正蹲在船尾,用一把蒲扇扇着风,两眼盯着火候。在他面前放着一只火炉,锅里的水已经半开,细细地冒着鱼眼泡。

船舱内铺着兽皮,收拾得极为干爽。程宗扬与陶弘敏隔案对坐,案上只有一盏清茶,一碟糕点。

程宗扬笑道:“陶兄怎么改喝茶了?”

“别提了,自从给你家云大小姐陪过酒,我是彻底喝伤了,这几天一见着酒就想吐。”

“什么我家的?可别乱说。”

“你就装吧。都一房睡了,还跟我装清白。”

程宗扬头一回发现想掩盖点什么竟然这么难,照这样的速度下去,自己跟云丹琉那点勾当,没几天整个天下都传得沸沸扬扬了。

“得,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这叫风流韵事,我巴不得别人这么说我呢,你还急着撇清。”陶弘敏挤挤眼,“你不是还单着的吗?你要真把云大小姐收了,我给你封个大大的红包。”

你要知道我娶的是云家哪位小姐,眼珠子还不掉出来?

“老陶,你找我来要是专门说这个的,我转身就走。”

“我错了!我错了!咱们说正经的。”陶弘敏给他斟上茶,一边道:“云三爷这回可是壮士断腕,这么大的家业说抛就抛。”

“反正也保不住,不如一抛了之,免得那些恶狼谁都想来咬一口。”

“云三爷家底够殷实的,竟然卖出三十万金铢的价钱,真是让人想不到。”

“这三十万金铢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依我看,与其说是云家家底厚实,不如说汉国的商贾够豪富,这么大的生意也能一口吞下。”

陶弘敏打开折扇慢慢摇着,一边笑道:“汉国人虽然豪富,但死守钱财,分文不吐,最是恶习。你瞧这汉国乡间,遍建坞堡,世家豪强聚族而居,衣食住行全都自给自足,虽然家业不小,可用在商业买卖上的微乎其微,个个都是只进不出的守财奴。若非云家这回拿出来拍卖的,是些实打实的田地、店铺,换成丝帛器具,能卖出三万金铢就烧高香了。”

“汉国的庄园是个麻烦,诸王有封国,诸侯有封地,世家有庄园,豪强有坞堡,关上门自己就能过日子,对买卖的需求太少。”

陶弘敏目光微闪,“这就是程兄说的对商业的阻碍了吧?”

“也许吧。”程宗扬觉得他话里有话,反问道:“陶兄想说什么?”

“程兄只提到诸侯、豪强,可对我们商贾威胁最大的,其实只有一样……”陶弘敏高深莫测地一笑,“程兄多半已经猜到了吧?”

程宗扬明白过来他想说什么,但没有回答。这个话题太敏感了,实在不是他愿意涉及的范畴。

陶弘敏并没有因此而住口,他自顾自说道:“不错,正是皇权。”

“这种权力不受约束,凌驾于一切意志之上。太后一句话,就能封掉晴州商人的店铺;天子一道诏书,就能对整个汉国的商贾算缗。那些权贵庄园之中阡陌相连,童仆成群,却把商人称为蠹虫。我们商贾几世几代积累的财富,他们随意就能剥夺。再富有的商贾,也要对一个县令毕恭毕敬,生怕得罪了百里侯而被灭门破家……”

外面天气阴沉沉的,仿佛又要下雨。船舱内,陶弘敏滔滔不绝地痛斥着皇权对商业的危害。他作为陶氏钱庄的继承人,接触到的内幕更多,对皇权也更加反感,而且往往能说到点子上。

程宗扬沉默不语,一句话都没有接口,心头却思绪起伏。自己在六朝,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商人明确表达出对政治的诉求。虽然他表现的仅仅是一种愤慨,但足以说明晴州商人的势力有多么庞大。一个行商,一个农夫,对现状的不满顶多是抱怨个别人,反贪官不反皇帝才是常态,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同时这种力量无从施展,才会产生出迫切的政治诉求。

程宗扬很清楚,晴州商人急切地想参与政治,与其说是他们遭受打击,本能的想要反抗,不如说是因为他们拥有的财力太过庞大,以至于他们的政治地位完全不匹配于膨胀的力量,而由于导致的政治诉求,或者说政治野心。

更重要的是他们拥有晴州,一个由商人占据主导地位的政治势力。尝过晴州的甜头,很难想像他们会甘愿接受其他六朝中商人的地位。

陶弘敏侃侃言道:“云家也算是有钱了。可云三爷、云六爷宁肯倾家荡产也要买个官位,图什么呢?不就是图个太平吗?”

虽然程宗扬知道云家的心思并非如此,但站在旁观者的立场,这样的理解也不算错。

陶弘敏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且看吧,云家虽然买了官位,但屁用没有。别说那些世家豪门,就是朝中的文人士子、刀笔吏们,也不会把他们当成自己人。除非像云老五那样,压根不沾手商业,自断根基,才能洗白上岸。”

“程兄跟我都是商人,咱们平心而论,那些官吏哪点比我们强?他们是学识比我们深,还是道德比我们高?若论国计民生,只怕我们商贾比他们当官的还强些!一帮子贪官污吏,变着法的捞钱,居然还有脸说我们是蠹虫!”

陶弘敏越说越愤慨,“要才能没才能,要见识没见识,他们凭什么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他们倚仗的不就是皇权吗?我们晴州没有皇帝君主,不照样过得好好的?不瞒程兄,六朝我都走过,论起民众生计,我晴州的平民比起哪一朝都不逊色。这天下若是让我们商贾经营,不会比什么天子君王更差!”

程宗扬举起双手,轻轻鼓掌,“说得好。”(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陶弘敏哈哈一笑,方才的激昂慷慨一扫而空,笑嘻嘻道:“我是酒后胡说,你就当个笑话听听算完。”

程宗扬一笑,“你要当笑话说,我就当笑话听吧。”

“上钩了!”

赵墨轩朗笑一声,然后双手一提,一条金鲤跃出水面,在阳光下洒下一道弧形的水迹。

那名聋哑船夫已经在旁边候着,他接住鲤鱼,摘了钩,也不摔死,直接用一把尖刀飞快地刮去鳞片,剖开鱼腹,清理干净,然后撩起河水一洗,随即下锅。

锅里的水早已煮沸,那船夫看着火候,逐一加入调料。不多时,一锅鱼汤便已煮好。船夫拿出木碗,先用鱼汤涮了一遍,然后一一盛出。

赵墨轩解下蓑衣,接过鱼汤呷了一口,露出满意的神情,“这汤才当得一个鲜字!不枉我在河上吹了这么久的风。”

程宗扬也接了一碗,由于没有拿油煎,鱼汤并不如何白浓,汤中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佐料,然而鱼肉甘鲜异常,入口回味无穷,滋味之美实是自己生平仅见。

陶弘敏也抢了一碗,一口喝下,也是满脸幸福,丝毫看不出他刚才一番指点江山,大有取天子之位而代之的勃勃豪情。

喝完鱼汤,三人似乎都忘了刚才那番话,不约而同地不再提及,转而商议如何从汉国火中取栗。除了操作的具体细节,将来的利益如何分配更是重中之重,幸好三人的目标并没有根本性的冲突,陶弘敏要的是实利,赚一把快钱就走;程宗扬更注重商业脉络,看中了汉国商贾遭受灭顶之灾后所空出的商业渠道;赵墨轩的要求更简单,按投入的资金分红即可。

最后三人商定成立一家临时性的商行,这次运作所需的资金、物资都从这家商行开支。商行总资本三十万金铢,陶弘敏投入的十七万金铢作为借款,只收利息不占股份,他所担保的十万金铢物资则作为股本,占三分之一股。赵墨轩投入五万金铢,占六分之一股;程宗扬投入十五万金铢,占一半的股份。

陶弘敏出了大头,却只占了三分之一股,看似吃亏,但账并不是这么算的。他的十七万金铢作为借款,无论盈亏,利息一分不少,另外还能拿到总收益的三分之一,等于在争取最大利润的同时,把风险降到最低。

程宗扬借鸡生蛋,占了一半的股份,但面临的风险最大,一旦赔钱,他不但要承担一半的损失,还要偿还所欠的债务,说不定连家底都要赔进去。

赵墨轩介于两者之间,商行若是赚钱,他的一份自然不会少。若是赔钱,顶着天也就是折了本钱。(

云氏虽然被排除在外,但双方都清楚,云氏同样是这场游戏的玩家。之所以没有引云家,是因为陶弘敏需要避嫌。晴州对云家深具戒心,陶弘敏借钱给程氏商会,程氏拿去支持云氏是一回事,把云氏拉进来一起作生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既然陶弘敏心存顾忌,程宗扬也顺水推舟。云苍峰已经说过,当初拍卖出去的田地店铺,要一样一样再吃回来。如果把云氏并入临时商行,各方利润分配时未必就能尽如云家的心思。倒不如把这个隐患消除掉,临时商行以外,自己与云苍峰联手的部分单独收支。

三人一直谈到月上时分才敲定细节,陶弘敏回他的晴州会馆,赵墨轩则表示要去马市看看,与程宗扬同返洛都。

赵墨轩抬指一弹,打开隔音的禁制,然后道:“陶五少年时惹过一次麻烦,最烦宵禁,因此宁肯多走几步,也不进洛都。”

六朝中,汉国对商贾的态度最不友好,陶弘敏不想受气也在情理之中。

程宗扬笑道:“我说他把会馆设那么远呢。”

赵墨轩转着指上的扳指,“听说你惹麻烦了?”

“哦?”

“你不会以为陶五那番话是白说的吧?”

被他一点,程宗扬才明白过来,“他知道我惹了天子?”

“别人家的妾侍用来娱乐宾朋,赠人换马都是风流佳话,偏偏程大行为了两个妾侍,连天子的近侍都能堵回去。不知道是好色如命呢,还是色令智昏?”

程宗扬苦笑道:“你就当我好色如命吧。反正头可断,血可流,我的小妾谁都别想抢。别说天子,天子他爹都不行。”

“为了妾侍连天子都不怕,难怪陶五看得起你。”

“你的意思是说,陶五跟我说那一大堆话,就是看准了我跟天子尿不到一壶里去,才故意说出来安慰我的?”

赵墨轩却道:“你觉得他那番话说得有道理吗?”

“赵兄以为呢?”

“有道理,也没道理。”

“愿闻其详。”

“我跟陶五不一样,贫苦出身,靠着经商才有了今天。可以说,我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托了行商的福,尤其是晴州商会的福。但让我说,如果这天下让商贾经营,对世人只会是一场噩梦。”

程宗扬坐直身体,“赵兄何出此言?”

“君王讲德,所谓天下唯有德者居之;士人言仁,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仁人志士,有杀身以成仁;侠士言义,义之所在,生死可托。而商贾追逐的,永远都是利益。商贾即使谈道德仁义,也只是把道德仁义当成获取利益的工具。”

“利字也可以是大义所在。”

赵墨轩轻笑道:“商贾可没这么多讲究,为利害义才是常态。”

“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可不在少数。商贾之中,不也有赵兄这样的磊落之士吗?”

赵墨轩大笑道:“这马屁拍得周全!人都有私心,士人侠客中,伪君子当然会有,而且会不少。商贾之中把大义放在一己私利之上不会没有,但绝对不多。因为这不是由个人意志而决定的,而是由各自的职业性质所决定的。”

程宗扬面色凝重地看着他,“这话赵兄是听谁说的?”

赵墨轩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还能有谁?晴州人都知道我是养马出身,却没有人知道我曾经给人当过一年的小厮。”

“看来,他对你的影响很深?”

“我认识他的时候,只有十二岁,那时候他也不是武穆王,只是一个好发牢骚的书生。当然,我后来才知道,他那个书生也是假的,实际上他就没读过几本书。”赵墨轩道:“不过那一年,我学到很多东西……可惜只有一年。”

程宗扬轻轻呼了口气,“难怪你和程郑走这么近。”

“程郑不知道我这段经历,但我知道程郑是给他的对手兼好友办事的。”

“武穆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和你有些地方很像,但有些地方完全不同。比如上次见面时,你说商业有着超越皇权的力量,同样的话武穆王也说过。但他同时说过,天下四民:士、农、工、商,唯有商贾不能成为统治阶级。因为商贾的职业性质决定了,他们当皇帝的后果最为可怕。”

“为什么?”

“他说,其他阶层掌握政权,也许会有各种倒行逆施的苛政。而政权一旦被商贾掌握,在逐利的动机驱使下,他们会把其他人彻底物化,像装在笼中的动物一样豢养,以榨取他们身上每一点利润。”

程宗扬道:“岳帅可能有些过虑了。商贾执政未必会比士人更差。”

“当被统治者被装在笼子里之后,他们只会像鹦鹉一样唱着漂亮话。”赵墨轩道:“当然,这话只是武穆王说的。我没有足够的理由赞同,也更缺乏足够的理由反驳。但依我多年来的见闻,他的话有几分道理。”

程宗扬思索了片刻,“我并没有取而代之的想法。我只是希望商业的发展能带来很多改变,当然是好的一方面。”

赵墨轩快人快语,“既然这样,我来支持你。”

程宗扬干笑两声,“呵呵。”

赵墨轩拍了拍衣袖,无奈地说道:“如果你想要什么信物的话,那么非常遗憾,我没有什么信物能够让你相信我。”

程宗扬笑道:“那么就让我们用实际行动增强互信吧。”

赵墨轩莞尔笑道:“对此我很有信心。”

马车在里坊外停下,程宗扬下了马车。赵墨轩从车窗伸出头来,“他有一句话我一直不明白,也许你能听懂。”

“什么话?”

“他说,六朝需要的东西有很多,但最不需要的就是发展。”

程宗扬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仔细思索赵墨轩说的每一句话。除了星月湖大营那帮爷儿们和高俅以外,自己还是头一回遇到一个跟岳鸟人没仇的,这让他觉得非常不真实,有点像作梦一样。

赵墨轩所说的只是他的一面之辞,从证据的角度来说,并没有可以采信的理由,但程宗扬倾向于认为他说的是真实的。因为赵墨轩提到的观点确实不像一个马场主能够整理出来的,倒是与岳鸟人的观点很接近。

换一个角度来想,赵墨轩对岳鸟人之所以抱有一种感恩的心态,很可能是他遇到岳鸟人的时候太早,岳鸟人当时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变态。到后来,才发展到见谁踩谁,人嫌狗憎,仇家遍天下的鸟人形态。

类似的还有高俅,他遇到岳鸟人的时候也相当早,所以对岳鸟人也有种感恩之心。从这个角度说,赵墨轩的可信度要高不少。

至于那句“六朝不需要发展”,程宗扬压根儿没有往心里去。岳鸟人说的混话太多了,不差这一句。

程宗扬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严君平跟鸟人是什么关系?他们相识的时候鸟人已经开始变态,还是处于人畜无害的胎盘期?

自己一直以为岳鸟人郑重其事地把后事托咐给严君平,双方肯定是盟友。但换个角度来想,这两货是仇人呢?如果岳鸟人的托咐是成心折腾严君平呢?

程宗扬忽然发觉,按照岳鸟人变态后的一贯尿性,这个可能性还真不小!

推想一下,有人为了寻找岳鸟人的遗宝,好不容易从严君平手里得到线索,费尽心思凑齐玉牌,按着皮卷上的提示,一步一步向着目标迈近,最后在岳鸟人的指点下钻到他马桶里,被他淋了一头的尿,最后只得到三个字:SB滚!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圈套,专门来消遣人的。真要有人这么做了,岳鸟人在地狱里多半也会笑破肚皮吧?

可这孙子图什么呢?把人骗得团团转,就图一乐?这不闲得蛋疼吗?

会不会是他别有用意?

程宗扬心头忽然一动,也许岳鸟人是故意这么做的呢?

程宗扬在心里盘算一遍,然后叫来匡仲玉,“你当时随岳帅到洛都运货,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你不知道,我就问一下,那东西重不重?”

匡仲玉想了想,“非常重。其中有一件我印象很深,是一个一人多长的大木箱,外面还用铁条加固过。”

程宗扬点了点头,“这就对了。”

卢景道:“哪里对了?”

程宗扬道:“那些物品既然沉重异常,岳帅肯定不会藏得太远,即使分成八处,也不会超出洛都的范围太远。事实上,真正的遗物很可能就在一个地方。其他地点全部都是岳帅故布的疑阵。”

“会在哪里?”

“一个可能是在第八处,另一个可能……”程宗扬拿起那些玉牌,“也许这些地点里会有一些被遗漏的线索。”

匡仲玉道:“这些地点都已经被黑魔海的人找过。”

“假如我们是岳帅,会怎么做?”程宗扬道:“既然我把东西留给星月湖大营,留下的线索肯定是星月湖大营的兄弟能看懂,外人怎么看也不懂的。比如那只玻璃马桶。”

卢景拿起玉牌,“这些地方我都走一遍。”

程宗扬道:“千万小心,黑魔海的人说不定会在附近设圈套。”

卢景一点头,随即飞身不见。

匡仲玉告辞道:“你忙吧,我找刘诏去。”

“刘诏怎么了?”

“他找我算命呢。”

匡仲玉迈着四方步去给刘诏算命,程宗扬有点奇怪,想起好几天没怎么见过刘诏,那家伙自打从上清观养伤回来,就好像不大敢见人似的。

他叫来敖润,“刘诏遇上什么事了?要找老匡算命?我瞧着他这一段脸色都有些不大对呢。”

敖润一脸紧张地左右看了看。

程宗扬心下一紧,刘诏真有事?

敖润看好外面没人,这才掩上门,贴在程宗扬耳边嘀咕道:“刘诏……不行了……那个。”

程宗扬一头雾水,“哪个?”

“就是那个……”敖润比划了一下。

“不会吧!”程宗扬叫道:“老刘多体面的爷儿们,这还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不举了?”

“谁知道呢。程头儿,你可别往外传,老刘私下跟我说的,这要传出去,他可没脸做人了。”

“这可是一辈子的事,老刘虽然是赵官家的人,可也是替咱们卖过命的,这得算工伤啊。”程宗扬想了想,“这事咱们得担戴起来。拿着。”

敖润接过钱铢,“程头儿,这是……”

“好像你没去过青楼似的——给老刘找个头牌试试。万一弄错了呢?”

半个时辰之后,敖润拉上刘诏,两人跟作贼似的,悄悄溜了出去。程宗扬正自好笑,结果不到半个时辰,那俩货可就又溜回来了。刘诏脸色发灰,看来这回受得打击不轻。

这事放在哪个爷儿们身上都受不了。刘诏这副霜打的模样,让人实在是不落忍。

程宗扬索性把刘诏叫来,“老刘,你要信得过我,就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刘诏惨然道:“程头儿,你也知道了?这事说出来丢人……本来好端端的,谁知道说不行就不行了。”

“什么时候?”

“总是有一个来月了。”

“是不是上次受伤?”

“程头儿,你就别问了。我一想起这事,心里就堵得慌……”

“堵得慌有屁用!跟你说,我认识一不要脸的老头,什么药都能配出来,你就是根面条,吃了也保你跟铁棒一样。但你要跟我说明白病因,才好下药。”

“这咋说呢?自打我被狗咬了一口……”

“等会儿!什么狗咬你的?”

“紫姑娘那狗。”

“干!”程宗扬这才想起来刘诏好死不死被雪雪咬过一口,难怪他硬不起来呢。

刘诏提心吊胆地看着他,“程头儿,我这不会是……没治了?”

“没事儿。我给你开个方子,保你用不了半年,就能龙精虎猛。”

程宗扬写完,刘诏拿起方子,“红枣两枚、蜂蜜一钱、生鸡蛋一枚,白水送服……这管用吗?”

“保证管用。常言道是药三分毒,我这药绝对无毒,就是见效慢点。”

“多久?”

“小半年吧。”

刘诏将信将疑地收起方子,但脸色好歹没那么难看了。

程宗扬满脸同情地看着他的背影,老刘啊,不是兄弟不帮你,实在是小贼狗的毒性不好解,只好让你先素着了。

毛延寿不知忙些什么,直到傍晚还未见人。程宗扬虽然急着去找云丹琉,但惦记着赵合德那封信,只能耐着性子等候。

眼看天色擦黑,外面已经开始敲净街鼓,毛延寿才背着画箱回来。

“信送到了吗?”

“送到了,这是回信。”毛延寿说着,拿出一封信笺,又小心翼翼拿出一个布包。

程宗扬把信笺收进怀里,然后接过布包,入手微微一沉,“这是什么?”

“是太后给昭仪的赏赐。”

程宗扬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只被素帕包起的玉镯。镯子是上好的羊脂玉,上面没有镂刻什么花纹,完全靠玉质本身的出众取胜。阳光下,白腻的玉质真如羊脂一般。

太后还真大方,这镯子看起来就不便宜……

程宗扬正打算把镯子收起来,忽然间浑身一震,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两眼盯着玉镯,眼珠险些瞪出来,足足过了一分钟才厉声道:“这镯子是太后亲手取下来的吗?”

毛延寿不知道主人为什么突然间大惊失色,赶紧道:“昭仪是这么说的。”

程宗扬紧接着问道:“胡夫人在场吗?”

“在。是她接的镯子,递给昭仪。”

如果是胡夫人接手过,那么就说得通了。

程宗扬刚松了口气,便听见毛延寿道:“那素帕就是胡夫人的,昭仪说,她是用素帕接过镯子,包好交给了她。昭仪怕这玉镯有什么不妥,没有敢乱动,让小人把玉镯带出来,请家主过目。”

这么说从太后把玉镯从腕上摘下来,到自己刚才打开为止,没有人接触过这只玉镯。程宗扬拿着玉镯审视良久,咬着牙齿道:“这不可能!”

卢景刚走就被请了回来。这回书案上摆的不是玉牌皮卷,而是着两块鲜红的丝绸,其中一块放着一条素帕,上面是一只玉镯;另一块红绸上只有一粒指尖大的物体,却是一块捏过的烛泪。

卢景凝视着两件物体,良久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把它们重新勾勒出来。

足足用了一炷香工夫,卢景才开口道:“玉镯上有三枚指纹,分别是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烛泪上的指纹有两枚,是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两边的指纹完全一样。”

“确定吗?”

卢景道:“四哥,你来掌掌眼。”

斯明信坐在原地未动,双眼却斗然一亮,在玉镯和烛泪上一扫而过。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一字。

卢景道:“确定了。”

程宗扬心头翻江倒海,那枚烛泪是他在金市店铺拿的,上面是胡情胡夫人的指纹。玉镯则是太后亲手从腕上摘下来的,上面毫无疑问是太后的指纹。蹊跷的是,两者竟然一模一样。

世上也许真有两个人指纹完全一样,但程宗扬不认为自己有运气遇见。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些指纹是同一个人的。

如果当日与自己交谈的胡夫人是真的,那么友通期所见的太后就是假的,是由胡夫人妆扮而成,可当时太后身边明明还有一个胡夫人。

如果友通期所见的太后是真的,那么当日在金市店铺与自己交谈的就不是胡夫人,而是太后吕雉本人。

程宗扬闭目回想,当日自己与那位“胡夫人”见面的细节,一点一点呈现在脑海中,可始终找不出她有任何破绽。

甚至再往前回溯,自己因为孙寿而与“胡夫人”见过的几次面,无论声音、谈吐、举止、外表,都肯定和店铺所见的是同一个人。

那么太后呢?

他想起自己与太后见面那次,“吕雉”高据座上,远得几乎看不清相貌,而且从觐见到陛辞,前后不到一刻钟,还没有自己与“胡夫人”交谈的时间多,更像是走了个过场。

那么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是胡夫人冒充了太后,还是太后冒充了胡夫人?

如果是前者,真的太后又在哪里?

如果是后者,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假如与自己接触的,一直是太后本人……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程宗扬就觉得手脚发凉,忍不住捧起手,往指尖哈了口气。

自己明知道那位吕雉是个可怕的女人,却因为她的低调,而把她忽略掉了。现在想来,吕雉的低调就十分可疑。一个秉政二十年的女人,岂是那么简单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汉国的深宫之内,到底有什么幺蛾子?

让程宗扬得罪天子也要保下的赵合德,却在皇城外见到原该属于她的昭阳宫建筑后,眼露憧憬之意……

愈是拆解岳帅留下的宝物之谜,愈是让人想大呼“坑死人不偿命”!这里是炸弹,那里是毒蛇,坑了黑魔海正好,但……真正的宝物到底藏在何处?

漕运连番涨价,促使物价提高,一场由程宗扬主导的金融风暴即将袭来!

洛都是京师重地,城禁森严,如今负责京师治安的又是卧虎董宣,看管更加严密。城门一闭,别说程宗扬只是个常侍郎,就是插貂佩珰的中常侍,没有宫里发下的出城印信也不可能通行。

说来以程宗扬的身手,洛都的城墙如今也拦不住他。但一是麻烦,二是人过得去,马过不去,出了城,往哪儿都得用腿的。因此程宗扬一般都赶在宵禁之前出城,如果必须夜间出行,也会尽量在城外安排好接应的车马,极少临时起意要出城的。

今天就是个意外,毛延寿带回的东西太过重要,等自己处置完,宵禁已经开始了快一个时辰。换作别的时候,程宗扬也就老实在城里待着,可今日不同于往日,一想到云大妞那腿……这城说什么也得出!

云家在汉国的产业几乎拍卖一空,仅剩下包括城外那处庄子在内的三五处宅院。产业易手,牵涉到大量人员的调整,云家派到各处的掌柜、执事,这些天都已经接到消息,陆续将产业转交给新东家,启程上路。但云家并没有立即让他们撤出汉国,而是集中到洛都,安排在各处庄子暂居。

那些掌柜在汉国经营多年,突然间辛苦多年的产业交于他人,难免沮丧。云苍峰人老成精,知道气可鼓不可泄,于是很爽快地告诉众人,把他们留在汉国,就是让他们做好准备,好随时拿回自己的产业,甚至会更进一步。这几天时间,就当是放假了。

云苍峰一席话,立刻将略显涣散的人心收拢起来。说是放假,那些掌柜执事们都没闲着,各找门路,打探消息,倒比平时还忙碌几分。只不过在旁人看来,云家连产业都没了,再折腾也无非是困兽之斗。

这处庄子因为在城外,安排的多是学徒。但一向与商行众人打成一片的云大小姐这回分外强势,住可以,但无论是谁,都不允许踏入内院一步。

程宗扬风尘仆仆赶到庄子,结果一见到在温泉旁独饮的云丹琉,不禁大惊失色,“你……你竟然在喝茶?”

云丹琉脸上一红,恶狠狠道:“我为什么不能喝茶!”

程宗扬实话实说,“太违和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云丹琉对新来那位小妹妹“友通期”的风姿十分心仪,觉得期妹妹那种温温柔柔的样子更像个女孩子。下午两人本来就在泉边喝茶来着,等期妹妹入睡,云丹琉偷偷摸摸拿出茶盘茶具,学着她下午的模样,摆足了姿态,结果被这个无耻的家伙一句话就破了功。

云丹琉劈手把茶杯扔过来,程宗扬抬手接住,饮了一口,笑道:“这画风才对嘛。真好喝!”

云丹琉都气乐了,忍不住啐了一口。

程宗扬一口气喝完,放下杯子,笑眯眯道:“茶也喝完了,该干什么了?”

云丹琉微微垂下眼睛,含羞道:“你既然来了……我们就……”

忽然她玉手一扬,一把长刀跃然而出,刚才还温情脉脉的气氛一扫而空,温泉旁立刻杀气纵横,“……比武吧!”

长刀兜头劈下,凌厉的刀风卷起枝上的枯叶,飞雪般洒落下来。

程宗扬面对着长刀一动不动,直到刀锋及体才大喝一声:“停!”

眼看着大刀上一条青龙张牙舞爪地猛扑过来,说不怕那是假的,程宗扬硬撑着,才没有当场怂了。

云丹琉长刀凝在半空,总算是跟着卓美人儿有些长进,没有收手不及,把他一劈两半。

“整天打打杀杀……干点正事好不好?”程宗扬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拍在石桌上,“我是来送信的!”

云丹琉哼了一声,刀尖一挑,把那封信收起来,“是期妹妹的姐姐写的?”

“别耽误了,这封信来得不容易。”

“我听期妹妹说,她姐姐嫁人了,就在洛都,为什么不来看她?”(

赵合德真是乖巧,自己没有专门吩咐过,她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是个聪明人啊。

程宗扬心里感慨,嘴上说道:“夫家管得严,不太好出门。”

“嘁!”云丹琉最不乐意听这种事。好好的女孩子,嫁了人就像坐监一样,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能见。虽然不知道期妹妹的姐姐嫁的是哪一家,但就冲这种没人性的规矩,就不是什么好人家。

程宗扬道:“一见面就打,我惹你了?”

云丹琉翻了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也就耽误了两个时辰……”程宗扬灵光一闪,“你不会一直在池边坐着饮茶吧?”

这天气,又是大半夜的,就算坐在温泉边也不暖和,装了两个时辰的淑女范儿,被小风活活吹了两个时辰,还没落着好,难怪云大小姐要发脾气。

云丹琉红着脸道:“要你管!”

程宗扬放低姿态,搂着她的腰温言解释道:“我这不是赶上宵禁了吗?”

“宵禁你还来?”

“来!当然要来!”程宗扬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别说宵禁,就算这会儿重兵围城,城外千军万马,我杀也要杀出来!”

云丹琉啐了一口,他这牛皮吹得没边没沿的,实在是恬不知耻,可她心里却高兴起来,刚才那点气恼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程宗扬拉着她在泉旁坐下,云丹琉道:“上午碰见的那个人是谁?”

云丹琉可能有时候粗心大意了些,但绝对不傻,只看上午那群人的排场,那个年轻人的身份就不一般。

如果是别的女人,程宗扬也许会含糊过去,可云丹琉是谁啊?不把话说清楚了,万一哪天不走运,又遇到刘骜,他要过来纠缠,云大小姐火气上来,敢直接把人家腿打折——那可要了命了。

程宗扬不想她蒙在鼓里,以后再惹出什么麻烦,直接道:“刘骜。”

“刘骜……”云丹琉把这个名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哪个刘骜?”

“就那个。”

云丹琉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天子?”

程宗扬沉着地点点头。

“他为什么会去上清观?”云丹琉脱口而出,但心思一转,便想到天子去上清观多半是偶然。真正的问题在于——“你为什么说期妹妹是你的小妾?”云丹琉板起俏脸。

假如招惹友通期的是纨绔子弟,程宗扬声称友通期是他的小妾,虽然显得唐突了些,但还可以解释为解围之举。可他明知道对方是天子,仍要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未免太反常了——这个无耻小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勇气,居然敢跟天子抢女人?连天子都敢得罪,要说他和期妹妹没点什么,云丹琉打死都不信。

程宗扬知道这事躲不过去,可他编了一路的腹稿都能没编圆。赵合德如果和自己没关系,自己就不该自作主张,声称她是自己的小妾,蛮横地阻断她入宫的路子。那可是天子,能得天子垂青,有谁会不愿意呢?

唯一合理的理由,就是她真是自己的女人,自己拼着得罪天子,也要把人抢下来。可把这个理由拿给云丹琉,自己是找虐呢?还是找虐呢?还是找虐呢?

程宗扬只好换一种解释,“我答应过她姐姐,要保护她。”

云丹琉狐疑地看着他,“你和她姐姐有一腿?”

“真没有!”程宗扬举起右手,“我发誓!”

云丹琉撇了撇嘴,显然不信。

程宗扬抱起她,一边毛手毛脚,一边道:“你不信拉倒。”

云丹琉推开他,“不要在这里……”

“多好的温泉,怎么能浪费了?”

“不行,期妹妹会看见。”

“那我们进房好了。”

程宗扬刚转过身,云丹琉就气恼地在他肩头上恨恨咬了一口,“那是期妹妹的房间!”

房内烛摇衾乱,激战方殷,程宗扬正在挺动,身下的云丹琉忽然道:“期妹妹的姐姐是不是很美?”

程宗扬想也不想便说道:“美!”

“有多美?”

“呃……”程宗扬一时语塞。

赵飞燕有多美?她的美貌很难用语言去描述。别看天子如今对宫里的友通期宠爱万分,但那更多的只是新鲜,真正色压六宫,艳冠群芳的,还要属赵飞燕。晋宋的后妃自己也见过不少,张丽华、刘娥虽然都堪称国色,但比起赵飞燕来,不说略逊一筹,起码也难占上风,唯一能与赵飞燕姿色比肩的,只有她的妹妹。

程宗扬只顾着遐想,一时忘了回答,直到被云丹琉咬了一口,才清醒过来。

“她……”

“不用你说了!”云丹琉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一想,就比刚才还硬,真不要脸!呸呸呸!”

程宗扬又是窘迫,又是羞恼,“是你要问的!”

“我只问你人家美不美?你就想到哪儿去了?真下流!”

程宗扬恼羞成怒,“云丫头!我就不信制不住你!”

房内的肉搏声愈发激烈。良久,程宗扬才喘着气爬起身,得意地说道:“云丫头,服不服?”

云丹琉软绵绵躺在榻上,两条玉腿垂在榻侧,星眸半闭,玉体微微颤栗着,还沉浸在高潮的余韵中,勉强道:“大坏蛋……”

程宗扬叫道:“大坏蛋又要来了!”

“不要……”

“我不行了……”

“啊!”

“拔出去……别插了……”

程宗扬牛气轰轰地说道:“求我!”

“你……你……”云丹琉恨声道:“你操死我好了!”

程宗扬到底没舍得把云大小姐操死,仙草叶片的药效已经过去,云丹琉也随之被打回原形,她毕竟是元红新破,初经人事,虽然勇气可嘉,但没几下就被彻底干翻,根本不是程宗扬的对手。

最郁闷的就是程宗扬,他光顾着大展雄风,却没想到失去药效的支撑,云丹琉能承受的采伐力度连原来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自己略施手段,她就溃不成军。结果自己这边还硬着呢,那边已经敛旗息鼓,再战不能,最后把自己弄了个不上不下……何苦呢这是?

眼看云丹琉着实承受不起,程宗扬只好罢休,干挺着搂住她睡了过去。

半夜时分,程宗扬就醒了过来,却见云丹琉趴在自己胸口,一手在自己腹上划着圈子,抚摸着腹肌的轮廓。

“这么早就醒了?”

云丹琉道:“给我个伺候的人。”

程宗扬没听懂,“什么?”

“你身边那么多奴婢,我还没有。”云丹琉道:“把蛇奴给我。”

程宗扬隐约明白了一些,“可以啊。”

云丹琉打了个呵欠,“我要再睡一会儿。你快走吧。”

“这会儿就赶我走?”

“再等一会儿就有人起来了。”

看到云丹琉这么小心翼翼地掩藏着两人的秘密,程宗扬不由心里一软,安慰道:“你别担心。”

云丹琉闭着眼睛道:“我才不担心。我既然敢做,就不怕别人知道!”

良久,她嘟囔了一句,“我只是怕姑姑难做……”

程宗扬穿好衣服,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云丹琉唇角挑起,露出一丝笑意,然后翻了个身,像是睡着了一样。

程宗扬并没有说谎,赵飞燕那封信里,确实已经安排好与妹妹见面。白天因为迎冬的事耽误了,此时不能再拖,匆匆吃过饭,便带着车马去云家别院接人。

云丹琉神情不善,“我也不能去?”

程宗扬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行。”

“你要敢骗我……”云丹琉充满威胁地踩了他一脚。

“你要是不放心,干脆先把我掏空——”程宗扬往床上一躺,大义凛然地说道:“来吧!”

云丹琉红着脸啐道:“无耻!”

“晚上等我回来,好好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无耻……”

“呸!呸!呸!”云丹琉捂着耳朵跑开了。

程宗扬轻轻敲开门,赵合德已经等候多时。

“准备好了吗?”(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少女脸上带着一丝雀跃,“好了。”

“这是什么?”

赵合德打开盒子,“核桃酥。阿姐喜欢吃的。”

“真香。”程宗扬一副食指大动的表情。

赵合德嫣然一笑,从盒中拈出一块,“你也尝尝。”

程宗扬没有拒绝,拿来一尝,果然味道不错。他倒不是不放心赵合德,但事关皇后,多小心些总没坏处。

赵飞燕姐姐见面,当然不能在宫内。程宗扬把赵合德送到邻近南宫的东市,在一处珠宝铺内等候。

这处珠宝铺寄在程郑名下,此时店铺内外都换了自己人,安全无虞。程宗扬很庆幸,幸好有这件事作遮掩,不然昨晚自己偷溜出门的事就不好解释了。

天色将晚,一辆宫车驶入市坊,昭阳宫的江女傅带着两名侍女从车上下来,说是为昭仪采办珍珠。坊中贩卖珠宝店铺的甚多,江女傅漫不经心地看着,路过其中一间珠铺时,身后的侍女不知不觉少了一名。

姐妹俩相见只有半个时辰,等宵禁的鼓声响起,侍女打扮的赵飞燕才从房中出来。她手里拿着那盒核桃酥,面带犹自泪痕,只勉强向程宗扬一笑,然后放下面纱,遮住脸庞。

送赵飞燕出门时,程宗扬飞快地说了定陶王的事。

赵飞燕静静听着,然后福身施礼,低声道:“多劳公子费心。”

程宗扬连忙侧身避开,“不敢当。”

“公子既然已安排妥当,就依公子。”(

“我派人去护卫的话,需要一个名义。”

赵飞燕看着他,没有作声。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明白,人家这是等着自己拿主意呢。他心下暗叹,难怪你们姐妹两个能把天子迷得神魂颠倒,却加起来也斗不过那帮外戚。

“眼下天气已然转寒,定陶王年纪尚幼,皇后若是遣人送去寒衣,正好彰显仁德。”程宗扬停顿了一下说道:“既然派了人去,也不用回来,沿途护送,待入京之后,直接迎入长秋宫中。娘娘以为如何?”

赵飞燕欣然道:“这样安排最好不过。让谁去呢?”

你好歹也是皇后,在宫里就没个心腹?

“江女傅?”

“好。”赵飞燕点头答应。这时江映秋也带着侍女回转,三人合在一处,悄然登车而去。

赵合德眼睛红红的,尚自伤感。见到程宗扬进来,她背过身,拭去泪痕,一边低声道:“多谢公子。”

程宗扬道:“难得进城,想吃些什么?”

赵合德摇头道:“外面已经开始宵禁,奴家也该回去了。”

“那就走吧。”

敖润备好马车,程宗扬扶着赵合德上车,心里忽然一动,吩咐道:“绕着宫城走一圈,时间来得及吗?”

敖润道:“走快点,还来得及。”

“那就走。”

马车驶上天街,沿着宏伟的宫墙疾驰而过。此时天色已经黑透,各处宫殿的灯火次第亮起,宛如无数繁星。赵合德透过车窗,望着宫城被璀璨的灯光点缀得如同仙境一般,惊叹之余,眼底禁不住流露出一丝向往。

少女指着一处宫殿道:“那是什么地方?”

程宗扬抬眼望去,那处宫殿东西有两座高楼,由飞桥相连,楼内各点着一座三丈多高的灯树,数以千计的灯盏将高楼照得如同白昼,两侧的飞桥同样灯火通明,宛如飞虹。正中一座巍峨的宫殿上,树着一只金制的凤凰,金凤口中含着一盏琉璃灯,通体金光闪烁,在夜空下流光溢彩,耀目无比。

程宗扬迟疑了一下,才道:“那是昭阳宫。”

“哦……”赵合德低低应了一声,美目的光亮黯淡下来。

天子秉政不过数月,便重整礼法,亲自迎冬,又遍赏群臣,追封贤良,在洛都沉闷的空气中掀起一丝波澜。紧接着,第二天,开始诏举七科。所有获得举荐资格的士子豪杰,分赴南宫各处,逐一面见主官。

汉国选拔人才,有岁科与特科两种,秀才、孝廉属于岁科,每年举行一次。特科则不常设,朝廷需要哪方面的人才,便临时特设一科进行选拔。而这次诏举的七科,全部属于特科。

汉国的诏举不像唐宋两国科举那样,有严格的考试流程和规定,但比起晋国的九品中正制,诏举的方式更加灵活,也更加务实。

应举的士子通常由各郡根据人口数量分配名额,进行举荐,朝中三公九卿,以至二千石,往往也具有举荐的资格。

被举荐的士子拜见主官之后,先呈上一份自述状,叙述自己的郡望、家世、生平所学。主官一般会询问几句,然后出几道题目,考较一下士子的学问。根据各人的表现,淘汰一部分不合格者,随即拟定一份名单,入选的人数大致在诏举所需两倍左右,再付上各人的家世所长,送呈天子御览,由天子御试,或者直接圈定最终人选。

七科之中,最重要的是贤良方正。按惯例入选者将由天子亲自主持策问,授予官职,甚至有人因为得到天子赏识,直接名列九卿,由布衣一跃而成为朝中重臣,历来最受重视。主持此科的吕闳出身吕氏后族,又是宫里的中常侍,是天子和太后都能接受的人选,而且秉性方正,素有贤名,因此内外无有不服。

贤良文学则是以德望为主,辅以经学。应举者多为宿儒名士,此科历来人才鼎盛,名家辈出。主持此科的公孙弘在士林中成名已久,若非天子青眼有加,拜为博士,此科必有其一席之地。

明经是参加人数最多的一科,唯一的要求便是通晓经学。班超应举的也是此科。明经在汉国属于特科,位列贤良方正与贤良文学之下,但在唐宋两国,明经被列为常科,甚至诸科皆废,唯余明经。汉国明经虽然不及唐宋重要,班超想从中脱颖而出,也非易事。主持此科的朱买臣与云家关系密切,程宗扬本来想给班超使绊,暗中已经打点过。结果与班超对谈之后,突然改弦易张,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眼下话已经递进去,只等着朱买臣的消息。

明法选拔的是通晓律令的人才,还背着盗贼名声的义纵应举此科,说来有些讽刺,但主持此科的宁成与程宗扬关系最深,他既然点过头,自有手段把义纵塞进来。

直言极谏选的是不畏生死,敢于进谏的诤臣,强项令董宣主持此科,可谓适得其才。另一位吕氏族人,吕不疑主持的明阴阳灾异,选拔的多是晓阴阳,通术数,有一技之长的方士。最后的勇猛知兵法,是专设的武科,由车骑将军金蜜镝主持。

同时诏举七科,是朝廷前所未有的盛举。由于参与人数众多,持续时间也长于往日。程宗扬从宫里得到的消息,从应举到授予官职,前后近一月之久。天子要主持贤良方正的策对,要圈定数百人的名单,还要与群臣商议,给中举者授予合适的官职,一个月时间已经很紧了。

但这些与程宗扬关系不大,天子、百官都围绕着诏举费尽心思,一时没有心情收拾他,他倒乐得清闲。反正与自己有关只有班超、义纵两人,他们两个中选自然是锦上添花,都选不上也无所谓。

诏举开始之后,朝廷算缗的风声渐渐淡了下来,洛都的商贾们只当是谣传,刚提起的心思又放松了些。但程宗扬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天子急切地推行诏举,正是为算缗作准备。只有获得足够多的官员支持,算缗才能像天子希望的那样推行下去。

赵飞燕已经将定陶王的事禀明天子,刘骜至今没有子裔,对这个幼侄也颇为在意,赵飞燕提及派人给定陶王送去冬衣,正中刘骜下怀,当即应允。他本来想打发中行说去,但昭阳宫听闻此事,主动提出江女傅更合适。毕竟定陶王还是个幼儿,以中行说执拗的性子,未必能照顾好一个奶娃。

看到她们姐妹如此齐心,刘骜大为欣慰,他眼下又忙于诏举,无暇分心,于是大手一挥,把此事交由皇后办理。

赵飞燕没有耽误时间,当天便准备好衣物,命江女傅送去,顺便护送定陶王入宫。江映秋奉谕之后,便即出行,只是在启程之前,先去见过程宗扬,聆听主人教诲。

程宗扬既然决定在定陶王身上下注,途中绝不容有失。他掂量来掂量去,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最后秦桧主动请缨,前去护送定陶王。

秦奸臣算是自己手边最靠得住的人选了,可他一个人不能掰成两半用,程宗扬当时就问了,“你去了,谁给我出主意呢?”

“属下此去不过五六日时间,况且还有班先生。”

“班先生刚来,还没开始接手。”

秦桧笑道:“还有拙荆。”

程宗扬眼睛一亮,一颗心顿时落回肚子里,笑道:“那就辛苦嫂夫人了。”

程宗扬出面奔走,几方同时运作,等江女傅离京时,同行的使者又多了一位兰台典校秦会之。鹏翼社的蒋安世、郑宾,以及四名星月湖大营老兵,作为护卫随行。程宗扬给他们的要求只有两条:其一,不管任何情形,都必须保证定陶王的安全。其二,无论如何,不能让外人,尤其是吕氏的人接触到定陶王,更不能接触外面送来的食水。

送走秦桧等人,交待敖润、冯源等人,把各地往来的信息一律交到王蕙处汇总,程宗扬专心应付地牢里的严君平和魏甘。

严君平仍然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相比之下,魏甘就好说话多了。特别是饿了三天之后,魏老头整个人都升华了,文人那点弯弯绕的小心思全都弃之不顾,言谈无比敞亮。

按照魏甘的说法,姓严的就是头猪,占着大好的茅坑,死活都不拉屎。不拉屎就不拉吧,这猪还非占着茅坑不挪窝。石室书院成立之初原本前程远大,在洛都数以百计的书院中名列前茅。但严君平多年来不思进取,眼看著书院越来越不景气,魏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直到去年,魏甘结识一个姓岳的年轻人,他才知道姓严的居然昧了人家祖传的宝物,至今未还。魏甘被那个姓岳的年轻人说动,加入他所在的组织,成为供奉,从此人生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魏甘不好美色,对钱上也不大在乎,唯一在意的就是名声。他惊奇的发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组织不但强大无比,而且拥有各种神妙的手段。他虽然苦读多年,但限于资质,学问只是平平,在士林中并不起眼。眼下年龄已老,原想着学问再难寸进,没想到姓岳的年轻人拿出一丸丹药,竟然让他记忆力大进,连早年已经遗忘的文字都在脑海中一一浮现,清晰无比。

魏甘的学问已经积累了几十年,本来以为已经烂到肚子里,捞都捞不出来,谁知这下正应了厚积薄发,学问大进。再加上组织在背后操持,短时间内魏甘就声名雀起,轻而易举便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名望和地位。

执金吾又拖延了几天,才将扣押的货物发还。云丹琉接受了上次的教训,讨还货物时没有出面,而是交给手下人办理,自己则留在庄内,对收回的货物进行清点。

总算此前托人说情有些效果,发还的货物大致如数,总计下来只少了不到一千金铢。清点看似轻松,但极为费神,一连清点完十余车各色各样的货物,云丹琉也累得不轻,闭上眼,脑子里全是飞舞的物品和数字。不过这批货物是从她手里被扣押走的,再累也要撑下去。

等最后一批银铢清点完,已经是深夜,云丹琉在清单上画了押,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负责运货的是跟随她出过海的老部下,他四十来岁年纪,头顶秃了一片,露出油亮的头皮,因为复姓拓跋,被人戏称为老拖把。见大小姐这么劳累,老拖把扯出一只葫芦,双手捧过来,“大小姐,你提提神!”

云丹琉拔下塞子,仰首喝了一口,吩咐道:“清点过的货物全部入库。从今晚开始,在库房看守的人一律加双倍。”

身后的铜环大汉一脸为难,“大小姐,咱们人手不够啊。”

“把内院的护卫全撤下去。”

“那怎么成?万一有人闯进来呢?”

云丹琉不耐烦地说道:“我还需要你们护着吗?”

“那可难说。这几天夜里我好像就听到有什么动静,”铜环大汉警觉地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有点不大对劲。大小姐,你听到没有?”(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云丹琉喝斥道:“都去库房守着!要是出一点纰漏,下次出海,你们两个!自己挂鱼叉上当鱼铒去!”

两人没想到大小姐会突然发脾气,赶紧挺胸应道:“是!”

云丹琉把酒葫芦掷还回去,“什么破酒,一点味道都没有。你是不是又去赌钱了?”

老拖把摸着脑袋,“嘿嘿”笑了两声。

云丹琉瞪了他一眼,“休想问我借钱!你要再赌,以后就喝凉水吧!小四,还有你!”

铜环大汉叫屈道:“咋还有我呢?”

“你要敢借给他钱,以后也喝凉水!”

两人被大小姐一通狠批,连大气都不敢喘,等大小姐骂完,才灰溜溜走人。内院的护卫当然是全撤下来,一个都不敢留。

等两人走后,云丹琉才感觉脸上火辣辣的。那个该死的混蛋!翻墙的时候就不知道动静小点!

云丹琉回到自己独居的内院,却不知暗处正有人盯着。她刚推开房门,身后风声骤起。

云丹琉极为警觉,先一个前跳,随即回手拔刀,谁知手臂刚一抬起,肘尖便是一麻。她毫不迟疑地抬脚后踢,鼻端却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云丹琉脚还没有踢出,力气便泄了大半。

可背后那个卑鄙的家伙对她的手下留情没有半点回报,反而得寸进尺,出手如风地点了她腰腿几处大穴。而且他点穴的手法粗糙得令人发指,好几处穴道都没找准,全靠着指力强劲,硬生生封住。

云丹琉连痛带恼,觉得自己一时心软的好意,全都被这没良心的狗东西给吃了,真恨不得这会儿就解了穴,跟他硬拼一场。

程宗扬也知道自己点穴的手法臭了些,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探讨指法的时候,他蒙着脸,故意像个采花淫贼一样,淫笑几声,展臂把云丹琉打横抱起,一边踢上房门。(

云丹琉虽然没看见他的脸,但他身上的气息绝不会认错。耳听着那厮狞笑几声,粗哑着喉咙道:“小美人儿,今儿个让大爷快活快活……”然后又凑过来,在自己颈间亲了一口。

云丹琉心如鹿撞,被封住穴道的身子又酸又麻,明知道是那个该死的家伙作怪,心里却不由得越发紧张。

那家伙把她抱到屋内,往榻上一放,却是把她上身放在榻上,双膝跪地,摆成跪伏的姿势。

“大小姐这样子,真像一匹胭脂马啊。”说着还拍了拍她的屁股,发出几声下流的淫笑。

云丹琉面红耳赤,忽然腰间一松,已经被他解开衣带。接着一双手伸到自己衣内,连扯带拽地把她裤子拉了下来。

天气已然入冬,即使室内也不暖和,云丹琉只觉身下一凉,下体便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

耳边传来几声“口桀口桀”的怪笑,“这妞屁股又圆又翘,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

“小妞,本寨主还缺个压寨夫人,我看就是你了!”

“你若是从了我,往后让你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

“你若不肯,就让你见识见识本寨主的厉害!”

“胭脂马,本寨主要骑你啦!”

云丹琉浑身一颤,那厮就大模大样骑到自己屁股上,一根肉棒硬梆梆顶入自己体内,将她蜜穴塞得满满的,带来一股又胀又麻的充实感。

程宗扬没想到云大妞对这种强暴游戏反应会这么强烈,她身子虽然不能动,皮肤却热得发烫,尤其是那只蜜穴,原本密闭的玉户像盛开的鲜花一样张开,吐露芬芳,红腻的蜜肉带着一丝细微的震颤,裸露在空气中。蜜穴上方,那粒充血的肉珠硬硬鼓起,柔嫩的穴口迅速变得湿润,蜜肉间含着一汪春水,仿佛轻轻吹口气,就会流溢出来。

自己刚插进去,穴内便淫水四溢。蜜腔内,湿透的蜜肉又滑又腻,就像一张小嘴紧紧含住龟头,无微不至地磨擦着棒身每一寸部位。

榻低而腿长,那只雪臀仿佛悬空一样,白生生翘在半空。程宗扬骑在云丹琉臀后,用力顶弄着她的屁股。云丹琉玉颊通红,她双眼紧闭,玉齿咬着红唇,鼻息越来越重。她像匹大白马一样趴在榻边,被他一下一下操着屁股,不多时便泄了身子。

“本寨主大展雄风,杀得压寨夫人屁滚尿流……”程寨主遗憾地说道:“就是这小妞太不济事了,本寨主还没爽够呢。且让本寨主再耍几下……”

程宗扬刚给云丹琉解开穴道,云大小姐便握起粉拳,朝他身上一通乱打。

“你这个下流胚子!真不要脸!恨死我了!”

程宗扬开怀笑道:“是爽死了吧?”

云丹琉踢了他一脚,“人家都泄了,你还使劲操——要死啊你!”

“我双修的功法刚行到一半,难道让我停下来?再说了,你泄第二次我不就停下来了吗?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中用。”

刚才的胭脂马直接变身胭脂虎,“敢说我不中用!咬死你啊!”

两人闹了一阵,云丹琉终究是泄了两次身子,手足酸软,折腾几下就没了力气。程宗扬枕着她的大腿打了个呵欠,“云丫头,睡觉。”

云丹琉用脚背碰了碰他坚挺的部位,“你这样能睡吗?”

程宗扬商量道:“要不你给我口出来?”

“作梦!”

“那我还不得干挺着?”

云丹琉撇了撇嘴,然后道:“进来吧。”

房门打开,几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当先一个是卓云君,然后是惊理和蛇夫人,再后面是阮香凝和孙寿。五名女子雁翅分开,夜色下,一个个宛如花枝一般。

“她们怎么在这儿?”

“谁让她们看了我?”云丹琉道:“现在她们都在,你想操哪个就操哪个好了,我也要在旁边看着。”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卓美人儿,先给大爷口一个!”

卓云君温顺地走到榻旁,屈膝跪下。她举起手指,把发丝抚到耳后,仰起脸嫣然一笑,然后一手扶住主人的阳具,俯下身子,张开红唇,将那个硬梆梆的龟头纳入口中,细致地舔舐起来。

眼看着身为太乙真宗六大教御的卓仙子没有半点为难地凑过去,将那根沾着淫液的阳具纳入口中,伸出香舌舔得津津有味,云丹琉啐了一口,有心不看,却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

卓云君专心致志地给主人品着箫,美目波光流转,粉颊越来越红,惊理和蛇奴笑吟吟上前,一起动手帮她宽衣解带,不多时就将她剥得一丝不挂。

当最后一件亵衣被两女扒下,卓云君吐出阳具,赤条条地转过身子,一手抱着胸乳,一手按在膝上,向后翘起雪臀,一边回过头,向主人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旁边的惊理和蛇夫人各自伸手,一左一右扒开她的臀肉,把她熟艳的凤眼美穴展露出来,将穴口对着那根阳具慢慢套入。

卓云君背对着床榻,玉坠般小巧的纤足点在地上,身体前倾,小心不碰到床榻。惊理和蛇夫人各抱着她一条手臂,让她好借力抬起屁股,用凤眼穴套住主人的阳具,一上一下的套弄。程宗扬躺在榻上,任由她侧着身,费力地挺弄雪臀,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云丹琉看她的姿势实在别扭,忍不住捅了捅程宗扬,“她为什么这样?”

程宗扬懒洋洋道:“你没吩咐,她怎么敢上床呢?”

云丹琉啐道:“关我什么事?”

蛇夫人在旁笑道:“紫妈妈定下的规矩,服侍主人的时候,低等奴婢没有上位者的吩咐,不能上床。卓奴是第八等的小丫头,大小姐没有吩咐过,自然不敢弄脏了大小姐的床榻。”

“第八等?你是第几等的?”

“奴婢是第四等的侍奴。”

云丹琉知道惊理与她身份相当,于是指着阮香凝道:“她呢?”

“凝奴是第九等的粗使丫头。比卓奴还低一级。”

“她呢?”云丹琉指着孙寿道。

惊理笑道:“寿奴还没有入门,比粗使丫头还要低一等,只算是不入流的暖脚婢子。”

“第一等的有谁?”

“第一等的是主事丫鬟,如今只有雁儿姑娘一位。”

“是她啊……”云丹琉见过雁儿,闻言想了起来,“那我呢?”

蛇夫人恭敬地说道:“大小姐自然是女主人了。”

“女主人有几个?”

没等旁边的奴婢开口,程宗扬便道:“你一个,你姑姑一个。没了。”

“什么?”程宗扬刚回到家,就接到一个意外,“老班落选了?”

班超拱手道:“惭愧。”

冯源道:“这事儿跟班先生没关系。明经科诏举的人数一向最多,前些天朱买臣还上奏说,明经科诏举年龄应当限定在五十以上,七十以下。奏折呈上去,天子一直没回复。谁诏举这边刚开始,天子那边突然降旨,应准朱买臣所奏。结果明经科年龄五十以下的,全都落选了。”

明白了,绕了一大圈,班超还是被自己给坑了。朱买臣搞年龄限制,自己也有份,就是冲着班超去的。可自己本意是想让班超知难而退,天子倒好,事前没反应,等诏举已经开始才改规则。这就好比班超苦练十几年功夫,好不容易站到拳击台上开打,裁判这才宣布,本场是太监专场,没割过的直接判负。除了太史公笑而不语,别的不管什么高手,全都得哭。

诏举这样的大事,天子还这么的随心所欲,程宗扬都觉得无言以对。往好处说,天子这是帝王心术,思绪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让臣下摸不着脾气。往坏处说,天子这是要疯啊……

“落选了也好。天子咱们伺候不起,还是来给我办事吧。”程宗扬道:“给老班腾间房,从今天开始,老班就算入伙了。”

“成,我这就去安排!”冯源应了一声,下去操办。

程宗扬道:“老班你放宽心,好好歇几天,将来可有得你忙了。”

班超道:“听说主公在城中有几处店铺,班某想去看看。”

这么快就进入角色,程宗扬很满意,“老敖,你去鹏翼社借辆车,带班先生去走走。”(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班超与敖润离开。一直默不作声的王蕙起身将竹帘卷起,然后回身坐下。

“林先生昨晚传讯,临安派来护送信物的人,两日前便已经过了云水,六日之后就能抵洛。”

自己一直四处奔波,往往赶不及与临安传来的水镜术,与临安的通讯大都是秦桧管着,秦桧走后便交给了王蕙。自己找到严君平当天,传讯让临安那边带信物来,到现在还不足二十天。速度这么快,看来是昼夜兼程,一路没有耽误。

“来的是谁?”

“威远镖局,阮香琳阮女侠。”

程宗扬露出一个暧昧的表情,随即想到面前坐的是王蕙,赶紧收起嘴脸,沉着地点点头,“知道了。”

王蕙道:“妾身听说蔡常侍在宫里借了点钱?”

“何止是借了一点?”这事程宗扬提起来就闹心,“老蔡这人吧,你说他办事不行,那肯定亏心;你要说他办事办得好吧,那我得昧着良心。不管什么事,他都能给你办得提心吊胆……”

小紫不在,程宗扬憋了一肚子的苦水没处说去,这会儿嫂夫人问起,禁不住一吐为快。请蔡爷办事,结果如何暂且不说,可过程那叫一个跌宕起伏,神出鬼没。走正道透着邪气,走邪道透着妖气,你说他是妖物吧,他还能把事办得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茬来,真不知是哪位神魔变的。

“就比方这借钱吧,你少借点也就算了,他倒好,上亿上亿的借,眼都不带眨的。这是借钱吗?抢钱啊这是!”

王蕙静静听着,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等程宗扬说完,才道:“妾身听说,蔡常侍昨日私见少府,询问府藏多寡。”

“啥?”程宗扬觉得自己背后凉嗖嗖的,老蔡那封奏折差点把自己弄死,接着又玩这么一出,这是又要作啥妖呢?

“蔡常侍说,钱者泉也,藏之秘库,虽百年不多一文;流之如水,虽一日亦有生息。少府五鹿充宗与之激辩半日,理屈辞穷,尤不能胜。”

“他私下见的五鹿充宗,消息怎么传出来的?”(

“五鹿少府将经过修书一封,上奏天子,力驳蔡常侍之非。”王蕙道:“五鹿充宗长于口辩,洛下无人能抗,如今却被蔡常侍所折。眼下两宫内外都已经传遍了,有道是:五鹿岳岳,蔡折其角。”

程宗扬这会儿心又提了起来,只要听到蔡敬仲出手,他就提着心,都快落下病了。蔡爷这人他是了解的,正事要是正办他就不姓蔡了。好端端的突然来这么一手,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居心绝对极其险恶。

蔡爷的思绪凡人无法捉摸,但往坏处想,基本上跑不了。要是没猜对,说明自己想的还不够坏。

程宗扬前后一捋,品出些味道,“两人吵架还专门上书天子?这是生怕天子不知道他有发财的路子啊。”

王蕙抿嘴一笑。

程宗扬心里顿时嘀咕起来,奸臣兄没在,可人家媳妇比奸臣兄也不差多少。嫂夫人居然跟自己所见略同——这事比自己想的还要凶险!

“老蔡这回是玩真的,终于要对天子下手了啊。”程宗扬飞快地转着脑筋,琢磨其中的关键,“这家伙花了多少钱买通了五鹿充宗?唱得一出好双簧!少府可是天子的私房钱,他都敢打主意,胆子肥得没边了……”

这双簧确实唱得好。五鹿充宗上书,明着反驳蔡敬仲,暗地里不仅透露出蔡敬仲有发财的路子,还显示出他被辩得理屈辞穷,从侧面烘托蔡敬仲的英明。天子眼下正缺钱,凭空掉了这么大个鱼饵下来,怎么可能不心动?

万一将来出事呢?老蔡不怕,他就是奔着出事去的,捅出来的窟窿越大,说明他捞得越多。五鹿充宗更不怕,他已经表明态度,坚决反对蔡敬仲的妖言,就算天塌下来,板子也落不到他身上。反而是天要真塌了,更证明他的先见之明。两人一起作案,一个捞够了钱,拍拍屁股走人;另一个半点风险都没有,还能载誉而归,这双簧唱得真是里面捞钱,外面捞名,里外里都不吃亏。

程宗扬也就是局内人,才能想通里边的道道。旁人被这俩货玩死,还得挑起大拇指夸人家厚道。这手段邪得光明正大,别说一般人看不出来,就算看出来也拿他们没辙,这事干的,除了蔡敬仲那个变态死太监,也没谁了。

程宗扬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怎么就不来个雷劈死他呢?

王蕙道:“宫里如今最流行的一句话,据传是蔡常侍说的:买田买房都已经过时了,用钱生钱才是发财的王道。”

程宗扬真想给蔡敬仲写个大大的“服”字挂门上。这思路广的,不去当个基金经理真是屈才了。

“老蔡这是要作大妖啊。”程宗扬道:“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不能由着他乱来!”

“公子可是要与蔡常侍商量?”

程宗扬头皮一紧。跟老蔡商量?我现在都不想理他好不好!每次跟他说话,都显得我跟白痴似的。

秦奸臣心思七窍玲珑,王蕙恐怕比他还多一窍,一眼就看出程宗扬的不情愿来,微笑道:“既然如此,便由妾身与蔡常侍商量如何?”

程宗扬长出一口气,“有劳嫂夫人费心了。”

王蕙浅浅笑道:“公子何必客气。”

程宗扬没有去见蔡敬仲,除了不想表现自己的白痴,更重要的是他已经与卢景商定,今日同赴偃师。

偃师与伊阙相仿,都是进出洛都的门户,但偃师路途稍远,赴洛的商旅大都会在城中歇息一晚,整顿行囊,更衣洗尘,第二天再从容入京。因此偃师虽然只是小城,客栈却是极多。

程宗扬是第二次来偃师,上次追查延玉的行迹时,也是与卢景同行,甚至两人易容过的海捕文书还在墙上贴着,只不过眼下谁都没有把他们两个和榜文上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联系起来。

两人都是识途的老马,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曾经的白鹭书院。白鹭书院多年前被官府买下,改为驿馆,但建筑本身的变化并不大。书院的匾额、楹联尚在,但已经被烟火熏得面目全非,里面充斥的也不再是学子的诵书声,而是驿马的嘶鸣声,浓烈的马尿味和随处散落的草料。

卢景穿着厚厚的皮围裙,一脸胡子拉茬的半蹲在马厩中,扳起一只马蹄放在腿上,眯着眼睛,用一柄快刀修整损坏的马掌。他手起刀落,削得又快又准。那匹马卧在草堆中,不时惬意地打个响鼻。

旁边的驿卒挑起大拇指,“这手艺,一看就是在行的大师傅!”

卢景粗豪的咧嘴一笑,从褡裢里面找出一只蹄铁比了比,然后拿起一柄羊角锤,左手将钉子楔进蹄铁的沟槽中,右手挥起锤子,“叮叮当当”的敲打起来。

程宗扬扮作学徒,靠在门边,眼睛四处张望。按照秘卷上岳鸟人的纪录,藏宝的地方是在读书台的匾额之后。读书台两侧的学舍已经改成马厩,那块匾额尚在,上面的字迹剥落大半,模模糊糊写的是“唯楚有才”四字。

这书院还是外来户呢,难怪会办不下去。程宗扬心里嘀咕着,向卢景使了个眼色。

卢景心下会意,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里面几匹驿马忽然嘶鸣起来。驿卒怕惊到正在钉马掌的马匹,连忙过去安抚。程宗扬闪身出门,趁人不备飞身跃起,往匾额后摸去。

匾额后面的砖墙被挖出个大洞,里面的物品早已不见,只留下几块碎砖。但程宗扬一瞥之下,看到匾后有一片颇为可疑的血迹,以岳鸟人的一贯尿性,不知哪个倒霉鬼又被坑了,而且还坑得不轻。

驿卒好不容易把马匹安抚下来,一回头,刚才那钉马掌的大师傅和他那学徒居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只剩下那匹刚钉了一只蹄铁的驿马还卧在地上,表情和他一样迷茫。

大白天的,驿卒却禁不住激零零打了个寒噤,“活见鬼了这是?”

卢景撕去胡子,收起褡裢,扮成一个街上随处可见的行脚汉子,与程宗扬并肩走着。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些血迹。”程宗扬试探道:“咱们岳帅挺狠的啊?”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不用问,这话肯定是岳帅教的。”

“说对了。”

程宗扬叹了口气,从袖里掏出几块碎砖,“其实还有这个。”

卢景接过来一看,那些碎砖都是平常的青砖,只是砖上刻的纹饰颇为古怪,拼起来之后,勉强能看出是两块。砖上分别刻着一个奇怪的小人,它们的纹路一模一样,头上戴着夸张的尖帽,穿着古怪的彩衣和尖头鞋,有一个又圆又大的鼻子,区别在于其中一个只有线条,另一个则有彩漆的痕迹,似乎上过色。

程宗扬道:“眼熟吧?”

卢景点了点头。

“一个大鬼和一个小鬼。拼到一起是……”

“一副炸弹。”

“瞧,这就是岳帅留下的警告——里面是炸弹,别乱摸。”

卢景突然笑出声来。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醒来时,天色已然微明。程宗扬翻了个身,才发现身下的泥地换成了一张舒适的软榻,外衣已经被除下,整齐地放在床头。身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暖被,被窝里暖洋洋的,舒服得让人不想动弹。

程宗扬拉了拉被子,正想睡个回笼觉,旁边一个声音娇滴滴道:“主子,你醒了……”

说着一张媚艳的面孔出现在眼前。那女子皮肤白腻,眉眼间带着骚媚入骨的风情,浑身香气扑鼻,容貌与昨晚那个美貌少妇全然不同。

隔了数月,蓦然见到这位青叶教的教主夫人,程宗扬不免多了几分陌生感。

尹馥兰倒是殷勤得紧,一颦一笑都媚态横生。虽然是大冬天,她却只穿了一件短短的旗袍,玉臂粉腿尽数裸露在外,薄薄的衣物贴在身上,勾勒出她丰腴的身材,看款式,还是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

程宗扬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扯进被中。那美妇整个人都被盖住,只能看到被子下面不停蠕动,不多时,一条内裤从被子里面扔了出来,接着是一件揉皱的旗袍。

尹馥兰趴在榻上,那具丰润的肉体就像一枚熟透的果实,充满诱人的弹性。程宗扬翻过身,重重压在她身上。尹馥兰低低叫了一声,一边媚眼如丝地撅起屁股,紧接着就被主人的大肉棒硬梆梆干进蜜穴。

多日不见,那根肉棒仿佛比她记忆中更回威猛几分,主人的动作还和以前一样,既粗暴又狂猛,充满了征服者的肆意和张扬。一轮密不透风的抽送,几乎把她干得魂飞魄散,尹馥兰手指抓住被褥,娇艳欲滴的红唇圆张着,却发不出丝毫声音,甚至连气都喘不过来。

何漪莲带着一股寒风进来,随即转身掩上门。她往火盆中添了几块木炭,然后跪坐在一边。看着那骚妇在榻上被主人摆布的淫态,她有些尴尬地侧过脸,心跳却越来越快,她不由想起那段短暂而又荒唐的日子,曾经的感觉从心底渐渐复苏,身上仿佛有蚂蚁在爬,传来一阵阵难以承受的酥痒,刚回洛都时那点不欲人知的小心思,不经意间便烟销云散。

等主人放开泄尽阴精,浑身瘫软的尹馥兰,笑眯眯伸出手指勾了勾,何漪莲就像听话的木偶一样站起身,顺从地脱去衣物,乖乖爬到榻上。当那根在梦中多次出现过的阳具顶住穴口,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便已经湿透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紧接着,那根火热的肉棒重重顶入体内,带来一股真切的满胀感,将她最后一点尊严击得粉碎。何漪莲低低叫了一声,心里残存的一丝不甘也化为乌有。

程宗扬躺在榻上,身边一左一右躺着两具光溜溜的女体。尹馥兰与何漪莲交替说了她们的经历,自从主人和紫妈妈从传送阵消失之后,她们等了数日,不见主人回来,只好离开太泉古阵,出去寻找。

两女久有宿怨,但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能放下仇怨,勉强合作。尹馥兰长于勾心斗角,献媚争宠,办事能力却远远不及何漪莲。没有主人的吩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倒是何漪莲心细,认出萧遥逸的身份。由于得罪了原本的主家广源行,两人不敢露出踪迹,于是先到江州,听说主人去了汉国,又转赴洛都。

可到了洛都之后,两人又犹疑起来,一边想着好不容易得到自由,不如就此逃离,免得给人为奴为婢;一边又想着两人都已经献出一魂一魄,怎么也逃不出紫妈妈的手掌心,万一惹恼了紫妈妈,就是想再做奴婢也不可得。一边是自由,一边是生死,让她们迟疑不决。

最后两人私下商量了一番,决定先找个地方藏身,慢慢寻找主人不迟。何漪莲的洛帮虽然是广源行在背后支撑,但她毕竟经营多年,也有些靠得住的心腹,于是找了处偏僻的渔村落脚,没有对外透出半点风声。谁知刚安身没几天,手下突然带了条肥羊回来……

两人都是被小紫收过魂魄的奴婢,程宗扬用起来放心得很,丝毫不担心她们会背叛。

“那对姐妹花呢?”

“主子是说虞氏姐妹?”尹馥兰道:“主子刚失踪,那两个贱人就不见了踪影,多半是趁机逃了。奴婢要逮住她们,非揭了她们的皮不可。”

何漪莲对她的讨好满心不以为然,但明智的没有开口。

“那个机械守卫呢?”

尹馥兰道:“那个怪物好奇怪,打着板子跑到树林里去了,没有人敢追。”

当日传送时,程宗扬和小紫本来想带上装着器灵的机械守卫,结果传送中出现错误。也许太泉古阵有什么禁制,使机械守卫无法离开。这样也好,那家伙精神分裂得厉害,待在太泉古阵,也免得他出来祸害。

程宗扬又问了几句,得知她们离开时,太泉古阵聚集的各方势力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他们都是听到岳鹏举将在太泉古阵出现的消息特意赶来,结果无不铩羽而归。最后倒是便宜了莫如霖,又得了一批不要钱的手下。

从朱老头口里得到太泉古阵另一番真相之后,程宗扬一直避免回忆自己在太泉古阵的经历,这时也不想多问,只打听了几个人的下落,便起身道:“这里离洛都有多远?”(

“水路五十里。”

程宗扬一怔,“怎么比伊阙还远?”

何漪莲讪讪道:“他故意走了岔路。主子在舱里,一时不查……”

“离伊阙呢?”

何漪莲道:“三十里。”

“主子要去洛都还是伊阙?”尹馥兰一边给他系好衣衫,一边道:“奴婢这就让人备船。”

“先去伊阙吧。趁天亮,我去香山顶上那个亭子看看。”

何漪莲道:“主子要去出云台?”

程宗扬一震,急问道:“什么出云台?”

何漪莲吓了一跳,小声道:“那地方原来叫出云台,后来才建了亭子,改叫眺洛亭。奴婢从小叫惯了……”

程宗扬示意尹馥兰停下手,然后坐回榻上,“它还叫出云台的时候,你去过吗?”

“去过。”

“和谁?”

“……武穆王。”何漪莲低声道:“奴婢那时年纪尚小,只是听命行事。”

“你记得他带了什么东西吗?”

何漪莲回忆了一会儿,“有一只箱子,还是帮里的人抬到山上……第二天他下山的时候,那只箱子就不见了。当时我还问他,但他只笑笑,没有说话。”

“什么样的箱子?有多大?重不重?”

程宗扬一连串的追问,可惜时过境迁,何漪莲已经记不清了。

旁边的尹馥兰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

程宗扬道:“你知道?”

尹馥兰道:“莲儿方才一说,奴婢倒是想了起来……那年奴婢也在洛都,我们青叶教擅长驭蛇,武穆王把我们带的毒蛇都要去了,装了一箱。”

“一箱?”

尹馥兰道:“箱子里都是泥土,武穆王还叫人专门配了蛇药,让那些毒蛇能长期蛰伏。那些毒蛇可以不吃不喝蛰伏数十年,蛰伏越久毒性越烈,若是有人打开箱子,那些毒蛇苏醒之后会很危险。”

岳鸟人心真黑啊……程宗扬道:“还有别的吗?”

两女同时摇头。

虽然知道自己纯粹是撞大运,但程宗扬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连孟老大等人都不知底细,何况这两个女人呢?况且自己总算知道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黑魔海那帮家伙打开箱子,挖出一窝毒蛇,那表情肯定很精彩。

出云台,又对上一个“出”字。自己以为中断的线索又重新出现一线曙光,卢五哥去的首阳山,很可能对应“日”字,八块玉牌,现在还剩下一个“不”字没有着落。一旦凑齐,岳鸟人又会给出什么样的谜底呢?

程宗扬琢磨片刻,然后拿出一块玉牌,“这东西你见过吗?”

何漪莲仔细看了片刻,摇头道:“未曾见过。”

尹馥兰也摇头不知。

程宗扬只好把此事丢开,转而问道:“听说洛帮势力不小,怎么就这几条船呢?”

何漪莲道:“洛水沿岸各处码头都有帮中的分舵,此地只是一处渔村,住的都是帮中兄弟的眷属。”

“听说洛帮各位当家都去了晴州?”

尹馥兰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主子。莲奴怕惊动广源行的耳目,不敢去总舵,她也是刚听说帮里如今群龙无首。”

“洛帮的人你能调得动吗?”

何漪莲犹豫了一下,“能。”

“把握大吗?”

何漪莲坦白道:“下面的兄弟一向都听我的。只是广源行在帮里埋了不少钉子,那几位当家有的就是广源行安排的人,若是他们回来,怕会有些风波。”

程宗扬道:“如果让你把帮里运货的船只减少一半,再把运费提高一半,能办到吗?”

何漪莲想了半晌,最后实话实说,“帮里生计颇有些艰难。若是断了生意,有些人未必心服。”

“帮里损失多少,我给你补出来。”

何漪莲眼睛一亮,“真的吗?”

“只要你能控制洛水的货运量,我保证你们洛帮今年能过个肥年。”

何漪莲双手合什,长长舒了口气。

程宗扬奇道:“洛帮日子有这么难过吗?”

何漪莲叹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洛帮是洛水第一大帮,说来固然风光,奴婢操持帮务之后,才知道其中的艰难。就比方船资,其他帮会比我们少拿三成还有得赚,我们拿到八成,就只能忍饥挨饿了。”

“都是跑船的,你们成本怎么这么高?”

何漪莲苦笑道:“一来我们洛帮的收益大头要交给广源行,二来其他帮会多是些没牵没挂的精壮汉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们帮里兄弟哪个不是养着一家人?还有些兄弟因为帮里的事死了残了,家中妇幼帮里都要养起来,又是一笔开销。”

“别的帮会就不用养家人?”

何漪莲道:“这些年我也见过不少帮会的兴衰,初建时,帮中都是精壮,头三五年大都风光得很,能拼能打;接下来三五年,帮众陆续成家,挣的钱就只能维持了;再过三五年,原来的帮众渐渐老了,生意越来越差,家里人口却越来越多,不加新人难以维持,新人来了却嫌他们干的活少,拿的钱多,帮里的争执一日烈过一日,到这时候就只能散伙,各谋出路。年轻力壮的重新组建帮会,然后再重复一遍。”

“那些帮会能撑过十五年的便寥寥无几,能撑过二十年以上的,只有我们洛帮一家。”何漪莲道:“我们洛帮能支撑下来,也是借了广源行的光,垄断了晴州运来的货物。但广源行算计极精,拿走大头之后,留下的只能让帮里的人撑不着,饿不死罢了。”

果然是家家都本难念的经。程宗扬想了片刻,然后道:“不需要你做太久,只要控制三个月就行。”

何漪莲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三个月?奴婢只怕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再有一个月就该封冻停航了啊。”

程宗扬愕然道:“洛水不是号称温洛,从不结冰吗?”

何漪莲解释道:“洛水本身极少封冻,但遇到极寒天气,上游的支流大半会封冻结冰,下游虽然无冰,但上游水量减少,以前能航行的河段都成了浅沙洲,除了小筏子,寻常的船只都无法航行。今年入冬早,天气寒冷,最迟到冬至,上游就该封冻了。因此有经验的商家都会赶在大雪之前,把货物运完。”

程宗扬暗叫侥幸,自己只听说洛水不会结冰,便以为洛水是终年通航,准备配合陆路运输,用两个月时间慢慢提价,这时才知道一个月后洛水的航运就会停止,其他商家都会赶在这一个月内备货。如果按原来的计划,等自己动手,别人的货物早运完了。

“你跟我去趟洛都。”

何漪莲不明所以,但立即答应下来。

尹馥兰道:“奴婢……”

“你先留在这里。需要的时候,我会让人来找你。”

尹馥兰只好羡慕地看着何漪莲跟随主人离开。

敖润蹲在巷口东张西望,见到程宗扬的身影刚张开嘴巴,随即看到他身后跟着一名陌生女子,又连忙把嘴巴闭上。

程宗扬走的是背巷,向敖润略一示意,进了那处用来掩人耳目的客栈。冯源正在柜上,见家主进门,一边迎上来,一边奇怪地看着那女子。

程宗扬道:“这位是洛帮的何帮主。”

“你没在宫里干过,不知道宫里的路数。”蔡敬仲道:“咱们宫里呢,讲究的是欺上不瞒下,只要能把主子糊弄高兴了,随你怎么折腾,都不算过错。”

王蕙道:“妾身愚钝,难道只要让天子高兴,便可以胡作非为吗?”

“你看,你这就没转过弯来。”蔡敬仲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想啊,你在下边胡作非为,主子会高兴吗?肯定不会吧。那就只能任劳任怨,一点不敢胡作非为吗?那我这中常侍还当着什么劲?”

王蕙笑道:“我都让公公绕糊涂了。”

“这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总之讲究一个分寸。就拿胡作非为来说,要么你能保证这事传不到主子耳朵里面,主子压根不知道,不管你干了什么,那都等于没有,这种是能遮得过,捂得住。要么呢,是这事传到主子耳朵里面,他也不生气,反而觉得你胡来得好。这种是看得清,把得牢。就比方富平侯吧,他前些天刚弄出那么大乱子,江都王颜面扫地,连太后都气得差点要杀他,天子脸上也不好看,但天子为什么对他宠信依旧呢?”

王蕙眼珠一转,“富平侯对江都王无礼,难道是天子授意?”

“对了一半。”蔡敬仲道:“天子幼龄继位,那些诸侯年长辈高,看他就跟看娃娃一样,张侯对江都王无礼,其实是表明君臣之别。富平侯又不是瞎子,江都王的车驾他难道看不出来?就是因为看出来了,他才偏要这么做。明白告诉诸侯,无论你年纪再长,辈份再高,都是天子之臣。天子敬重你是情份,不敬你是本分。别看你是诸侯王,我富平侯照样不尿你这一壶。所以你说的没错,富平侯这么做,正合了天子的心意。之所以说错了一半,是因为此事根本不需要天子授意。若是连天子这点心意都揣摩不透,张放岂不白得天子的宠信了?”

“可张放为这点小事,得罪了太后和诸侯,岂非得不偿失?”

“你啊,虽然聪明绝顶,可比起你夫君还是差了一筹。”蔡敬仲道:“为主子作事,哪里用得着计较得失?在小账上头斤斤计较,聪明是够了,却少了几分大气。”

王蕙赧然施礼,“多谢公公指点。”(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蔡敬仲点了点头,又指点道:“怎么把主子伺候高兴呢?这里头的道道可就多了……”

王蕙为蔡敬仲斟上茶,“还请公公指点。”

“就拿咱们这位主子来说吧。咱们这位主子呢,一来脸皮薄,想当婊子还总想着立牌坊;二来心不够黑,想多吃多占还怕别人饿着,总之是滥好人一个。对付这种主子,讲究的是一个‘抢’字。他不是拉不下面子吗?你先抢着帮他把牌坊立好,还要立的漂漂亮亮,让他不卖都过意不去。他不是见不得别人挨饿吗?你先抢着把锅端到屋里去,让主子关上门吃,看不见别人不就结了?”

蔡敬仲呷了口茶,“总之呢,讲究五个心字:让主子这婊子当的安心,牌坊立的开心,肉吃的放心,钱挣的顺心,觉睡的舒心……”

“蔡常侍这么说,难道主子就一无是处了吗?”

“怎么会一无是处呢?滥好人又有什么不好的?”蔡敬仲道:“主子想当好人,你就顺着他的心思,让他当好人。顺着他,没坏处。”

“若是好心办了坏事呢?”

“那咱们就抢先把坏事给做了,免得主子不小心坏事,有辱主上的圣明。”

王蕙连番询问,蔡敬仲应答如流,而且绝不藏私,将自己多年来的心得倾囊相授,让王蕙听得叹服不已,不时击节赞叹。

“难怪大貂珰能身居高处,倍受信宠。”

蔡敬仲谦逊的摆了摆手,然后话风一转,“再说了,滥好人又不是白痴。咱们这位主子,人虽然软了点,但心里头明白,最重要的是有眼光,单凭这一点,就比旁人强——比你强,也比我强。”

王蕙道:“大貂珰过歉了。”

蔡敬仲摆了摆手,“蔡某不是谦逊,而是自知不及。蔡某在宫里这么些年,也见过不少贵人。唯有这位主子,让蔡某真正起了攀龙附凤的心思。”

王蕙目光微闪,“攀龙?”(

蔡敬仲微微一笑,不再多说。放下茶杯,从席侧拿起斗笠,飘然而去。

与此同时,“滥好人”程宗扬浑然不知蔡太监已经打点好牌坊,准备亲手给他供上,还在为商会的大计殚精竭虑。

不大的厅内坐无虚席,程宗扬坐在主位,云苍峰坐在他对面的宾位,正中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白绢,上面绘制着洛都的大致地形。两人下方,左首依次是班超、匡仲玉、高智商、何漪莲;右首是程郑、吴三桂、敖润、冯源。坐席上首的侧位,专门放了一张软榻,带着银制面具的剧孟仿佛一头懒洋洋的睡狮,据榻而卧。

程宗扬指着地图上一面小旗点了点,然后道:“昨天程大哥又拿下一处草料场,目前我们已经控制了洛都八成的草料供应,远远超过了预期目标。这第一桩功劳,是程大哥的。”

程郑起身道:“不敢当。”

“人员安排了吗?”

程郑道:“云三爷已经派了两名掌柜过去接管。”

程郑手下虽然也有些人,但如今商会的布局扩张太快,人员配置上不免捉襟见肘。而云家由于产业转让,大批人员闲置,又都是经商多年的老手,双方一拍即合,程郑负责扩张,云苍峰派人接管,双方合作得天衣无缝。

“事不宜迟,不能再等下去了。从明天起,我们手里的草料场全面涨价。先从精饲料开始,豆饼涨一成,干草每十束先涨一个铜铢。”程宗扬道:“一定要控制好节奏,第一波涨价的幅度要缓,节奏要稳,时刻注意市场的反应。”

云苍峰无论身份、地位还是财富,在厅中都是最高的,但他丝毫不摆架子,他这边说完,便点头道:“明白。”

程宗扬暗暗竖起大拇指,云老哥够给面子。

班超道:“等草料价格全面涨起来之后,我们不妨作作样子,准备点草料在各处城门发放。量不用太大,主要把声势造出来,一来邀买人心,二来让人们都知道洛都草料全面告紧。最好让周围郡县都听到风声,预先把草料钱算到运费里面。”

“好主意!”程宗扬赞道:“洛都运力有限,多运了草料,就少运了其他货物。”

程郑抚掌道:“果然周到。”

“陆路运输无非是车马人力,我们只要控制饲料,让运费上涨即可。水路运输价廉量大,才是真正的大头。此事我以前有些想当然了,”程宗扬侧身示意了一下,“现在请洛水的何大当家解说。”

众人目光都看了过来,何漪莲暗暗吸了口气,起身先向众人施了一礼,然后说道:“水路与陆路不同,由于立冬前后洛水会因水浅停航,一般商家都会赶在大雪之前运完货物,眼下正是水运货物最多的时候……”

最初的紧张过后,何漪莲越说越流畅,她先介绍了洛水航运的状况,洛帮所占的份额,以及可以调动的人手,然后说道:“按照家主的吩咐,从明天开始,我们会借口水浅,停止千料以上货船的航行,改用小船和竹筏运送。粗略估计,整个洛水会减少两成的运量,同时提高一成的转运费用。”

吴三桂道:“万一有人抢生意呢?”

何漪莲嫣然一笑,“这就要请诸位援手了。”

程宗扬道:“老吴,这件事交给你了。不管帮内还是帮外,有人不服,全部打服。”

吴三桂高声道:“是!”

“水陆运输的事暂时这样安排,”程宗扬一锤定音,然后道:“第二桩是兑换。高智商,这事交给你去办。多找点狐朋狗友一起上阵,把咱们手里的金铢兑成铜铢。”

高智商不解地说道:“师傅,铜铢又重又占地方,运的时候不方便啊。”

“洛都九市你去看过了吗?”程宗扬道:“百姓交易基本上都是铜铢,用银铢的都极少。你要做的就是大量减少铜铢的流动,人为造成钱荒。至于兑来的铜铢,不用担心,都存在陶氏的钱庄里。我已经跟陶弘敏说好,这部分钱铢入库之后,短时期内不再流通。”

高智商道:“有限额吗?”

“先兑十万金铢吧。看看市面上的铜铢一下少二十万贯,会有多大波动。另外各处商号,无论草料场还是水路运费,能收铜铢的全部收铜铢。”

“最高兑多少?”

“尽量足额。铜铢出现短缺,可以兑到一千九。最高不超过一千八,而且这部分比例不能超过半成。”

“行!”高智商道:“我找人去办!”

“第三件……老匡,要靠你了。”

匡仲玉起身敬了一礼。

“你放出风声,说有人暗中往洛都运送兵器,图谋不轨。怎么危言耸听怎么来。最好再设计从进城的车中,搜出一批兵器。至于主谋,或者是赵王余孽;或者是暗有反志的诸侯;或者是有野心的外戚……目标越扑朔迷离越好。”

匡仲玉朗声道:“明白。”

“云老哥,还要辛苦你一番。”

云苍峰道:“尽说无妨。”

“你拿出钱铢,四处求购田地房产,把声势尽量造大,显得越急切越好。洛都这帮豪强肯定会拼命抬价。”程宗扬道:“怎么激起他们的贪心,让他们跟着咱们的节奏抬价,就要看云老哥的本事了。”

云苍峰笑道:“你只管放心!一文钱不花,只动动嘴皮子,就让洛都周边田地的价格大涨这种事,老哥我最喜欢干了。”

程宗扬笑道:“算缗令一出,他们就知道最后吃亏的是谁了。”

云苍峰闻言大笑,他在汉国没少受人排挤,眼下又被逼卖掉名下的大部分产业,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他已经等不及想看看那些人将来的脸色。

程宗扬道:“总之一个字:涨!大家想尽办法,把百货的价格都抬起来。常言道,事不过三,这一轮涨价至少要有三波,每一次都涨到别人以为不会再涨的时候,再涨一波。三次之后,大多数人就会习惯物价的涨势了。”

说完之后,程宗扬特意道:“剧大侠,你看呢?”

剧孟咧开大嘴,用嘶哑的声音嘿嘿笑道:“这么好的发财机会,让你说得我都心动了……要不要我抢一票啊?”

“这个主意不错啊!从安全上做文章,提高成本。”程宗扬边想边道:“抢的目标不一定要大,但要有足够的影响……”

敖润接口道:“抢那些士子啊!”

冯源不乐意地说道:“穷文富武,那些士子大半都精穷,抢他们干嘛呢?”

“就抢他们!”程宗扬道:“那些士子嘴巴能说,还有交流的平台,传播够广够快,目标也不显眼,而且还没几个钱——这么穷的都抢了,何况别人呢?”

地室一角,延香抱着一名襁褓中的婴儿,轻轻哄着。那婴儿喝了些温好的羊奶,此时已经睡熟。

程宗扬与卢景坐在火炉旁,你一碗我一碗地喝着酒,藉此驱走身上的寒意。炉中炭火烧得红通通的,上面一条羊腿烤得吱吱作响,烟气顺着挖好的通风口引向地面,免得炭气郁集。

“……郭家满门一共一百二十一人。十二岁以下按惯例应该下蚕室,被天子否了。说郭大侠和他的党羽多次公开行凶,视朝廷律例如无物,必须诛灭。”敖润道:“那孩子是老郭的独子,还不到一岁。”

卢景冷着脸又干了碗酒。他远赴首阳山,一日两夜来回奔驰六百余里,饶是他已经踏入第六级通幽之境,修为不凡,这一趟下来也不轻松,此时三碗烈酒下肚,脸上才有点血色。

“先养着吧,等见到郭大侠再还给他。”想起当时行刑的场面,程宗扬不由叹了口气。被一个死囚劫持,对刘骜而言,不啻于奇耻大辱,因此消息被严密封锁。正在逃避追捕郭解的恐怕还不知道,“他”已经因为劫持天子,而被戮尸,连家人也被牵连诛杀。

程宗扬看了一会儿睡熟的婴儿,然后对延香道:“这里太闷,对孩子不好,你先把他带出去吧。”

延香应了一声,抱着婴儿起身。地室里只有一道竹梯,延香抱着孩子一时无法上去,敖润赶紧跑过来,“我来!我来!”说着就要去接。

延香白了他一眼,“别动,刚睡着。”

敖润讪讪地收回手,挠了挠头。

“老敖,你怎么就死心眼儿呢?小的不让你抱,你抱大的啊。”(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敖润醍醐灌顶,涎着脸抱住延香的腰肢,延香怕惊醒孩子,只好由着他搂住自己攀了上去。

室内伤感的气氛被冲淡了一些,程宗扬这才问起卢景的首阳山之行,“找到了吗?”

“东西没找到。但标注地点的旁边有座石阁,叫日升阁。”卢景说着,拿出玉牌和皮卷。

程宗扬心头大定,把所有的玉牌和皮卷都拿了出来,一字摆开。七块玉牌以及隐藏的线索依次排列下来,分别是:首阳山,日升阁。

伊阙,出云台。

东观,第五松。

上林苑,方丈岛。

偃师白鹭书院:唯楚有材。

北邙:卧石绿。

酂侯祠:成败在兹。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七块玉牌暗藏的线索与其中七个字一一对应,只剩下第七处空缺。程宗扬可以断定,在最后一块玉牌所标记的地点周围,肯定能找到那个缺失的“不”字。

玉牌本身是上好的白玉,手感温润,质地极佳,上面镂刻着繁复的花纹和印记,相比之下,玉牌上刻的“首阳山、伊阙”等字样,就像小孩的涂鸦一样,胡乱刻在玉牌上。

程宗扬看了半晌,那些玉牌本身似乎是一件成品,被人切割成八块,上面的字迹是后来加刻的——这也符合岳鸟人的一贯作风,别人的东西不要紧,拿到手里就算自己的,在别人的东西乱涂乱改,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除了第一处的首阳山日升阁,其他六处的顺序都被打乱了。最后一块,是第七处的‘不’字。”卢景道:“严老头恐怕也没想到,他手里的玉牌其实只是个障眼法,按照他所知道的顺序,永远也找不到真正的谜底。”(

“真正的谜底是什么?”

卢景耸了耸肩。

“我还有一个问题:既然玉牌的顺序只有岳帅才懂,为什么他不把玉牌直接给你们,还要从严君平那边过一道手呢?”程宗扬心里道:岳鸟人这不纯粹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卢景想了片刻,“岳帅此举必有用意。”

程宗扬诚恳地说道:“四哥跟你不一样,人家从来都不说这种废话。”

卢景翻了个白眼,他与岳帅朝夕相处多年,岳帅各种出人意表,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用不着多想。岳帅的遗物只会藏在一处,其余地方都是迷阵。”

“我也是这么想的。”程宗扬道:“岳帅把玉牌交给严君平,但故意打乱了顺序,又设置了假遗物。不管严君平监守自盗,还是有人杀人夺宝,找到的都是假货。除非他对岳帅十分熟悉,并且知道星月湖大营的口号,才有可能把找到的线索按顺序排列起来。”

卢景挑起唇角,半是骄傲半是欣慰地说道:“也怪不得黑魔海那些人上当,岳帅的遗物是留给我们的,除了我们星月湖的兄弟,谁也拿不走!”

你就吹吧。没有我灵光一闪,你们还在错误的道路上打转呢。

程宗扬道:“我猜第八处肯定有些宝物。”

卢景道:“理由呢?”

“如果找到最后一处还是一无所有,傻瓜也知道是被岳帅戏弄了。岳帅肯定会放些东西,把外人打发走。如果寻宝的是星月湖大营的兄弟,至少找到那件琉璃天樽,就该发现情况不对,会另外设法寻找宝物真正的下落。”

卢景点头道:“很有可能。”

“假如岳帅真这么设计的话,我们倒是可以将计就计,设个圈套,摆剑玉姬一道……”

“要紧的是把他们手里的东西拿回来。”

程宗扬道:“那些都是假货。”

“就算是假货,也是岳帅留下的假货,绝不能落到旁人手里。”

好吧,算你说得有道理。岳鸟人的破烂你们都当成宝贝。

程宗扬把注意力重新放到玉牌上,“五哥,你觉不觉得,这些玉牌像是一整块啊?”

卢景仔细看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程宗扬扭头道:“四哥!四哥!你来掌掌眼。”

室后的阴影中浮现出一个人影,斯明信走过来,看着玉牌,忽然伸手将一字排开的玉牌重新排列,第一排三枚,第二排两枚,中间空缺,第三排两枚,同样空了一块。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这像个门字。下边再补一块的话,像个口字。”

斯明信道:“玉璧。”

“玉璧?你是不是说那种圆的,像碟子,中间有个洞的?可它是方的啊。”

“切下来的。”

程宗扬一怔,再看玉牌边缘,果然像是用利刃切割出来的。他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幅画面:一整块质地精美,价值连城的玉璧,被人粗暴地剁成八块大小相等的方形玉牌,只为了在上面刻他那笔臭字。剩余的部分,都被那鸟人当成下多余的脚料丢弃了。

暴殄天物也该有个限度啊!这么糟蹋东西,活该他被雷劈!

程宗扬拿起一块玉牌,藉着炉火一边端详,一边嘀咕道:“这么好的玉,不会是和氏璧吧?说起来了,和氏璧是圆的,怎么能刻成四方形的传国玉玺?不会也是这么硬切出来的吧?”

卢景仰脸想了想,“没听说过。”

“汉国的传国玉玺不是和氏璧改的吗?”

程宗扬说着,不由生出一丝好奇,传国玉玺从秦始皇一直到五代,传了一千多年,后来失传了。究竟什么样,众说纷纭,现在说不定自己有机会亲眼目睹,想想还有点激动。给天子掌玺的是谁来着?好像是具瑗?改天找机会看一眼,也算是没白来汉国一趟,要是能顺走的话……

卢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醒醒哎。”

程宗扬回过神来,他擦了把口水,然后正容道:“我还发现了一条线索!”

他指着玉牌道:“你们看,前面四处的关键字都隐藏在地名内,而后面三处都与地名本身无关,线索分别来自碑刻、文字和匾额。如果符合这条规律的话,那个‘不’字应该也是类似情况。”

卢景看了一会儿,“有可能啊。”

“既然严老头不开口,咱们不妨想想,什么话里面带‘不’字,说不定不用严老头张口,咱们就能蒙出来。”

卢景道:“你这句话里头的‘不’字就‘不’少。‘不’开口、‘不’妨、说‘不’定、‘不’用。”

程宗扬没答理他,一边搜肠刮肚地想着,一边道:“勇者不惧?”

斯明信声音响起,“不分伯仲。不近人情。生不逢时。不可言传。”

卢景道:“阴魂不散。遭人不淑。不三不四。狗屁不通。”

“这能刻碑上吗?”程宗扬道:“有什么文辞雅致,或者带典故,可以挂出来的?”

斯明信道:“桃李不言。势不两立。”

卢景一边翻着眼睛,一边说道:“一室不扫,一尘不染。一言不发,一丝不苟。”

程宗扬道:“还有一丝不挂。”

卢景摇头道:“一丝不挂是佛门语。说不定是万劫不复、不堪入目、荒唐不经、惨不忍睹、死不足惜、死不瞑目……”

程宗扬发现卢五哥这人虽然没个正形,但还是很文思泉涌的,文化底子比自己可深厚多了。问题是他这文化底子也不知道是谁教的,涌出来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儿?

“能不能不说这么惨的?”

卢景道:“我劝你别想了,带‘不’字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说到天亮也说不完。再说了,岳帅的心思是你想蒙就能蒙得上吗?比方说吧,万一岳帅在墙头写个‘不要脸’呢?”

干!这么不要脸的事,岳鸟人真能做得出来啊!

程宗扬只好泄气地说道:“得了,我还是等严老头吐口吧。”

“京畿之地,群盗蜂起!饱学士子,斯文扫地!”一名戴着高冠的博士口沫横飞,高亢的声音在殿中不住回荡,“司隶校尉、洛都令董宣,难辞其咎!”

大司马吕冀独据一席,一手扶着佩剑,双眼似睁似闭。

董宣免冠跪在地上,闭着口,一言不发。

刘骜眉头紧皱,厌恶地看着那名博士。

两日来,洛都周围的盗案突然增多,那些游侠少年啸聚山林,对来往的商旅行人大肆抢掠,尤其是赴洛的士子,几乎全被洗劫一空。入冬以来,洛都的物价一路飞涨,如今又多了一批遇劫的士子,更是捅穿了马蜂窝,那些士子就跟丧家的幼犬一样,呦呦待哺,哭闹声一个比一个凄惨,一个比一个响亮,惹人心烦。

刘骜并不傻,盗案刚一发生,他就觉察到其中的蹊跷,随即下令董宣严查,是否是郭解同党所为。如今虽然还没有捕到贼人,但根据时间判断,盗案爆发正在郭解被族诛的次日。被劫的客商也反映,那些盗贼打劫时都口口声声说要为郭大侠报仇。

另一方面,刘骜察看卷宗时发现,盗案虽多,却极少杀伤,那些盗贼并没有铤而走险,成为亡命徒。可以说,那些游侠儿的报复并没有超出预期,无非是少年热血,折腾几天自己就安生了。可这腐儒,偏偏在朝会上一口叮住董宣,非要置自己这位心腹赶出朝堂不可。

“尸位素餐!庸碌无能!身居高位,上不能匡扶君主,下不能治理盗贼!直如酒囊饭袋!”那博士越说越起劲,几乎把朝会当成了文士聚会的月旦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脸的大义凛然。

“停!”刘骜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

那博士一怔,终于停住话头。

刘骜冷冷道:“朕且问你,若是把司隶校尉让你来做,你能将京畿之地的盗贼一网打尽,保证今后再无劫掠之事吗?”

那博士正说得高兴,没想到天子会直接把这么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他,不由得张口结舌。

入宫之后,程宗扬这位大行令的噩梦才刚刚开始。那小屁孩一哭起来,劲头十足,从宫门一直哭到玉堂前殿都没消停。盛姬越来越慌张,抱着定陶王一路呵哄,最后几乎也忍不住要哭了。

自己可真够倒霉的,头一回陪诸侯王入宫见驾,堂堂诸侯王居然哭了一路,传出去自己脸都丢尽了。

两列执戟郎站在赤红的陛墀上,目不旁视。定陶王紧紧揪着盛姬的衣襟,嘹亮的啼哭声直上云霄。

穿着黑色便袍的天子缓步踱出,刘骜一手扶着天子剑,一手抹着唇上乌黑的胡须,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嚎啕大哭的定陶王。

程宗扬心里发毛,诸侯哭于庭,这该论什么罪来着?虽然定陶王是个吃奶的小娃娃,哭几声可以理解,但毕竟是好说不好听。

“这小子哭声够响的,听起来够壮实。”刘敖说着,转头笑道:“宫里许久未曾听过儿啼了。”

身着貂裘的赵飞燕柔柔一笑,一双美目禁不住又朝定陶王看去。

刘骜道:“他叫刘欣吧?”

程宗扬躬身道:“回禀陛下,正是。”一边示意盛姬把定陶王送过去。

刘骜接过定陶王,抱起来端详片刻,“有点像我。”(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赵飞燕微笑道:“他是陛下的侄儿,自然与陛下带相。”

刘骜放声大笑。

赵飞燕从宫娥捧的漆盒中取出一片蜜饯,柔声道:“莫哭,莫哭,娘娘给你吃蜜饯。”

定陶王哭声小了下去,他打着嗝舔了一下,然后张开小嘴咬住,一边吃一边抽泣。

赵飞燕拿过帕子,把他脸上的鼻涕、眼泪擦干净,然后对盛姬笑道:“一路辛苦。”

盛姬小心施礼,幸好江映秋路上仔细指点过,慌张之余仍能中规中矩,没有出什么差错。

刘骜放下已经不哭的定陶王,“定陶王一路平安,也是你的功劳。来人,赏盛姬十万钱,织锦百匹。”

盛姬又跪下谢恩。

赵飞燕抱过定陶王,一边拉开貂裘,把他里在怀中,柔声道:“外面太凉,臣妾先送定陶王去宫里,可好?”

“去吧。”刘骜道:“天已经晚了,明天再带定陶王给太后请安。”

“是。”

赵飞燕美目波光流转,微笑道:“还请程大行辛苦一趟,给本宫讲讲定陶的风土人情。”

程宗扬躬身道:“臣遵旨。”

秦桧一目十行地看过连日来的资料,包括与临安的通信记录,家主策划的布局,洛都的物价走势,以及各地的收支情况。(

秦桧看得极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将这些天的信息通览一遍。有用的整理起来,敏感内容直接丢入火炉。他将剩下的卷宗整齐叠好,闭目想了片刻,然后问道:“义纵为何会调到司隶校尉属下?”

高智商道:“他拿到宁成的荐书,就跑去对他姐姐说,要参加诏举,不当兵了。他姐没办法,找门路把他调到司隶校尉属下。将来等诏举完,不管中不中,都能找个好位置。”

秦桧用手指叩着桌面,“看来北宫对司隶校尉也放心不下啊。”

班超道:“北军八校尉一多半都在吕家的人手里,司隶校尉这两千徒役不显山不露水,却还躲不过太后的猜忌。如此步步紧逼,天子岂能无动于衷?”

王蕙道:“若是站在太后的立场呢?也许步步紧逼的恰是天子。”

“天子和太后彼此忌惮,都担心对方将不利于己。”秦桧道:“即便是正常举动,也会多方猜疑。”

“简单的说,就是双方缺乏互信。”程宗扬道:“想要互信,最重要的是建立沟通渠道,但他们最缺少的就是这个。比方说吧——”

程宗扬打开包里,取出一件小小的狐裘,“这是吕不疑给定陶王的礼物,全是用白狐腋下最软那块皮子做成的,价值千金。但赵皇后宁愿丢掉,也不让它挨着定陶王的身——依我看,这件狐裘本身并没有问题,很可能是吕不疑释放的善意,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不安,赵皇后就不敢冒险。缺乏互信和沟通的渠道,吕不疑的善意只能是白费。”

程宗扬把狐裘递给敖润,“一会儿拿给我侄子穿。”

敖润接过来收好。程宗扬站起身,走了几步,然后道:“刚才皇后召见,是问我立嗣的事——能不能不选定陶王?”

众人都是一怔,好不容易把定陶王接到宫里,皇后居然又变卦了,难道她不中意定陶王?

程宗扬一脸无奈的说道:“她一见到那孩子,就喜欢得很,反而害怕立嗣会害了他。”

众人面面相觑,赵飞燕若是普通人家主母,心慈手软倒也不是坏事,可她偏偏身居尊位,如此优柔寡断,着实是祸非福。

秦桧只好道:“皇后虽然仁慈,但已然接定陶王入宫,养在膝下,又不立他为嗣,才是害了他。”

班超道:“既然卷进宫闱之中,只怕由不得定陶王,也由不得她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两人说得不错,此事已经由不得赵飞燕怎么想了。

王蕙道:“以妾身之见,天子如今虽是高居九重,实乃危若累卵。有朝一日风云变色,只怕天下动荡。”

程宗扬皱眉道:“真有这么危险?”

秦桧、班超都微微点头。

难道汉国政局真会大变?程宗扬脑中也曾经闪现过类似的念头,但都被他自己否决了。他的理由非常简单,自己身处的六朝虽然乱如一团麻,但依稀还有脉络可寻。如果刘骜是汉元帝,那么他还有二十年好活。如果他是汉桓帝,那么他会在与外戚的血腥搏杀中大获全胜,一举屠灭梁氏。

倒是如今声势煊赫的吕氏,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历史中。无论它是历史上的吕雉族人,还是盛极一时的跋扈将军梁冀,最终的下场都是身死族灭。所以凭借历史得来的经验,他虽然不看好天子,却从来没想过吕氏能赢。

王蕙和秦桧、班超等人都没有自己所具有的历史知识,但他们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天子面临的局面,非常不乐观。

自己应该相信历史经验,还是相信他们的判断呢?

这个问题不需要考虑太久,程宗扬很快就作出决定,“韩玉,你去安排,先把哈爷和剧大侠送到舞都。如果局势有变,就撤出汉国。”

“临安还是建康?”

“江州。”

无论临安还是建康都不保险,最安全的地方只有江州。

“还有一件事。”蒋安世作为迎接定陶王的副手,此时也在座,“江都王那个太子是和颍阳侯一起来的,但颍阳侯走的时候并没有和他一道。江都王邸那个车夫我认识,他说江都王太子先去了襄邑侯府和北宫,然后才去的颍阳侯府。”

在座的都是心思敏捷之辈,班超道:“如此看来,吕家姐弟里面,吕冀很可能支持刘建,而吕不疑对刘建并不以为然。”

王蕙道:“太后呢?”

“太后不会选刘建。”秦桧道:“刘建已经娶妻生子。如果可能,太后更想选一个稚子,若非定陶王已经进了南宫,去迎接定陶王的,也许就是永安宫的使者了。”

程宗扬忽然道:“如果太后选的是刘建的儿子呢?”

众人目光齐齐看了过来。程宗扬耸了耸肩,“我就这么一说。其实,太后与黑魔海关系也不怎么好,黑魔海的人还差点儿杀了吕奉先。太后没道理会支持黑魔海的暗棋。”

秦桧道:“不管太后选的是谁,定陶王入京之后,诸侯必定人心浮动。”

程宗扬笑道:“诸侯人心浮动,但老秦你既然回来,咱们的人心可就安定下来了。蒋大哥,你和兄弟们路上都辛苦了,先歇息两天。这几日车马行生意好得爆表,过两天可有得你们忙了。”

蒋安世笑道:“遵令!”

众人离开,程宗扬单独把秦桧留了下来。

“……现在七块玉牌全都对上了。但岳帅的用意是什么,我们一点头绪都没有。”

看着案上的玉牌和皮卷,秦桧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

“四哥推测,这些玉牌是从一块玉璧上切下来的,周围还有切割的痕迹。”

“这上面的花纹,属下以前见过。”秦桧道:“汉国宗室的玉牒,就刻有这种纹饰。”

程宗扬愕然道:“不会吧?”

“切去的部分应该有姓名和谱系。”

秦桧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排好的玉牌周围画了一个圆,“大小和形制都十分接近。”

“这是哪位皇子出生的玉牒?这么倒霉,被岳帅抢过来大卸八块,还刻成这鸟样。”

“也许是哪位天子。”

程宗扬怔了许久,“岳帅干嘛要这么做?”

“不知道。也许玉牒上的内容对岳帅来说很重要吧。”秦桧道:“若是君侯在此,当能看出一二。”

朱老头和小紫一走就杳无音信,不知道他们和巫宗的御法天王谈得怎么样,黑魔海的大祭是不是还要推迟,死丫头有没有不高兴……

“究竟是谁的玉牒?”

“只怕要把兰台清点一遍才能知道。”

“不会是殇侯的吧?”

秦桧咳了一声,“君侯玉牒尚在。”

程宗扬突发奇想,“能不能把殇侯的玉牒拿出来看一下?”

秦桧苦笑道:“属下试试吧。”

次日一早,赵飞燕带着刘欣前往永安宫,给太后请安。刘欣第一次进宫,看什么都好奇,尤其是经过连接两宫的复道时,小家伙兴奋得到处乱跑,见什么摸什么。盛姬生怕皇后不豫,赶紧拉住他一只手,刘欣还趔着身子,非要去摸桥上的雕刻。

赵飞燕笑道:“定陶王还小,莫拘束了他。”

盛姬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是。”

太后给定陶王赐了座,温和地问了途中是否顺利,然后又赏赐了一些幼儿用的物品,微笑道:“哀家这里的小儿物件,都是放了多年的,一直未能赏出去,定陶王莫要嫌这些物件不时新便好。”

刘骜两个幼子刚出生便即夭折,皇后又一直无出。太后这番话,赵飞燕和盛姬都无话可接,只能讪讪应是。

黑魔海将主意打到赵合德身上,齐羽仙藉着江都王太子的名义,直接找上程宗扬,更递出剑玉姬的邀约信,摆明要诱拐赵合德!但经石敬唐一说,程宗扬才感到疑惑:齐羽仙竟似是专程来看“友通期”一眼的?

汉国天子被耳边风一吹,半夜就下了算缗令。汉国钜富之家有遭童仆举报而一夕破产者,众人哗然!程氏商会的纸钞也以郭解与剧孟的信誉为担保,为商贾之家解难,暗地里流通起来……

清晨时分,悠扬的晨钟还在洛都上空回荡,一匹疲惫不堪的健马踏着青石板上的白霜,迈进通商里的坊门。它显然走了很长的路,赤红的皮毛上沾满尘土,马鼻喷出大团大团的白气,矫健的四蹄也显得有些蹒跚。

马上的骑手是一名女子,她披着厚厚的披风,戴着一顶围着纱罩的兜帽,衣上同样沾满风尘。她轻轻拍了拍马颈,一边游目四顾,似乎在寻找什么。

斜刺里闯来一条人影,一只手拉住马辔上的缰绳。阮香琳手指扣住袖箭,待看清来人,提起的心才放下。

敖润戴了一顶翻毛的皮帽,穿着一袭灰扑扑的旧衣,看上去与街边的闲汉别无两样。他牵着马绕到背巷,在一处不起眼的客栈前停下,然后呶了呶嘴,示意阮香琳进去。

阮香琳心下会意,她拍了下马侧的皮囊,低声道:“有信交给衙内。”说着拿起行李翻身下马。

敖润点了点头,随即牵起马匹,绕到街巷另一面的文泽故宅。

刚一站定,阮香琳就觉得双腿又僵又木。为了及早把货物送到,她昨晚从伊阙入关之后,一路未曾休息,连夜赶到洛都,城门刚一开启,便即入城。这会儿终于找到地方,紧绷的心神略一松懈,顿时觉得疲劳难耐。可一想到即将见到那个人,这点疲惫也算不得什么了。

客栈的掌柜她也曾见过,是与敖润结伴的法师。他什么都没说,领着她进到柜台内夹道。走了几步,眼前便豁然开朗,那座宅院装饰平常,有些还是土坯为墙,茅草为顶,只不过房屋阔大宽敞,比起临安的雕栏玉砌虽然简陋,但更显得磅礴大气,质朴无华。

穿过一道门户,阮香琳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阶上,远远看着她,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分别不过数月,他却似乎变了许多,神情举止,越来越显得成熟,然而此时他眼底流露出的戏谑,仍和以前一模一样,让她一阵脸热心跳。

程宗扬从阶上下来,笑道:“这么快就到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阮香琳摘下挡风的兜帽、面纱,解下披风,里面的衣物倒没有多少灰尘,不过连日奔波,脸色有些苍白。

闻到他身上的气息,阮香琳不禁双颊飞红,发僵的双腿莫名传来一股酸意,身体也热热的异样起来,恨不能扑到他怀里。只是周围还有旁人,不好显露,只勉强平静地说道:“程公子,贵商会托付给我们镖局的货物,已经带到。”

“进来说话。”

进了客厅,里面还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秦会之她是见过的,另一个衣着通通,举止普通,相貌也普普通通,就是那种让人一眼看过就忘到脑后,留不下任何印象的路人。

阮香琳也是老江湖,对这种人反而更加上心,只是以她的江湖经验,怎么看都看不出那人的底细。寻常人身上多少有些特征,有经验的江湖老手,一眼就能把对方的身份来历猜出七八分,然而眼前这人身上的特征都被模糊掉了,阮香琳甚至连他是不是身怀武功都看不出来。

正迟疑间,程宗扬已经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来,“先喝点水。”

阮香琳脸上一热,侧身接过茶杯,用袖子遮住羞靥,慢慢喝了。

喝完茶,阮香琳也镇定下来,她拿出随身携带的行李,先把一件方方正正的包里放在案上,“这是林先生交给奴家的。”

程宗扬解开包里,里面是一只沉甸甸的铜匣,匣盖的缝隙用铜汁浇铸过,完全密封。程宗扬没有打开,只示意了一下,秦桧随即上前,将那只份量不轻的包里收了起来,不言声地退了下去。

接着阮香琳解下贴身密藏的腰囊,又取出一只包里。那包里外面包着一层防水的皮革,里面是层层里紧的油布、棉絮,颇为臃肿,解到最后,露出一只精美的玉匣。

程宗扬挑了挑眉,他发现那玉匣颇有点眼熟,很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阮香琳看了眼左右,把玉匣递了过来。她听说玉匣中的东西对主人来说很重要,但不知道方不方便打开。

程宗扬倒没想那么多,他随手打开玉匣,拿出一个锦缎包里的事物,解开锦缎,里面是一团淡黄的蜜蜡,足有拳头大小。他纳闷地举蜜蜡,隐约能看到里面是一只朱红色的果实。

旁边的卢景顿时吃了一惊,“咦?”(

程宗扬更是差点儿跳了起来,刚才装出来的一番稳重顿时破功,有些失态地说道:“这是什么……天啊!赤阳圣果?哪儿来的?干!你拿错了吧?我要的可不是这个!”

“匣子是她封好的。公子要的东西,奴家跟她说过的。”阮香琳有意说得很含糊,但程宗扬自然知道那个“她”是谁。

刘娥最笨也不至于笨到装错东西,程宗扬又看了一下,才发现玉匣下方有个夹层,里面藏着一个锦制的袋子,隔着锦缎一摸,果然是那只地摊版的劳力士。也难怪她这么小心,对刘娥而言,一万颗赤阳圣果也比不上这块都不走字的假表珍贵。

程宗扬放下心来,再看那只赤阳圣果,终于有点印象——这不是秦翰抢到的那只吗?秦大貂珰命够苦的,千辛万苦拿到赤阳圣果,结果被人万里迢迢给自己送来。他要是知道,估计一腔老血都得吐出来。

“冯大法,送阮女侠先去客栈歇息。”正事要紧,程宗扬不顾阮香琳眼底的幽怨,让冯源带她去客栈,然后道:“卢五哥,你来看看这个。”

卢景拆开锦袋,拿出手表看了一眼,“这是刘娥那只手表?”

“你认识?”

卢景把手表翻过来,只见表盘后盖上刻着一个“娥”字,那酷似小儿涂鸦的风格和玉牌上的刻字如出一辙。

程宗扬接过手表看了一会儿,冬日的阳光虽然极淡,但金灿灿的表身依然光华四射,上面镶嵌的假钻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单论卖相,实在是很能唬人。

“五哥,你说这信物能不能镇住姓严的?”

卢景道:“这手表普天之下,唯独岳帅才有。除非严君平压根儿就不打算跟你玩,否则用来当信物绰绰有余。”

程宗扬信心大增,“走!找严老头去!”

从夹道进入文泽故宅,阮香琳带来的马匹正停在院内。马鞍刚被卸下,马背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迹,它不知赶了多少路,马毛沾满尘土,被汗水一淋,仿佛披着一层灰扑扑的毡毯。

刘诏心痛地摸着马背,“这马都跑得脱力了,至少得歇上十来天才能再骑,要不可就废了……老敖,给我块布巾!”

“干啥?”

“看它出这一身汗,要不赶紧擦干,寒风一吹,立马就得病倒……哎!程头儿!”

刘诏卷着袖子过来,笑道:“听说有太尉的信,我一会儿给衙内捎过去!”

程宗扬有点心虚,自己当初可是说得好好的,不让高智商掉一根汗毛,结果高俅派来的禁军强手除了刘诏,一波全死了个干净,连小兔崽子也被砍了一刀,差点送命。这些事自己都瞒着没敢让高俅知道,要不那个护犊子的家伙非要跟自己玩命不可。

“有信啊?好事啊,哈哈……”程宗扬干笑两声,“衙内呢?”

“昨晚喝多了,还没醒。老富这会儿守着呢。”

“等他醒了先看信吧,衙内要有什么话说,也不用写什么信了,我给太尉捎个口信就行。”

高智商口没遮拦,万一漏了口风,不好交待,还是自己传话可靠些。

宅内掘出的暗道变相成了地牢,严君平和魏甘都被关在里面。但这些天两名老夫子一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索性把两人分开,各置一处,起码图个清净。

关了这么些日子,严君平多少也开始接受现实,没有再像起初魔怔一样,一门心思写他的“咄咄怪事”。这会儿坐在几前,拿着一册发黄的书卷在读,看上去还挺正常。

“呃咳!”程宗扬咳嗽一声,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迈步进去,一边堆起笑脸,温言道:“严先生,休息得还好吗?”

严君平原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看他的书卷。

老严这叫非暴力不合作,我打不过你,干脆不搭理你。这种待遇程宗扬早已习以为常,权当没看见,对着他的后脑勺道:“严先生以前说过,拿来岳帅的信物,就可以告诉我玉牌的下落,现在还算数吧?”

严君平像是没有听到。

程宗扬也不废话,走过去用手指挑着表带,把那块“劳力士”放到严君平面前晃了晃。

严君平一双眼睛顿时直了,瞪着手表看了半晌,然后慢慢抬起头。

“现在相信了吧?”程宗扬道:“严先生,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们真是岳帅的人。”

严君平收起惊讶,冷哼道:“那人也有信物。”

“你说西门狗贼?”程宗扬感觉到一丝不妙,“他的信物是什么?”

严君平微微抬起下巴,“与这件一模一样!”

程宗扬看了他半晌,确定严老头没有说谎,然后转头对卢景道:“岳帅到底有多少假表?”

卢景不悦地说道:“什么假表?这些手表看着不大,但外面的金玉美钻价值万金,名贵无比!里面更是遍布机关,巧夺天工,天下绝无人能够仿制!”

名贵个鸟啊!这种假劳力士,地摊上都是论堆的。可西门狗贼也有一块“劳力士”,还真够稀奇的。难道岳鸟人当年对他娘先奸后杀,还有心情留块手表来显摆?

程宗扬盯着严君平道:“那块表背后刻的什么字?”

“刻字?哪里有刻字?”

严老头连这都不知道,多半是没有仔细看。

“得,我也不问了。”程宗扬道:“严先生,你在敝处也住了不短时候,我不知道你腻不腻,反正我是有点腻了。现在我把信物拿来了,你把最后一块玉牌给我,咱们算完。你看怎么样?”

严君平收起书卷,淡淡道:“你们两方均有信物,严某也难辨真假。如今玉牌尚有最后一块,但岳帅当时寄存在严某这里的财物,已经被那人取走了。”

“什么!”

严君平没有隐瞒什么,坦然相告,当日岳帅留给他的除了一套玉牌,还有几大箱金铢和各色珠玉,其中仅金铢就有数万。而这些财物早在一年前就被那位持有信物的人取走,唯独剩下这套玉牌。严君平按照岳帅当年的告诫,陆续拿出,现在还剩了一块。

程宗扬黑着脸道:“我说那贱人怎么那么有钱,一次能吃下五万金铢的货,敢情那些钱都是捡的啊!”

卢景追问道:“最后一块玉牌在何处?”

严君平微微抬起脸,“我记得你们说过,你们是星月湖大营的人?”

“老五,云骖。”

“那我不能给你。”

卢景听得都想打人,这老东西怎么又绕回来了!

严君平道:“岳帅说过,那些金铢是留给他昔日故旧的,但玉牌只能给他的后人。”

程宗扬道:“那你为什么都给了西门狗贼?”

严君平道:“我不知道他真名是不是叫西门庆,但那人声称他是岳帅嫡系后裔。至于你们,一来并非岳帅后人,二来星月湖大营背叛岳帅遗志,就不再有资格获得岳帅的遗物。玉牌和财物自然都交给岳帅的后人。”

“星月湖大营背叛岳帅?”卢景一听就炸了,“你再说一遍!”

“难道没有吗?”严君平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左武军塞外遇敌,你们星月湖大营旧部临阵撤离,返回江州,导致左武军覆没,难道不是背叛岳帅?老夫早就对岳某人说过,他把星月湖大营弄成他的私军,将来免不了热衷私斗,而置国家大义于不顾,结果一语成谶,被老夫不幸言中……”

程宗扬拦住几乎要喷火的卢景,“等等,这是西门狗贼告诉你的?”

“是汉国的军报。”

程宗扬与卢景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大骂一句,“干!”

程宗扬终于明白,严君平为什么一直不信任自己,原来里面还有这么一出。星月湖大营在江州起事,分散各地的旧部纷纷归来,唯一没有归建的,就是覆没在大草原的左武军旧部。可有些人竟然无中生有,把左武军覆没的原因归结为星月湖旧部临阵逃脱,这手颠倒黑白可真够恶心人的。

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军报谁写的?我剥了他的皮。”

“四哥息怒!敢造我们的谣,那家伙肯定没有好下场!”

卢景森然道:“军报在哪里?我不把他揪出来,就不姓卢!”

“五哥息怒!不管谁写的,他都跑不了。”

林清浦在水镜中道:“属下这便去问。”

自己身边得力的人手都集中到了汉国,整个商会的中枢几乎是只靠林清浦一人支撑,万一把他累坏了,自己的商会立马就要瘫痪。程宗扬赶紧道:“用不着你自己去,派个人就行。”

“主公几名侍奴不在临安,兰姑、游婵二人面生,难以取信,还是属下自己去一趟云涛观。”

其实自己在临安还有一个奴婢,梁夫人黄氏,但这种秘事绝不能让她沾手,剩下的也只有林清浦了。

林清浦说罢,拱手施了一礼,水镜渐渐消散。

这两天各种意料不到的事情接踵而来,程宗扬一夜未睡,不知耗费了多少心思,这会儿好不容易松懈下来,觉得自己头发都累白了几根。

果然是个庸庸碌碌的平常人,不是干大事的材料。程宗扬自嘲地笑了一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与严君平的交谈并没有花多长时间,此时天色尚早,倒是能抽空睡上一觉。自己虽然睡不到林青霞,睡睡阮女侠还是可以的。

可惜事与愿违,程宗扬刚打起精神出了静室,还没来得及去找阮香琳,就遇上匆忙赶来的程郑。

几日不见,程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一脸的憔悴。从陶弘敏那里赊欠来的货物数目巨大,林林总总足有上百种之多,涉及各行各业。自己只不过昨晚熬了一个晚上,可程郑接手这批货物,只怕就没睡过一个好觉,着实累得不轻。但也亏得程郑各行各业的生意都涉及过,才能把这上百种货物安排得井井有条。换自己出马,就算累死也搞不定。(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程宗扬笑道:“程大哥来得巧,正好赶上吃饭,我一会儿让人下厨做道西湖醋鱼,保证地道!”

“怕是吃不成了。”程郑苦笑道:“刚接了一张帖子,有人请客。”

程郑草草说了原委。接手陶弘敏担保的货物之后,程郑趁着云氏拍卖,出手一批贵重物品,余下的都是些价廉量大的日常用品,比如皮货、布料。眼下赶上洛水停航,物价水涨船高,程郑除了出货,还不时操作资金进入回购,人为造成短缺,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谁知今天店铺一开张,突然风头大变,不但平日从他这里进货的本地商贾一个不见,连他派去进货的小厮也吃了闭门羹。

直到方才,程郑接到请柬,却是洛都几位同行邀他吃顿便饭,据说怕他琐事缠身,好心把生意上的往来都停了,让程掌柜能腾出时间,安安心心地吃顿饭。

程宗扬讶然道:“都停了?”

程郑道:“只剩了些散客,和本地商号的生意往来不管进出都已经停了。”

“好嘛,刚做了几天生意,可就有人眼红了。”

程郑道:“宴无好宴。那些商家都是有后台的,只怕是看上了我手里这些货物,要狮子大张嘴。”

程宗扬道:“作东的是谁?”

“田荣。”程郑道:“田家是洛都数一数二的商贾,号称金铢百万,富可敌国。如今当家的是田甲,田荣是他长子。作陪的有鹿家的鹿玉衡,吉家的吉策,边家的边宁……”

程郑一连说了七八家,都是洛都数得着的钜商大贾。其中颇有几个参与过瓜分云家的拍卖会。

“都是洛都商家的头面人物啊。”程宗扬道:“他们吃相这么难看,也不怕噎着自己?”

“他们多半是串连好,要我好看。我来是想问问,他们若是张嘴,我让是不让?若是要让,分寸怎么拿捏?”(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去。”

程郑摇手道:“我知道你这边事忙,这次来就是找你讨个主意,赴宴的事我自己去便是。”

“一顿饭的时间还是能抽出来。”程宗扬想起那只密封的铜匣,“正好我也想去见识见识,洛都的商贾有多财大气粗。”

那些贪得无厌的商贾让程宗扬心头火起,浑然忘了刚才要睡阮女侠的打算。

这边阮香琳草草用过饭食,便要了热水洗沐更衣,然后精心修饰了一番。

仔细拂好发丝,扶了扶髻上的钗子,望着镜中妆扮一新的丽人嫣然一笑,阮香琳款款起身,娉娉袅袅地往内宅走去。

离他的住处越近,阮香琳心头越是火热,甚至还有一丝久违的羞怯。好不容易走到廊下,却看到他正从房里出来,和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匆匆离开。

阮香琳心里一沉,变得空落落的,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委屈。

他脚步停了一下,像是看到这边的人影,然后转身走过来,口气随意的吩咐道:“我出去一趟,你先去安歇,下午过来说话。”

阮香琳福了一礼,方才那点委屈不翼而飞,心里一下变得甜蜜起来。

汉国通常是两餐,请客一般安排在下午申时,宾客尽欢之后,赶在宵禁之前散席。但此刻刚过午时,治觞里已经车马成群。

今日赴宴的都是洛都的富商豪贾,场面自然不小,单是各家带来的僮仆就有数百名,一个个衣衫鲜亮。相比之下,单车赴会,只带了一名车夫一名随从的程郑,就显得寒酸了许多。

田荣三十来岁年纪,身材胖大,举止颇为倨傲,见到程郑只随意拱了拱手,对他身后的跟班连眼角也没扫一下。

专做皮货生意的吉策倒是十分热情,拉着程郑的手嘘寒问暖说了半晌。程郑是生意场上的老手,惯会逢场作戏,言谈间似乎全无芥蒂。

在座的商贾也一一过来见礼,众人绝口不提禁售之事,像是多年的老友一样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程郑放下酒樽,笑道:“在座的多是行里前辈,今日相召,不知有何见教?”

布料商鹿玉衡年过四旬,相貌清雅,看上去不像商贾,倒更像是斯文士子。他一边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一边笑道:“原也无甚大事。只不过我等忝居商贾之列,这洛都城内百万黎庶,每日吃穿用度,半数都要经过我等之手,今日相邀,也是亲近之意。”

程郑连声道:“不敢!不敢!程某只是个行脚的小商贩,怎敢与诸位高贤相比?”

木料商许景道:“程掌柜何必客气?谁不知道程掌柜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大手笔揽下晴州商号的余货,如今正在洛都大展拳脚?”

程郑拿捏着分寸,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回了几句捧场的话。众人既然不提,他也乐得绕圈子。两边你赞我一句,我夸你一句,互相吹捧多时。程郑使出浑身解数,嘴巴跟抹了蜜似的,高帽子一顶一顶奉送出去。

田荣不耐烦地冷哼一声。

这边终于按捺不住了。程郑停下话头,笑吟吟用短匕切了片鲜炙的羊肉,慢慢嚼着,暗暗打点起精神。

洛都大粮商边宁笑道:“说起来,再有两月便是年关了。不过呢,近来物价涨得太快,我们倒是没什么,可方才鹿兄也说了,这洛都城黎庶百万,衣食住行样样都要用钱,物价高涨,百姓人心难免浮动。我等都是在册的商贾,自然要替朝廷分忧。所以呢,想大家坐下来谈一谈,怎么把价格压下来?”

绕了半天圈子,终于说到正题。程宗扬心下佩服,这帮商贾一张嘴就把黎民百姓挂在嘴边,明明心怀叵测,偏要说得冠冕堂皇,这无耻的风范真值得自己多学学。

程郑露出一脸憨厚的笑容,点头道:“边掌柜说得有道理。”

众人都等着他表态,却没想到程郑就说了那么一句,便再无下文,反而又操刀切了条羊肉,吃得津津有味。

边宁只好道:“这压价的事,还想听听程掌柜的高见。”

“哦,哦!”程郑吞下肉块,“高见没有,说来我还糊涂着呢,不知道列位说的压价是什么意思?”

鹿玉衡咳了一声,“往年临近年关,物价总要上涨一两成,但如今离年关尚有两月,物价便涨了五成有余,依我看,眼下还是先降上四成,给年关留些地步才合适。”

在座的众人纷纷应是。

“鹿先生,账可不是这么算的啊。”程郑叫苦道:“往年洛水临近年关才停航,今年可足足早了两个多月,单是运价涨了就不止五成。还有车马脚钱,诸位都知道,入冬以来,城里草料涨了两倍,城外道路也不太平,这几样加起来,成本就涨了多少?诸位高贤都是洛都本地人士,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外地商贩的辛苦啊?别人看着我店铺里的货物涨了价钱,可程某拍着良心说,卖的就是成本价,一文钱都没敢多赚。”

“呯”的一声,田荣把酒樽扔在案上。

“大伙都是做惯生意的,赚多赚少心里有数,你用不着给我哭穷!”田荣毫不客气地说道:“我就一句话——回去把你的价钱给我降下来!”

在座的都是生意人,本来你好我好一团和气,田荣突然来了这么一手,连程宗扬也禁不住心头一震。

程郑面上笑容不改,和风细雨地说道:“田少爷这话怎么说的?”

田荣冷笑道:“你一个外来的商户,攀上吕侯爷当了个不着边的门客,又花钱改了商籍,就敢趁着这关口播云弄雨,囤积居奇——以为我们洛都的商家都是吃素的吗?”

程郑懵懂地说道:“田少爷这话我可听不懂了,物价上涨又不是涨我程郑一家的,有钱大家赚,有财大家发,这是好事啊。我又不是压价出售,抢了大家的饭碗,怎么就惹到田少了呢?”

吉策打圆场道:“田少的意思呢,生意讲究的是细水长流,不可竭泽而渔。眼下物价涨得太快,可有不少人在背后戳我们的脊梁骨。说起来,田少这番提点这也是好意。”

程郑道:“涨价的事也不是我自己说了算,物以稀为贵嘛。要不各位高贤商量商量,怎么把洛水涨起来,这物价不就下去了吗?”

田荣刚要发怒,吉策抢先道:“看看!看看!老程你又急了吧?洛水这事咱们管得着吗?”

许景笑道:“程掌柜这话有点不着边了。咱们今天坐一块儿,也是商量个主意,免得招人记恨。”

场还没有圆完,田荣便森然道:“洛都这地方,可不是你一个外来商贩说了算的。程掌柜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手里那批货都是晴州那帮商蠹的?红口白牙跟我们扯什么运费,以为我们都是傻子?”

鹿玉衡清了清嗓子,“依我看,程掌柜手上那批货有些多了,程掌柜自己照应不过来才乱了头绪。”

众人纷纷道:“这话在理!”

“程掌柜,不如大伙替你分分忧?”

程宗扬一直默不作声的听着,这会儿才终于听明白了。

陶弘敏担保的货物,都来自在洛都经营的晴州商人。晴州商人的店铺被封,这批货物无处可去,陶弘敏转手交给程宗扬,既给了程宗扬一大笔用来经营的本钱,也帮晴州那些商人的积压货物找到下家,大伙各得其利。

问题是程氏商会拿到这批货物之后,趁着洛水停航,运费高涨的时机大肆抬价,数日之内就将物价拉高到一个令人咋舌的位置。眼看着物价一路飞奔,洛都本地的商贾有心插上一脚,可程郑手里这批货物全是晴州商人积压在手里的,就搁在本地仓库里面,可谓是近水楼台。而洛都本地商贾前期因为晴州店铺被封,大量抢占市场,出货量大增,库存所剩无几,结果如今货物大都堆在洛水下游,眼下正靠着小艇一点一点驳运到偃师码头,再大车小车运往洛都。多付出的运费成本不说,单是运输效率就不能忍,等他们货物到齐,黄花菜都凉了。

他们虽然看得眼红上火,但话不是这么说的,嘴上偏拿着什么黎民百姓当幌子,一片慈悲心肠,让程郑把价格降下来。

这些人里面,吉策是唱白脸的,一见面就跟程郑套交情,对程郑各种维护,好像是跟他站在一边。

田荣是唱红脸的,先是以势逼人,再抛出程郑的底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其余众人有装中立的,有偏帮一方的,可不管演哪一角的,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让程郑要不然降价,别一个人把钱赚了,要不把手里的货拿出来,让大伙一起发财。

程宗扬敢肯定,程郑一降价,他们立刻会扑上来,把货物瓜分一空,再倒手高价卖出。至于黎民百姓的死活,那是官府操心的事,与他们没半点关系。

众人口沫横飞,对程郑又拉又打。程郑却是圆滑之极,除了刚才那句洛水,再不说一句硬话,可口风没有半点松动。

渐渐的,红脸派占了上风,口气越来越强硬。甚至有人叫嚣把程郑的店铺封了,免得他这个奸商坏了洛都商贾的名声。

程宗扬冷眼旁观,在座的可都是好演技。态度最强硬的田荣未必真强硬,只不过有田家在汉国商界的地位,他来演红脸最合适。而好话说尽的吉策未必就是好意,程宗扬还记得,当初设套让执金吾扣下云家财物的,就有吉家的掌柜。而且程郑手中的货物里有一大批皮货,专做皮货生意的吉家可以说是对这批货物最眼红的一个。

鹿玉衡看似中立,言谈间有些漠不关心,但他的布料生意与吉策的皮货生意一样,都是受程郑冲击最大的。倒是这批货中粮食份量不多,跟边宁这位粮商关系不大,所以他选择打头炮,未必没有早些了事,赶紧走人的意思。

席上火药味渐浓,眼看这些演员们入戏越来越深,再演下去弄假成真就不好收场了。程宗扬终于开口,“一成太少。”

程宗扬声音并不高,但这四个字一出口,就把满座的喧哗都压了下去。

“如今洛都的物价已经上涨六成,我们只拿一半。货物也不能全盘出去,一共六万金铢,我们同样拿一半出来,算是与各位的交情。”

席间一片寂静,最后还是吉策先笑道:“我们这些人竟然都看走了眼,原来阁下才是拿主意的,哎呀,真真是年轻有为。”

程宗扬没理会他故意套话,只道:“各位都是能拍板的,我们程氏商会善意已经放出来了,成与不成,一言可决。”

边宁先给了个地板价,“六万。一成。”

程宗扬当然不肯,程郑为了抬价,还高价回购了不少,他们只肯给一成,等于自己还赔钱了。

“物价往后还会再涨,若是六万全拿走,至少给我留五成的利。以后物价涨到天上,我们也认了。若是各位觉得太多,只肯拿一两万的货,倒是可以再降一成。以后涨多涨少,就看各家的手段。”

程宗扬三言两语摆明立场,想分润可以,但多拿货就多给钱,想便宜,就少拿一点。

许景冷笑道:“六万五成……这一笔可就是三万金铢的利。贵商会胃口不小啊。”

程宗扬笑了笑,拿起茶饮了一口,也不言语。

鹿玉衡道:“六万全盘下来,我们给一成半的利。”

程郑道:“要不你拿五万,给个四成的利。剩下一万的货,将来涨上一倍,对本对利,正好是三万,我们也不吃亏。鹿掌柜全拿走只给三成,我们可得喝西北风去了。”

傍晚时分,斯明信终于带着严君平回来。

程宗扬正和秦桧商量撤往舞都的路线和人员安排,闻讯立刻把人请进室内,又派人去叫卢景。

斯明信将一只沾满泥土的铜匣放在案上。匣内一块巴掌大的玉牌光泽如新,上面狗爬一样的字痕也像刚刻上去一样。

程宗扬看了一眼,不由皱起眉头,“胶西?这是什么地方?”

秦桧道:“胶西国,胶西王刘端的封地。”

程宗扬有种不祥的预感,“离洛都多远?”

“一两千里吧。”

“干!”

临安到洛都差不多也就是两千多里。玉牌上的地点一直围绕着洛都打转,最远也就在首阳山。没想到最后一块竟然玩出花来,一杆子支到两千里外。

“这后面好像还有个字。”卢景拿起玉牌端详片刻,“老秦,你识字多,这个认识不?”(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这个像是写错又划掉的……”秦桧不确定地说道:“似乎是个城字?”

程宗扬接过来看了半晌,“是个国字?胶西国?”

严君平微微一笑,“识文断字,又有何难?”

老夫子拿起来一看,脸上不由抽搐了几下。那个字被划得不成样子,程宗扬认出是个国字多半是瞎蒙,但秦桧能认出是城字已经很了不得了。

严君平较了半天劲,最后丢下玉牌,板着脸道:“是个城字。”

众人面面相觑,胶西城?岳帅咋就这么能跑呢?

程宗扬想起一事,“秘卷呢?”

卢景拿出那一叠羊皮卷,拣出最后一张,“西井白石下。”

“胶西城有个西井?”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虽然在座的不是满腹经纶,就是经验丰富的江湖老鸟,但谁也拿不准两千里外的胶西城是不是有个西井。

程宗扬道:“这不对啊。不是应该在洛都吗?怎么跑到胶西去了?”

严君平道:“岳某人每每出人意表,不足为怪。”

程宗扬叹了口气,“收起来吧。找个空再去胶西吧。”

折腾这么久,眼看着谜底触手可得,程宗扬正兴奋呢,结果岳鸟人好像还嫌他们折腾得不够,又把他们折腾到两千里外继续折腾。程宗扬刚才有多兴奋,这会儿就有多火大,恨不得刨出岳鸟人的尸体,举起钢鞭狠抽一番,再踹上两脚才解气。(

“散了吧散了吧。”程宗扬没精打采地说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程宗扬把马车远远停在林间,然后熟门熟路地往林后的庄园掠去。

阮香琳有些疑惑,不知道他为何放着正门不走,偏要绕到庄后。到了地方她才发现,庄园周围守卫森严,偏偏他去的地方空了一段,两人轻轻松松就逾墙而入,没有撞上任何人。

此时还未曾入夜,庄内的管事们正在宴饮,喧闹声不绝于耳。程宗扬领着她穿过一道堆满杂物的窄巷,到了一处内院的墙边,同样没有走门,又是从墙头翻了过去。

刚翻过墙,喧闹声便被隔在身后,耳边一片寂静。阮香琳这才意识到,院内设了禁音的法术,内外的声音被彻底隔绝开来。眼前是一道照壁,院子里面安静得出奇,一丝声音都没有,仿佛空无一人。

“路上给你说的都记住了吧?她脾气可不大好。”

“是……”阮香琳说着,生出一种新嫁娘初次拜见婆婆的忐忑,一时间连走路也不知道该迈哪条腿。

“来吧。”程宗扬说着,往前走去。

阮香琳小心整理了一下妆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绕过照壁的刹那,耳边蓦然传来一阵娇笑声。原来院内设置的禁音法术不止一层,两层法术之间相隔五六步远,难怪刚才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阮香琳微微张大眼睛,院内是一片铺满白沙的空地,周围几座精舍用游廊连成一道弯月,半拥着院中一座温泉清池,廊内的白石长阶仿佛被清泉洗过一样,片尘不染。

靠近泉池的长廊边,挂着一串琉璃灯盏,几名容貌姣丽的女子坐在灯下,雪亮的灯光将她们脚前的玉阶白沙照得如同新雪一般。一名女子跪在阶前,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见到程宗扬进来,几名女子齐齐迎了过来,有的叫主子,有的叫老爷,那种群芳争艳的场面,看得阮香琳心下更是惴惴。

程宗扬指着一名女子道:“你怎么回来了?”

罂奴道:“奴婢入宫已近一月,昭仪准了奴婢的假,让奴婢回来,好歇宿两日。”

“宫里哪儿有什么假?你是不是见江女傅回来,就偷跑出来了?”

惊理笑道:“她是听说有新来的姐妹,才按捺不住回来的。”

“新来的?”程宗扬往阶前一看,那女子却是尹馥兰。

何漪莲得吴三桂襄助,轻易控制住洛帮的局势。她怕尹馥兰闲来生事,便托蛇夫人把尹馥兰接到庄子里,算是正式拜入程家内宅,由主人收为奴婢,此时也是刚到。

惊理、罂粟女等人与阮香琳相识,笑道:“原来是琳姨娘来了。”

阮香琳是主人纳的小妾,说来身份比这些奴婢高出一线,但论起与主人的亲近,却稍逊一二,在她们面前也摆不起什么架子。倒是孙寿和尹馥兰两人身份低微,看着阮香琳的眼神有三分艳羡,七分讨好。

阮香琳看到这两个面生的妖艳妇人,心底也不由得暗生警惕,尤其是孙寿的媚态,使她平添了几分危机感。

程宗扬道:“你们这是干嘛呢?”

蛇夫人笑道:“尹妹妹今日新来,奴婢们和她聊天呢。”

程宗扬也不以为意,问道:“大小姐呢?”

话音刚落,旁边的精舍就传来一声刀鸣,接着一扇轩窗被震得粉碎。折断的窗棂碎裂成数十块,像离弦的利箭一样疾射而来。

仓促间,阮香琳腰间飞出一条玉带,带影夭幻间,将碎块一一拂落。再看旁边,惊理双掌一翻,掌心暴出一团精芒,光盾般将碎块尽数挡住;罂粟女从袖内抽出一柄柳叶状的眉刀,护住身体;蛇夫人双脚未动,身体像一条白蛇般扭动几下,展现出惊人的柔韧和弹性,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从缝隙间穿过,毫发未伤。

尹馥兰身无寸缕,无以防身,好在她反应也不慢,玉手一扬,毯子像一道软墙般竖了起来,碎块打在上面,发出“扑扑”几声闷响。这下孙寿就惨了,她修为最低,反应也慢了一线,等她意识到危险,手边已经没有任何可以防身之物,只能惊叫一声,双手捂住面孔。

程宗扬挥袖将碎块扫飞,顺势把没有自保之力的孙寿挡在身后,叫道:“你们是打算把房子拆了吗?”

那座精舍晃了几晃,终于没有散架,接着房门塌下半边,红衣胜火的云丹琉提刀出来,一双长腿英姿勃发。卓云君跟在后面,一侧的衣袖被斩下半幅,露出白光光的手臂。

程宗扬讶然道:“你竟然输了?”

卓云君面露苦笑,“云大小姐于刀道一途悟性非凡,奴婢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她的了。”

云丹琉笑眯眯道:“姓程的,你不服么?要不要我来指点你几招?”

“当然要!你看是先来个老树盘根呢,还是来个玉女别棍?”

云丹琉啐了他一口,“狗嘴吐不出象牙。”

程宗扬招手叫来阮香琳,“这是我在临安纳的小妾。过来拜见云大小姐。”

阮香琳两手放在身侧,屈膝跪下,“贱妾香琳,拜见大小姐。”

“怎么又来个女的?”云丹琉不悦地说道:“姓程的,你把我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左一个右一个往这里带女人,你觉得我好欺负是吧?”

“谁让你是主母呢——”

云丹琉打断他,斥道:“谁是主母!”

“半个!半个总算吧?她们既然到了洛都,肯定要来拜见当家的主母,好听从吩咐。”

云丹琉哼了一声。

惊理等人搬来软榻,云丹琉往榻上一坐,那柄长刀插在沙中,刀上飞舞的青龙仿佛要破刀而去。

阮香琳捧起茶盏,双手举到头顶,恭敬地说道:“请大小姐用茶。”

云丹琉拿过茶盏,一口喝完,然后掷了回去。

阮香琳纤指微扬,轻巧地接住茶盏,俯首道:“谢大小姐用茶。”

云丹琉露出一丝笑意,“身手不错呢。”她转头横了程宗扬一眼,“你还有小妾?”

云大小姐的口气就跟冻成冰块的老陈醋一样,不止是酸,而且还冷。

程宗扬道:“就她一个。”

惊理笑道:“老爷以前说过的,琳姨娘就是凝奴的亲姐姐。”

“哦。”云丹琉想了起来,这还真是给自己备过案的,“你就是那个有夫之妇?”

阮香琳连忙道:“贱妾与原配早已名存实亡。多亏老爷抬举,开恩收了贱妾入门,在房中伺候。”

云丹琉嗤笑一声,“知道了。你去吧。”

阮香琳顿时涨红了脸,羞惭地退到一边。

云大小姐这脾气,说不给面子就不给面子,弄得阮香琳一脸尴尬。但程宗扬也只能当作没看到,问道:“凝奴呢?”

卓云君道:“她在观里陪期儿姑娘。”

阮香凝识文断字,与赵合德也能处得来。赵合德孤身在观中,有她陪伴也能稍减寂寞。

阮香琳好不容易来到洛都,却没能见到她那个势成水火的妹妹,闻言未免有些遗憾。

程宗扬皱了皱眉,“谁安排的?”

阮香凝是黑魔海的弃奴,除了那点冥寂术,手无缚鸡之力,赵合德还比她强一点,但也只会闪那么两下。把两个毫无防身能力,偏偏身份都极端敏感的女子放到一处,真不知道是谁出的臊主意。

南宫,玉堂前殿。

已是午夜,殿内灯盏遍布,几名天子的心腹近臣正襟危坐,面色凝重。

“游侠儿竞相赌赛,以袭杀执金吾为胜……”刘骜把简牍往案上一丢,不耐烦地说道:“洛都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吗?”

司隶校尉董宣道:“朱安世、郭解先后伏诛,剧孟销声匿迹,洛都豪侠的头面人物皆已无存,城中游侠少年无人约束,使得乱象丛生。”

丞相的属官,司直何武道:“那些市井间的游侠儿有勇无谋,如今的张狂只是群龙无首之下的无所适从,过得几日便消停了。”

大司农宁成道:“只怕有人借此攻讦朝政。”

少府五鹿充宗道:“大司农莫忘了狄山之事。狄某人朝议侃侃,好为大言,一贼出而骈首就戮,徒然贻笑天下。”

博士师丹道:“狄山素与吕氏来往密切,藉着贼人生乱,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非议朝政,如今身首分离,足为天下好事者戒。”

朝廷优容文士,大建书院,选拔人才。结果颇有些文人不涉实务,偏好大言欺人,朝中的官吏已经忍他们很久了。结果天子派他捕贼,刚出门就被贼人斩首而去,众人说不高兴那是假的,天子此举简直是大快人心。

何武道:“圣上先以迎冬立威信,收人心,又以狄山授首震慑朝堂,大义所在,人心思附,眼下又以诏举擢拔英才,不日必将大展鸿图。”(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殿内众臣齐声恭贺。

刘骜对这几件事也颇觉自傲,自己小施手段就令众人折服,将来大展鸿图那还了得?修建宫室的时候,还是要更壮丽一些,才好配得上自己的功绩。宫室的选址已经定下,如今万事俱备,只欠钱铢了……

他在殿中走了几步,问道:“上次说的算缗令怎么样了?”

师丹道:“入冬以来,百物腾贵,旬日之间,就上涨一倍有余,百姓苦不堪言。此时算缗,正可以平抑物价,收获人心。”

何武也道:“此时算缗,正当其时!”

五鹿充宗道:“算缗尚可,限田还请圣上三思。”

限田令是师丹与何武后来追加的,对上至王侯,下至吏民的田地、奴隶数量进行规定,用来抑制豪强。

看到奏疏,刘骜也十分心动。汉国豪强并起,单是一个吕家,私苑就有纵横数县之地。一旦限田,每人占有田地不超过三十顷,吕家便是人人封侯又何足为患?

不过刘骜也清楚,如今限田不是上策。自己秉政未久,朝中大臣泰半是太后擢拔,限田令一出,势必群起反对。

“限田令先放下,待诏举之后再议。”

“洛都商遍天下,富冠海内,算缗之入,当以百万计。”宁成道:“不知所收算缗是入都内,还是少府?”

五鹿充宗笑道:“天下赋税尽入司农都内,算缗也不例外。只是其中颇有些山海泽地之入,按道理当入少府。不过一一细算太过麻烦,依臣之见,不若头一年所收算缗入少府,以后便移交都内。大司农以为如何?”

算缗是将汉国所有商贾的财产征收算赋,头一年必定最多,其余的交易税计算繁复,收税成本极高,只能算是鸡肋。

宁成道:“都内、少府皆为圣上所有。还请圣上独断。”(

“就按五鹿说的办吧。”刘骜回到御座上,重新拿起一份简牍,一边浏览一边问道:“诏举如何?”

师丹道:“明经科已经选了一百余人,都是老成饱学之辈。”

宁成道:“今年的明法科中式者不多,仅三十余人,但其中颇有几个人才,稍事历练,便能大用。”

刘骜来了兴趣,“策书在哪里?”

宁成将准备好的策书呈了上来。

刘骜拣起一册看了几眼,不禁大笑道:“这个义纵好生大言不惭,‘愿效犬马之劳,以鹰击毛挚为治’——此人以朕的鹰犬自命,却不知道他有没有鹰犬的本事?”

宁成道:“义纵为人颇勇,昔居舞都,曾劫持平亭侯世子。”

“胆子很大嘛。”刘骜往后看了看附录的履历,笑道:“居然还是朕的羽林骑射?策书写得平常,难得的是这份心思。”

刘骜想了想,吩咐道:“给他一个县令,就是舞都吧。你告诉义纵,他要是干得不好,朕可要取他的首级。”

“臣遵旨。”

刘骜放下简册,伸了个懒腰。

中行说尖声道:“诸臣工,拜礼,告退。”

议事的众臣纷纷伏拜行礼,退出大殿。

刘骜张开手臂,让内侍披上大氅,吩咐道:“下次议事,让公孙弘和朱买臣也来。”

唐衡躬身道:“遵旨。”

“去昭阳宫。”

“不行。”中行说板着脸道:“先去长秋宫。”

刘骜正要发怒,中行说道:“定陶王腹泻了。”

刘骜皱眉道:“为何腹泻?”

“定陶王膳食都由人验过,并无异常。太医令说,多半还是受凉了。”

刘骜容色稍霁,不是被人投毒就好。先前江充藉着赵王巫蛊一案大作文章,把皇后宫里的大长秋都定为死罪,腰斩于市,整个南宫不知有多少他们的眼线,定陶王留在宫中,其实危如累卵。

等别宫建好,自己就带着皇后和昭仪迁过去,他们想要把南北二宫都攥到手里,便随他们去好了,那帮奴才,自己一个都不带。

“去长秋宫。”

洛都城内暗流涌动,外面看起来却似乎是太平依旧,无非是连日上涨的物价让市井间多了几许骂声。物价虽然上涨,但日子还是要过,百姓们一边骂着,一边不得不挤出不多的几个钱铢,换取衣食。

程宗扬这边将货物全部盘出,又从严君平手里拿到最后一块玉牌,日子一下变得闲暇起来,甚至抽出时间去上清观小住了一日,还“恰好”遇到了来观中散心的云大小姐。

磬声穿过薄雾,在耳边响起,清远悠扬。舒缓的旋律伴随着晨课的诵经声,宛如一众身形飘渺的仙人缓步升上虚空,让人心头忧烦尽去,宁静异常。

枕畔的佳人睡得正香,一张娇靥宛如沉睡的海棠,唇角还带着一缕甜美的笑意。

程宗扬悄悄起身,将锦被给云丹琉盖好,然后轻手轻脚出了卧室。

外面已经备好巾栉热水,还放了一盏清茶。程宗扬坐下来品了一口,温度正好。

“赵姑娘呢?”

卓云君一边给他梳理头发,一边道:“已经起身了,正在廊下诵经。”

程宗扬笑道:“没想到你倒收了一个好徒弟。”

“她资质算不得上佳,但心纯如水,若是一心向道,将来成就说不定会在奴婢之上。”

“什么资质、成就,那些都远着呢。我现在只盼着这炸弹千万别炸了……昨晚有动静吗?”

“诸事安好。”

“我就说嘛,哪儿那么容易钓出剑玉姬那贱人呢?石敬瑭呢?来了吗?”

“已经来了,正在外面等候。”

“叫他进来。”

石敬瑭相貌不凡,一头浓发披在肩上,颇有胡风,不过在程宗扬面前执礼极为恭敬——上前一步就要拜倒,看起来很想给他磕个头。

程宗扬把他叫来,本来想敲打一番。这厮胆子够大的,竟然问都没问自己,就敢设计拿赵合德当鱼饵。眼下他这么恭敬,倒是不好板着脸了,只好上前一步拦住,口中说道:“这可使不得。”

石敬瑭憨厚地笑道:“属下是君侯的护卫,给公子磕个头也是应该的。”

这话风不对啊,什么叫应该的?死老头又不是我儿子……程宗扬没敢多提这话头,先拣着自己最关心的事问道:“侯爷和紫姑娘有消息吗?”

“这个……”石敬瑭有些迟疑。

程宗扬似笑非笑地说道:“有什么是连我也不能知道的?”

石敬瑭打了个哈哈,“小的瞒别人倒也罢了,难道还能瞒公子?只是君侯传来的消息也不多,属下怕打扰公子,才没敢提。”

“说来听听。”

“听说自封教尊的那位巫宗余孽秘御天王一直避不见面,君侯十分生气。不过传来的消息称,那余孽已经答应与君侯各退一步,紫姑娘此前大动干戈的事一笔勾销,巫宗余孽不再追究。但教中丢失的玄天剑,要着落在我们毒宗身上。至于紫姑娘入门的事,秘御天王同意请出魔尊,由魔尊决定是否给紫姑娘传承。”

“不是说拜过魔尊就算列入门墙了吗?怎么还能由魔尊决定呢?”

“这里面的事,属下也不清楚。”

“算了,传承不传承的,都不算事。我就问一个,紫姑娘如今在哪里?”

石敬瑭为难地说道:“属下只是侯爷的护卫,涉及到宗门的不传之秘,都不是我该知道的。我就是想说,也说不出来个一二。”

程宗扬看了他半晌,“真说不出来,我就不问了。”

石敬瑭如蒙大赦,“那属下先告退。”

“别急啊。还要几件事要问你呢。”程宗扬道:“你前天和胡夫人见面了?对她感觉怎么样?”

石敬瑭想了想,“看起来有些木讷,但绝不是个善茬。属下看不出深浅。”

“她的举止呢?有没有什么破绽?”

“什么破绽?”

“你看她像不像宫里的女官?”

石敬瑭沉吟片刻,“应该是宫里出来的。”

“有没有被人施术的痕迹?”

石敬瑭微微一震,然后紧张地思索起来。

良久他摇了摇头,“属下眼力不济,着实看不出来。”

“下次再跟她见面,多留些心。”

“是。”

程宗扬换了个坐姿,接着问道:“我听说石护卫有妙计?”

“不敢。”石敬瑭坦白地说道:“只不过是借公子那位小妾的名头,设个小圈套。”

程宗扬一恍忽,还以为他说的阮香琳,接着才明白过来,说的是赵合德。他连忙澄清,“什么小妾?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那都是瞎说的。可话说回来呢——你别怪我说话直接啊——期儿姑娘一个孤苦零丁的弱女子,拿她能钓上巫宗那帮家伙吗?”

石敬瑭起身又要拜倒,程宗扬不得不再次拦住,“有事说事。可别这么多礼数了。”

“属下是怕公子误会,”石敬瑭道:“此事并非在下擅专,其实属下得到消息,是巫宗那帮余孽先打了期姑娘的主意,属下才将计就计。”

“期儿姑娘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巫宗的人怎么会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呢?他们不会以为她真是我的小妾吧?”

“正是因为他们知道期姑娘与公子没有关系,才动了心思。”

“这话怎么说的?”

石敬瑭道:“公子可知道,当日的事,宫里已经是传遍了?”

听到这话,程宗扬心里就有点发堵。可不是都传遍了吗?蔡敬仲那厮唯恐自己日子过得舒坦,在洛都乐不思蜀,耽误他的实验室建设,可着劲儿在两宫大肆散播谣言,恨不能立刻绑架天子,把自己赶走。

谣言里各种添油加醋,什么某令的妾侍花容月貌,宛如仙子下凡,天生丽质难自弃,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那话说出去,完全是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拿自己填炮膛都不带眨眼的。

“据说宫里有意召期儿姑娘入宫。”石敬瑭声音传来,“她眼下虽然身份不显,但有赵昭仪的前车之鉴,若是入宫,份量大是不同。”

程宗扬脸黑了下来,刘骜竟然还不死心,打算强纳臣下的姬妾?他可是堂堂天子,这还要不要脸了?

齐羽仙回到车上,成光早已备好纸张画笔。

“自额前发际至颌下,长五寸五分;额至眉两寸三分;至内眼角两寸六分;至鼻尖三寸九分;至上唇四寸一分;至唇缝四寸六分;至下唇五寸;眉长一寸八分……”

齐羽仙一坐下,便毫不停顿地报出一串数字。随着她的口述,成光一点一点在纸上勾勒着。等她停下笔,一张细致到分毫的面孔已经跃然纸上,活脱脱就是刚才那位“友通期”。

成光不禁赞道:“好一个美人儿。”

“像吗?”

成光端详片刻,然后摇头道:“虽然都是难得的绝色,但此女与邻里街坊说的绝非一人。”

“摹写三份,拿一份去通商里,让她的街坊辨认,是否认识此女。另一份与原稿交给仙姬。”

“还有一份呢?”

“仙姬吩咐过,若是相貌有异,便送往吴郡。”

“吴郡?赵皇后的家乡?”(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不必多问,赶紧摹写。”

“是。”

齐羽仙拿出一支同样刻有菱形花纹的竹简,用简上隐藏的刻度与画像比对了一番,确定画像与自己记忆中无异,这才闭上眼睛,仔细回忆起方才所见的点滴细节。

“奇怪……”齐羽仙心下狐疑,“那女子若非友通期,为何提到天煞孤星时会隐约动容呢?”

刚过辰时,大将军府的军情署便来了一名客人。

“军报?”任宣打量着面前的中年书生。

那书生身材瘦削,头上结着一顶方巾,相貌儒雅,举止温文,身边还跟着一名同伴。

中年书生递来一支木简,客气地说道:“敝人兰台典校楚楠。台中整理历年军报,发现去年的军报有几份遗漏,让在下前来抄录。劳烦任从事行个方便。”

任宣是大将军府的参军从事,负责整理各地报来的军情。听说是抄录一年前的旧档,他脸色稍霁,看了看木简,姓名、印记一应俱全,确实是兰台所出。

“一年前的?那可有些日子了。具体是哪几份?”

“兰台几位典校也在核对,尚不知漏了哪些。”

“这可难办了。”任宣道:“大将军府总掌天下军情,各地呈文一年总有几千份。你总不能把几千份都抄回去吧?兰台来找军报,想来是要编审各地军务,以备咨议。你不若先问问,兰台是编订京师、东郡、北原、塞外,还是南疆的合浦、珠崖诸郡的军情,也能省些力气。”

中年书生苦笑道:“乃是年报。”

任宣满脸同情地摇摇头,“这事弄的……月份有吗?”(

书生连忙点头,“有,有。去年五月到七月之间。”

“五月啊……”任宣起身走到堆满简牍的木架前,“去年五月,北原骑兵清边,斩首二百;西南拔寨三十,拓地二百里;东郡水师讨贼,遇风浪,折损船只十二……”

任宣一边说一边从架上取下简牍,堆在案上。

军报一份一份摊开,中年书生招呼同伴一起,将简牍的内容抄录下来。

任宣走过来看了两眼,赞许道:“楚典校字写得不错。这位的字……倒也工整。”

那同伴年纪轻轻,看起来憨头憨脑的样子,听到任宣的夸奖,只腼腆地笑了笑。

“任从事,”中年书生指着其中一份简牍道:“这是何处呈来的?简牍格式看来与别处不甚相同。”

“这个啊,是左武军的。”任宣道:“左武军长驻塞外,名义上虽然受朝廷节制,实为募兵,当然与别处不同。”

“哦。”那书生一脸的恍然大悟。

汉国是役兵制,男丁满二十三岁,都必须服役两年,一年在县内,一年在京师,期满返乡,这也是南北二军士兵的来源。至于基层军官,通常由出身军武世家的职业军人担任。而边境戍守的职一般可以出钱免役,朝廷的惯例通常是一半役兵,另一半的缺额则由罪犯充军边塞。左武军采取的募兵制在汉国并不多见,虽然挂着朝廷的名义,但朝廷只提供基本的粮饷,其他的军械、行军支出都由左武军自行募集。

军报上写得很详细,“五月甲申,左武第一军北出五原,讨兽蛮部,覆师于草原……”

“其先,左武大将军王哲募集六国健者以充士卒……”

“是役,军中募卒千余不顾号令,南下亡命……”

“啪”的一声,年轻人手中的笔管折成两段。

“怎么这么不当心!”中年书生喝斥道:“那笔用得久了,笔管是脆的,你用得又不是书刀,手上使那么大力气做甚!”

年轻人唯唯诺诺地应了几声,一边试图把折断的笔再接起来。

久闻兰台清贫,这回也算见识了。任宣从架上拿了支笔,打圆场道:“好了好了,这支笔你先使着。”

卢景感激地接过笔,然后低下头,一笔一划地抄写着:“兽蛮部数万合围,血战竞日,我师遂溃……左武军之败,实败于募卒……”

书生奇道:“左武军既然全军覆没,这军报是谁写的?”

任宣道:“关塞内的左武第二军去了战场,才送回军报。”

“左武第二军……是募兵,还是朝廷戍边的士卒?”

“这个嘛,”任宣笑了笑,笑容颇堪玩味,“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虽然不知道齐羽仙究竟从自己这里得到了什么,但吃亏的感觉总萦绕不去。程宗扬无心再一大早赶回洛都,索性偷了片刻清闲,一个人待在静室里,眼睛盯着案上的画卷,脑中整理思路。

房门轻轻拉开,卓云君提着一只描金绘彩的箱子进来。

“建太子又送了一箱器物给期姑娘。”

“这货有毛病吧?我的小妾,他左一箱右一箱的送东西,当我不存在?”

程宗扬说着打开箱子,里面装的都是被枕之物,质地极佳,摸在手中如同轻云,每一件都奢华得惊人。

“啧啧,要是用惯了这些好东西,再用回粗服布被,恐怕连觉都睡不着了。这家伙,还真有些歪心思。”

卓云君道:“那还给期姑娘吗?”

“给!为什么不给?”程宗扬道:“就说是我给的!”

卓云君不禁失笑。

“我又不是给不起。”程宗扬道,“就当是让先她享受吧,改天我再补送她一份。”

卓云君把枕被装回箱内,看着案上道:“这是什么?”

“她画的,怎么样?”

“笔触稚拙了些,但很细致,看来颇用了些心思。”

那幅宫城图已经完成大半,图上楼阙林立,灯火遍布,一椽一瓦都描绘得细致无比,可见当日的一幕给赵合德留下如何深刻的印象。

程宗扬把画卷起来,“她呢?”

“大小姐带她去用朝食了。她吃得不多,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麻烦啊。程宗扬有些头痛地揉揉额角。赵合德其实是个心思敏感的小丫头,这些日子的颠沛流离已经让她心事重重,不堪重负,再被齐羽仙那贱人别有用心的挑拨一番,怎么能不犯愁呢?

话说回来,齐贱人几句话就能把小丫头挑拨得忧心忡忡,也是因为她说在了点子上。赵合德如今寄住在上清观,将来呢?难道要隐姓埋名在观里住一辈子?

何况上清观也不是久居之地,汉国事了,自己返回临安,卓美人儿肯定要带在身边。她呢?也跟着自己去临安?赵飞燕头一个就不答应。留在上清观,又放心不下。赵合德改易身份,已经犯了欺君之罪,一旦被揭穿,不但自身难保,还会连累赵飞燕和如今正在宫里的友通期。以刘骜那种外宽内忌的性子,被皇后、昭仪联手蒙蔽,只怕要杀得人头滚滚……

程宗扬越想越是头痛,他叹了口气,打起精神道:“雾散了吗?”

“已经散了。”

“陪我到山上走走。”

比起人烟稠密的洛都城,山间寒气更甚。山风卷起林间的落叶,呼啸而过,光是听到风声,就让人忍不住想打哆嗦。

卓云君拿了件大氅给主人披上,随他往山上走去。

绕过山角,程宗扬道:“你走前面。”

“奴婢怎敢走在主子前面?”

“少废话。你走后面我还看什么呢?”

卓云君顺从地走到前面。她穿着一件单薄的道袍,腰臀的曲线清晰可见,走动时,纤腰轻扭,风姿绰约。

程宗扬看得有趣,索性让她把鞋子脱了,赤着脚走路。卓云君双足被小紫缠过,平常靠着鞋袜掩饰,这会儿去了鞋袜,那双纤足仿佛一对小巧白净的玉坠,娇小玲珑。她一手提着鞋袜,雪白的玉足落在冰冷的岩石上,沿着崎岖的山径缓缓走着,摇摆的身姿如风拂柳,愈发显得摇曳生姿。

程宗扬一手伸到她道袍内,卓云君一手扶着山壁,任由他手掌伸进亵裤,才微微夹紧双腿,才继续迈步。程宗扬半只手掌都伸到她臀沟里面,指尖向前,探进那片温润。卓云君一边走一边扭着屁股,丰满的臀肉夹住他带着寒意的手掌,左右摇摆,肌肤柔滑动人。

程宗扬纳闷地说道:“都说修为高深的人不惧寒暑,我怎么还觉得冷呢?是不是我运功的方法不对啊?”

卓云君娇喘细细地说道:“不惧寒暑,非是不觉寒暑。修为高深之辈,对寒暑变化只会更敏感,岂能不觉寒暑?只不过能不惧寒意入侵,再冷的天气也可承受。主子眼下觉得寒意难耐,只是尚不习惯罢了。”

程宗扬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以自己现在的修为,就算埋在雪里睡一晚,或者在山里裸奔一圈,恐怕也冻不死,但感觉上肯定是冷得要死。

山上忽然传来一声惊叫,却是云丹琉的声音,“小心!”

程宗扬心头一惊,连忙抽出手,抖开大氅里住卓云君,飞身往山上掠去。

赵合德立在崖边,云丹琉拉住她的手臂,说道:“那边是悬崖,万一掉下去可怎么以办?”

赵合德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只是想看看下面有多深……”

“不用看了,深得不得了,摔下去就粉身碎骨。”

此前洛都就有过算缗的风声,但大家都觉得天子刚刚亲政,正是广施恩泽的时候,不至于如此行事。谁知就在城中的传言几乎消失,大家都以为是谣传的时候,让无数人闻之色变的算缗令横空出世。

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加严苛的告缗令:商贾敢隐瞒财产者,任何人都可以举发,一旦核实,家产一半归举告者,一半没入官中。

这样严苛的诏令,等于是以朝廷的名义,公然掠夺商贾的财产。但由于针对的是商贾,算缗令在襄邑侯把持的尚书台没有引起任何争议就颁布下来。

按照诏令,所有在籍商贾都必须呈报家产,官府核实后,每两缗(两千文)征收一算(一百二十文)的算赋;工匠算赋减半,每四缗为一算;自用的轻车一乘二算,贩运货物的大车一乘二算,船五丈以上一算。

各种交易,尤其是与放贷相关的金钱流通,按照算缗令的限额,严格征收高额交易税。同时规定,在籍的商贾及家属不得占有的田产,不得蓄养奴仆。

虽然早有准备,但亲眼看到算缗令的内容,程郑还是不禁感叹,“汉国的商人这回要倒大霉了!”

汉国交易大都在官府规定的市中,因此商贾的户籍也另立为市籍。算缗令虽然不限定商人,也包括工匠和其他以交易为生的人群,但最重要的几项:算缗、禁田、禁奴,都是针对在市籍的商人。

赵墨轩道:“按车船征收算赋,汉国的车马行和船行,这回都要吃大亏。”

高智商不解地说道:“就算一车两算,也才二百四十文,这不算多吧?”

“若是平常,自然不算多,但假如货物少了一半呢?”赵墨轩道:“算缗令一出,长远看来,货物交易必定大减,再按车船征收算赋,不啻于雪上加霜,不少靠车船吃饭的人家只怕都要破家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要紧的是田产。”云苍峰道:“禁止在市籍的商贾占有田地,他们手中的田产不尽早出售,将来就要被朝廷直接没收。”

“云三爷说得没错。”陶弘敏笑道:“我这一路已经遇到不下五位有名有姓的富商,想把田地质押给我们钱庄。”

程宗扬道:“陶兄答应了吗?”

“我干嘛要答应?我拿了田地,将来说不准也要被征走。”

程宗扬转头道:“异国商人怎么规定的?”

秦桧道:“暂时没有。但既然没有明文规定,想来除了呈报家产抽取算赋一项无法执行,其他都少不了。”

以天子的脾性,自然不会白白便宜了那些外来商蠹,既然没说,那就是一视同仁了。这样看来,晴州商人的店铺被迫关张,倒是碰巧躲过一劫。当然,运气最好的还要算自己,刚把陶弘敏担保的货物全部出手,局面就急转直下。

班超看过诏令的抄件,然后道:“算缗令一下,各家商贾都急于出货,短时间内,无论水路还是陆路,运费都必定大涨。”

高智商道:“可不是嘛,堤外损失堤内补,我要是开车马行的,干脆把算赋都折算到运价里面。嘿嘿,到时候洛都的物价要一飞冲天了。”

在座的大都是生意场上的老手,听到高智商这般说法,都微微摇头。只有班超道:“运费虽然会涨,物价却未必。”

“为何?”

班超解释道:“一来算缗征收的是钱铢,而非实物。商贾只有卖出货物,才能拿到足够的钱铢缴纳算赋。因此会导致钱贵而货贱。其次,官府核定财产,自然是以物价为准,物价越高,缴纳的算赋越多。朝政也正是如此打算,想籍此平抑物价。”

算缗令一出,城中必定怨声四起,但如果物价被压制,甚至全面下跌,百姓的怨气就小了许多,毕竟有市籍的商人只是一小部分,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最后百姓得了实惠,官员们得到赋税,倒霉的只有一帮囤积居奇的商贾,可谓是皆大欢喜。

“不管怎么说,受创最重的必定是有市籍的本地商贾,”程宗扬道:“一边算缗,一边禁止占田,防止他们转移资金,再加上禁奴和告缗,等于绑住他们的手脚,把他们的家产洗劫一遍。”(

班超道:“相比于算缗令执行之后,尘埃落定时节,现在人心惶惶,才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主公切勿错失良机。”

“我请大家来,就是谈谈下一步的计划。”程宗扬道:“物价大跌,原在我们预料之中,先说说我们眼下的状况,程兄。”

程郑道:“先说商号的生意。一共十万金铢的货物,当初籍着云三爷的东风出掉一些,获利六千有余。其后我们以抬价为主,还通过回购抬升物价,算下来略有亏损。前几日被洛都各家商贾逼着全部盘出,价钱也比市价低了许多。合计下来,十万金铢的货物,一共获利一万两千金铢。”

程郑微笑道:“截止今日,洛都物价普遍上涨了六成。”

单纯从回笼资金的角度看,物价涨了六成,十万金铢的货物总共才赚了一万两千金铢,不能说是赔钱的生意,但绝对对不住这番辛苦。不过众人都知道,抬价的重头并不在于赚取金铢的多寡。程郑能把物价抬升六成,又赶在算缗令之前把货物出清,已经很了不起了。

“啪、啪!”程宗扬抬手鼓了几记掌,笑道:“非常好!班先生。”

班超起身道:“洛都物价上涨六成,相当于算赋增加六成。按照两缗一算,两千文出一百二十文,增加六成大致是两千文出二百文。仅此一项,就征收了商贾一成的家产。”

“这些天我们查阅了市籍,在册的商人共一万六千人,合五千户。但我们走访洛都九市时发现,由于武帝曾征商家子为边卒,洛都商贾通常由一二人在籍,其他脱籍为民,这一万六千人,大致涉及一万两千户,涵盖洛都及周边村镇。而洛都一地,户籍逾二十五万户,加上周边,超过四十万户。相比于良家子,在商籍的只是少数。”

“以我们查访的结果,商贾之中坐拥千金的上等之家大概占一成;家产在千金以下,百金以上的中等人家占三成。家产不及百金的下等之家,占六成。家资万金以上,约二百户。而洛都大贾田氏、边氏、鹿氏、吉氏、许氏等八家,皆号称家产百万。以此累计,仅洛都一地,所纳算赋便超过百万金铢,整个汉国当在千万以上,接近汉国岁入的两倍。”

在座众人都有些出乎意料,“竟然这么多?”

“在下原本也没有想到,算过之后才知道不低于此数,而且在下是以最低一档计算,实际算缗当在此数之上。”班超道:“关键在于,一次缴纳将近一百二十万金铢的钱铢,洛都很可能陷入钱荒。”

程宗扬笑道:“我们出售的货物虽然赚钱不多,但手里的钱铢现在可更值钱了。若非抬价六成,洛都商贾缴纳的算赋大概在……”

班超道:“七十万。”

“多出来这四五十万,就是压垮洛都商贾的最后一根稻草。而且我这徒儿前些日子收兑铜铢,已经卓见成效,市面上铜铢短缺已初见端倪。再加上算缗令,钱荒必定逾演逾烈。”程宗扬道:“但我们把钱铢拿在手中,也生不出来一文,必须让它流动起来,才能获得生息。”

程宗扬道:“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针对汉国如今的局面,我们往哪个方向投资,能获取最大利润?”

“药材。”陶弘敏首先说道:“尤其是贵重药材,从来都是越捧越高。如果能趁汉国商贾折价清货的机会大买一批,翻手就是一倍的利润。”

程郑道:“皮货和布料。这两种货物每到年关都会大涨。吉家和鹿家如果出货,我们可以吃进一批。”

“珠宝啊,师傅!”高智商道:“珠子人人爱!尤其是女人,不管是情窦初开,还是半老徐娘,拿几颗上好的珠子,肯定能亮瞎她们!”

你是把珍珠当钻石用了?

“闭嘴!”

高智商立刻闭上嘴巴。

赵墨轩道:“世间货物何止万种?但最稳定的只有两种:黄金、田地。黄金暂且不论,若能籍着禁田令的机会,从汉国商贾手中低价收购一批田产,所得定是不菲。”

云苍峰抚掌笑道:“正合我意。”

程郑道:“可惜诏令只禁止田产,那些商贾的店铺楼馆可值不少钱。”

程宗扬笑道:“总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留点余粮慢慢吃也好。皮货布料、贵重药材、田地,唔,再加上珠宝,我们商量一下,用什么价位,分别收购多少才合适?”

陶弘敏道:“贵重药材之所以贵重,一是药效,二是稀少,咱们想多买也没有。我估摸着,有个十来万金铢就差不多了。”

程郑道:“皮货、布料、珠宝之类不宜太多,当以五万金铢为限。”

“田产获利太慢,但你们想投资,我也不反对。”陶弘敏道:“依我看,田价腰斩是肯定的,咱们的出手价,我觉得三折可以接受。”

赵墨轩道:“洛都以往的田价大概每亩十枚金铢左右,三折就是三到四枚金铢一亩,十万金铢约是三万亩。三百顷……似乎也不多。”

程宗扬向王蕙拱了拱手,笑道:“有请嫂夫人。”

王蕙拿出一页纸,“我们核算了一下,以洛都为例,除去池泽山地,周边的良田大致在三万顷上下。洛都商贾名下的田地,有据可查的共两千六百顷。这个数字是大司农署中抄来的。依我们私下查访,属于商贾所有,但未登记在册的,与此数大致相当。合计有五千顷上下,所雇佣的佃农合计家眷不下五万人。”

程郑倒吸了口凉气,“怪不得要禁田。竟然有这么多!”

洛都商贾户数只有总户数的三十分之一,占有的田地却将近六分之一,雇佣数万佃农,坐收田租——当初算缗令奏疏中对商贾的斥责也非是无因。

王蕙继续说道:“从收益来看,洛都周边田地亩产三石,田租通常为四成,合一百四十四斤。汉国田赋三十税一,再除去管理、运输和收租的人手成本,每亩可净收一石左右。洛都粮价如今已涨至每石一千五百文,此数不足为据,按通常年景每石六百文计算,一亩地的田租可收入六百铜铢。”

“洛都田地价格每亩大致在十枚金铢上下,六百铜铢,相当于每年百分之三的收益。”

众人都在心里盘算,百分之三的年收益并不高,但十分稳定,尤其是有些地方田租收到五成或者更多,粮价也不时波动,若以如今的粮价计算,年收益超过百分之七,收五成田租的话,年收益甚至接近百分之十——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一般生意的利润了。

王蕙这才开始说到正题,“以此为基础。田价每亩六枚金铢,年收益为百分之五。已经值得购入;每亩五枚金铢,年收益百分之六;假如降到三折,每亩三枚金铢,年收益为百分之十。一旦降到此价,我建议投入所有资金进行收购。”

众人良久都没有作声。

最后陶弘敏叹道:“我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蒙对了。一点风险没有,坐收一成的年息……啧啧,看来永远都降不到这个价了。”

高智商忍不住道:“一成的利息,这不算高啊。”

秦桧笑道:“与放贷相比,当然不算高,但风险几近于无,这可是放贷比不了的。”

王蕙道:“根据我们的统计,田地价格基本会稳定在三十比一,也就是田租每年收益百分之三。因此我们可以从田地出产算出其真实价格,低价购入之后,转手即可赚取一倍甚至三倍的利润,而不必担心贵买或者贱卖。”

高智商咧着嘴道:“真麻烦啊……”

“关于田价的预期,妾身还有一番计算。”王蕙道:“陶五爷所说的三折未必就不会有。”

陶弘敏精神一振,“还请指教!”

“商贾所占的五千顷田地,以亩价十枚金铢计,共值五百万金铢。而除去商贾手中的钱铢以外,洛都流通的全部金铢都未必有此数。再加上还有部分金铢会投入贱卖的各类货物,甚至奴仆的收购上,能够用在田地购买上的,不会超过二百万金铢。因此,妾身认为,此番商贾出售田地的均价,当在四枚金铢左右。前期卖得越高,后期跌得会越狠。如果有一半的田地能卖到六枚金铢,那么剩下的一半只能卖到两枚金铢。”

陶弘敏难以置信地说道:“两枚金铢一亩?”

王蕙道:“金铢又不是纸钞,不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既然一半田地已经用去一百五十万,剩下的一半就只值五十万了。不过这个数字只是估算,如果要精确计算田价乃至所有货物的波动,还需要陶五爷帮忙了。”

“说什么‘陶五爷’?嫂子叫我小陶就行了。”陶弘敏亲热地说道:“有什么需要弟弟出手的,嫂子尽管吩咐!”

“我需要陶氏钱庄和各处钱庄的存金总额,以及是否为商贾所有,才好从洛都的钱铢流通量计算物价波动。”

陶弘敏道:“包在小弟身上!”

“越快越好。”

“没问题!”陶弘敏站起身,“我这就去!剩下的事我就不听了,赵兄,程兄,你们看着办!”

陶弘敏如此雷厉风行,程宗扬只好送他出门,一边道:“好几十万金铢的生意,你就这么放心?”

“废话!你手底下这帮人,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跟你说,嫂子那边我不敢打主意,那位班哥哥,你开个价!十万金铢够不够?”

“你赶紧走吧。”

“商量商量啊!”

“没得商量!”

“那我就挖人了啊。”

程宗扬嗤之以鼻,“随便挖!”

“我就不信了,我这么多钱,就挖不出一个人才!”

程宗扬目瞪口呆,这跟自己的剧本完全不一样啊!

“没搞错吧?你怎么还支持官府呢?”

王孟磨拳擦掌地说道:“那些富商为富不仁,趁着饥年囤积居奇,我早就想收拾他们了!”

再这样下去,自己的方案就胎死腹中了。看着王孟高兴的样子,程宗扬只好求救地看着剧孟。

剧孟霸气十足地说道:“夹住!老实听老程说!”

王孟的父亲曾是剧孟的拥趸,甚至还追随过剧孟数年,连王孟的名字都是跟着剧孟起的,这会儿被剧孟喝斥两句,王孟一点脾气都没有,乖得跟小狗一样。

“我听着呢。”

跟这些大侠说话那叫一个坎坷,就没有能顺下来的时候。程宗扬想明白了,自己跟汉国这些侠士根本就不是一种思维模式。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完全不同,再绕圈子恐怕就兜不回来了。

程宗扬不再试图让王孟理解,而是直奔重点,“算缗令一下,那些商人肯定要设法藏匿财产,而且越富的人,越要藏匿。但现在有告缗令,如果被人揭穿,家产就要全部被收走,一着不慎,就可能倾家荡产。”

王孟闭紧嘴巴,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藏匿风险太大,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带着家产投到权贵门下,凭籍权贵的势力保住财产。但这种选择同样风险极大,因为权贵很可能将他的家产吞掉,甚至于杀人灭口。”

王孟又点点头。这种事并不鲜见。

“第三种方法是将财产转移到别处,但一样存在风险,途中的损失不说,若是被人发觉,就前功尽弃。”

转移财产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算全是最值钱的金铢,一万枚就有二百多斤,一个人最多只能带两千金铢。如果是其他物品,份量更重,也更不容易随身藏匿。

程宗扬把汉国商贾面临的困境解释完,这才说道:“现在我有一个办法,能帮助他们轻易把财产隐藏起来,而且需要时,随时都能变现。”

王孟不禁道:“什么办法?”

程宗扬拿出一只尺许宽的铜匣,放在案上。匣盖已经打开过,但还能看到匣缝处残存的铜汁痕迹。显然打开之前这只铜匣是密封的,不留一丝缝隙。

王孟见那铜匣密封得如此细致,以为里面藏的什么宝物,谁知打开一看,匣内盛的全是纸张,一叠叠贴着封条,摆放得整整齐齐。

王孟拿起一张弹了弹,“这纸片挺结实啊。”

“这是纸钞。”程宗扬道:“你拿的那张面值一千金铢,合二百万钱。”

“一张纸值这么老多?”王孟狐疑地把纸钞放下,“有人要吗?”

“有啊。对汉国的商贾来说,这就是救命的凭据。”程宗扬道:“他们只需要把钱财换成纸钞,就可以用这些纸钞随时兑换成钱铢。”

王孟听懂了,“他们把真金白银给你,你给他们一张纸?他们能信吗?”

“所以就要仰仗郭大侠和剧大侠了。”程宗扬道:“两位大侠在汉国一言九鼎,信义无双,只要他们说一句话,那些商贾岂能不信?”(

这是要郭解和剧孟为他的纸钞背书,以自己的信誉做保障。只有一张也就罢了,可那匣子里面还有好几大叠,换成金铢能活活把人吓死,王孟岂敢一口答应下来?万一出了岔子,郭大侠身败名裂,自己死一万次都不够。

可直接拒绝也不妥,毕竟他刚替郭大侠保留下唯一的骨血,汉国游侠儿讲究恩怨分明,有这份恩情在,一死报之也不在话下。

一边是身败名裂的风险,一边是过命的恩情。这回轮到王孟求救似的看着剧孟了。

剧孟的银面具看不出丝毫表情,那只独目却露出慎重的神情。

“这就是岳帅以前说的纸钞?”

怎么又跟那鸟人扯上了?程宗扬道:“这是我自己的主意,跟岳帅可没什么关系。”

剧孟用残存的两根手指拿起一张纸钞,反复看了许久,“这纸钞怎么能保证兑换?”

“首先,这纸钞是宋国宝钞局正规发行的,可以按面值缴纳赋税,与钱铢等价使用,这就保障了纸钞的官方信用;其次,我们程氏钱庄在宋国各地都设有钱庄,用纸钞随时可兑换成等额钱铢,保障了纸钞的方便易用;第三,我程氏商会名下的所有产业,以及与我程氏商会签过协议的云氏等商会,都可以直接使用纸钞代替钱铢,保障了纸钞的流通性。”

“这里是汉国。”

“目前我们在汉国的洛都和舞都设有兑换点,随时可以进行兑付,同时包括七里坊所有店铺、商号和会馆,都可以使用这些纸钞。”

“也就是说,我拿到纸钞,可以在洛都或者临安兑换成钱铢,也可以在程氏商会的店铺里直接花用?”

“不仅在汉国和宋国,在晋国、在江州,甚至包括昭南,这些纸钞都可以流通。”

“这主意真是不错,你想的?”

程宗扬笑而不语。

剧孟忽然道:“我要兑不出钱呢?”

“就算宋国亡国,宝钞局被人烧了,我们还有江州。”

“这是宋国官府发行的,还是你发行的?”

程宗扬笑道:“有区别吗?”

“你说呢?”

“我可以保证两者是等效的。”

“看来还是不一样啊。”

程宗扬大笑道:“没想到剧大侠竟然精明过人。老实说吧,这批纸钞与宋国官府发行的用的是同样的纸张,同样的油墨,同样的刻版,也都是靠我的信用和财力支撑。唯一的区别是这批纸钞上面并非宋国户部的官印,而是程氏钱庄的印鉴。但绝不影响使用。而且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保证足额兑换成宋国官方使用的纸钞。”

“纸钞这么好使,你直接去找那些商贾不就成了?”

程宗扬苦笑道:“我要是有郭大侠和剧大哥在汉国的信誉,也就不用麻烦两位了。”

剧孟啧啧两声,“我们的信誉还挺值钱啊。”

程宗扬实话实说,“太值钱了。”

如果没有郭解和剧孟的信用,哪个商贾敢拿万贯家产去换这么一张小小的纸片?不客气地说,郭解和剧孟的名声,绝对是万金难换。

秦桧道:“主公此举一来救汉国商贾于水火,给了他们一线生机;二来也让两位广布恩泽,这一张纸钞价值二百万钱,仅此一张就可以免去商贾二十万钱的算赋。那些商贾逃脱大难,自然要感念两位的恩德。”

剧孟往榻上一靠,“我看行。小孟子,你跟老郭说,我答应了。”

王孟起身道:“我去禀告郭大侠一声。”

印制精美的纸钞在案上一字排开,程宗扬正拿着笔奋力疾书,逐一画押。这批纸钞从印制到运输全程保密,连阮香琳也只知道自己带了只铜匣,而不知道里面是这样一笔巨额纸钞。不过这也并非托大,这些纸钞没有户部官印,也没有程宗扬的签字画押,途中出了岔子,也只是一批废纸。

这些纸钞刚刚印好就被封进铜匣,此时还散发着油墨的香气。随着笔尖的移动,程宗扬独此一号的英文签字宛如一连串细密的花纹落在钞上,这些纸钞顿时由一张不值分文的纸片变得价值连城。

秦桧早已将纸钞全部清点了一遍,这时说道:“面额一万金铢一百张,一千金铢的两千张,还有一千张面值一百金铢。合计三千一百张,共值三百一十万金额。这么多,恐怕是用不完。”

“能发出去一张就是胜利。”程宗扬道:“至于能发出去多少,要看洛都商贾的胆量和郭大侠他们的名声了。”

秦桧感叹道:“以剧大侠和郭大侠的名誉做担保,主公这步棋妙不可言,直如天马行空,属下虽然自负才智,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着。如此一来,钱庄得了本金,商贾有了移财之处,两位大侠救了这么多商贾,名声也更上层楼,可谓是面面俱到,无一疏漏。”

程宗扬笑道:“这叫名人效应。六朝人可不是看广告长大的,对广告的抵抗力为零。让剧孟和郭解这样天下知名的大侠亲自做广告,效果绝对拔群。”

“广告?”

“广而告之。”

“若论广而告之,为难之处在于,知道的人少了,发行的纸钞也少。可知道的人多了,人多嘴杂,说不定会让官府听到风声。”

秦桧还没说完,程宗扬忽然停下笔,用笔杆顶住下巴,沉吟起来。秦桧心思玲珑,见状立刻停住话头,免得打断主公的思路。

良久,程宗扬说道:“其实我还有个想头,但实在拿捏不准,奸臣兄,你替我斟酌一下。”

“请主公吩咐。”

“是蔡常侍的那笔钱。我想籍着这个机会全部兑换成纸钞。一来扩大纸钞的发行量,二来也替老蔡把钱洗白了,该还多少还多少。要是真由着他的心思,把钱骗走,到时候他拍拍屁股走人,后面不定有多少人跳楼呢。”

“跳楼?”

“上吊。”

“哦。”秦桧摇头道:“主公虽有仁心,但此举不甚妥当。”

程宗扬叹道:“我也觉得不妥。”

秦桧道:“蔡常侍不光是借钱,还许下高息,主公替他兑成纸钞,利息又该如何?”

“就是这个理。得了,蔡爷那大佛的屁股我是擦不干净了。由蔡爷去吧。”

程宗扬重新提起笔,哀嚎一声,“妈蛋,还有这么多,早知道让清浦都印成一万一张的……”

秦桧笑道:“主公辛苦。属下先去歇着了。”

“老秦,你也太不仗义了!喂,让人给我弄点宵夜啊!”

程宗扬趴在一屋子纸钞中间鼾睡不醒,旁边的书案上放着几只用过的碗碟,砚台的墨汁已经半干,毛笔也滚到地上。那些纸钞画过押的只有一半,剩下的还是空白。

“程头儿……程头儿……”

程宗扬眼睛勉强睁开一线,“冯大法,这么早啊……”刚说了一半,他就一骨碌爬了起来,“出了什么事?你不是在南宫守着吗?”

“没出什么大事。我只是回来说一声:官府已经贴了告示,命所有在市籍的商贾,三日之内呈报家产,逾期者家产没入官中。”

“三天?太狠了吧?”

一般人家也就罢了,有些商贾店铺遍及汉国,三天时间,连店中货物的多寡都未必能清点完。

“官府可不耐烦等他们。”冯源道:“我还听说,昨天开始,洛都就暂时封闭九市,按诏令下发前一日的市面价格为准算缗。”

程宗扬放松下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了个呵欠,“这一轮涨价可坑了不少人。”

“咱们那几处草料场也被查了。”

程宗扬笑了起来,自己当初暗中买下的几处草料场,几乎垄断了洛都的草料供应,可以说是洛都这一轮物价飞涨的始作俑者,现在被查一点都不亏。

“对官府全力配合,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不争不闹。”

三日期限的第二日,一名身材不高的男子在十余名大汉的护卫下,悄然进入文泽故宅。

当天晚上,几封书信被人送到洛都几户富商门中。与此同时,各方消息不断传来。包括官府大量调集人手,尤其是擅长计算的老吏;有些商贾已经开始解散僮仆,据传言那些僮仆大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汉国,而且似乎都携有重金。

但用僮仆转移资金的方式,效率太低——每人能够携带的重量有限,如果是银铢就更少了。风险太大——万一一不回,那钱就等于打水漂了。

因此市面一片萧条中,各处钱庄突然生意大好。但钱庄的热闹也仅仅是昙花一现。官府的算缗令中,已经写明对借贷的质钱征收算赋。这就使得钱庄每一笔进出,都必须通过官方。得知消息后,钱庄汇集的人流立刻散去。

接着传来的消息是关于司隶校尉的,据说董卧虎去了虎穴地牢,用了两天时间把在押人犯清理了一遍。至于腾出来的虎穴地牢准备干什么用的,大家连想都不敢想。

程宗扬一边紧盯着事态发展,一边耐心等待。终于在申报期限的最后一天傍晚,等来了第一名客人。

来人身材胖大,虽然用兜帽巧妙地遮住面孔,程宗扬还是一眼就认出他的身份。

“竟然是田少亲自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来人摘下兜帽,果然是田荣。比起当日的倨傲,此时的他沉稳了许多,但哪一个才是他的真面目,程宗扬也分辨不出来。

双方见面的地点是在伊墨云的小店,与田荣一道来的除了一名随从,还有程郑。那名随从目光犹如鹰隼,在不大的房间转了一圈,便落在室内仅有的一座屏风上。那屏风也不甚出奇,但隐约能听到后面一个低微的呼吸声,似乎是一名婢女。(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田荣入席坐下,对随从道:“出去吧。”

那随从一进门就盯着屏风,闻言略一躬身,退到门外,脚下犹如轻烟一般,没有发出半点响声。

“没想到当日见面的就是在晋宋两国声名雀起的程少主,是田某失礼了。”

“田少客气了。”

“不是客气,是真佩服。”田荣说着佩服,口气却没有半点钦敬,反而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程少主当日那招金蝉脱壳着实漂亮。我等原以为占了便宜,却吃了大亏,输得心服口服,真是好眼光,好手段。”

“运气而已。”

人家都认栽了,自己总不能再说什么愿打愿挨,都是你们自找的之类的话。程宗扬见好就收,微笑道:“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往后大家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

田荣也不是专程来撒气的,他沉默片刻,然后道:“听说程少主是宋国工部员外郎,兼宝钞局主事?”

连这些都打听了,可见田荣来之前做足了功课。程宗扬道:“官方的凭证我可没带,要验明正身那就没办法了。”

田荣道:“何为纸钞?”

程宗扬把纸钞的功能大致说了一遍,和对剧孟说的差不多,最后笑道:“田少不妨把纸钞当成存款的凭证,只不过宋国的纸钞是由户部发行,由官方保证其通行的效力。当然,由于宋国无法提供足够的保证金,眼下由我程氏钱庄负责兑换。”

“如何兑换?”

这才是真正问到点子上了。程宗扬精神一振,“田少只需把钱铢运至我处,由程氏钱庄出具等额的纸钞。这样田少就可以把大笔的钱铢变成薄薄的几张纸,效力丝毫不改。需要时在我程氏钱庄任何一间分号都可以兑为钱铢。简单地说,你可以把纸钞当成欠条。”

“我要听真话。”(

程宗扬双手一摊,“这就是真话,没有半点虚假。”

田荣起身便走。

程宗扬暗暗叹了口气。对于汉国商贾来说,纸钞的概念很有些超前了,自己只能捡着最基本的功能说。但不管自己怎么信誓旦旦,让别人拿真金白银换几张自己发行的纸片,很容易被人当成趁火打劫的骗子。

屏风后传来一声低咳。

田荣浑身一震,慢慢转过身来。

屏风后走出一个人来,虽然身材不高,但步伐沉稳大度,极有气势。

田荣先是吃惊,然后又想笑,好不容易才稳住神情,恭谨地躬身施礼,“郭大侠。”

郭解微微颔首,口齿有些木讷地说道:“田翁可好?”

“家父前几日小有不豫,如今已经大安了。”田荣直起腰,欣然道:“前些天听到市面上的传言,家父伤怀不已,以至于卧榻不起,昨日接到信札,尚有犹疑。今日一见,郭大侠果然吉人天相,安然无恙,家父听闻必定大喜。天子倒行逆施,天怒人怨,郭大侠如今毫发无伤,可谓是天意。”

“给田翁的信,是我写的。”郭解不擅言辞,简简单单说道:“这个人,信得过。”

田荣回身便道:“货物可否折现?”

程宗扬摇头道:“暂时不可。”

“金铢二十万,银铢一百万。送到何处?”

程宗扬知道郭解面子不小,但没想到他面子这么大,自己费了半天口舌,也没能说动田荣,他只露了一面,说了两句话,田荣就奉上价值二十五万金铢的巨款。程宗扬甚至怀疑,自己都不用给他纸钞,即便给田荣一张白纸,只要郭解点头,田荣都敢接。

“程大哥,麻烦来安排。”

程郑笑道:“好说。”

田荣抬起手,与程宗扬互击一掌,干净利落地敲定这笔交易。然后向郭解深施一礼,“临行前家父专门吩咐过:若是见到郭大侠,还请郭大侠屈尊到舍下小住几日。”

“多谢田翁好意。郭某不祥之身,若非算缗一事,也不敢打扰。”

“家父有意赴晴州定居,不知可否有幸与郭大侠同行?”

郭解回答得很慢,但口气没有半点迟疑,“郭某父、祖骸骨,尽在汉国,不忍远去。”

田荣垂首默然片刻,然后施礼告辞。

田荣走后不久,又一个熟人接踵而来。

与田荣一样,边宁同样是兜帽遮面,同样只带了一名心腹随从,连半信半疑的态度也与田荣如出一辙。

程宗扬同样耐心解说半晌,边宁同样犹疑不决。程宗扬索性道:“边先生从哪里得知敝处的纸钞呢?”

边宁打了个哈哈,“一个故交捎来的口信……边某小本生意,便是算缗也算不了几个钱,今日也就是随便问问,别无他意。哈哈,别无他意。”

“边先生的故友是郭大侠吧?”

“边某久闻郭大侠大名,但未曾谋面。可我听说郭大侠已然……”

屏风后传来一个嘶哑到不似人声的声音,“边二!你过来!”

边宁愕然抬起头。

“这边!这边!”

屏风后传来几声奇怪的声响,像是铁链在地上拖动,接着屏风折起一扇。

边宁慢慢走过去,先看了旁边那个貌不惊人的汉子一眼,然后低头看着榻上戴着银面具的大汉。

那张银面具巧妙地遮住了大汉大半面孔,只露出一只眼睛和半边口鼻。边宁仔细辨认半晌,才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目光,“老剧?”

剧孟嘿嘿笑道:“行啊,还能认出我来。废话不跟你说了,那边是我兄弟,办事靠得住。边二,我可是又救你一次,这情份你可给我记住了,下辈子做牛做马也给我还出来!”

“老剧,你怎么了?让我看看!”

“滚!滚!看我笑话呢?”

“我就看看你的手!”

“看个鸟啊看!”

屏风后传来一阵拉扯声,接着是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

剧孟叫道:“老郭,给我摁住他!还上手上脚呢……”

良久边宁才红着眼睛出来,他拿了纸笔,草草写了一个手条,又说了一个地址,让程宗扬自去接洽,凭手条提款。至于兑换的纸钞,暂时交给剧孟,什么时候风头过去,他再派人来取。

“当心。洛都商贾圈子里面,水不是一般的浑。”临走前,边宁告诫道。

洛都商贾大都在观望风色,程宗扬也没有大肆宣扬,此前投出六封书信,但来的只有田荣和边宁两人。

次日是十月二十,算缗开始的第一天。这一天最受人注目的并非官府对照在籍商贾逐一进行的算缗,而是鹿家由于隐瞒田产,被人告发。

相比于以往官府的办事效率,这次官府动作快得吓人。这边鹿家刚呈报完家产,就有人出来举告。尚书台当即移文大司农、少府、洛都令,对其严查。

鹿玉衡呈报完家产还没从大司农署出来,就被押往举告的地点。两厢对照,举告属实,鹿玉衡连家都没回,就与同在商籍的长子被发配戍边,所有的家产尽数没入官中。

紧接着十月二十一,正当整个洛都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少府宣布,分出鹿家一半产业——将近四十万金铢的家产,赏赐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厮:鹿玉衡身边磨墨的僮仆。

汉国天子觊觎“期姑娘”,居然想给这名程宗扬的小妾封赏诰命,于是赵昭仪也在天子耳边为老父哭求封侯,朝堂上闹成一团……

吕氏后族已无法忍受天子的愚蠢,在朝堂上和天子干起来:天子的左臂右膀在算缗中手脚不干净,通通掀倒!西邸居然卖官给逆贼的友人,云家立刻中箭!程宗扬还抱持侥幸之心,谁料才过了两天,天子跟昭仪干得正爽时马上风,死了!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发展……

南宫,玉堂前殿。

御座旁,两盏一人多高的连枝灯光焰四射,将大殿映照得灯火通明。几名戴着貂蝉冠的中常侍立在御座两侧,乌黑的袍服犹如群鸦。

天子刘骜拿着一册竹简仔细看着,脸色越来越阴沉,还没看完,他就按捺不住,挥手将简册摔到地上。

“啪”的一声,皮绳断开,竹简在大殿上四处乱飞。刘骜尚不解气,一脚将御案踢翻,咆哮道:“好大的胆子!”

唐衡、徐璜、左悺、具瑗等人低着头,两眼看着鼻尖,大气也不敢透一口。中行说倒是满不在乎地扬着脸,但这会儿也识趣地闭紧嘴巴。

一名小黄门爬在地上,轻手轻脚地将散落的竹简一一收拾起来。

蔡敬仲脸色苍白得像死人一样,没有一丝表情,语调也没有丝毫起伏,“非止京师一地,各郡国商贾名下田地,亦被豪族侵吞。大司农宁成,籍在宛郡,日前以铜铢五贯,购地千亩,每亩仅五文。”

刘骜愈发恼怒。他专门任命宁成为大司农,主持算缗,没想到连他都在其中上下其手。

蔡敬仲无视天子和几位中常侍的脸色,旁若无人地说道:“算缗令一出,官吏视商贾如肥羊,无不染指。连鸿胪寺这等所在也不甘其后。大行令某,前日便一掷百万,在上津门外购置了大片田地。”

徐璜心里骂了句娘,硬着头皮想站出来说两句,一看天子的脸色,还是悄悄缩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购地之事,奴才未曾听闻。”唐衡道:“但上津门外那片田地奴才倒是知晓一二,那片田地仅五十余亩,大行令若出钱百万,每亩作价近十枚金铢,与市价相差无几。至于大司农所购田地,奴才听闻均为河滩荒地,非是借机勒索,还请圣上明鉴。”

徐璜一阵惭愧,小程前天又专门悄悄给自己塞过一叠可以换钱铢的小纸片,托咐自己有机会的话,在天子面前关说一二。结果事到临头,自己竟然还不如老唐仗义。他连忙站出来,“奴才听说也是如此。”

刘骜冷冷扫了他们一眼,过了片刻才道:“宁成既然买的是河滩荒地,便也罢了。你们方才说的那个大行令,拿着朝廷的俸禄,却借着算缗的时机,巧取豪夺,无耻之尤!”

徐璜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只听天子厉声道:“着令革职,以儆效尤!”

众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开口替那个倒霉的大行令说情。徐璜怨恨地看着了蔡敬仲一眼,好你个姓蔡的,要不是你还欠我钱,我今天非跟你没完!

天子已经发话,一群中常侍都老实听着,可偏偏还有人不满意。中行说神情肃然地说道:“奴才以为,应将大行令程某下狱,明典正刑,震慑群臣。”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侧目。震慑群臣?你还真有脸说啊。满朝的豺狼虎豹,你逮个蛤蟆就算攥出尿来,能震慑得了谁?

唐衡谏道:“奴才以为不可。大行令所为虽有出格,但尚不足下狱。”

蔡敬仲声音又尖又细,森然道:“震慑不法,莫如大辟。”

这个更狠啊,就因为每亩地花了不到十枚金铢,直接斩首。别的不说,吕家那几位大伙都心知肚明,他们籍着算缗的机会大肆并购土地,每亩地给两枚金铢都是多的。结果花十枚金铢买地的杀了,花两枚金铢买地的还好端端的,如何服众?

中行说附合道:“家属没入宫中为奴!”

徐璜终于站不住了,“扑嗵”一声跪下,伏地恳求道:“如此处置,只怕有辱圣明。圣上,切切不可啊!”

刘骜也知道为了这点破事,革职已经有点过了,但借机不敲打敲打那个程的一下,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这都多少天了,他竟然还跟没事人一样。那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在他身边不知受了多少荼毒……

刘骜哼了一声,扫了蔡敬仲一眼。这个姓蔡的太监虽然是太后的人,倒是很会察颜观色,巴巴地翻出这么个把柄,跑来献殷勤。谄媚是谄媚了些,但比起那帮眼里只有太后的阉奴总要强些。刘骜心里给他评了八个字:虽不可信,尚可用之。(

天子迟迟没有开口,众人心里都不禁七上八下。徐璜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生怕天子真应允了姓蔡的,砍了小程的脑袋。自己拿了人家的钱,眼睁睁看着他掉脑袋,这钱拿着也不踏实。唐衡是担心天子如此处置,恐被人腹诽。具瑗在操心真要大辟,这诏书该怎么写?若按朝廷律令,程某人只买了块地,罪不至死,少不得再编几条罪名出来。中行说这会儿倒是把罪名想好了,就说他干扰朝廷法令,天子为之震怒,杀一儆百。至于蔡敬仲怎么想的,就没人知道了。

静默中,殿后隐隐传来一阵儿啼。刘骜侧耳听了片刻,脸上的戾气倒是淡了少许,眉眼也柔和了几分。

刘骜尚无子嗣,宫里突然多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刘骜喜爱之余,也有几分好奇。今日特意把定陶王召到玉堂前殿,准备议事之余逗逗小家伙,感受一番天伦之乐。没想到蔡敬仲却不让人消停,抛出一堆黑材料,坏了自己的心情,连留在殿后的定陶王也忘了。

刘骜道:“欣儿怎么又哭了?”

左悺小心道:“回圣上,殿下入宫未久,想来还有些怕生。”

“欣儿的奶妈、侍女不都叫到宫里来了吗?怎么还怕生呢?”

“今日恰好盛姬出宫了。”左悺道:“盛姬有个姐妹在定陶王邸,专门接盛姬往王邸小住。娘娘也答应了,让她在王邸住一晚,明日回来。殿下找不到人就会哭一会儿,不妨事的。”

刘骜点了点头。盛姬去王邸探亲也在情理之中,何况皇后已经答应过的。倒是这一打岔,刘骜想起定陶王入宫之事,姓程的也出了些力,处置太过,未免不近人情,于是道:“暂且革职。明日发尚书台。”

具瑗躬身道:“奴才遵旨。”

小黄门已经捡好竹简,但已经乱了次序,只能胡乱包在袖中。刘骜在殿中踱了几步,然后对蔡敬仲道:“奏书中的事朕已经知道了。只要忠心办事,朕绝不吝赏赐。你去吧。”

蔡敬仲伏身叩拜,然后倒退着出了玉堂前殿。

刘骜又看了几封奏疏,唐衡、徐璜等人各自奉诏离开,殿内只剩下中行说。

“我觉得还是把他下狱好些。那家伙瞧着就不是什么老实人,关他几天,肯定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中行说道:“最好连家眷一起关进北寺狱。”

刘骜没有作声。

中行说撺掇道:“人非圣贤,只要肯查,少不得有些把柄。要不我查查?”

“刘建呢?”

“刘建啊?回来了。说那边看得太紧,他连人都没见着,东西倒是送出一大堆。不过听说姓程的家里有个母老虎,不大容人……”

“欣儿呢?”

中行说问了一声,然后道:“刚睡着。我把他抱来。”

“算了,让他睡吧。”刘骜起身道:“去昭阳宫。”

程宗扬怎么也想不到,除了一门心思想弄死自己的蔡太监,宫里这会儿还有闲人正挖空心思地在给自己找罪名,想把自己送到北寺狱里吃牢饭。

此时他正待在文泽故宅中,为哈米蚩等人明日的出行作准备。说来自己早就决定将剧孟等人送往舞都,但由于要借剧孟的名头推行纸钞,又耽搁了几天。眼下大局已定,不能再拖了。

鹏翼社那些从星月湖大营退役的老兵们扛着一只只份量极重的小木箱,从地窖里鱼贯而出,运上马车。那些木箱大小只有一尺见方,高仅四寸,重量却超过二百斤,也就是这些老兵才能扛着箱子健步如飞。

车内底部设有暗格,边角都用铁条固定过,木箱纳入其中,盖上厢板,外面看不出丝毫痕迹。

程宗扬道:“这么大的车,能拉多少货?”

蒋安世道:“这种四轮马车是从泰西传来的,最多能载三十石的货,要四匹马才能拉动。”

“四匹马能拉三十石,再加两匹呢?”程宗扬说着一拍额头,“天子驾六,再多两匹就逾制了。”

蒋安世道:“倒不是逾制,而是挽马并非越多越好。比方说吧,像这种四轮大车,一匹马能拉十石的货,两匹马能拉十八石,三匹马能拉二十五石,四匹马能拉三十石——这已经是车马行的极限了。再多的话,六匹马能拉三十七石,八匹马只能拉三十八石。”

程宗扬有点不理解,“六匹马能拉三十七石,八匹只能拉三十八石?”

“没错。马匹体力不同,好马拉得更多些,但马匹数量有上限。多过八匹,能拉的反而越少。所以对车马行来说,通常是用单马或者双马,超过四匹马就不划算了。我们这回要赶路,用的双马,每车加上行李不超过十石,可以最大程度的保证速度。”

这么一说,程宗扬倒是理解为什么天子驾六了。不是用不起,而是从实用的角度看,六匹就是载重量和效率最合适的数字了。

程宗扬道:“速度能到多少?”

“这要看路怎么样了。路好的话,半个时辰能跑四五十里,但跑完马匹就乏了。按秦执事的意思,一来车上有伤号,不能跑得太快,二来要给马匹留一半的力气,一旦出事也好应付。所以在途中设了六处换马的地点,光是备用的马匹就有一百余匹。”

六处换马点,等于不到六十里就换一次马,秦桧的安排的确是够小心的。程宗扬道:“咱们鹏翼社竟然有这么多马?”

程郑在旁道:“是老赵的马,我借来使使。”

“赵墨轩?这哥儿们够意思。哎,五哥,赵墨轩说他以前给岳帅当过书僮,你们认识吗?”

卢景问了下时间,然后摇头道:“岳帅年轻时候的事,要问孟老大了,我知道得不多。”

孟非卿追随岳鹏举的时间最久,如果赵墨轩说的是真话,说不定还见过他。不过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真见过也未必还记得一个小小的书僮。

半个时辰之后,三十箱金铢全部装完,其中六辆各装四箱,三辆载客的马车分别装了两箱。这样安排效率虽然低了些,但把可能存在的危险性降到最低,即使有个别车辆出事,也不至于损失太大。并且同时兼顾了速度和舒适性,算是目前能拿出的最周到的安排了。

装完金铢,众人接着装上各种箱笼之类的行李。车上四箱金铢就有七八石,外面堆的行李看起来不少,其实没有多少份量,大都是些用来掩人耳目的寻常物品。

众人拿出的最后一件行李,是一块又黑又亮,光可鉴人的板子。

高智商一脸稀奇地说道:“这是哪儿来的屏风?怎么才一扇?”

程宗扬道:“什么屏风?这是案板,专门用来剁馅的。”

高智商没话找话地说道:“这么大的案板,能剁好几百斤馅吧?”

“哎?你在这儿混什么呢?你明天还得赶路呢,怎么还不去睡?”

算缗令一出,高智商和义纵就一直在大司农府署泡着。两人臭味相投,混得亲如兄弟。高智商在义纵面前把游冶台吹得天花乱坠,让义纵眼馋得要命。这回义纵接到诏命,赴舞都上任,非要把高智商也拉上。

高智商说到作到,天不亮就回来了,这会儿也在出发的队伍里,他拍着胸口对青面兽道:“兽哥你尽管放心!哈大叔交给我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没人能动哈大叔一根汗毛!富安!富安!趁这会儿还没走,赶紧给我弄点漆!”

“要漆干嘛啊?”

“哈大叔这棺材不好看,我给他画个漂亮的……”

刘诏赶紧拉住他,“素点好!素点好!”

话还没说完,敖润就挤过来,拉住刘诏的手嘱托道:“你嫂子那边,你可得多看着点啊。”

“没过门呢,可就嫂子了?”

“甭管过没过门,你都得替我看着点。”

高智商道:“敖哥你尽管放心!嫂子交给我了!”

“一边去!盯的就是你!”

“哎哟敖哥,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你还不了解我?三十以下的,我连看都不带看的!本衙内好的就不是那一口!小云除外啊。”(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正闹腾间,车边多了一个人。郭解不知何时进来,正低头看着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幼子。

延香把孩子递了过来。郭解微微一怔,想要让开,最后还是迟疑着伸出手,接过自己的骨血。

郭大侠显然也没怎么抱过孩子,动作比王孟还要僵硬几分。那孩子已经睡着了,在襁褓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就像托着一件易碎的瓷器一样,丝毫不敢使力。

延香道:“郭大侠,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还没有起大名。”

“起一个吧。”

郭解沉默片刻,“多年前,武穆王曾玩笑说,我会有一个儿子,叫郭靖。就给他起一个单名:靖。”

郭解把儿子抱在手中,轻轻搂了一下,然后交还给延香,转身走到剧孟的马车旁,两位生死之交伸手相握,久久没有松开。

晨钟响起,紧闭的宅门缓缓打开,吴三桂当先驰出,接着后面的车马络绎起步,踏上行程。

程宗扬一直送出津门,看过车马驰过洛水的浮桥,才驱车返回。

革职的诏书尚未颁下,程宗扬乘的仍是青盖官车,守门的士卒略无阻挡,便即放行。

敖润道:“要不要顺路去见云三爷?”

程宗扬叹了口气,“今天哪儿都不去,回去等诏书吧。”

死太监又尖又细的声音就像一千只蚊子一样,没完没了地在耳边回荡,具体说了些什么,坦白地说,自己也没听大明白,主要是因为文辞太古奥了,也不知道是哪位刚通过诏举,新进的侍诏当值,拿出写大赋的功夫,从头到尾都不说人话。不过最后一句自己倒是听懂了。(

“……着即革职!钦此。”

中行说放下诏书,阴声怪气地说道:“程大夫,还不谢恩?”

“臣,谢主隆恩。”程宗扬敷衍地说了一句,伸手去接诏书。

中行说却没放手,“呦,你这表情……不服气啊?”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不敢不服——该接诏了吧?”

“别啊。你这么跪着说话,我瞧着挺好,多说几句啊。”

程宗扬气定神闲地说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你怎么得罪姓蔡的了?”

“我哪儿知道?”

“还嘴硬呢。姓蔡的那人,啧啧啧……得罪了他,你就等死吧。”

中行说奚落了几句,见程宗扬一脸无所谓,也觉得没趣,拉长声音道:“你的家眷呢?怎么不出来接旨?”

“臣尚未婚配,并无家眷。”

“没有家眷,难道还没有姬妾吗?”

“小妾也能接旨?朝廷给诰命吗?”

“咦?你说什么?”突然间,中行说像被人踩了一脚的小公鸡一样,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程宗扬不由纳闷,这是又捅到他哪根肺管子了?一边道:“我说——妾侍只算奴婢,让她接旨,可没这种规矩。要不朝廷诰封她当夫人?”

“说得好!”中行说猛地一合掌,“太好了!”

程宗扬一头雾水,这死太监什么毛病?自己拿他开涮寻开心呢,他这么手舞足蹈的,莫非是失心疯了?

中行说乐了一会儿,终于安定下来,用手指点着他说道:“你提醒了我!提醒得非常好!好主意啊好主意——你就等着接诏吧。”

程宗扬心里发虚,“接什么诏?”

“当然是你要的诰封啊。”

“别开玩笑,我都被革职了,还给她诰封?”

“怎么不行?”中行说阴声笑道:“封了诰命——可是要入宫谢恩的。”

程宗扬立刻道:“那我不要了。”

说什么呢?让赵合德入宫?那是拿小肥羊往火锅里丢啊。

“真是吃了灯草灰,放的轻巧屁。”中行说冷笑道:“天子恩典,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吗?别说活人,死人也得要!”

中行说兴冲冲地扬长而去,留下程宗扬当场就傻眼了。给小妾加封诰命,简直闻所未闻,可这死太监真要干出来了呢?到时候自己不接诏就是抗旨,接诏赵合德就要入宫去谢恩,赵合德一入宫……

自己跟这死太监臭屁什么呢?

程宗扬气急败坏地爬起来,“毛延寿!毛延寿!——毛延寿呢?叫他赶紧收拾画具,马上去昭阳宫!”

要紧关头,程宗扬也顾不了许多,立即打发毛延寿往宫里传话,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天子的诰封。

昭阳宫内,友通期仔细听着毛延寿带来的消息。

友通期入宫还不到两个月,但居移气,养移体,比起入宫之初那个栖惶无依的孤女,如今的友通期整个人都显得容光焕发,颜色更加娇艳。再加上江女傅的悉心指点,举手投足贵气十足,早已看不出她的市井出身。

等毛延寿说完,她低声问了江映秋几句,然后笑道:“你回去告诉程大行,中行说只是嘴快而已。至于天子,断不会那么做的。若是臣下的姬妾倒也罢了,封了诰命,就好比男子有了官身,为了朝廷体面,天子也不会乱来。”

毛延寿唯唯诺诺地应下,然后也没敢走,一边耐着性子给昭仪画像,一边等着另一边的消息。

长秋宫内,赵飞燕正在给定陶王喂水,听了鹦奴的传述,她手指微微一颤,羹匙中的水洒到了定陶王的衣襟上。

事关自家亲妹,赵飞燕可没有友通期那么镇定。她拿出帕子,抹去定陶王衣上的水迹,柔声道:“欣儿还记得孟舍人吗?就是那个长了胡子,可个子跟你差不多高的优伶——他这会儿在外面,你去找他玩好吗?”

定陶王笑逐颜开,拿起小弓跑了出去。

赵飞燕在后面道:“慢着些!”

等定陶王身影消失,赵飞燕收起笑容,纤柔的眉头微微蹙起。

“昭仪不知道圣上的性子。他要做的事,从不理会旁人。若是他更在意朝廷的体面,就不会下诏诰封。若是他听了中行说的挑动,下诏的话……”

赵飞燕没有再说下去。

罂粟女等了一会儿,然后道:“若是下诏了呢?”

赵飞燕良久才道:“让她赶紧走吧——离开汉国。”

罂粟女禁不住道:“为何?”

赵飞燕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莫忘了,我也是歌伎出身。”

两人的意见都被带了回来,一个认为不足为虑,一个认为迫在眉睫。程宗扬头痛地揉着太阳穴,“会之,这事你看呢?”

秦桧道:“长秋宫已然说得明白,以她的出身,尚且封为皇后,何况区区一个诰命?天子不下诏便罢,若是下诏,便不会顾忌什么体面。”

这和自己所担心的一模一样。程宗扬叹道:“早知如此,就让她跟车队一起走了。”

秦桧道:“长伯刚走,最快也要五日后才能回来。只要能拖过这五天,长伯一回来,便送她离开。”

“五天……天子那急脾气,恐怕明天就见分晓了。若是真下了诏书,我们就得立刻跑路。干!中行说那个死太监!”

这个挨千刀的死太监真是坏了自己大事!这边车队刚走,就出了这么个幺蛾子。现在要是收摊子走人,地下那上百万金铢,可就全打水漂了。这笔钱要是赔出去,自己的程氏商会立马就得完蛋。

秦桧道:“要拖过五天,也不是不可以。”

程宗扬眼睛一亮,“你有主意?赶紧说!别藏着掖着了!”

“属下记得,皇后的父亲还未曾封侯。”秦桧道:“不如让昭仪进言,为其父讨封。”

程宗扬略一思忖,不禁拍案,“好主意!奸臣兄,人才啊!”

秦桧笑道:“主公谬赞了。”

汉国制度,皇后的父亲按惯例都要封侯,但到了赵飞燕这里,由于她出身寒微,父亲又是养父,半点势力也无,至今没有任何封赏。赵飞燕自惭出身,对此不好张口,朝中官员也乐得装聋作哑。

现在掀出此事,可谓一步好棋,给一个与皇后没有血缘关系的市井子封侯,从封号到封地,再到礼仪,朝中起码得吵上俩月。皇后之父封侯之事尚未议定,诰封臣下姬妾这种事怎么拿得出手?有两个月时间,自己用轿子抬,也把赵合德抬到临安了。

“两个女儿一个皇后,一个昭仪,凭什么不给封侯?简直是欺负人嘛!”程宗扬义愤填膺地说道:“也就是这会儿我不是大行令了,不然我就亲自上书,必须给人家封侯!”

秦桧肃然道:“主公仁义之心,天地可鉴!”

程宗扬掰着指头道:“让我算算啊,诏举还没完,一共七科,几百名官员,等着抢太后的权柄。然后是算缗令,在汉国经营的商贾都圈进去了,一边是权一边是钱,再加上岳父的封赏,国事家事天下事全凑一块儿了。很好!光让你折腾我?我也不让你消停!”

程宗扬大力一挥手,“让昭仪找天子闹去!闹得越大越好!”

当晚,天子入宿昭阳宫,春风刚度了一半,昭仪在他身下就哭了。哭诉自己姐妹不孝,姐妹俩在宫里享尽荣华,父亲一把年纪,却流连市井,整日为糊口奔波。自己此时侍奉天子,本该尽心尽力,可一想到父亲的辛苦,就满心愧疚,羞惭得无地自容……总之就是你别光只顾着埋头瞎干了,先把我爹封侯的事搞定再说。

天子啥心情,不得而知。据说中行说在旁边多了几句嘴,被昭仪当即吩咐手下,狠狠抽了他一顿嘴巴,还被天子踢了一脚。

“打得好!”程宗扬抚掌道:“人家女儿尽孝心,这孙子还敢多嘴?罂奴怎么办的事?怎么就没把他抽死呢?”

主公又越说越不着四六了,秦桧赶紧道:“兰台有什么消息吗?”

班超道:“国丈封侯之事,已交付尚书台。台中回奏,皇后与昭仪并非国丈亲生,应当先找到皇后的生父,在世则封侯,已殁则追封。”

程宗扬道:“真能扯啊。这要能找到就出鬼了。”

秦桧喟然叹道:“昭仪整日以泪洗面,听说皇后也为此事开始斋戒。”

程宗扬为了自保,被迫往汉国朝堂的天平上丢了一只砝码,这事说来也不算什么大事,汉国列侯数百,多一个少一个算不了什么。可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尚书台一口咬定只能加封生父,养父什么的,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虽然大贤董仲舒曾经说过无养则无恩,养父恩情要大于生父。但封侯是世代相传,血缘关系才是最主要的。就好比天子无后,继嗣也只能在近支宗室中挑选,不可能抱个路人家的孩子当养子。如果那样,吕家早就往宫里塞好几十个娃了。

所以按道理说,尚书台也不是无理取闹,但落到皇后和昭仪身上,就等若断了她们族人晋身外戚的可能。没有外戚撑腰,两姐妹即便贵为皇后、昭仪,也如同无根之萍。

僵持两天之后,大司马吕冀亲赴昭阳宫,拜见天子与昭仪——听说皇后由于挂念父亲,以至抱恙,不见外臣。这倒正遂了吕冀的心意,可以籍着拜见天子的机会,光明正大地去见昭仪。

吕冀拿出的方案是双方各退一步,尚书台不再咬定只加封生父,昭仪也退让一步,不再要求封侯。

“封君?”程宗扬奇道:“还有这一说?汉国又不是昭南,不是只有女的才封君吗?”

秦桧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缓缓道:“此事倒是有先例的。”

“谁?”

“阳武侯当年入继大宝,岳丈便拟为封君。”

“老头竟然答应了?”程宗扬听着就稀奇,这对老头来说,算是打脸吧。(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侯爷的岳丈,以前受过宫刑。”

程宗扬听老头说过,他岳丈受过罪刑,但没想到是宫刑。问题是赵飞燕的养父可好端端的,下边没有挨一刀,怎么就封君了呢?

这是欺负人啊!

程宗扬拍案道:“让昭仪接着哭!”

转眼便是仲冬,天气愈发寒冷,朝中关于封侯之事却争论得热火朝天。支持封侯与只能封君两派泾渭分明,以少府五鹿充宗为首的一派支持按惯例封赵氏为侯,以尚书台为主力的一派坚持并非亲父,只能封君。

汉国列侯以百计,皇后之父封侯又是惯例,因此对群臣来说,封不封侯根本就没多大关系。然而对吕家来说,封侯的意味则完全不同。赵氏如果封侯,就相当于多了一家外戚——吕家的权势来自于太后,自然不能容忍出现一个直接的竞争对手,何况赵飞燕如今是皇后,时间站在她一边。因此吕家不遗余力也要阻止赵氏封侯。

这本来应该是两家外戚,吕氏与赵氏的斗争,但赵氏的势力几近于无,结果封侯之事成了外戚与天子暗中角力的局面。

两者数量众寡悬殊。站在天子一边的不及一成,能称得上有份量的,只有名列九卿的大司农宁成、少府五鹿充宗,以及御史王温舒三人而已。而反对封侯的则超过五成,最具份量的大司马吕冀虽然没有表态,可一直首鼠两端的丞相韦玄成这回旗帜鲜明地表示反对。

天子不待见丞相几乎是众所周知,但丞相毕竟是丞相,名义上群僚之首,他站出来反对,反对封侯的一派声势大振。

至于其余四成则始终保持沉默,这其中就包括大将军霍子孟、车骑将军金蜜镝以及御史大夫张汤,这一派基本都是掌握实权的实力派,不愿蹚这漟混水的心思昭然若揭,但随着天子与外戚争夺话语权的斗争愈发激烈,想置身事外,只能是一厢情愿。

真正的闲人也有,比如被蔡敬仲“陷害”的程宗扬,就顺利地避开了这个是非窝,这些天过得是轻松惬意。

剧孟远赴舞都,程氏钱庄的金字招牌只剩下一位郭解,但郭大侠的名头效果依然拔群,三百余万的纸钞如今已经兑付出去超过半数,不过地窖里的金铢并没有增加多少,而是另有收获。

就在昨日,程宗扬与刚刚返回洛都的云秀峰联手,由郭解作为中人,以每亩四枚金铢的价格,从洛都商贾手中买下一千五百顷土地。其中一千顷由云氏出资收购,五百顷归程氏商会所有。双方一共支付了六十万金铢的纸钞。由于云氏商会手中还握有相当数量的纸钞,双方商定,所需资金由程氏钱庄先行垫付,云氏的出资直接在临安交割给程氏钱庄总号。

这批田地全部是洛都商贾隐匿的田地,王蕙此前私下查访,估计他们隐匿的田地在两千五百顷以上,此时才知道远超此数——仅他们拿出来与程氏钱庄私下交易的就有三千顷。除了出售的一千五百顷以外,另外一千五百顷,他们只肯抵押,抵押金额是象征性的一枚金铢。(

程宗扬也不得不佩服这些商贾,遭遇灭顶之灾也没有慌了手脚,或者坐以待毙,而是想尽办法地保全财产。他们拿出一半田地让利给程氏和云氏,换来的是将另外一半田地隐匿在程氏名下,并保留实际处置权。这样他们回旋的余地就多了许多,无论将余下的田地以正常价格出售,减小损失,还是继续隐匿,等算缗令风头过去,再从程宗扬手中赎回,都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损失。

三千顷土地涉及到三十户商贾,名义上由程氏商会全部接手。这三十户也是程宗扬与剧孟、郭解一同挑选出来,可以合作的对象,起码能信得过。否则里面有一个如吉氏一样,暗中作为洛都权贵的爪牙为虎作伥,下一个被告缗的,很可能就是程氏商会了。

“洛都这帮商贾着实精明。”程宗扬赞叹道:“以这三千顷田地来说,若是被豪强强行吞并,每亩最多给他们两枚金铢,他们要是死顶着不卖,轻则被官府没收,一文钱都拿不到,重则被人告缗,家产充公不说,还要被强令戍边。现在他们这么一转手,一半中等以下的田地以四枚金铢作价,算是给足了我们人情,另一半中等以上田地还留在手里,按正常价格估算,每亩不会低于十枚金铢。”

程郑道:“上等田地要十五枚金铢一亩。”

“是啊,均价只怕不低于十二枚金铢。算下来三千顷田地,相当于卖出每亩八枚金铢的价钱。仅此一手,就少赔了一百八十万金铢。汉国一年的赋税,也就五百万金铢上下。等于把汉国一年赋税的将近四成都揣到腰包里面。”

程郑笑道:“左右我们也没吃亏。这三千顷田地,我们若是全吃下来,就把人得罪死了。我们只拿一半,又比豪门给的价钱高出了一倍,他们给足了我们人情,我们何尝不是也给足了他们人情?何况不说田地,单是一个纸钞,他们就该感恩戴德了。”

“说到纸钞了,我听说这些天有游侠儿拿着纸钞在九市兑换?”

程郑笑道:“我这还不是跟你学的。那些游侠儿面子虽然比不上剧大侠和郭大侠,但一百金铢,原本也用不着郭大侠那等人物出面。”

程郑全权负责的小额纸钞推行,相对于程宗扬的谨慎,程郑的手法要奔放得多。他通过剧孟和郭解,联络了一批游侠少年,把纸钞说得天花乱坠。按照他的说法,他拿出这些纸钞,压根儿不是为了挣钱,完全是为了给洛都商贾们排忧解难,送温暖来了。

相比于金银细软,纸钞无论藏匿还是携带,都方便之极。而且程氏钱庄的纸钞兑现不限时间,不限地域,不收取任何费用,更重要的是由宋国官府保证它的信用,可以用来缴纳赋税,比起其他钱庄的飞钱,完全不是一种物品。

洛都游侠儿一方面胆大妄为,另一方面又极端在乎名声,最喜欢的就是行侠仗义,救人于水火。朝廷强硬推行算缗令,已经闹得人心惶惶,他们此时拿着纸钞出现,解决了商贾的燃眉之急,不仅符合他们扶危济困的侠义形象,而且也符合他们对官府法令的一贯蔑视,这种成就感可不是用金钱能衡量的。于是程郑一文钱没花,那些游侠儿便踊跃地行动起来。他们带着纸钞,出没于洛都九市,俨然以商贾的救星自居,丝毫不顾忌官府的存在。

而汉国尚武任侠的风气,使那些商贾十分吃这一套,他们与游侠儿同属市井之徒,彼此属性相近———尤其是面对官府的时候。洛都游侠儿虽然不及郭解的信誉能价值百万,一百金铢还是足够的。结果程宗扬手里的大额纸钞刚兑付了一半,程郑手里的纸钞已经全部出罄。

“可惜才一千张,太少了些。”程郑意犹未尽地说道:“到后来,有些商贾都着急了,一百金铢的纸钞,他们宁肯拿一百一十金铢来换。若是能再多些就好了。”

“饶了我吧。就这点纸钞,我手都快写断了。”程宗扬抱怨道。

“动动笔就能换来一百金铢的真金白银,右手写断我用左手,左手写断我用脚趾头,手脚写断我也心甘情愿啊!”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有些担心地说道:“会不会太过了?”

“无妨。总共才一千张,而且面值也不高。那些游侠儿人多势众,官府也不愿意轻易招惹他们。”

程宗扬虽然有些担心,但程郑正做得兴起,也不好多说,转而言道:“今天请大哥过来,是想问问跟陶五和赵兄合作的商号,这些天运行得怎么样?”

程郑笑道:“我昨日刚做了笔生意,正要找你。走,我们到外面看看。”

两辆马车停在阶下,旁边守着几名汉子。与星月湖大营的老兵相仿,这些人都是左武军退下来,不过寥寥数人,虽然身上各有伤残,却是程郑最可信赖的心腹。

程郑打了个手势,一名大汉上前打开车厢。车内放着一堆白色的石头,被阳光一照,石堆上方泛起一层彩虹的光晕。

“这是……水晶?”

那些水晶都是没有处理过的原石,大的犹如磨盘,小的也有脸盆大小。在六朝,普通的白水晶价格并不高,但这批白水晶通透之极,质地极为纯净。六朝虽然有玻璃,不过杂质较多,色彩偏绿,这些白水晶无论琢成器皿还是制成饰品,都大有市场。

程郑一笑,打开旁边的一个箱子。箱内同样是白水晶,但程宗扬拿起一块,发现通透的晶体居然包里着一些奇特的杂质,之所以奇特,是因为这些杂质在透明的水晶中形成山、树、塔、甚至人物、鸟兽、水草……种种图案。与琥珀有些类似,但色彩比琥珀更加丰富,也更加神秘。各种逼真的图案被透明的水晶包里着,就像一个缩小的世界一样,栩栩如生。

另一辆车也被打开,里面是满满一车多彩水晶,包括紫水晶、黄水晶、灰色的烟水晶,褐色的茶水晶、黑色的墨水晶,以及色如胭脂的红水晶,一簇一簇,犹如盛开的鲜花一样,琳琅满目。

程宗扬吃惊地说道:“这么多全是水晶?”

程郑点了点头,“全是水晶。寻常的白水晶有两仓,彩水晶和杂质水晶少了点,加起来差不多才一仓。”

程宗扬觉得这两车水晶已经不少了,没想到程郑手笔更大,直接论仓算的。由于在建康开过珠宝阁,水晶的价格程宗扬多少也了解一些,普通白水晶原石以重量计算,大致是每斤一贯,像这种毫无杂质的上等白水晶,一斤起码要一枚金铢。彩水晶价格直接翻十倍。像那种里面含有图案的白水晶,价格更是高昂。

“两三仓的水晶?这得多少钱?”

程郑道:“如今洛都的物价可是天壤之别。与民生相关的无不高企,斗米尺布,价格都翻了一倍,珠玉之类的价格则是水深火热。尤其是城中几家珠宝商,原本就树大招风,算缗额度定得极高,以往生意好时,每日贵客盈门,算缗令一出,商贾之家自顾不暇,权贵之门更是绝足不来,如今门可罗雀,即使降价也找不到买家。”

“单是珠玉,还好说一些,水晶极费作工,那些珠宝商被迫遣散奴仆,空有原石,根本无人问津,只能转手贱卖。说来也巧,这批水晶的原主之子,曾经跟班先生读过几年书,算是有师生之谊,方才谈下来。这批白水晶共计四百石,彩水晶一百二十石,杂水晶四十石,全部买下来,一共花了这个数。”程郑拉住他的手,在袖内比了一个数字。

九万金铢……程宗扬心下了然,这只有正常价格的四分之一。而且这批水晶中不乏珍品,实际价格只会更高。

程宗扬笑道:“有了这笔钱,班先生的学生倒是可以松口气了。”

程郑摇了摇头,“单是这些水晶的算赋,就占了这笔钱的一半。其他珠宝算赋更高,听说有几家经营多年的商贾,甚至准备把金市的店面盘出去。”

“金市的店面?”程宗扬一下来了兴趣,但接着又犹豫了,这时候给商贾大笔现金,等于是雪中送炭,不如天更冷些,自己获利更大。不过老头从来没张过嘴,就对自己提过一次金市的店铺,显然是心里有点刺,这都一把年纪了还耿耿于怀。金市的店铺可遇而不可求,错过这次,往后未必还有机会。

秦桧与班超从兰台回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诸侯的王府都有定制,建造时的式样图须经朝廷审核,以免逾制,兰台也有留存。”班超道:“属下与秦兄翻阅多时,胶西王府的式样图上,并无西井的痕迹。”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会不会是后来挖的?”

秦桧道:“这就难说了,须得实地看过才知。”

“算了,胶西国太远,眼下是顾不得了。”

放下此事,程宗扬将下午与程郑的商谈说了一遍,然后道:“班兄,这章程的事,就拜托你了。”

班超道:“属下此前并不通商科,所拟章程只怕是闭门造车。”

程宗扬笑道:“以班兄的才华,一个章程还不是小事?”

“秦兄才能远胜于我,又追随主公日久,章程之事当非秦兄莫属。”班超坦然道:“班某并非藏拙,章程事关商会的根本,一旦有误,班某名声倒在其次,只怕误了主公的大事。”

“汉国与晋宋风气大不相同,我们来定只怕与实情不符。”程宗扬道:“别人我信不过,还得靠你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主公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可见知遇之恩,班超心中不由生出一股豪情,朗声道:“既然主公信重,属下敢不从命!”

班超去见程郑,商量章程之事。秦桧道:“主公为栽培班先生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这边钱庄布局下来,我们在汉国的局面已经仅次宋国,只靠程大哥一人肯定忙不过来,只好硬逼着老班上马了。”

程宗扬跪坐得难受,索性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脚,“见到徐常侍了吗?”

“见了。徐常侍颇为过意不去,拉着我说了半天话。他提到那天本来想找昭仪,替主公敲敲边鼓,谁知又闹出封侯的事来。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他也无计可施,只说再等等,看是否还有转机。”

程宗扬笑道:“老徐也算有良心的。”

“属下今日入宫,还遇到一个人。”

“谁?”

“师丹。”秦桧道:“我们在庭中聊了几句,倒是听到一个消息……”

他停顿了一下,慢慢道:“天子召见师丹、何武二人,询问限田之事。”

程宗扬蓦然停住脚步,“刘骜这就想对付豪强了?”

“虽然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秦桧道:“刘骜此人器量褊狭,尤恶臣下以大义为名,行谏阻之事。朝中为封侯之事争议不绝,已经触了天子的逆鳞。再加上算缗一事,权贵世家处处插手,从中大肆渔利,以天子的脾性,岂能咽下这口气?”

“刚开始收拾商贾,接着又拿豪强开刀,他以为自己是三头六臂吗?”

秦桧道:“六朝君王中,以汉国天子威权最着。诏令一出,群臣俯首。即便丞相、三公之尊,被天子赐死的,也比比皆是。”(

程宗扬默然良久。晋宋两国的君主比起汉国天子的强势,不啻于云泥之别。别的不说,单看宫室的壮丽,就知道汉国天子的威严显赫。吕雉虽然垂帘多年,但天子权威尚在,刘骜在这种传统下继承帝位,一意孤行毫不奇怪。

程宗扬沉下心,问道:“长伯现在到了哪里?”

“按照路程,今晚能到伊阙,明日午时前后入城。”

“让老匡准备一下,明天去舞都。”

“只怕有些仓促。”秦桧道:“连日奔波,人困马乏还在其次,那些马车少不得要检修一番。”

六朝的马车没有橡胶轮胎,即使天子礼敬贤者的专车,也不过是在车轮上扎上蒲草,即所谓的安车蒲轮,道路也是土石路,车辆行驶中受到的冲击力极大,长途跋涉,对驭手、马匹、车辆都是考验。程宗扬也是考虑到这些,才让吴三桂等人休息,换留守的匡仲玉去舞都。但人可以轮换,那些可以运送金铢的四轮马车却换不了。

“安排好修理的人手,最多一天,后天必须走。”

“主公要把合德姑娘送走?”

“天子真要下令限田,然后就是封侯,接下来恐怕真送一道诰封过来。她留在这里风险太大,还是去舞都好些。”

“合德姑娘若是留在这里,我们与长秋宫说话更方便些。”

秦桧说得很含蓄,但话里的意思程宗扬听懂了。换个说法,就是把赵合德握在手里,必要时好与长秋宫的主人讨价还价。

程宗扬玩笑道:“人家姐妹够可怜了,我还是少作些孽吧。”

秦桧洒然道:“主公吩咐,属下自当遵从。”

“我去一趟上清观。先把合德姑娘接过来。”

要接赵合德,随便派一个人去就行,自家主公偏要亲自跑去上清观——居心不问可知。

秦桧咳了一声,“左右是一晚的事,不若见过长伯再走。”

程宗扬虽然挂念观里的美人儿,闻言也只好作罢。

“诸王、列侯得名田国中,列侯在长安及公主名田县、道,关内侯、吏、民名田,皆无得过三十顷……”

一名文士拿着简册在厅中诵读,他年纪甚轻,头戴高冠,身着儒服,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却是当日在月旦评上大出风头的许杨。

另一名同样来自汝南的名士廖扶也在座,旁边一个相貌平常的少年,却是吕巨君。再旁边,是守卫宫禁的卫尉吕淑、颍阴侯吕马、城父侯吕桃、颍阳侯吕不疑、西平侯吕蒙、屯骑校尉吕让、越骑校尉吕忠、长水校尉吕戟……近二十位吕氏族人共聚一堂,其中官职最低的也是二千石。坐在中间的则是大司马、襄邑侯吕冀。

许杨继续念道:“诸侯王奴婢二百人,列侯、公主百人,关内侯、吏、民三十人。年六十以上、十岁以下不在数中。贾人皆不得名田为吏。犯者以律论。诸名田、畜奴婢过品,皆没入县官……”

许杨念完,厅内静了片刻,然后西平侯吕蒙笑道:“好啊。天子洪恩浩荡,给咱们每人留了三十顷田地,又怕咱们这点田地养活不了家口,干脆把奴仆也限定到三十名——这都是天子的恩德啊。”

这酸话听着都解恨。当下就有人阴声怪气地说道:“这么着大伙都去宫门前磕俩头?天子洪恩浩荡,咱们该谢恩啊。”

“就是就是。”

“谢恩?我哭庙去!”

“一边待着去!哭也论不到你哭!”

吕不疑皱起眉头,开口道:“三十顷虽然少了些,但如今国中兼并成风,富者连陌越阡,贫者无立锥之地。不限制田地,只会使贫者愈贫,富者愈富。”

屯骑校尉吕让年纪比吕不疑还小了几岁,论辈份却是吕不疑的叔父,有这重身份在,言语间也没什么客气的,当即道:“我就不明白了。那些穷鬼没地,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分我的田地?”

“就是。”卫尉吕淑附合道:“那帮穷鬼好吃懒做,给他们田地还不是糟蹋了?我们呢?辛辛苦苦几辈子,拼死拼活才赚下这么点家业,容易嘛我们?一句话就让我们把田地交出来?天底下哪儿有这种道理!”

“嫌我们地多,要分田地?”长水校尉吕戟一拍几案,“怎么不先把上林苑分了啊!那可是几万顷的地,能养活的人多了!”

吕不疑喝道:“慎言!”

吕戟气哼哼地往后一靠,不再言语。

吕让道:“戟儿这话该打。不过话说回来,上面这位……啧啧,前面弄了个西邸卖官,把太后恨得牙痒。后边又弄了个算缗令,狠敲那帮商蠹一笔,石头都挤出血来了,我听说少府光金铢就搂了上百万。就这还不知足。又把主意打到咱们头上——这是没见过钱还是怎么着?”

吕淑道:“搂得钱多,架不住花钱的地方更多。光是昭阳宫就花了多少?捣腾那点钱全丢里边还不够。听说又在北边圈地,准备大建宫室。这得多少钱才够花啊?你们都拍着良心说,人家日子都过成这样了,不放咱们的血行吗?”

吕蒙道:“放你的血是看得起你!我不管你们啊,反正诏令下来,我们全家就上街要饭去。脸面?那算个屁!”

吕不疑道:“你们这都是干什么?尽说些酸话、怪话、混帐话!”

吕让道:“就你高风亮节?就你读得书多?就你忠君爱上,就你仁义是吧?行啊!先把你家的田地、奴婢分了,我看你还得瑟!”

“你——”

“你什么你!”吕让拿出叔父的架势,“你给我跪下说话!”

吕不疑气青了脸,最后硬梆梆长揖一礼,拂袖而去。

“嘁!”吕让哂道:“读了几本破书,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乡里的野鸡还知道给她野爹讨个封号呢,这倒好,胳膊肘儿尽往外拐!”

“说起这事了,会不会是那位心里有气,拿这玩意儿给咱们好看呢?”

“那还用说?昭阳宫那个,最不是玩意儿!我瞧着,这限田令八成就是那贱人撺掇的。”

“不会吧?”

“怎么不会?”吕让来了兴致,“前两天出的那本《昭阳趣史》你们都看了吗?哎哟喂,写得那叫个活色生香。我都琢磨着哪天去宫里瞧瞧,那个温柔乡到底怎么温怎么柔……”

吕戟嘻笑道:“要不叔叔也使俩钱,趁人出浴的时候瞧个饱。”

眼看众人越说越不像话,一直没有开口的吕冀咳了一声,“巨君,你来说说吧。”

“是。”吕巨君站起身,恭恭敬敬应了一声,然后道:“各位叔祖、叔伯父的话,侄儿方才也听了。虽然有些气话,但大都是些老成谋国之言。我大汉能有今日,一是靠的天子圣明,二是靠的群臣得力。天子如首脑,群臣如四肢,凑在一起,才能共治天下。缺了哪一个,都是国将不国。”

“这话在理。”吕让道:“真该让不疑那小子好好听听,这才是读书读透了的。我们世家大族才是大汉的顶梁柱,站在那些穷鬼一边说话,失心疯了吧?有道是富生仁义,饥起盗心,那些穷鬼就没一个好鸟!”

“叔祖说得正是。”吕巨君道:“我大汉轻徭薄赋,百姓安居乐业。只要用心耕作,不愁温饱。那些贫者哭诉他们无立锥之地,可又怨得谁来?说到底,是他们好逸恶劳,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咎由自取。”

“说得对!”吕淑拍案道:“那些刁民罔顾国法,都杀光了才好!给他们分地,居然也想得出来。”

吕巨君笑道:“这就是侄儿要说的第二桩了,限田令可没有说分地的事。我猜不疑叔方才说的,多半是误会了。限田令从头到尾只说了没收田地,可收上来的田地怎么处置却没提。所以这限田令的意思,没收的田地多半是入了少府。”

“这我可开眼了,抢了商贾还不够,还要抢咱们?天下都是他的。至于这么见不得别人好吗?”

“削诸侯、弱贵戚、抑豪强、掠商贾。”吕巨君微笑道:“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厅中沉默良久,有人恶狠狠迸出俩字,“独夫!”

一厅人吵了半晌,也没拿出个正经主意,全都是发牢骚。最后众人散去,只剩下吕巨君、廖扶和许杨三人。

许杨道:“天子亲政不及半载,先架空相位,视丞相如无物,又赐死赵王,劫掠商贾,抑制世家,弱枝强干之意决矣。方才公子曾言,天子如首脑,群臣如四肢。天下者,天子与世家共治之。奈何天子一意孤行,欲集大权于一身。所谓独夫,莫过于此。可惜厅中衮衮诸公,只图为一富家翁。”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廖扶道:“还请主公早做打算。”

吕巨君摩挲着手指,良久道:“我去拜见叔父。你们准备车马。”

许杨道:“去北军大营?”

廖扶道:“去潼关。”

冯源坐在柜台后面,一边照看生意,一边把玩着一块拇指大小的龙睛玉。

说是照看生意,其实连客栈里鬼影也没有一个。这客栈位于通商里一条背巷里面,门面毫不起眼,以往巷中还有不少做小生意的商贩,做手工的匠人,如今整条巷子冷冷清清,半天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客栈的生意更是冷清之极,原本住的几名士子诏举未中,已经黯然返乡。偶尔前来住宿的过往商贩,也在算缗令颁布之后销声匿迹,冯源倒是有大把闲暇时间琢磨他的火法。

客栈生意不好,三楼的四个单间,更是自打开张就没人住过,早已成了程头儿的专用客房,不好往屋里带的,都在客房里解决。为此程头儿专门配了六七套钥匙——云大小姐、卓教御、何大当家、阮女侠一人一套,连惊理也有一套,方便她带着孙寿过来服侍主子。

这些女子来来往往,都瞒不过柜台里的冯源,但冯源看在眼里,也只能当作没看见,一句话都不敢往外说,倒是心里对程头儿佩服得五体投地。怪不得能当头儿呢,精力就是好啊,这么多女人,自己看着都眼晕,程头儿自己一个人就搞定了。

原先冯源还怕人多眼杂,漏了马脚,没成想前几天偶然听到街坊的闲话,才知道旁人早把自己的客栈当成暗门子了,那些夜半出入的蒙面女子,都是些来讨生意的游女。之所以没人来找麻烦,是因为有人见过王孟进过这家客栈——好在郭解出入留心,没有被人识破,否则客栈外面早就聚满了游侠儿,争着要见郭大侠一面。

冯源刚把一道火法封在龙睛玉内,柜台内侧便出来一个人。敖润披着一件羊皮大氅,铁弓藏在大氅内,带着一股寒风从夹道里钻出来,粗壮的身体险些把柜台挤翻。

冯源赶紧收好龙睛玉,“小心!小心!”

“程头儿呢?”

冯源呶了呶嘴,“上面呢。我看你还是等一会儿,他刚上去没一会儿呢。”(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敖润道:“等不得。赶紧知会程头儿一声——宫里的消息。”

冯源不敢耽误,转身拉开角落里一道柜门,拉住里面暗藏的一根绳索,用力扯了几下。

程宗扬带着赵合德返回洛都,在侧院安置下来,等待明天与赵飞燕见面。然后留了句话,便从夹道溜到客栈。

如今三楼的四个单间,阮香琳住了一间,尹馥兰在道观住得不习惯,又想离主子近些,也搬来与她同住。云大小姐专门有一间,不与别人混用。其余两间算是公用的。程宗扬随便选了一间,正等着卓美人儿上门。

算来自己也有日子没跟卓美人儿亲近了。这一趟去上清观,他没有多待,只让蛇奴给卓云君传了句话,让她今晚过来。想到卓美人儿嫣红的唇瓣,白美的身子,还有任自己随意摆弄也乖乖配合的柔顺,程宗扬不由一阵阵的心猿意马,满心想着一会儿怎么跟卓美人儿好生乐乐……

可惜今晚程宗扬是白等了,卓美人儿还没来,屋角的铃铛就响了。

程宗扬一万个不情愿地下了楼。这边敖润立即快步上前,从怀里取出一支密封过的竹管,“蔡爷递出来的。”

竹管里塞着一条丝帛,程宗扬打开只看了一眼,背后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刚才那点不情愿顿时蒸发得一干二净。

程宗扬此刻还不知道,今天晚上自己会一连接到三个不同渠道传来的消息,内容一个比一个惊人,而这仅仅是第一封。

蔡敬仲写来的密信十分简略,内容却是触目惊心。事件的起因很简单,今日的朝会上,本来要确定赵氏封侯之事,结果各方为此争论不已,最后演变为不同势力之间的攻讦,一直拖到午后也没有确定下来。

这种借题发挥攻讦、扯皮的手段一点都不新鲜,但接下来的走势便开始出人意料了。

眼看支持赵氏封侯的一派不支,天子一怒罢朝,改为内朝议事。丞相韦玄成等人虽然人多势重,但没有内朝的官职,直接被排除在外。天子靠着这种手段,将双方实力对比由一比五提升为一比一,属于天子一系,支持赵氏封侯的甚至还略多一些。然而内朝官员中属于外戚一系,坚持封君的并没有束手待毙,反而抢先出手,抛出宁成等人在算缗中上下其手的证据。

宁成在算缗中手脚确实不干净,而外戚派这次有备而来,拿出的证据周密详实,无可辩驳。尤其是吉氏等商贾的证词,将宁成咬得死死的。

天子对宁成颇为倚重,此时被人当场揭穿宁成的贪蠹面目,不禁颜面无存,反应更加激烈,大怒之下,当即命宁成诣诏狱。(

诣诏狱按字面的意思只是去诏狱等候问罪,但按汉国默认的规则,高级官员不能有审讯之辱,接诏就应当自杀,以维护朝廷的体面。

天子命宁成诣诏狱,等于是给他判了死刑。可外戚派的攻击还没完。接着他们告发新任舞都令义纵视朝廷法纪于不顾,朝廷鼓励告缗,义纵上任不过两日,便将告缗者投入狱中,称之为刁民。

义纵是由宁成举荐,天子特旨选拔的人才,谁知道刚上任就给了天子一个难堪。天子这回愤怒更甚,下令捕拿义纵,送往狱中问罪。

区区几行字,程宗扬看得惊心动魄,宁成和义纵都与自己关系密切,一个主持算缗,一个由逃犯一跃而为百里侯,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谁知道转眼之间一个自尽,一个下狱,而且全是祸起算缗——宁成收受贿赂是由于自己怂恿他在算赋时只受钱铢,拒收实物,打中了汉国商贾的七寸。义纵偏袒的更是自家的七里坊。天子秉政未久,正藉算缗立威,谁知威信未立,反而连遭重创。估计天子活剐了他们两个的心思都有。

程宗扬收起书信,吩咐敖润道:“你立刻去宫里打听消息。顺便请会之和班先生过来。”

秦桧就在宅内,他闻讯赶来,匆匆看过情报,不由拍案赞叹道:“谋定而后动,以有心算无心,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临阵破敌,一击即中——好计谋!好手段!好一个吕巨君!”

“是吕巨君干的?”

“除了吕巨君,又有何人?”

程宗扬想起那个相貌平常的白衣少年,更想起月旦评上大出风头的两个汝南士子。相比于吕巨君拢络的廖扶与许杨,天子倚重的师丹等人未免冬烘了些。

假如东方曼倩此时还在,以他的才智,也许会执戟而辩,力挽狂澜。可惜天子外宽而内忌,有人才而不能用。东方曼倩如果知道今晚的变局,想必会大笑三声,为自己弃官而遁得意万分吧?

程宗扬一时走神,然后才听到秦桧的声音,“……吕巨君谋划多日,今日出手,绝不会仅此而已。还请主公耐心等候。”

局面果然被秦桧言中,半个时辰之后,徐璜派人送来密报,他提到的内容比蔡敬仲略多了一些,也更令人心惊。

内朝会议一直开到此刻还没有告终的迹象,继算缗令之后,西邸之事也被人翻了出来。程宗扬行事低调,现在又被革职,好歹没有变成靶子,云家这回却是在劫难逃。甚至有人拿出云行峰的名字,指控云家乃是残留在汉国的晋国余孽,当年就曾与朝中反贼来往密切,如今谋取官职,居心不问可知。

云行峰是云苍峰、云栖峰、云秀峰的大哥,云丹琉的生父。所谓的反贼,只怕就是没人敢提他名字的老东西了。

接到这封密报,程宗扬犹如五雷轰顶,险些都没坐稳。他这才发现,什么掌控局势,算无遗策,全都是自以为是。

天子刘骜自以为能掌控局势,结果局面一变,自己的忠臣也只能逼着自尽,还没开始大展宏图,就先失一臂。而自己游走于各方之间,以为宫里宫外都有自己人,火中取栗不在话下。谁知火势一起,谁都控制不住,一个不小心,云家就被卷了进去,自己想救都不知从何救起。

“这可如何是好?”程宗扬急道:“西邸的事情被揭出来,徐璜第一个就跑不了!”

徐璜主持西邸,如今被人揭出有反贼从西邸得官,吕家根本都不用费心去找罪名,随手一击就能置徐璜于死地,最轻也逃不过失察的罪名。

秦桧宽慰道:“徐常侍能从宫中送出密报,眼下当是无忧。”

班超此时也已赶来,他看过徐璜派人送来的密报,脸色凝重异常,“事情牵连到西邸,徐常侍自顾不暇,尚且送出密报,无非是让主公早做准备——主公切不可延误。”

秦桧也道:“三十六计,走为上。”

程宗扬马上道:“立即通知云六爷!什么东西都别带!赶紧走!”

徐璜传出密报的时候,对云家的处置还没下来,但有宁成和义纵两人的前车之鉴,云家的下场绝不会好到哪儿去,满门抄斩也不是不可能的。云家唯一的生路,就是立即逃出汉国。云家一走,没了人证,徐璜也有了回旋的余地。

“派人去舞都!通知如瑶!一定要赶在使节抵达之前!顺便给义纵也传个口信,逃不逃让他自己看着办!”

吴三桂等人已经返回,人手充沛,秦桧当即安排了两名精干的护卫,也不用什么宵禁的通行令牌了,直接越墙而出,先前往云家别院找到云秀峰报信,然后从云家借用马匹,连夜赶往舞都。

把迫在眉睫的事情安排完,程宗扬也沉住气,对两人道:“你们看,西邸的事牵涉到我们的可能性有多大?我们用不用立刻走人?”

秦桧道:“牵涉是必然会牵涉到的,但依属下之见,吕氏今日发难,其意并不在主公。主公不妨静观片刻,再做决定。”

班超也道:“除却钱铢无法尽数带走,诸般后路已经安排妥当,主公此时当镇之以静,以不变应万变。”

宁成、义纵、云家,包括徐璜这些自己关系密切的势力都已经遇险,如果现在自己再乱了方寸,慌了手脚,事情就难以收拾了。

程宗扬在室内走了几步,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高智商呢?把他从酒坊揪出来!让他想办法去见宁成一面。”

宁成是在内朝会议上被处置的,按规则来说,一出宫就会有内侍奉上鸩酒,送他上路,这会儿恐怕早就收完尸了,但不去看一眼总有些不甘心。

“我去!”吴三桂主动请命。

秦桧叮嘱道:“顺路去一趟鹏翼社,把车马安排好。除了必要的人手,其他人全部调回来。”

嘱咐完吴三桂,秦桧又转头道:“韩玉,你准备好厢房,等大伙过来,安排大家轮流休息。大变将至,务必要养足精神……”

庭中人来人往,王蕙也被惊动,过来问道:“出了何事?”

“嫂夫人来得正好!”程宗扬递上密报,“嫂夫人也拿个主意。”

王蕙一目十行地看过密报,不由颦起娥眉,“此事有些蹊跷。吕氏一举扳倒宁成,已然大占上风。如今又揭出西邸,无异于画蛇添足。如今的局面……”

她思索半晌,然后摇了摇头,“颇有令人不解之处。”

被王蕙提醒,程宗扬也感觉有些古怪。西邸是天子私设的敛财之所,吕氏揭出此事,等若赤裸裸削天子的颜面。政治斗争也是讲分寸的,尤其面对的是高居九重的天子,吕氏这般不留半分余地,未免太过,除非他们有把握将徐璜等五名中常侍一举扳倒,否则肯定是得不偿失。

班超犹豫了一下,建言道:“不若请严先生也来看看。”

程宗扬皱起眉头,“严君平?那老头靠得住吗?”

班超道:“严先生只是生性固执,为人耿直了些。如今与主公冰释前嫌,当是信得过。”

“云大小姐?”秦桧有些吃惊。云家接到消息,必定会派人过来打听清楚,可他没想到来的会是云丹琉,更没想到她会来这么快。

云丹琉朝他点了下头,径直对程宗扬道:“怎么回事?”

程宗扬取出徐璜的密报,“都在这里了。”

云丹琉飞快地扫过,越看越气,眉毛几乎都竖了起来。云家为了从西邸买来官爵护身,先后投入了差不多二十万金铢,损失数十人手,结果全都打了水漂。假如这就是冲云家来的,云家也就认了。可明明是朝堂上狗咬狗,捎带着扫了云家一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可谓是无妄之灾。

“事情就是这样。”程宗扬道:“趁现在诏书还没下,立刻离开汉国。”

云丹琉咬牙道:“我们云家刚买的地呢?”

若是连地也保不住,云家这回就亏大了,官爵、田地,再加上留在汉国无法带走的产业,至少是上百万金铢的损失。云氏虽然不至于因此破家,伤筋动骨是免不了的。

“现在保命要紧,财产的事,只能回头再设法转寰。”程宗扬道:“离天亮还有四个时辰,现在走还来得及。”

云丹琉头一扭,“我不走!”

程宗扬一阵头痛,姑奶奶,这可不是耍脾气的时候。(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六叔已经在准备行李了,我回去跟他说一声,然后就搬过来。”云丹琉不由分说地吩咐道:“在客栈给我留间房。”

程宗扬心里突的一跳,客栈那些房间是做什么用的,别人不知道,云丫头还不知道?她这么做,已经是把两人的关系半公开化了。

程宗扬心一横,云丫头都豁出去了,自己还说什么呢?就这么着吧,大不了一起死!

“韩玉!去找冯大法,给大小姐安排房间!”

敖润在宫里等候消息,云丹琉走后不久,便回来禀报。

内朝会议刚刚结束,经过一整天的相互攻击,会议以推出限田令而告终。天子在付出亲信几乎被一网打尽的代价后,终于扳回一局,祭出限田令这件法宝,锋芒直指汉国所有权贵豪门的命根。而作为引子的赵氏封侯,压根儿没人提起,仿佛被人遗忘了。

“封侯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点浪花都没有,就这么黄了。”程宗扬禁不住感叹道:“说到底,还是朝里没人啊……”

赵氏的存在感实在太薄弱了,没有人力挺,甚至也没有人刻意攻击,就那么随随便便地被人忽略掉了,连个浪花都没有。

秦桧起身关上门户,然后方道:“今日赵氏若是封侯,只怕才是坏事。”

程宗扬不解地问道:“怎么是坏事?”

秦桧回头道:“严先生想必知晓。”

严君平脸色阴沉,“赵氏若是封侯,便是吕氏已然决心要诛灭赵氏。今日未曾封侯,不过是赵氏全无根基,吕氏甚至都懒得拿他们作伐。”

“诛灭赵氏?”程宗扬干笑道:“不至于吧。”

姓严的怪不得跟死老头是同窗呢,没影的事都说得跟真的一样。赵氏两个女儿,一个皇后一个昭仪,要诛赵氏,还不得把她们先扳倒?天子当初能拂逆太后的心思,硬把赵飞燕立为皇后,如今对赵昭仪的宠爱犹在皇后之上,岂会让吕氏得逞?(

严君平冷冷道:“他们连天子都敢打主意,何况区区一个赵氏?”

“打天子的主意?”

“不错。”严君平拍了拍那份限田令,然后道:“吕氏大占上风,却让限田令通过,绝非失策,而是有备而来,天子——命不久矣!”

班超大惊失色,秦桧却合掌大笑,“严老果然高见,吕氏此举,当是已经准备好要弑君了。”

“弑君!?”程宗扬失声叫道,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正是。”秦桧说道:“吕氏既然已经判了天子的死刑,自须把天子的罪状公之于众——”他同样拍了拍那份限田令,“这便是天子的罪状。”

秦桧坐在席上,双手抱膝侃侃而言,“此令一出,天子便是汉国所有权贵豪门的死敌。正是因为吕氏已经决定弑君,才对天子的亲信穷追猛打,藉着天子不得已的让步,好让世人都见识到天子的不仁、不义、不智。也正是因为吕氏已经准备弑君,才要掀出西邸之事,让世人见识天子的贪婪、好财。同样是因为吕氏要弑君,才会揭出西邸之事后弃徐璜于不顾,反而攻击吕闳。”

“呵呵,”秦桧冷笑两声,“吕家对自家人还是很看重的嘛,特意藉此把吕闳贬职,让他脱离漩涡。至于徐常侍……他庆幸得未免太早了些,吕氏没有藉着西邸之事攻击他,多半是因为他在必杀的名单上,正好在宫里一并剪除。”

“弑君可是诛九族的重罪!”程宗扬道:“他们怎么敢……”

“他们为何不敢?”严君平道:“吕氏手里有兵。北军八校尉,姓吕的就有四个。守卫宫禁的卫尉也姓吕。何况他们还有太后。待天子的罪名流传天下,哪里还是弑君?不过诛一独夫而已。”

程宗扬心里七上八下,干笑道:“听你们说得那么邪乎,我头皮都发麻……不会真让你们蒙中了吧?”

秦桧道:“主公不妨拭目以待。”

程宗扬虽然仍觉得弑君的说法听着就不靠谱,但心里已经信了六七分。他犹豫多时,斟酌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要不要知会天子一声?”

王蕙目光微转,“为何要知会天子?”

“天子若是被弑,吕家可就一手遮天了。”

吕家一手遮天事小,问题是自己在太后面前冒充苏妖妇的人,迟早要露出马脚,到时自己面临的局势,恐怕比现在还要棘手。

程宗扬道:“刘骜这人虽然靠不住,但至少皇后和昭仪是我们一边的。我是生意人,能稳住局面,对我们是最好的。”

班超咳了一声,把那份限田令推到他面前,“依照此令,主公名下最多也只能有三十顷土地。”

程宗扬怔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把这茬给忘了。官吏限田三十顷,自己可是也在限田令打击的对象里。自己不想站在吕氏一边,但站在天子一边,下场只怕比站在吕氏一边还惨。就凭天子的秉性,自己完全不用指望刘骜会因为自己的通风报信而对自己心生感激,进而网开一面。说不定天子稳住局面之后,转手就把自己抄家灭族,杀人灭口,顺手把垂涎已久的“友通期”收到宫里。

程宗扬这时才发现,吕家故意让限田令通过,真是一步绝妙的好棋。至少自己本来想帮天子一把,结果就因为这份限田令,立刻改了主意——就让刘骜去死好了。大爷两不相帮,看着你们乌眼鸡似的死斗,自己闷声发大财才是上策。

“吕家什么时候会动手?”

既然奸臣兄已经作出判断,还是早些准备为好。

“快则半月。最迟……”秦桧盘算了一下,“当不会拖过新年。”

吕氏要动手也不会太早,至少要把天子各种糗事尽情宣扬一番,再鼓吹一番限田令,闹得人心惶惶才好下手。但也不可能太晚,以免限田令弄假成真,那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程宗扬终于下定决心,“所有的金铢全部装车,明晚之前运到洛帮。”

金铢运到城外,启程时不需要再经过城门,必要时也可以直接走水路。但最大的问题是云丫头刚才提到的,自己与云家联手买下的田地——自己总不能把汉国的地带走吧?

程宗扬半晌才下了决心,“全部转到蔡敬仲名下。”

蔡爷才是牛人啊,脚踏两只船还混得风生水起,无论天子和太后谁胜谁负,这死太监都是八风吹不动,稳坐紫金台。程宗扬这会儿佩服得五体投地,只能用双手写个服字了。

但转移到蔡敬仲名下也有风险,万一死太监转手把地都卖了,拿了钱全投到他那实验室里呢?这事他真敢做!

左右为难啊。程宗扬长叹一声,“我明天去见蔡爷。你们分头通知程郑、赵墨轩和陶五。不用说太多,只让大家都小心一些,别不小心卷到里面去。”

程宗扬不知道,吕家此时也正爆发出一场争吵。吕不疑当日受了气,索性告病,没有参加朝会。这会儿听到消息,不顾天色已晚,驱车来到襄邑侯府。

兄弟俩政见不同,关系也不怎么融洽。两人由争执变成争吵,最后吕冀按捺不住,伸手给了亲弟弟一记耳光,咆哮道:“你姓吕!不姓刘!一味替那个黄口小儿说话,真以为你是他亲舅舅!”

吕不疑叫道:“兄长,你醒醒吧!我吕氏虽然以后族名世,终究只是外戚!切不可得意忘形啊!兄长今日之举,已将天子得罪到死地,阿姐百年之后,天子又将如何看待我吕氏?覆巢之祸,便在眼前!莫说遗祸子孙,便是你我能不能保全性命,也未可知……”

吕冀死死盯着他,忽然冷冰冰地笑起来。

他越笑越是欢畅,越笑越是开心,最后变成肆无忌惮的大笑,“阿姐百年之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良久他收住笑声,不屑地瞥了吕不疑一眼,“小书生,我要是跟你一样,刚想到此节,早就死一百次了。”

他沉下脸,冷冷道:“你回去吧,不要来烦我。”

吕不疑出了兄长的府邸,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属下小心问道:“主子是回去?还是去永安宫?”

吕不疑看着远处夜色中闪耀着灯火的宫阙,良久他吸了口凉气,浑身打了个哆嗦。他里了里衣袍,低声道:“去上清观……”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彻底未眠,有的人一夜之间从云霄之上跌入泥潭,心如死灰;有的人心怀鬼胎,惴惴不安;有的人死里逃生,满心庆幸;有的人野心勃勃,盯上了朝里空出来的位子;还有的人,则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程宗扬也是一夜没合眼,卓美人儿倒是来了,可自己哪里还有半分心情?云丹琉也在云家启程之后搬到客栈,再加上随卓云君一同来的蛇奴和闻讯赶来的何漪莲,几个女人把楼上的单间住得满满的。

程宗扬根本就没顾得上去瞧一眼自己的后宫,他足足忙了一夜,直到天色将亮,才胡乱眯了一眼。

黎明时分,高智商带回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宁成居然没有死!他被带出宫时,内侍已经捧着鸩酒,在宫门外等候。谁知宁成接过鸩酒,先是感念了一番天子恩德,然后把酒泼到地上,当场脱下朝服,表示自己奉诏诣诏狱——作为朝中有数的高官,他算是打破常规了,宁愿坐牢也不肯自尽。什么朝廷体面,都没有自己的小命要紧!

高智商花了大把的钱铢,才好不容易混进诏狱,见了宁成一面。当时他已经被髡去头发,换上罪囚的赭衣,带上镣铐,丢到牢中。也许是因为诏狱从来没有真进过大官,狱卒们都跑来看稀奇,期间各种冷嘲热讽,换成别人,早就受不了自杀了,宁成却怡然自若。

高智商也无计可施,最后只能掏空了自己口袋里所有的钱铢,把那些狱卒打发走,安慰了宁成几句。

“我瞧着吧,老宁是死不了。”高智商道:“那帮狱卒都是些缺德透顶的家伙,说话那叫个难听,我在旁边听着脸皮都发烧,可人家老宁不急不恼,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权当是驴叫唤,那脸皮——比我都厚!”

看着眼前华丽的陈设,赵合德宛如作梦一样。她在宫外时,无数次幻想过宫里的情景,此时身临其境,才知道自己的想像多么贫乏。

汉白玉砌成的廊桥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丹红的廊柱上,用金箔贴出各种花鸟的图案,檐下悬着无数精巧的宫灯,夜风中飘来阵阵暖香,沁人心脾,路过的宫女无不衣着锦绣,绚美异常。廊桥尽头矗立着一座高楼,楼中的灯树高及数丈,此时烛火通明,火树银花,眩人眼目。同样的廊桥,远处还有一座,同样的华丽精美,流光溢彩。

赵合德回过头,两座廊桥像伸长的手臂一样,拱卫着一座宏伟的宫殿,便是昭阳殿了。殿前的丹墀色如红玉,阶上立着数对铜兽,殿顶一只凤凰展翅飞舞,凤口垂下一串银灯,将凤凰映照得金光四射,与远处高楼上的灯火交相辉映。

“这边是东阁,那边是西阁,”罂奴指点道:“西阁的凉风殿是消暑的好去处,如今是冬日,昭仪平常都住在东阁的含光殿。”

“昭阳殿太过空旷,昭仪不甚喜欢。含光殿外有一片腊梅,再过些日子就该开了,在殿中正好观雪赏梅。这片院子里面,种了几百种花草,如今没有什么可看的,但到了春日,群芳争艳,花香扑鼻。”罂奴指了指廊桥外面一池碧水,笑道:“到了夏日,湖里还可以泛舟。”

穿过廊桥,便是含光殿了。罂奴领着两人踏上台阶,赵合德足下一软,踩到一片地毯,她举目看去,才发现整座含光殿外都铺满了地毯,面积不下十亩。

罂粟女解释道:“天子怕石头太冷,才命人把殿里殿外都铺上地毯,免得昭仪踩到受凉。”

江女傅双手交握,仪态端庄地走过来。罂粟女吩咐道:“你带期姑娘在宫里走走吧。”

赵合德与江映秋本来相熟,这会儿只能装作初识,彼此含笑见礼。

罂粟女领着程宗扬进到殿内,绕过屏壁,穿过一道镶满水晶的走廊,来到昭仪居住的寝宫。掀开珠帘,便看到了如今宫中最受宠的“赵昭仪”。(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此时赵昭仪的身上,几乎看不到昔日那个友通期的影子。她长发梳成云髻,头上戴着凤钗,雪肤绛唇,姣艳无比,美貌比往日更胜一筹。

友通期款款起身,含笑道:“程大行,好久不见呢。”

程宗扬摇手道:“别说什么程大行了。我的官职早就没了。”

友通期掩嘴笑道:“区区一个大行令,何曾放在程公子眼里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程宗扬道:“我的大行令也是真金白银买来的,还没捂热呢,可就飞了。”

“安心好啦。”友通期道:“你想要个什么官?我去跟天子说。”

“算了算了,这样就挺好。”程宗扬道:“我想问问你,昨天内朝会议上,限田令是怎么通过的?”

友通期俏脸一红,“他们说的话,妾身听得半懂不懂,只听了一半就在殿后睡着了……”

友通期出身寒微,又是刚入宫不久,指望她能听懂那帮官场老手的政斗,实在是想得太多了。

程宗扬只好道:“那就算了。唔,我来是跟你说一下:我准备送她离开,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友通期松了口气。赵合德留在洛都,对她而言始终是个威胁。她若是离开,那再好不过。接着友通期又一阵惭愧,自己居然为别人背井离乡而庆幸,实在太自私了……

“卓教御好吗?”

程宗扬有些奇怪,“你怎么想起问她了?”

友通期幽幽叹了一声,“托公子的福,妾身如今在宫里享尽荣华,无论吃的用的,还是看到的,都是以前连想都想不到的。只是能说话的人,除了鹦儿,就只有一个江女傅。”(

她起身亲手给程宗扬斟了一杯茶,“公子也许没想过妾身以前的日子。那些年,妾身家人死亡相继,一年到头穿的都是丧服,家中每日愁云惨淡。外面又有人说三道四,身边连一个玩伴都无。不怕公子见笑,直到去了上清观,妾身才过了几天平安的日子,才像平常人一样,结交了几个人。像卓教御,还有凝姐姐、蛇姐姐和惊理姐姐,我在宫里的时候也常常想她们……”

说着友通期脸又红了,“我可不是想那些……你不许笑话我。”

程宗扬笑了起来,他知道友通期说的是什么。她入宫之前尚是处子,为了能入宫争宠,蛇奴等人没少教她房中的技巧。这话题是隐私了些,但这样教出来的交情也着实不一般,友通期至今还挂念着她们,说明她还没有被宫中的华丽迷了眼睛。

程宗扬心下感叹,友通期虽然身份变了,气质也不同以往,但内里还是那个天真的小姑娘,并没有多少心机。

两人交谈越来越轻松,时光仿佛又回到上清观的时候,大家还是身份平等的朋友那样,而不是一个昭仪,一个臣子。

不多时,江映秋带着赵合德回来,两女见面,彼此都有些尴尬。毕竟这座昭阳宫,连同如今的荣华富贵,都应该是赵合德的。友通期拿走了她的一切,而真正的赵合德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了。

沉默片刻后,赵合德上前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只要你过得好,我便放心了。”

友通期红着脸道:“对不起。”

赵合德摇了摇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何来对不起呢?我羡慕你,但不会嫉妒你。只要你得到的,就和我得到的一样。我能看到这些,已经很高兴了。”

她笑了起来,“谢谢你。我今天就像做了一个梦,很开心。”

友通期也高兴起来,她从枕下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盒子,“这个给你。”

“是什么?”

友通期笑道:“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赵合德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颗龙眼大小的宝石,出奇的是那颗宝石竟然是星光的形状,周围有着数十根大小不一的尖刺,而且通体没有任何雕琢的痕迹,似乎天然生成。

宝石握在手中,温凉如玉,周围的尖刺没有任何锋锐感,虽然坚固,却像星光一样柔和。宝石在盒子里时呈现出天青的色泽,握在手中却像透明一样,被烛光一照,那些尖刺折射出无数细微的光线,就像夜幕下闪动的星辰。

“这是什么宝石?”

“我也不知道。”友通期笑道:“前两天圣上看我不开心,专门给我的。我看着好玩,就收了下来。现在送给妹妹好了。”

“谢谢你。”

“不客气。”

“好了,我们也该走了。”等赵合德收下宝石,程宗扬说道:“有机会大家再相见吧。”

两女敛身互施一礼,一身宫装的友通期固然贵气十足,身着素衣的赵合德也毫不逊色,毕竟两人的礼仪都是江映秋一手教出来的。

就在此时,罂奴忽然奔进来,匆忙道:“天子来了!已经到了殿外。”

众人齐齐变了脸色,友通期也慌了手脚,“天子不是去了长秋宫吗?怎么会突然过来?”

若不是知道天子去了长秋宫,她也不敢就这么把两人接进来。

这会儿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程宗扬道:“有其他的路出去吗?”

罂奴道:“别的路都要经过含光殿,眼下已经来不及了。”

天子已经到了殿外,此时出去肯定要跟他打个照面,单是自己,拼上被天子治罪也就罢了。可还有个赵合德,若是被天子看到,那也不用走了。

江映秋道:“还有一条路可以出去。”她指了指殿顶的藻井,“这上面有一道小门,可以通向后面的楼阙。”

含光殿与后方的高楼同样有廊桥相接,从那道小门出去,等于是走在殿檐下方,再沿着廊桥顶部,走到楼阙。

程宗扬拉起赵合德,“我们走。”

江映秋连忙把两人领到宫殿一角,掀开帷幕,后面有一道工匠们用的楼梯,梯身宽度不足两尺,极窄极陡,只能容一人通行,而且也没有扶手。

赵合德在前,只爬了两阶,手脚就有些打颤。耳听着宫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程宗扬索性把她抱起来,纵身向上掠去。

楼梯顶端是被栏架围起来的藻井,往旁边看去,视野所及,全是纵横交错的梁木,其中一道梁木尽头,果然有一道隐蔽的小门。

刘骜的声音在下面响起,“你姐姐今天又哭了,两只眼睛红得跟桃子一样。唉,我都说过多少次了,封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封的。有朝廷的典章在,少不得要跟那帮官员们扯皮一番……”

程宗扬轻轻放下赵合德,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从梁上掠过。他摸到那扇小门,因为怕弄出声音,惊动下面的人,只轻轻一推,却没能推开。

程宗扬略加了力气,那道小门还是纹丝未动。他又试了几次,心里禁不住大骂,这扇门赫然是被人从外面顶住了,除非是把门打碎,才能出得去。

江映秋这个废物,她怎么事先就不打听打听?这下好了,自己算是被困在殿顶这点空间里了。要说殿顶的空间也不小,可除了藻井周围留有镶嵌木雕时用的架板,其他能落脚的地方,就剩下那些梁木了。

程宗扬仍不死心,费了好一番功夫,沿着梁木在殿顶走了一遍,也没找到能出去的空隙,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赵合德坐在藻井边的架板上,藉着下面透来的烛光,只见她两眼紧紧闭着,一手扶着栏架,玉脸涨得通红。

程宗扬心下纳闷,走近一看才知道原委。那座藻井呈圆形,上下足有三层,正中间是木雕贴金的龙凤,周围是氤氲的云气,以及各种花朵和象征吉祥的装饰图案。从藻井上方往下看,大半个寝宫都尽收眼底。

此时一个明艳的美人儿正赤条条躺在御榻上,一边柔媚地分开双腿。在她腿间,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弓着身,在她体内冲撞。程宗扬所在的角度正能看到两人背后,把他们交合的部位看得一清二楚。随着那男子的挺动,硬梆梆的阳具在那只柔腻的蜜穴里时进时出。寝宫内灯烛通明,那只蜜穴水汪汪的,又红又嫩,随着阳具的捣弄不住颤抖,宛如一朵娇艳的鲜花。

程宗扬心下啧啧赞叹,难怪赵合德闭着眼睛,连看都不敢看,这个位置看得也太清楚了,一点细节都不带错过的。友通期也算倒霉,她多半以为自己与赵合德已经走了,才放开怀抱与天子交欢,谁知道自己会被堵了回来,结果白白被自己看了一场活春宫。

这可是天子和昭仪演的大片啊,程宗扬真后悔自己没有带摄像机进来,白白错过了这么一次难得的机会。

寝宫内的两人浑然不知上面有人偷窥,此时两人渐入佳境,淫声渐起。可怜赵合德闭上眼睛还不够,连耳朵还要捂住。可她这会儿身在半空,不得不一手扶着围栏,免得不小心从架板上掉下去落在天花板上,剩下一只手,即使要捂住耳朵,也只能捂一边的。

“啵”的一声微响,声音虽小,但此时殿内空荡荡的,略有一点声响就听得极为清楚。

刘骜笑道:“我们换个姿势,合德,你趴在榻上,把臀儿翘起来。”

程宗扬忍不住看了赵合德一眼,少女那张玉脸,果然红得更厉害了。

友通期娇嗔道:“圣上好坏,总要从后面弄人家……”

“谁让合德的臀儿生得美呢?”

榻上的女子乖乖翻过身,将一只白生生的雪臀翘了起来。望着那只雪白浑圆的美臀,刘骜精神顿时一振,抱着友通期的屁股亲了一口,然后耸身而入。

“啊……”床上的美人儿发出一声婉转的低叫。

刘骜用力挺动阳具,“合德,再叫得响些。”

友通期央求道:“人家小声叫好不好?万一被人家听到……”

“怕什么?外面都是些奴才,让他们听到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合德你叫得那么好听,他们听到,是他们的福气。”

友通期双手捂脸,“不行,人家好羞……”

“合德的屁股好美,真像温柔乡一样……”

“合德,把屁股扒开……”

程宗扬紧紧捂住赵合德的嘴巴,身上的内衣已经被冷汗湿透。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时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正在上演一场弑君的大戏。他昨晚还想着秦桧等人杞人忧天,结果仅仅隔了一天,天子就已经横尸宫中。吕氏下手这么快,这么狠,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

藻井下传来一声冷笑,吕冀声音响起,“你们退下吧。”

四名内侍放下肩舆,与众人一起退到殿外。寝宫内只剩下张恽。

吕冀抬起手,张恽连忙上前,半跪在肩舆旁,扶着吕冀起身。

吕冀道:“张恽,我们认识有不少年头了吧?”

张恽弯着腰道:“回大司马,差不多二十年了。”

“你觉得这位赵昭仪姿色如何?”

张恽谄笑道:“大司马既然看中,当然是好的。”

“让你说你就说。”

“以奴才来看,此女的姿色在南北二宫,当属前三之数,比起董昭仪年轻时候,也毫不逊色。”(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吕冀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往床榻上瞥了一眼。

刚才还英姿勃发的天子,此时已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刘骜仰面倒在榻上,空洞的双眼对着上方,以他下身为中心,身上、褥上、榻上……无不溅满了触目惊心的鲜血,宛如一片血泊。

吕冀的目光在天子的尸体上一扫而过,然后盯住榻角的友通期,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欲望。

张恽尖声道:“赵昭仪,还不过来服侍大司马?”

友通期双手抱着肩膀,赤裸的身体不停颤抖。她眼睛瞪得大大的,那张俏脸像白纸一样,毫无血色。

吕冀双肩一振,甩开大氅。然后解开衣物,随手扔到地上。张恽在后面一件一件拾起来,小心放好。

吕冀狞笑一声,张手朝友通期抓去。友通期目光呆滞,眼中全无神采。但被吕冀抓住的刹那,她身体猛然一颤,接着不顾一切地朝天子扑去,凄声道:“圣上!圣上!你醒醒啊!醒醒啊!”

友通期手上沾满了鲜血,却紧紧拉住天子冰冷的手臂,不肯放手。吕冀对她凄惨的哭叫声充耳不闻,狞笑从后面抱着她的纤腰,然后挺身而入。

“啊!”

友通期痛叫着被他撞得向前扑倒,整个上身都伏在天子的尸体上,鲜血立刻染红了她的双乳和玉颊。

吕冀得意地大笑起来。

殿内的灯火不知何时熄灭了几盏,衬着满目的鲜血,金壁辉煌的寝宫仿佛像血腥的魔窟一样,变得阴森可怖。

男人放肆的笑声,女人哀痛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宫殿内。曾经的天子此时举着双手,扭曲的面孔似乎透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赵合德觉得自己要疯掉了。刚才她还从心底羡慕不已的天堂,转眼变成了人间地狱。(

那个代替自己入宫的“赵合德”刚才还在与天子鱼水尽欢,此刻却在血泊中无助地蠕动着,她抱着死去的天子,一边痛哭,一边哀求着他醒来。泪水从她沾满鲜血的脸上滑落,宛如两行凄艳的血泪。

在她身后,一个男人狞笑着挺着身体,一边在她臀后粗暴地奸弄着,一边抓住她散乱的长发,将她娇嫩的玉颊按在那具冰冷的尸体上。

“看清楚些!这就是你的靠山!”吕冀嘲笑道:“好一个九五至尊,天子陛下,如今是什么?一个死人!哈哈哈哈!”

“圣上!圣上!你醒醒啊!”

“小美人儿,你的圣上已经死透了。嘿嘿,你看他眼睛睁这么大,这叫死不瞑目啊。来,给侯爷浪一个,让你的圣上再看你最后一眼……”

“哈哈哈!小美人儿,你这下边干起来可真快活!夹得侯爷好生舒服!刚才你的圣上干得也这么舒服吧?哎哟,你这小骚洞差不多都被灌满了吧?让侯爷把那个死鬼射到里边的,都给你刮出来……”

一想到她身体里面还有着天子的精液,就被另一个男人强行侵入,赵合德心口就像被撕裂一样,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同时还禁不住一阵阵的作呕。

她闭上眼睛,一边默念着黄庭经,一边乞求上苍,让自己从这个可怕的噩梦中快快醒来。

程宗扬搂着赵合德,丝毫不敢稍动。他现在已经明白过来,旁边那道小门,肯定是被宫里的奸细堵上的。他们既然已经知道这道小门的存在,说不定会上来搜查,到时自己可就插翅难飞了。

友通期的哭声越来越凄惨,宛如啼血。程宗扬听得大为不忍,她可是自己送进宫里的,而且人又天真善良,如今遭受大难,自己就这么看着,实在太不爷儿们了……

程宗扬忽然蹦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此时殿中只剩下吕冀和张恽两人,如果自己出手,有八成把握能在外面那群内侍冲进来之前制住吕冀。然后可以把吕冀劫持为人质,带着友通期和赵合德离开……

他转念一想,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这都是什么鬼主意啊?下面可是弑君的现场,自己这么冲下去,等于是高呼着“我是凶手!”,直接就成了最大嫌疑人。就算能劫持吕冀,也是揽火烧身。何况身边还有个赵合德,一旦她的身份曝光,自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连带赵飞燕恐怕都要被赐白绫。

他狠狠心,不再去看友通期凄惨的模样,目光在殿顶四处逡巡,试图找出一条生路。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叫喊声,“抓住他!”

“在这边!快快!”

“中行说!圣上有命!召你入见!”

“中行说,你别再跑了,有什么误会,我们在圣上面前说清楚啊!”

“那边是长秋宫!快拦住他!”

张恽这会儿也站不住了,躬身道:“大司马,奴才去看看。”

吕冀随意摆了摆手。一个小小的内侍,能翻出多大的浪花来?

听到长秋宫,友通期忽然间仿佛清醒过来,叫道:“阿姐!救我!”

吕冀拧住她的秀发,将她的俏脸扯了起来,狞笑道:“你尽管叫吧。过了今晚,你那位阿姐就是太后了,升了太后,按规矩要迁往北宫。你阿姐不是跳舞跳得好吗?你信不信,等你阿姐到了北宫,我就让她在德阳殿前的丹墀上,脱得光光的,当着内侍、宫女们的面,乖乖给我跳舞?”

“嘿嘿,她要跳得让本侯爷高兴,本侯爷会赏她一口饭吃。她要跳得让本侯爷不高兴……”吕冀狞声道:“本侯爷就把她打发到永巷去。到时她要想得一口吃食,就得掰着她的贱穴,让那些阉奴先操个够。哈哈哈哈……”

程宗扬手指一痛,却是被赵合德紧紧咬住。程宗扬忍住痛,在赵合德耳边小声道:“别怕,他是吓唬人的。”

赵合德颤抖着松开牙关,紧接着泪如雨下。这一刻,她对宫中生活的羡慕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她终于知道那晚在上汤出现可怜的女子是什么人,也终于明白姐姐不让自己入宫的苦心。

程宗扬并不是虚言安慰。吕冀虽然说得狂妄,但吕家势力再强,也没有强到公然诛杀天子的地步,一个不慎,事机泄漏,就是众臣群起而攻之的局面。因此吕家必须要做足表面工夫,赵飞燕身为皇后,是表面工夫中最重要的一环。无论吕冀再怎么想把赵氏姐妹辱之而后快,也必须表现出起码的尊重。等新君继位,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大局已定,赵飞燕这位前朝皇后彻底作废,才好为所欲为。

不过程宗扬有些奇怪,天子在昭阳宫暴毙,吕家分明是要把罪责扣在赵昭仪头上,那么他们要做的应该是先召集重臣,公开此事之后,再废掉昭仪,或是打入冷宫,或是逼迫自尽。可天子尸骨未寒,吕冀就将赵昭仪一通作践,等到召见群臣的时候,还怎么把罪名往赵昭仪头上扣?吕冀这么一通乱搞,他准备怎么收场呢?

程宗扬心头疑云骤起。下面浴血的床榻上,友通期又一次呆住了。吕冀一边挺动,一边毫不客气地扒开她的臀肉,观赏她正在被自己奸弄的下体如何鲜嫩娇美。

忽然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咦”了一声,“我那死鬼外甥竟然没搞过你的屁眼儿?嘿,跟他的死鬼老爹可真不一样。他老爹留下的那些嫔妃,屁眼儿可是都被搞过……”

吕冀这边春风得意,外边的张恽却是急得跳脚。中行说藉着夜色的掩护,再次逃脱追捕。昭阳宫两阁三殿,全搜查一遍,莫说时间来不及,他们也没有那么多人手。

张恽看了眼殿内的铜漏,心下更是着忙,大冷的天,额头的汗水都下来了。他匆忙回来,小心道:“大司马,已经半个时辰了。”

吕冀正抱着友通期的腰肢,挺着阳具往她臀间捅弄。友通期吃痛地挣扎着,她肌肤本就滑腻,此时又沾了血,就像游鱼一样光滑,吕冀一时间也未曾得手。

张恽硬着头皮道:“外边的众臣应该已经接到消息,陆续入宫了。还请大司马早作准备。”

吕冀喘着气道:“急什么?他们要入宫,还有两刻钟呢——过来帮我按住这贱人!”

张恽连上吊的心思都有,这位爷可真是色欲熏心。就在天子的尸身旁强上了他的宠妃不说,眼看群臣就要入宫,还有心思去给她破肛。等他干完,哪里还有时间收拾现场?

宫门忽然打开,一个女子快步进来。她相貌平常,一双眼睛却极有威势,只在殿内扫了一眼,便冷起脸道:“怎么还没有收拾好?”

张恽连忙道:“回夫人,小的正在收拾。”

胡夫人看着榻上的吕冀,寒声道:“吕大司马,你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吕冀一边用力按住不停挣扎的友通期,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左右误不了事。”

胡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但毕竟是太后的亲弟,终究也不好说什么,只吩咐道:“把她捆起来!”

汉室宫闱一夕惊变,吕氏一脉的大胆令程宗扬震惊,也破坏了程氏商会于汉国的部署,才以为汉国就要为吕冀把持,转头竟杀出了个手持玉玺、虎符的江都王刘建,危机亦是转机,程宗扬决定继续支持赵飞燕与定陶王,在吕氏和赵建之间杀出生路,拿下这笔巨大的长远富贵!

这场宫变杀戮,反而给程宗扬带来了好处,无尽死气刺激生死根自行运转,但充沛的真气却无法使突破六级通幽壁障,卡在坐照境巅峰,程宗扬何时才能等来突破的契机?

程宗扬觉得自己一生的震惊都在这一晚用完了。至高无上的天子在自己眼皮底下暴毙,倍受荣宠的妃嫔像娼妓一样被人淫辱,鲜血和杀戮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中肆意流淌。

吕冀的猖狂和嚣张远远超出自己的想像,但程宗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吕冀会肆无忌惮到如此地步。

楼梯下方,吕冀像骑着一匹美丽的小母马一样,骑在友通期臀上,一边扯住友通期颈中的绳索,死死勒紧,神情兴奋而凶狞。友通期六识被禁,此时扬着面孔,空洞的双眼圆睁着,嘴巴越张越大,连舌头都伸了出来。

绳索深深勒进少女粉嫩的玉颈,一点一滴地绞杀着她的生命。不多时,友通期便呼吸断绝,气息全无,她粉白的玉颈软软歪在一边,美丽的面孔再没有一丝血色。吕冀满脸兴奋,在友通期身躯抽搐的雪臀内狠狠挺动几下,然后放肆地喷射起来。

赵合德双手捂住嘴巴,身子瑟瑟发抖,整个人都到了崩溃的边缘。天子的死让她惊骇欲绝,友通期的死却让她感同身受——假若当初她不是代替自己入宫,此时受尽淫辱,最终在无意识中凄惨死去的就是自己了。

人死如灯灭,无论生前如何地位尊崇,权倾天下,又或者如何的千娇百媚,芳华绝代,死后都只是一具冰凉的尸体。生前的一切都再没有任何意义,只剩下黑暗、冰冷、漫长而没有尽头的死亡……

赵合德怔怔望着那个与自己一般年纪,一般青春貌美的少女,望着她空洞的眼睛和伸长的舌头……突然间,赵合德感觉到一阵无比的恐惧。

那是一种面对死亡的恐惧,那种恐惧的感觉如此真切,死亡就像一条黑色的绳索,缓慢却毫不留情地在她颈中绞紧,冰冷得令人窒息。

忽然脸侧微微一暖,有人把嘴巴凑到自己耳边,接着一个低微却清晰的声音说道:“别害怕——她没有死。”

赵合德扭头看着他。程宗扬确定地点点头,“真的,相信我。”(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赵合德心下一松,一股热泪几乎流淌出来。

程宗扬并不是虚言安慰。最初的震惊过后,他立刻意识到有些不对,对于死亡的感知,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晰。虽然友通期看上去已经香消玉殒,生机全无,但程宗扬并没有感受死亡的气息。

生死根不会撒谎,没有感受到她的死气,说明友通期仍然活着,她的死亡只是被人设计好的假像。只不过那些人设计得十分巧妙,在窒息昏迷和六识禁绝丹的禁闭下,现在的她看起来就像一具尸体。

两名内侍解下昭仪身上的绳索,趁着她身体未冷,在她腕上、膝上、肩上抹了些药物,轻轻揉拍几下,褪去绳索绑捆的痕迹,然后用一条白纱盖在她身上,拖了出去。

另有内侍捧来衣冠,轻手轻脚地帮吕冀穿戴起来。

吕冀穿戴整齐,然后望了眼楼梯。

旁边的内侍道:“为了防止宫里的人逃跑,上头的暗门从外面顶住了,这会儿刚打开。”

吕冀点了点头,然后拾阶而上。

程宗扬搂住赵合德,紧紧贴在档板另一侧,身体像要粘在上面一样,一动不动,一边死死屏住呼吸。

幸好吕冀只是路过,并没有留意隔板后面还藏得有人。他从暗门出去,在内侍的掩护下绕到宫门处,然后停下脚步,用力揉了揉脸,装出一脸惊色,像是刚刚赶到一样,小跑着疾趋而入。

“圣上!”吕冀一进来便放声大哭。群臣也只能陪着干嚎。

吕冀扑到榻边,嚎啕道:“圣上春秋正盛……怎么就弃我等而去啊!臣受命辅政,竟然护不得圣上周全,真是罪该万死啊……”

张恽哭道:“大司马,你节哀啊,咱们汉国还要靠大司马你来支撑啊……”

霍子孟陪着洒了几滴眼泪,戚然道:“大司马来了,我们也有主心骨了,下面该怎么做,还请大司马拿个主意。”(

吕冀拭了拭泪,“圣上的死因查清了吗?”

“仵作还没来,眼下看来……当是脱症。”

“为何要叫仵作!”吕冀赫然变色,“眼下的场面,岂能让外面人看到?”

霍子孟“嘿”了一声,不再开口。

吕氏一系的几名大臣附和道:“大司马所言正是。宫闱之事关乎天子脸面,若是被外人看到,私下传扬出去,只怕有辱圣上令名……”

“是先帝。”吕冀冷着脸纠正道。

他环顾了一眼左右,然后道:“眼下最要紧的,一是拟定谥号。韦丞相,你文学优长,就由你来主持。务必要给先帝拟定一个美谥。”

这是把自己排除出核心圈子之外了。韦玄成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面上却毫无怨色,恭恭敬敬地应道:“是。”

“第二件事,是善后。”吕冀道:“先帝驾崩,有骇物议,这死相也不甚雅观,传出去丢皇家的人。依我看,就说因病吧。”

霍子孟、张汤等人不发一语,其他几名大臣纷纷称是。

“至于守灵。白天的话,京中两千石以上官员都来。夜里嘛,我年轻,就辛苦一些,头三天由我值守。往后是霍大将军和张公。”

吕冀出言轻佻,视群臣如无物,就他布置的这些,说好听些,叫随心所欲,说难听点,完全是狗屁不通。汉国风俗极重葬礼,天子之丧更是重中之重,有一整套完备的礼仪。吕冀这番信口开河,根本不合礼制,说得更严重些,是以庶人之礼安葬天子。

此言一出,殿内整个冷了下来,霍子孟木着脸,张汤看着脚下,都不开口。连那些与吕家关系密切的大臣也都闭上嘴,没有附和。

金蜜镝一直伏地尽哀,此时挣起身,奋然道:“大司马此语,不合于礼。”

金蜜镝身为车骑将军,位比三公,是朝中有数的重臣,而且身材高大,气势凛然,吕冀本来就对他畏惧三分,此时金蜜镝突然挺身而斥,原本得意万分的吕冀心头一慌,气焰顿熄。

眼看吕冀露出慌乱之色,旁边一名穿着绣衣的官员挺身而出,“金车骑此言差矣。天子宴驾,大司马乃百官之长,自当主持葬礼,何来与礼不合?”

金蜜镝只是指斥吕冀出言无状,安排的仪式不合礼数,此人一张口却把金蜜镝的指斥歪曲到该不该由大司马主持葬礼上,明显是在搅浑水,好替吕冀开脱。

金蜜镝是朝中老臣,知道此时若是解释,正中他的伎俩,无事也被搅出是非来,挑起浓眉,“你是何人?”

那官员对金蜜镝的怒火视而不见,不卑不亢地揖手一礼,朗声道:“下官绣衣使者,江充。”

“你可知道天子之丧的仪式礼节?”

江充圆滑地说道:“既然由大司马主持,自当由大司马定夺。”

霍子孟终于开口,“大司马也要依礼而行,依你的说法,大司马就可以不讲礼数了吗?你这是佞臣啊,小伙子。”

霍子孟开口,份量又是不同,江充被他当面骂成佞臣,别说还嘴,连回看一眼都觉得底气不足。

吕冀干笑道:“大家商量,大家商量。”

就在这时,外面一片喧哗,有人喝道:“让开!皇后的车驾你们也敢挡!”

吕冀脸上的横肉抖了一下,他扫了张恽一眼,然后疾步而出。

赵飞燕乘着凤辇,在宫女和内侍的簇拥下穿过廊桥。她怀中紧紧抱着年幼的定陶王,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一双美目又红又肿。

吕冀不情愿地双膝跪地,“臣参见皇后。”

赵飞燕顾不上理会,匆忙入了寝宫。

吕冀脸色阴沉下来。

天子的尸身已经覆上白布,满榻的血迹却怎么也盖不住。赵飞燕一眼看去,如同当头挨了一棒,身形摇摇欲坠。

后面一名宫女上前一步扶住她,顺势接过定陶王,交给盛姬看护。

躲在藻井上的程宗扬松了口气,那名宫女正是罂粟女。她多半是在自己“走后”,前往长秋宫传话,正好逃过一劫。

吕冀还在殿门处,沉着脸慢慢磨着步子。霍子孟只好道:“请皇后节哀。”

赵飞燕颤声道:“圣上可是……”

“属纩是臣亲手所验,”张汤哀声道:“圣上已然龙驭宾天。”

属纩是把丝棉的轻絮放在死者口鼻处,检验是否已经身故。眼下大臣已经验过,又看到榻上的血泊,赵飞燕心底那点细微的侥幸顿时破灭。她双膝一软,跪倒在榻旁,泪水夺眶而出。

吕冀狠狠盯了她几眼,眼底露出几分贪婪和一丝冷笑。

张恽假惺惺道:“娘娘节哀,此间由大司马主持,娘娘莫哭坏了身子。”

赵飞燕泪如雨下,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光了一样。

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问道:“为何不呼魂?”

以霍子孟的老辣,此时也禁不住面露诧异。这话若是旁人说的倒也罢了,可说话的竟然是定陶王,一个年仅三岁的稚子。

“父王薨逝时,我记得臣子们在殿上呼魂呼了好久。”定陶王扬起脸,“姆娘,是吗?”

盛姬也是满心忐忑,勉强笑道:“欣儿真聪明,记得真清楚。”

霍子孟反应过来,连忙道:“回殿下,臣等正与大司马商议此事。”

吕冀盯了定陶王一眼,板着脸,语含讥诮地说道:“臣正要命人呼魂。有劳定陶王提醒。”

赵飞燕忍着泪,哽咽道:“圣上身体一向康健,不知为何会突然驾崩?”

吕冀拉语调,“这个嘛——”

话音未落,殿内突然有宫女尖叫道:“昭仪!昭仪自尽了!”

殿后又是一片大乱,赵飞燕强忍着心下的惊惧,在罂奴的搀扶下走过去。殿侧的珠帘已经被人掀开,一条白绫从梁上垂下,赵昭仪穿着宫装,赤着脚悬在半空,地毯上倒着一张几案。

一名宫女泣声说道:“奴婢一直在帘外守着,昭仪也没有说话,刚才听到声响,才看到昭仪已经……已经……”

罂粟女匆忙道:“既然是刚才,赶快救下来,说不定还有救。”

张恽一摆手,几名内侍上前抱住赵昭仪的腰腿,把她抬了下来。

赵昭仪身子尚且柔软,鼻间却呼吸全无,宫女们匆忙扯来丝絮放在她鼻下,已经没有丝毫动静。

赵飞燕不知道殿内发生的事,但赵昭仪突然自尽,她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她看着赵昭仪的“尸身”,那张曾经娇艳的面孔,此时仿佛白纸一样没有丝毫血色,身上的宫装虽然华丽,却一片零乱,似乎是匆忙披上,来不及整理,衣下还露出一角染着血迹的白纱……

“赵昭仪好大的胆子,竟然畏罪自尽!”

天色微明,天子暴毙的消息已经像野火一样传遍整个洛都,留在京中的二千石以上官员纷纷赶往宫中。鸿胪寺更是一片纷忙,不仅要将天子驾崩的消息报送各位诸侯王、列侯,还要派出特使,分赴秦、唐、晋、宋诸国报丧。

在京的诸侯并不多,眼下除了定陶王,唯有江都王太子刘建仍留在京中。报丧的治礼郎赶到江都王邸,却扑了个空,王邸的门子告诉他,刘建早在两个时辰之前就已经入宫。冶礼郎心下纳闷,但也不敢多问,连忙往下一家王邸跑去。

敖润从鸿胪寺出来,驱车直奔通商里。他一路毫不停歇,平常两刻钟的路,只用了一刻多钟便即赶到。

拐进巷子时,敖润丝毫没有减速,只双臂一紧,口中“吁吁”地叫了两声。驾辕的双马铁蹄翻飞,硬生生兜转过来,冲进巷内。敖润冲的速度太猛,以至于车厢倾斜,一侧的车轮悬空,另一侧包铁的车轮在青石板上溅出一串火星。

敖润使了个千斤坠,身体一沉,将倾斜的车厢压了下来。到了门前,他双臂一收,马匹人立而起,在车厢的惯性下又滑了半截,才勉强停下。

敖润从车上跃下,冲进院内,秦桧、班超等人早己在外院等候多时,连忙迎了上来,“情况如何?”

“确定了!”敖润喘着气道:“天子昨晚驾崩!眼下由大司马主持丧事。”

班超道:“主公呢?”

敖润脸上抽搐了一下,咬着牙道:“昭阳宫被封了,在里面没出来。”

“糟糕!”(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秦桧道:“宫里的情形呢?”

“一点动静都没有。”敖润道:“从昨晚开始,宫里就许进不许出,什么消息都传不出来。除了几名禁卫有点眼熟,其他全是生脸。”

班超道:“天子的死因呢?”

“鸿胪寺透出的消息,只说因病,其他一概不知。”

班超扼腕道:“吕家得手了!”

秦桧飞快地捻着手指,眼睛四处乱转,片刻后说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先跟宫里联络上,确定主公无恙——长伯,你去请斯四爷和卢五爷。”

吴三桂应了一声,去找期明信和卢景。

“老匡,你去通知一下云家,让他们留守的人手先去上清观暂避。”秦桧说着看了眼王蕙,“你去见一下大小姐,一是请卓教御过来,二是知会洛帮的何大当家,该准备的都准备好。”

王蕙知道他是在安排退路,微微点了点头。

秦桧转头道:“程郑那边你去安排,钱财是小事,先把人安顿下来。”

班超道:“赵先生和陶五爷那边呢?”

“给他们传个信,都当心些。”秦桧望了望天色,“天色已变,只怕后面还有大乱……其他事情,只能等家主回来再作决断了。”

昭阳宫内到处乱纷纷的,不断有大臣赶来。吕冀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原想着天子驾崩,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却没想到会被一堆琐事弄得焦头烂额。当初谋划时,只顾图谋大事,谁也没有在丧事上留心,结果所有的事都堆到他这位主持丧礼的大司马头上。

眼下要给奔丧的臣子们安排位次,收取祭礼,安排麻衣麻冠,还要劳心费神地解惑释疑,安抚人心。这边还没安排停当,那边又发现丧礼所用的物品不足,说来也不奇怪,天子春秋鼎盛,谁也没想过要准备丧事。(

事情一桩一桩报上来,吵得吕冀心烦意乱,好不容易安排下去,最后甚至连安排出恭的事都禀报到他面前。吕冀忍无可忍,正要喝骂,却发现自张恽以下,几十名内侍都忙得四处奔走,就没一个闲人。

这事还是得霍子孟那种老家伙来办啊……吕冀心里嘀咕了一句,终究还是没能拉下脸去找霍子孟帮忙。

“这等小事也来咶噪!”吕冀道:“在殿后设几处帷帐便是。”

“殿后种的花草……”

“铲了!”

“是。”

那内侍闻声退下。吕冀一抬头,却发现一群人正围着丞相韦玄成说些什么。

吕冀皱了皱眉头,唤过旁边的内侍,“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多时,那内侍小跑着回来,“是唐国和秦国的使臣……”

六朝诸国之间互相都设有使臣,彼此待之以国宾之礼,天子驾崩,这些使臣接到消息赶来致祭乃是常理,不过内侍接下来的话让吕冀心头一震。

“……他们在问立嗣之事。”

吕冀眼角跳了几下,随即大步走了过去,一名使臣道:“天子龙驭宾天,人心惶然,乱过这几日也就是了。”

另一名使臣道:“阁下多虑了。新君一旦继位,人心自然安定。”

那使臣讥讽地看了眼宫中的乱象,然后皱起眉头,摆出一脸忧色,“可惜天子无后,不知谁人继嗣大统?”

“立嗣之事,自有太后定夺。”吕冀沉着脸道:“就不劳各位费心了。”

那名使臣拱手笑道:“宋国使臣洪迈,见过大司马。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天子大行,还请贵国早做定夺。”

吕冀哼了一声,正要开口,却忽然发现,只几句工夫,周围便围了数十人,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听着双方交谈,一个字都不肯漏过。

吕冀这一沉默,情形更糟,旁边的唐国使臣紧接着便说道:“立嗣乃国之根本,当召集群臣议论而定,岂能由太后一言而决?”

韦玄成不能不开口,只好道:“此乃天子家事,诸位静待便是。”

另一名使臣笑道:“贵国之事当然与我等无关,我等只是问问。只不过韦丞相说此乃天子家事,小臣不敢苟同。天子无私事,何况此等大事呢?”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这帮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混帐!吕冀心下大骂,重重一拂衣袖,“请三公九卿议事!”

吕冀本来准备稳住局面再商议立嗣之事,但现在被那帮使臣一挑拨,群臣人心浮动,立嗣之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九卿中大司农宁成、少府五鹿充宗被逐,如今空缺,其余丞相韦玄成、御史大夫张汤、大将军霍子孟、大鸿胪车千秋、宗正刘德、卫尉吕淑等人都在宫中,不多时便齐聚殿内。

吕冀懒得再兜圈子,迳自说道:“天子驾崩,如今立嗣之事迫在眉睫。请各位来,便是议论一下,先拿个章程出来。这位绣衣使者江充,行事稳妥,一向得太后信重。咱们议定之后,由他禀之太后。”

霍子孟、金蜜镝、张汤等人都不作声。

殿内沉默片刻,大鸿胪车千秋首先开口,“不知如今可有人选?”

江充道:“千乘侯刘缵聪颖过人,按辈份为先帝之侄,继先帝之嗣可谓顺理成章。”

金蜜镝刚要开口,已经有人说道:“千乘侯年仅八岁,入继大宝似乎有所不妥。何况……支系也远了些。”

众人都看了过去,却是九卿之一的宗正刘德。刘德是汉国宗亲,又主管宗室诸事,对刘氏亲族了如指掌。

车千秋道:“千乘侯年纪虽幼,但天生聪慧,可为备选。”

众人议论几句,便定下来作为备选。

江充接着说道:“近支宗室里面,河间王之孙刘志,年十五,聪明贤能,有帝王之资。”

众人心下雪亮,江充先提的刘缵年仅八岁,一旦继位,太后至少垂帘听政十年。江充接着提出的刘志年已十五,看似退了一步,但刘志正在议论亲事,迎娶的正是吕氏之女。他若继位,吕氏后族又多了一个皇后。

张汤开口道:“清河王刘蒜以明德著称,为人沉稳有大度,可当国。”

吕冀拧起眉头。汉国诸侯王中,以清河王德望最着,名声最好,他早知道肯定会有人提出清河王,却没想到开口的会是张汤。

金蜜镝道:“何不立定陶王?圣上将定陶王接入宫中,立嗣之意昭然。我等当秉天子遗志,立定陶王为嗣。”

吕冀心下更烦,若立定陶王,垂帘的就不是吕氏,而是赵氏了。

江充搪塞道:“此事当禀之太后。”

江充话未说完,外面便传来一阵吵嚷声,“让开!”

两名守在门前的内侍被人推得跌进殿内,接着一群人大步入内。吕冀一眼看去,心里就腾起一团火。这回来的都是留在京中的刘氏宗室,为首的是江都王太子刘建。往日为求立嗣,刘建没少在阿姐面前钻营卖好,平常见了自己也是客气万分,没想到天子刚刚驾崩,他就按捺不住地跳了出来。

莫非他以为天子驾崩,他就可以登基了?简直是做梦!

吕冀沉着脸道:“此间正在议事,汝身为诸侯,何故擅闯?”

刘建昂然道:“此乃我刘氏家事,岂能由尔等密室私议?”

吕冀大怒道:“朝中重臣俱在,何来密室私议?”

“敢问大司马,你们拟定继嗣者是谁?可敢公之于众?”

吕冀拂袖道:“我犯不着和你说!”

江充一看话风不对,赶紧说道:“这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如今正在商议的三位,千乘侯刘缵、河间王之孙刘志、清河王刘蒜。”

霍子孟道:“还有定陶王刘欣。”

“连那个黄口小儿也能入选,”刘建高声道:“我刘建身为江都王太子,难道没有资格继承大宝吗?”

江充提醒道:“建太子与天子平辈,岂能继嗣?”

“兄终弟及,有何不妥?”刘建冷笑道:“何况天子驾崩之前曾有遗命,嘱我继承帝业。”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一片哗然,吕冀更是赫然变色,“一派胡言!哪里来的遗命!”

刘建反诘道:“大司马如此笃定,莫非大司马当时在场?”

吕冀不禁语塞。

霍子孟喝道:“建太子!切莫妄言!”

刘建神情笃定地说道:“我既然敢在诸位面前说出来,自然是有证据。”

张汤道:“什么证据?”

刘建目光从群臣面上一一扫过,然后道:“昨晚天子驾崩前,有人亲耳听到天子将帝位于我——赵昭仪可以作证!”

张汤皱眉道:“赵昭仪已然自尽。”

一众妃嫔、宫娥、各人随行的内侍纷纷起身,殿中乱成一团,程宗扬拉着赵合德,趁乱混入人群,小心低着头,免得被人识破。不多时,几名刚被放出来的期门武士匆忙赶来,持戟拱卫,护送众人前往长秋宫。

刚走上廊桥,几名盔上带着长羽的羽林郎狂奔过来,前面一人单膝跪地,向金蜜镝施了一礼,“属下冯子都!奉大将军令,前来听命!请车骑将军吩咐!”

另一人道:“属下王子方!奉命听候调遣!”

“就你们几个?”

冯子都道:“还有几个在宫外,属下已经派人去唤了。”

金蜜镝点了点头,“先去后面守着。”

“是!”冯子都与王子方站起身,往后走去。

忽然冯子都“咦”了一声,双眼盯住队伍中一名内侍。

混杂在人群中的程宗扬被人识破身份,只好面露苦笑,竖起手指在唇上碰了碰。

冯子都心下会意,若无其事地昂首往前迈步。他生得一副好相貌,此时又穿羽林军的盔甲,愈发显得英姿勃勃,一路上不知收获了多少宫女的目光。(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进了长秋宫,沉重的宫门在身后关上,程宗扬才终于松了口气。金蜜镝仍然恪守臣子之礼,未奉诏入觐,绝足不入宫门一步,此时带着召集来的百余名期门武士在长秋宫外严阵以待,所有前来窥视的内侍都被他毫不客气驱赶出去。

跟来的妃嫔都被安置下来,此时人人自危,宫里的气氛一片肃杀,谁也不敢乱说乱动。定陶王熬了半夜,这会儿还没醒,趴在盛姬怀里睡得正熟。他们的住处紧邻着皇后的寝宫,盛姬向赵飞燕施了一礼,便带着定陶王回屋安歇。

等进了寝宫,程宗扬身后的女子才揭开面纱,叫了声“阿姐!”

赵飞燕惊愕之下,然后迎上前去,姐妹俩抱在一处,放声痛哭。

程宗扬顾不上安慰她们,转头对罂奴道:“宫里有哪些人是信得过的?”

罂粟女为难地说道:“奴婢也不清楚,只是长秋宫早被清洗过数次,眼下这些宫女内侍,只怕一个都靠不住。”

“一个都没有?”

罂粟女想了想,“倒是随定陶王入宫的几名宫人,说不定还可靠些。对了,还有一人,当能信得过!”

“谁?”

罂粟女走到寝宫外,在偏殿一处小阁的门上敲了敲。

房门无声地打开,一名身材魁梧的内侍走了出来,他穿着宽袖乌衣,头上戴着貂蝉冠,却是中常侍中名列第一的单超单常侍。

骤然见到程宗扬,单超眉棱骨微微动了一下,随即低哑着声音问道:“天子安在?”

“天子已经驾崩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单超已经听到宫里的哭声,但还是心存侥幸,听到此语,双目顿时红了。他摘下貂蝉冠,用一条白布束起头发,然后才道:“我昨晚本该随驾,但途中耽误了片刻,待我赶到昭阳宫时,宫门已经被封,周围都是北宫的人,于是我就到了长秋宫,幸得娘娘收留……其他人呢?”(

“具瑗被吕氏的人杀了。徐常侍、唐常侍和左常侍都被抓了起来,眼下生死未卜,倒是中行说逃了出去。”

程宗扬简单说了昭阳宫中发生的事。听到中行说劫持吕冀,以单超的冷峻,脸颊也不禁抽了抽,“这厮好大的胆子。”

“他胆子再大,这次也押错宝了。”程宗扬道:“刘建若是为帝,必将祸及汉国。”

“为何?”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黑魔海啊!

“刘建居心险恶,他若当登上帝位,连皇后都性命难保。”

单超盯了他一眼,目光仿佛尖锥一样,直刺到程宗扬心底。

程宗扬心头一震,这单超修为可高明得紧,难怪能从吕氏的掌心中逃脱。

“我应该做什么?”

“你只有一件事,”程宗扬道:“守护好定陶王!他是咱们唯一的活路。”

单超眉头挑了两下,他听出了程宗扬的意思,但眼下一边是拿了玉玺、虎符矫诏自立的江都王太子;一边是一手遮天,势大难制的外戚吕氏。而己方只有一位出身寒微,无所依凭的皇后,一个年仅三岁的婴儿,想与他们争夺帝位,不啻于以卵击石。

他咬牙道:“单某深孚皇恩,自当以死报之。”

“别担心,皇后也不是全无倚仗。”程宗扬指了指宫门方向,“眼下车骑将军金蜜镝正带着期门武士守在外面。”

单超“呼”地喘了口气。金蜜镝与霍子孟一样,是朝中实打实的重臣,有他守在外面,可抵万军。

“无论如何要守好定陶王,”程宗扬又专门嘱咐道:“他若是出事,我们就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了。”

单超点了点头,走到定陶王居处的门外,盘膝坐下。

“还有一事。”罂粟女拿出一只剥开的蜡丸,“这是一名臣子弹过来的。”

程宗扬接过来,展开里面的丝帛,不由露出喜色,“这钱总算是没白花!”

“是什么?”

“你不用管了。”程宗扬收起丝帛,“单常侍负责定陶王,赵皇后这边就交给你了。这宫里无人可信,你要多留心。”

“是。”

“等一下!”程宗扬揉了揉额角,迟疑片刻才道:“赵昭仪的尸首在昭阳宫的偏殿,这会儿应该无人看守,你想办法把她的尸体带回来——别让人看见。”

罂粟女一脸为难,盗尸也就罢了,可这边宫里都是人,想不让人看见,谈何容易?但主子吩咐下来,再难也要办到,罂粟女只好硬着头皮应道:“是。”

寝宫内,赵合德正在姐姐怀里哭泣,“我亲眼看到,她被那个大司马生生绞杀……她死的时候,身上连一件衣服都没有穿……”

赵飞燕玉容惨淡,显然也没想到昭阳宫中会有如此残忍的一幕,更没想到吕冀竟然敢在天子尸骨旁如此行事。

珠帘一阵摇晃,程宗扬大步进来。

赵飞燕惨然一笑,“多谢程公子,护得舍妹周全。”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娘娘既然将令妹托付于我,我就算拼上性命不要,也要护得令妹安全。”

程宗扬说得大义凛然,赵合德却不由自主地双颊一红,垂下头去。

程宗扬道:“宫里的秘道在哪里?能通到外面吗?”

“就在殿后,能通到外面。”

程宗扬以手加额,“太好了!”

赵飞燕咬了咬银牙,“还请公子援手,把舍妹也带出去。”

“我这会儿不方便带人,合德姑娘最好先留在宫里。”

赵飞燕凄声道:“公子……”

程宗扬这才发觉她是误会了,赶紧解释道:“我不是要逃跑,只是出去找几个人商量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赵飞燕半信半疑,自己身为皇后,想走也走不了,换做旁人,此时若是能出去,肯定有多远走多远,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回到这龙潭虎穴之中。

程宗扬安慰道:“你放心,我要是一去不归,必定会把你们姐妹都救出去,绝不会把你自己留在宫里。”

赵飞燕面上露出一丝感激,“公子仁德,飞燕永世不忘。”

程宗扬转身要走。后面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你可小心……”

程宗扬回过头,朝赵合德摇了摇手,笑道:“放心吧。”

汉国宫中的秘道几乎是公开的秘密,有些宫中甚至不止一条。一般而言,各宫的秘道都是方便天子和宫中贵人们彼此来往,极少有通往宫外的,但这一条显然不是。

秘道入口在殿后一处小阁内,阁中放着牌位,是皇后祭奠父祖的所在,平常少有人迹。赵飞燕由于无法加封父族,忧思难解的时候,常常会到阁中独处,也正是因此,才偶然间发现阁中的秘道。这处秘道不知是前任哪位皇后所留,入口和出口的位置都极为隐蔽。

赵飞燕发现之后,立刻告诉了天子,刘骜觉得好玩,叮嘱她不要把秘道的事说出去,自己倒是从秘道走过几趟,回来告诉她,这条秘道有两个出口,一处在东观,另一处一直通到宫外。

“千万别说出去啊,要是太后知道,我们以后可就没得玩了。”刘骜笑着对她说。

赵飞燕心头一阵酸楚,天子虽然脾气不好,但对自己是极好的。当初立自己为后,宫里宫外一片非议之声,但天子顶着各种流言蜚语一意孤行,给自己争到了皇后的位置,可如今,已经是天人永隔……

赵飞燕拭去泪痕,“就是这里了。”

程宗扬揭开地板,一跃而下。

那条秘道极长,程宗扬功聚双目,勉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走了半个时辰才摸到出口。从秘道出来,眼前是一处废弃的宅邸,秘道的出口却在一口深井中。

他四下张望了片刻,找准方位,然后往通商里掠去。

街上乱纷纷的,所有人都在往家里赶,甚至有些里坊已经关上大门,不允许外人出入。

程宗扬回到住处,不由吓了一跳,满院子都是劲装大汉。不仅鹏翼社的人全部集中过来,程郑的一帮手下也在其中,甚至还有云家的护卫,郭解的一众追随者,再加上洛帮的人马,足足有上百人之多。

程宗扬刚一露面,匡仲玉就一拍大腿,“我算得准不准!我说能回来吧!”

吴三桂道:“老匡,你算的可是午时。这还差了一个时辰呢。”

匡仲玉捋着胡须,悠然道:“些许误差而已。”

程宗扬愕然道:“怎么回事?”

秦桧与班超闻声而出,秦桧道:“听说宫中生变,我等把人手都召集起来。不知是不是有所不妥?”

“没什么不妥,你们干得很好。”程宗扬边走边道:“宫里出大事了。请四哥、五哥、程大哥、郭大侠、长伯、高智商、严先生……”

他一口气点了十几个人的名字,最后又补了一位,“……还有云大小姐,过来说话——顺便给我拿点吃的!”

只半炷香工夫,除了斯明信、卢景前往宫中,其余人均已聚齐。程宗扬狼吞虎咽,把碗里的饭扒完,然后一抹嘴,开始诉说这一夜的所见所闻。

听到天子暴毙的异状,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但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便是接二连三的震惊,让众人都麻木了。等程宗扬说完,室内鸦雀无声。

最后却是王蕙首先开口,“虎符真是被刘建拿走了吗?”

“这里竟然有条秘道?”云丹琉好奇地往井中张望。

“小心些,别留下痕迹。”程宗扬吩咐道:“郑宾,你们两个守在这边,注意别露了行藏。”

那座宅院不知道多少年没人住过,几间房舍已经塌得不像样子。严君平环顾左右,微微“咦”了一声。

程宗扬没有留意严君平的异样,只留下两人守住井口,免得被人抄了后路,便从秘道潜入长秋宫。

宫中情形与自己走时一样,沉寂中带着不安,就像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大乱。

赵飞燕与赵合德已经拭去泪痕,重新梳洗过,两女一夜未睡,但此时哪里睡得着?只能忧心忡忡地强颜欢笑,彼此安慰。见程宗扬回来,不仅赵合德,连赵飞燕也露出惊喜交加的神情。

赵飞燕感激地说道:“公子果然是信人。”

赵合德则拉起云丹琉,欣喜地说道:“阿姐,这就是我说过的云姐姐,云姐姐好厉害呢,连卓教御都说她了不起。”

云丹琉好奇地看着这位汉国皇后,然后用江湖礼节大大方方施了一礼,“民女见过娘娘。”

赵飞燕敛身还礼,“云姑娘好。”(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云丹琉转目向赵合德笑道:“好啊,你骗了我这么久,友儿。”

赵合德红了脸,讪讪道:“我……对不起……”

云丹琉洒然笑道:“好啦,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除非——”她板起俏脸,凶巴巴道:“你让我刮下鼻子,要不我就不原谅你!”

赵合德心头原本惊惧未消,被云丹琉一逗,禁不住笑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说笑间,又有两名女子进来,却是蛇夫人和尹馥兰。赵飞燕身边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长秋宫地方广大,单靠罂粟女一个人也守不过来。眼下卓云君在上清观尚未赶到,阮香凝手无缚鸡之力,阮香琳与何漪莲在一起,程宗扬便把蛇夫人和尹馥兰一并带来,让她们贴身守护赵飞燕。此时她们都换了宫女的装束,又略微易了容,掩住艳色,放在赵飞燕身边也甚不引人注目。

为了在宫里行动方便,程宗扬原来准备让随行众人全部换装,出身星月湖大营的汉子还好说,程宗扬一声令下,让刮胡子就刮胡子,让换衣物就换衣物。可其余七八名分别来自云家和郭解手下的好汉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尤其是王孟,一看到拿来的衣物,当场拔剑架在颈中,表示谁敢让他扮太监,他就敢死给谁看。而且刮胡子的事也没那么顺利,几个留着络腮胡须的,刮完胡子还留着青黢黢的胡茬,换上内侍的衣物更是不伦不类。

程宗扬没办法,只好先找间厢房让他们藏起来,然后带着严君平从宫中的侧门出来,绕到长秋宫正门去见金蜜镝。

金蜜镝仍是一袭白布内衣,亲自拄剑立在阶前。刘建一路闯出宫去,后果难以预料,卫尉吕淑一面派人追赶,一面忙着调兵遣将严守宫城,根本顾不上宫里的动静。宫里人心惶惶,到处乱成一团。金蜜镝威名显赫,听说他亲自坐镇长秋宫,不断有人前来投奔。除了百余名期门武士,还有宫中的执戟、虎贲、两厢骑士、剑戟士……如今总数已接近二百人。

金蜜镝乍然见到严君平也自诧异,但两人相识多年,堪称莫逆,一见面就走到一旁说话。

程宗扬目光四处逡巡,很快找到人群中的冯子都。他使了个眼色,两人凑到一起,程宗扬也不废话,直接告诉他自己的打算。

冯子都有些迟疑,“大将军还没发话,我怎么好……”

“我又不是让你带兵造反,只是让你去羽林大营,先把羽林军控制住,免得羽林军被旁人拉走。”程宗扬道:“这边有金车骑和我在,你尽管去。你控制住羽林军,也不用做什么,只等大将军下令,再开始行动,怎么样?”

冯子都想了想,眼下局势大乱,自己控制住羽林军,也是为大将军做事,于是不再犹豫,“行!”

说着他又叮嘱道:“你们这边可千万别出岔子,要不然我只有死给大将军看了。”(

严君平已经和金蜜镝说完话,朝这边招手。冯子都上前禀报一声,金蜜镝略一思索,便挥手放他离开。

严君平指着程宗扬道:“就是这位程大行。”

程宗扬与金蜜镝也曾见过,上前抱拳躬身,“金车骑。”

金蜜镝道:“当日送赵昭仪入宫的,便是你了?”

这事并不光彩,程宗扬只好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金蜜镝点了点头,“既然你送赵昭仪入宫,想来皇后殿下也信得过你。如今天子驾崩,中外震骇,你能禀忠尽责,而不阿附权贵,已经很难得了。”

“金车骑谬赞了。在下这次入宫,带了些忠心的门客,但来得匆忙,都穿得庶民之服,金车骑若能安排些衣甲,在下感激不尽。”

“这倒是老夫的疏忽。”金蜜镝叫来一名期门,吩咐几句。

那名期门武士领命退下,和几名同伴一起去取衣甲。

严君平道:“当务之急是请皇后下诏,金车骑才好名正言顺地守卫宫中。”

程宗扬一拍脑袋,“严先生提醒的是,我这就请皇后下诏!”

皇后的诏书很快就递了出来,上面写的是天子驾崩,宫中不稳,诏车骑将军金蜜镝掌管宫禁,处置不法,同时诏命大行令程宗扬官复原职,作为副手襄助金蜜镝,并且许诺一众军士均有重赏。下面用的印是“皇后之宝”——传国玉玺落在刘建手中,眼下也无法可想。

长秋宫那帮内侍,无论程宗扬还是赵飞燕都放心不下。如今寝宫内多了蛇夫人和尹馥兰等人,单超也可离开一二。于是由他拿着诏书出来,当众宣读。

单超是宫中排名第一的中常侍,见他亲自宣读诏书,又许诺重赏,原本忐忑不安的一众军士都放下心来,士气大振。

严君平出面给程宗扬和金蜜镝牵上线,然后马不停蹄的从秘道出宫,赶往尚冠里的霍府。剩下的人据守长秋宫,以免有人趁机作乱。

长秋宫北边是众妃居住的西宫,南边是作为阅兵场的阿阁,除东、北各有一处大门,另有三处角门。程宗扬与金蜜镝商量之后,决定除了东边的正门之外,其他各门全部封死。正门的门楼及门外两侧的阙楼划为囤兵之所,二百名期门、虎贲、执戟和程宗扬带来的门客,分为两班,一班在门楼内休息,一班在门前警戒,轮流值守。再挑选几名箭术好的,登上门前的阙楼,居高临下守住大门。

众人刚把宫门堵死,远处便隐隐传来一阵喊杀声。不多时数百名内侍、宫女惊惶地四处奔逃,看到长秋宫有期门武士守护,纷纷跑来乞求藏身,哭嚷声响成一片。

“都不要吵!”程宗扬舌绽春雷,一声厉喝震住众人,然后问道:“出了什么事?”

众人被他喝住,一时作声不得。一名小黄门却面露惊喜,叫道:“程大行!救命啊!”

程宗扬定睛一看,居然是徐璜的心腹亲信,在西邸时就见过面,徐璜有什么事常让他跑腿递话,算是熟人。

程宗扬让几名期门武士把那些内侍宫女都带到宫门一侧,看管起来,然后把那名小黄门带到一边,仔细问话。那小黄门知道的也不太清楚,只知外面来了一帮人,不知怎么穿过重重宫门,闯到却非殿附近,和守卫宫城的军士厮杀起来。一众内侍受惊之下,四处逃散。至于来的是什么人,怎么入的宫,那小黄门一问三不知。其他内侍也无人知晓,只知道却非殿那边杀声震天,还有人中了流矢,大家一慌就全跑了。

程宗扬无奈之下,只好叫来吴三桂,“长伯,你过去看看。”

吴三桂闻战则喜,听到吩咐顿时两眼放光,绰了一根长矛就要动身。

程宗扬叫住他,“看清楚就回来,别上去厮杀。”

吴三桂应了一声,飞身翻上宫墙,猫着腰往喊杀处掠去。

程宗扬回头道:“你昨晚就在宫里?徐常侍在哪儿?”

那小黄门昨晚跟着徐璜入宫,徐璜被捕时,他正好在外,躲过一劫,连忙说道:“徐常侍、唐常侍、左常侍他们都在玉堂前殿,被宫里的禁卫看着。”

兵危战凶,万一吕淑等人见势不妙,把他们统统灭口,再后悔就晚了。自己在宫里路熟,还是亲自跑一趟为好。程宗扬让人把逃散的宫人、内侍全部送到西宫安置下来,不许乱跑,然后找到金蜜镝,知会一声,便带人往玉堂前殿赶去。

云丹琉第一次进宫,看什么都觉得好奇。她不惯穿那些繁琐的宫装,索性换了一身期门武士的武服,长发在头顶挽了个髻,看上去英姿勃发。

一行人穿过宣德门,来到玉堂前殿,一路上连个鬼影都没碰到。

殿前的执戟、宫人已经跑得干干净净,只有一处偏殿门外守着几名军卒。看到一群相貌陌生的期门武士气势汹汹走近,那些军卒立刻紧张起来,为首一名军官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有吕将军的手谕吗?”

“当然有!”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怀中,准备取出手谕。

那名军官低头去看,程宗扬抬手一挥,一柄短刀带着雪亮的刀光从他颈中划过,戴着铁盔的头颅立刻飞上半空,鲜血喷涌而出。

程宗扬一脚把尸体踢倒,拿着带血的短刀指向那群军士,厉声喝道:“我乃鸿胪寺大行令程宗扬!吕氏弑君,覆亡在即,如今金车骑奉旨讨逆!尔等若弃暗投明,听金车骑吩咐,还能保全性命,不然!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几名军士互相看了一眼,有人扯着嗓子喊道:“果然是金车骑?”

果然是人的名树的影,自己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都没人信,偏偏相信那个连人影都没见着的金蜜镝。

“你们过去一看便知,绝无虚假!”

“若是金车骑,我等愿降!”

程宗扬让人把他们带往长秋宫,自己验证,接着破门而入。

殿中一片血腥,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尸体,剩下一群乌衣侍者挤在角落里,个个惊惶不安。见到有人破门而入,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有人微弱的叫了一声,“小程……”

程宗扬仔细看去,只见徐璜靠墙坐着,脸色惨白。他只叫了半声,便两眼一翻,顺着墙软绵绵倒了下去,头上的貂蝉冠也歪到一边。

不至于吧?自己刚到他就死了?

程宗扬抢上前去,伸手一扶,才发现徐璜手臂被人砍了一刀,好在伤势不太严重,只是失血过多,才昏迷过去。唐衡和左悺也在人群之中,他们两个被拘在一处,手脚都被铁镣锁住,动弹不得,脸上和身上各有青肿,但总算保住性命。

程宗扬提刀劈了一记,“铮”的一声,铁链上溅起一串火花。自己的珊瑚匕首被小紫带走,这会儿身上只有一把寻常的短刀,想砍开这些铁链只怕要费不少力气。

“我来!”云丹琉一声娇叱,长刀如风劈出,嵌着珊瑚铁的青龙偃月长刀锋锐无比,一声轻响,就把铁镣斩开。

不多时,众人手脚的镣铐都被斩断,扶携着站起身来。徐璜昏迷不醒,左悺惊魂未定,只有唐衡还能支撑得住。他拱手道:“大恩不言谢。程大行,不知宫中情形如何?”

“天子已经驾崩,吕氏与刘建正在厮杀。如今金车骑奉皇后谕旨,正在长秋宫坐镇,我这就送你们过去。”

唐衡面露怆然,又追问道:“霍大将军呢?”

“已经有人去请他了。”

程宗扬不好多说,自己背上徐璜,领着众人离开偏殿。

玉堂前殿丹墀依旧,阶旁的箭垛上还留着几支箭矢。唐衡看了一眼,眼圈不由红了,“天子昨晚就是在殿前与期门武士竞射之后,才前往昭阳宫……”

程宗扬虽然对刘骜没什么好感,闻言也不由感叹。谁能想到,那位年轻气盛的天子就是由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左悺催促道:“快走!快走!”

卢景穿着一身暗灰色的衣服,贴在阙楼的檐角下方,犹如一片模糊的阴影,毫不起眼。阙楼上此时站了不少人,却没有一个知道他是怎么上来的。

此时兵荒马乱,有五哥这样的强手坐镇,程宗扬一颗心顿时放回肚子里,笑道:“五哥真是好身手,偌大的南宫也能来去自如,四哥呢?”

“他去了北宫。”卢景松开手,轻飘飘落在地上,“那帮家奴看上去乱成一团,实际上杂而不乱,能把一帮乌合之众调节这般模样,刘建手下有高人啊。”

“高人?在哪儿?”

卢景抬手一指。

程宗扬功聚双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宫外的乱军之中有一辆单辕马车,一名身着苍黑色衣服的年轻人站在黑色的伞盖下,手持铁如意,指挥若定。在他的指挥下,那些乌合之众如臂使指,或是奔前,或是突后,打得有声有色,面对装备精良的卫尉军也不落下风。

程宗扬只看了一眼,紧接着往旁边看去,果然看到一身黑衣,面罩轻纱的齐羽仙。这个灰衣人的来历,他已经能猜出来了。

“黑魔海还真看得上刘建,把压箱底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那个年轻人不仅作为乱军的核心出现在刘建身边,还有齐羽仙贴身保护,九成是黑魔海精心培养的人物。

卢景翻着白眼道:“那厮若是死在此处,他们可是亏大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话音未落,眼前局势又变,一帮家奴将宫外一株半人粗的樟树砍倒,架在车上,当作冲车撞击宫墙。昭阳宫的宫墙只是一层薄薄的夯土墙,没几下就被撞开一个大洞。那些家奴蜂拥而入,直奔东阁的寝宫而去。

宫里一队卫尉军没来得及逃走,眼看无路可退,只好返身厮杀。殿前铺满地毯的广场上顿时刀光四起,血肉横飞。厮杀间,连殿前的灵棚也被撞倒,里面供奉的天子牌位掉落在地,随即被人踩了上去。

拼杀中,有人跃上台阶,试图闯进寝宫。忽然刀光一闪,一柄长刀匹练般从他腰间劈过,将他凌空斩为两段。

一名面上带着刀疤的大汉从殿中迈步出来,他双手握着一柄长近六尺的斩马刀,双臂肌肉隆起,仿佛要把皮甲撑破,腰间别着五把长短不一的刀剑,还缠着一条流星锤,整个人如同一个行走的杀人机器,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百战之士独有的逼人杀气。

卢景眼角跳了一下,“居然是这小子。”

“五哥,你认识?”

卢景悻悻道:“老四跟他打过架。在皇图天策。”

看五哥的表情,斯明信当时恐怕还吃了亏。程宗扬倒了一口凉气,“还有这种猛人?他是谁?”

回答他的却是蔡敬仲,“车骑将军属下长史,赵充国。”

赵充国犹如一头猛虎横冲直下,转眼就将整条台阶扫得一干二净,所有闯入者,无论是刘建手下的家臣门客,还是卫尉军,统统一刀两段,不留半个活口。等他最后一刀劈下,将一名剑客连人带剑劈成两截,汉白玉石阶就像被血洗过一样,一片殷红。

如此凶悍血腥的场面,把搏杀的双方都彻底镇住了。

金蜜镝双手握剑,立在阶上,他须发飞扬,犹如一头发怒的雄狮,“天子灵寝在此!尔等安敢侵扰!”

残余的卫尉军仿佛捞到救命稻草,纷纷嘶声叫道:“将军救命!”

王子方横刀挡在金蜜镝身前,高声道:“金车骑在此守护天子灵寝!踏上此阶者,格杀勿论!”(

刘建眼中露出一丝阴霾,咬牙道:“老匹夫!”

旁边的太子妃成光用羽扇掩住半边面孔,柔声道:“殿中不过枯骨一具,不必再节外生枝。此人眼下还死不得,更不能死在太子你手中。”

刘建忍下这口气,然后换上笑容,命人驱车上前,拱手道:“先帝灵寝不可惊扰,有劳金车骑在此守护。待我扫平逆贼,必定论功行赏!”

金蜜镝冷冷看了他一眼,“叮”的一声,长剑刺进脚下的石阶中。

刘建讨了个没趣,再看到宫里的群臣跑得干干净净,更是心下大恨,拂袖退回阵中。

一名佩着银印青绶的官员驱车过来,焦急地说道:“卫尉军全军攻至,只靠我中垒一军怎么抵挡!虎贲军呢?怎么还没来?”

成光道:“刘中垒稍安勿燥,太子自有安排。”

中垒校尉刘子骏怒道:“我身家性命都押在上面了,你们若是……”

忽然一名家奴叫道:“看!”

众人扭过头,只见东北方向一股浓烟笔直升起,直刺青天。

齐羽仙望着远处的烽烟,美目微微闪亮,轻笑道:“恭喜建太子,虎贲军已攻取武库。”

刘建大喜过望,“仙姬妙算!好!好!好!”

“武库?”刘子骏眼珠一转,改口道:“建太子,你答应过的可莫忘了。”

刘建笑道:“子骏兄放心,朕登基之后,子骏兄自当裂土而为诸侯。”

刘子骏乘车返回军中,一边叫道:“诸军听令!一旦攻灭吕氏,全军上下尽皆重赏!”

中垒军轰然应诺。

刘建转身道:“苍先生,眼下怎么办?”

那名身着灰衣的年轻人指挥众人,将宫中残存的卫尉军扑灭,然后一挥铁如意,“攻阿阁,取白虎门。”

武库升起的浓烟,半个洛都城都看得清清楚楚。程宗扬心下不禁一沉,武库是汉国储藏兵甲的重地,里面囤积的武器、铠甲不下百万,弓弩、箭矢更是堆积如山。刘建拿下武库,分分钟就能把自己手下的家奴全部武装起来。

更重要的是武库紧邻北宫,与太后居住的永安宫相去不远。刘建的乱军攻下武库,兵锋直指永安宫,原本兵力占优的卫尉军顿时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程宗扬最希望见到的局面,莫过于吕氏和刘建打得两败俱伤,他原本还觉得吕氏势力庞大,又是有备而来,担心刘建以卵击石,没折腾几下就被吕氏轻松灭掉。谁知吕氏这帮族人蠢猪一样,平时夸夸其谈,乱象一起却应对失措,反而被刘建带着乱军连连抢得先手。

眼下武库一失,乱军逼近永安宫,程宗扬几乎已经可以猜到吕淑的应对。

果然,刚从各处涌往昭阳宫的卫尉军还未结成战阵,后队便调头撤回,奔往北宫,完全放弃了对南宫的掌控。中垒军随即杀出,滚汤泼雪般将残存的卫尉军尽数击溃,一路杀过云台、兰台,直逼阿阁,同时分兵攻取各殿,要不了多久就能攻占整个南宫。

程宗扬忍不住道:“南军不是有六千人吗?南宫这才多少?一千多顶天了,剩下的四五千人难道都在北宫?”

蔡敬仲道:“哪里哪里,北宫也就一千多吧。要不然吕卫尉怎么会这么着急把人都调过去呢?”

“南宫一千多,北宫一千多,剩下那三千呢?”

蔡敬仲淡淡道:“在简册上。”

程宗扬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吃空饷?”

“你以为呢?”

“连禁军的空饷都敢吃?”程宗扬都不敢相信。

“就是禁军才好吃空饷。”蔡敬仲耐心地教诲道:“一来方便,卫尉军近在咫尺,吃着顺口;二来安稳,里里外外都是自家人,不虞走漏风声;三来实惠,卫尉军兵饷充足,一个顶边军十几个;四来放心——谁也没想到还有真让卫尉军打起来的时候不是?”

望着那帮家奴组成的乱军乌泱泱杀过阿阁的广场,程宗扬真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吕家那帮人这么不靠谱,自己早该躲得远远的,还打什么坐山观虎斗的如意算盘?这会儿卫尉军跑得比风还快,老虎可是奔着自己的长秋宫来了。

“这会儿真打起来了,他们怎么办?”

蔡敬仲抬起双手,将貂蝉冠仔细扶正,然后慨然说道:“真打起来,当然要靠我们阉党了。”

“诸内宦听令!”蔡敬仲振臂呼道:“皇恩浩荡,我等当以死报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下方的内侍大叫道:“以死报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长秋宫前的台阶有三十六级,每一级宽度都在三尺左右,高近一尺。当乱军冲过空无一人的阿阁,迎面便看到一个古怪的阵势。百余名内侍手执枪棒,列成战阵,在他们身后,是近百名期门武士。

看到乱军冲来,不少内侍都脸色苍白,手中的刀枪都在发抖,但没有一个人调头逃跑。

当一名擅长剑术的门客跃上台阶,一名有品秩的内侍尖声叫道:“杀!”

六七支长矛一起捅来,那名门客轻蔑地一笑,飞身掠起,往那名内侍扑去。他今日已经斩首三级,其中还有一名执金吾,区区几名太监,无非是送人头的。

他想的没错,那名内侍手底稀松,门客长剑一圈,便切断了他的喉咙,接着顺势一推,人头便高高飞起。

飞溅的鲜血中,一支利箭蓦然钻出,那名门客怒吼一声,奋力挡格,终究慢了一线,被利箭重重射进胸口,身体被带得往后飞出丈许,然后跌落下来,沿着台阶一路滚到阶下。

敖润张开铁弓,重新搭上一支长箭,往下瞄去。

乱军随后杀来,那些内侍初次上阵,不免手慌脚乱,刚一交锋,就被砍倒数人。幸好人多势众,又占着地利,才勉强挡住第一波攻击。

那帮乱军一路追杀,早已经跑得全无章法,冲在最前面的是几名身手过人的豪士,后面是三五成群的门客家奴。第一波击受挫,他们在台阶下方略微整顿了一下,组织了一二十人,重新冲上。

那帮内侍怪叫着杀上前去,虽然打退了乱军的第二波冲锋,但伤亡大增,不少死伤者都是一个照面就被砍倒。

程宗扬看出来了,那帮内侍有几个像是练过的,但大多数都是白送,这么打下去,再有一波,就得死完——蔡爷刚才的话言犹在耳,那信心,好像那帮阉人全练过葵花宝典一样,跟现实反差太大了。

程宗扬忍不住朝蔡敬仲看去,只见死太监一脸遗憾,好像很不满意的模样。这也难怪,打成这鬼样子,谁要能满意就活见鬼了。可蔡爷的遗憾有点奇怪……程宗扬不由琢磨起来,难道这帮内侍里面还有高手?

“马臣。”蔡敬仲开口了,“去。”

程宗扬精神一振,高手来了!

马臣本来躲在后方,被蔡常侍直接点名,只好青着脸上前,结果脚下一软,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还没爬起身,就被乱军按住砍了脑袋。

看到马臣的惨状,那些内侍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蔡敬仲厉声道:“为太后尽忠的时候到了!杀光那些逆贼!临阵逃脱者,诛九族!”

说着蔡敬仲又接连点了几个人的名,被他点到的人都是一脸悲壮,狂叫着上前厮杀,结果最厉害的一个挡了三招,剩下的只能算是瞎比划,没两下就全被乱军砍了脑袋。

武库的烽烟还未散去,又是一道烽烟升起,这一回却是在北宫的背后。

卢景眯着眼看了一下方位,“是夏门。”

夏门是洛都北门,武库、南宫,再加上夏门,乱军已经对北宫形成三面合围之势。如果换作以前,有卫尉军在,只守一个北宫应该不在话下,但这会儿程宗扬得知卫尉军一大半都只存在于简册上,看着烽烟,心里不由揪了起来。刘建该不会直接一波攻下北宫,干掉太后,尽诛吕氏,然后真的登基为帝吧?

要真是如此,还不如刚才就让老敖把他射死呢。

宫中此起彼伏的厮杀声渐渐停歇,终至于无声。片刻后,号角声从宫中各处次第响起,预示着整个南宫都已经落入刘建手中。

长秋宫周边一片冷清,乱军早已撤离,刘建只留下一队人马控制白虎门,顺带监视长秋宫,毕竟在他眼中,皇后虽然尊贵,但份量还及不上他手中那颗沉甸甸的传国玉玺。

程宗扬已经接到秦桧传来的消息,攻占夏门的是步兵校尉刘荣,加上占据武库的虎贲校尉刘箕、攻占南宫的中垒校尉刘子骏,北军八校尉已经有三支进入洛都,站在刘建一边的士卒超过两千。

刘建征召的门客、家奴,总数已经接近三千,而且还有人不断前来投奔。让程宗扬意想不到的是,投入刘建麾下的,除了一批刘氏宗亲,还出现了一些其他身影。比如已经去职的前任射声校尉陈升,此时就带领家奴奔赴南宫,与师丹等人一起,共讨吕氏。

程宗扬悻悻道:“中行说这厮真是……”

程宗扬不喜欢那个总爱跟自己找茬的死太监,但不得不承认以中行说的臭嘴巴,能在天子身边混这么久还没死,这厮确实有点本事。陈升、师丹等人都是天子近臣,与弑君的吕氏不共戴天。程宗扬原本想着以皇后的名义,把他们召为臂助,谁知会被中行说那厮抢了先。(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刘建只是诸侯王太子,在朝中的声势别说与吕氏相比,就是比起赵王也差得远,但中行说用假传遗诏给刘建套上大义的光环,再加上玉玺、虎符,轻而易举就把这些失势的天子近臣拉到刘建一边,使得刘建声势大振。原本势单力孤的刘建,转眼间就有了一批用得上的文臣武将。

而原本声势煊赫的吕氏,在吕冀受伤后就变得群龙无首,前退无措。手握兵权的吕忠、吕戟、吕让等人至今不见踪影,吕淑则带领卫尉军退入北宫,龟缩不出,士气大跌。

此时刘建已经占据南宫,并且挥军将北宫三面围住,只留下西面,然后打开武库,不停搬运各种器械,在北宫苍龙门外列阵,摆出大举攻城的阵势。

从长秋宫的阙楼无法看到北宫东侧的军阵,但这不妨碍卢景等人凭借纸上信息,对局势作出推断。

“围三阙一,倒是个懂行的。”卢景随手在地上画下南北二宫以及洛都的地形,指点道:“永安宫在北宫东北角,西边的濯龙园大都是荒地。如今乱军三面合围,引而不发,只留下西面一条生路,目的是要动摇守军的军心士气。”

他在北宫苍龙门的位置打了个叉,“一旦东门失守,守军势溃,只能往西逃蹿,永安宫就立刻落在乱军手中。所以乱军不动则已,一旦攻城必定全力以赴,好一鼓作气打下苍龙门。”

程宗扬道:“北军八校尉,来了中垒、虎贲、步兵三支,其余五支呢?”

蔡敬仲道:“长水校尉吕戟昨晚喝醉了,这会儿还没醒。屯骑校尉吕让和越骑校尉吕忠已经赶赴军中,不过他们走时宫中还未曾生变,路上没有耽误的话,这时候也该到了。”

“吕巨君呢?”

程宗扬亲眼看到吕巨君在弑君一事中的举动,对他的去向也最为关注。但一向无所不能的蔡敬仲这会儿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对吕巨君的动向一无所知。

“北军八校尉,三个姓刘,四个姓吕,还有一个呢?”

“八校尉中唯一一个异姓,是胡骑校尉桓郁,”蔡敬仲道:“胡骑营在北邙以西池阳宫,这会儿双方的使节恐怕都在往那边赶。”

“桓郁倾向于哪一方?”

“难说。”蔡敬仲道:“以眼下的局面来看,很可能是谁先到谁赢。”(

程宗扬想了片刻,“咱们也派个人去。不管成不成,总是要试一把。”

蔡敬仲道:“谁去?”

这个人选并不好挑,首先速度得快,刘建和吕氏的使节此时都已经赶到半路了,去得太慢,桓郁已经作出选择,不仅白跑一趟,可能还会把命送到那里。其次必须是有官方身份的,卢五哥脚程是够了,可他找上门去,桓郁也得能信他。最后还必须靠得住,长秋宫那帮内侍自己一个都不敢用。

如果单论身份,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单超,他身为中常侍,天子近臣,与桓郁多有来往,更容易获得信任。但他现在是众矢之的,一出宫说不定就会被人追杀,反而弄巧成拙。

程宗扬道:“老敖,你去一趟。”

敖润好歹有个治礼郎的身份,奉皇后谕旨,召桓郁护驾也说得过去。更重要的是敖润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不仅有眼色,嘴巴也会来事。

“成!”敖润道:“不过程头儿,你得给我找个带路的,那地方我没去过,怕跑错路耽误事。”

“你去找班先生。洛都的地头蛇都在他那边,让他找个路熟的。”

敖润答应下来,背上铁弓就要离开,程宗扬叫住他,“空口无凭,你带份诏书再去。”

长秋宫内愁云惨淡,那些妃嫔刚刚失去丈夫,如今连性命也危在旦夕,宫里到处是压抑的抽泣声。

妃嫔的居所是在长秋宫北侧的西宫,赵飞燕一时心软,把她们连同随侍的宫人都带到了长秋宫。长秋宫虽然宫室甚多,还能安置下来,不过也人满为患。

赵氏姐妹此时都在寝殿,合德一夜未睡,又几乎是零距离地目睹了宫中惊变的整个过程,心力憔悴,此时支撑不住,已经睡去。只是她昨晚受惊过度,即使睡着也噩梦连连,不时惊醒,赵飞燕一直在旁守着,每当妹妹惊醒,便握住她的手,就像小时候那样,低声呵哄着她入睡。

听到需要诏书,赵飞燕只点了点头,柔声道:“外边的事妾身也不懂,有劳公子费心了。”

那枚皇后之宝就放在案上,旁边还有几份空白的诏书。程宗扬只好自己动手写了一份诏书,以皇后的名义召桓郁护驾,然后给赵飞燕念了一遍,没有异议,便用过印玺,交给敖润。

看着敖润带上诏书从暗道离开。程宗扬松了口气,接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欠。他一整晚目不交睫,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这会儿松懈下来,倦意一阵阵涌来,只想闭上眼,好好睡上一觉。

罂粟女、蛇夫人和尹馥兰此时都在寝殿,程宗扬露出倦意,三女便齐齐过来伺候。为了安全起见,原本在殿内服侍的宫人内侍都被打发出去,再无旁人。程宗扬到偏殿找了一张宫人平常歇宿的床榻,倒头躺下。

罂粟女坐在榻上,把他的头放在自己大腿上舒舒服服枕好,一边轻柔地给他按摩头部。蛇夫人帮他除下靴子,解带宽衣,尹馥兰用铜盆打了净水,拧了条手巾,过来给他擦洗。

程宗扬闭着眼睛道:“刚才外面打起来,宫里怎么样?”

罂粟女道:“别处还好,就是靠近宫墙的几处庭院有流矢飞进来,几个妃嫔吓哭了,有的说要逃到西宫去,哭的闹的乱成一团,幸好云大小姐在宫里,过去喝斥一番,让她们想哭的,都关上门去哭,谁要再闹,都丢出宫去,扔给乱军,那些女子这才安分下来。”

程宗扬不禁莞尔,又问道:“定陶王呢?”

“还没醒呢。”蛇夫人道:“奴婢方才去看了,那小家伙睡得正香。服侍的宫人熬了粥,也舍不得叫醒他。”

程宗扬睁开眼睛,“昭仪呢?找到了吗?”

罂粟女道:“主子吩咐完,奴婢就去找了,但没找到。主子说的那间宫室里面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友通期被禁绝六识,肢体僵硬,不可能是她自己走的,那会是谁呢?自己知道友通期还活着,旁人可未必知晓,万一把她当成尸体埋了……

程宗扬心下暗叹,万一她真是被活埋了,那未免太冤……也太惨了。

他本来困倦得连眼睛都不想睁,这会儿心绪乱了起来,又怎么都睡不着。他想了一会儿,然后坐起身来,吩咐道:“让王孟带些吃食,去一趟昭阳宫。金车骑在那边守护天子灵寝,恐怕连食水都没有准备。”

罂粟女答应下来,程宗扬又道:“让长伯带人在宫外巡视,尤其是靠近城墙的位置,别让乱军潜进宫内。”

“是。”罂粟女道:“主子安心睡一会儿吧。有卢五爷在,不妨事的。”

外面有卢景和蔡敬仲在,比自己守着都让人放心。程宗扬倒头躺下,长长地舒了口气。

等罂粟女离开,蛇夫人往博山炉里添了几颗压制成鹿羊之类的小兽状香料,然后俯下身,媚声道:“主子要谁伺候?”

外面战乱未息,局势瞬息万变,程宗扬哪里有什么寻欢作乐的心思?他本来想摇手拒绝,好自己安安稳稳睡一会儿,补充消耗的精力。可蛇夫人媚艳的面孔越贴越近,闻到她身上的香气,身体立刻起了反应。

程宗扬勃然大怒,一把拧住蛇奴的手腕,杀气喷薄而出。这种时候还敢玩惑术,到底是什么居心?这贱人真是找死!

看着三支浓黑的烟柱滚滚而起,刘建心下一紧,知道是吕氏的援军来了。

果然,烽烟升起不久,步兵校尉刘荣便飞车而至,远远叫道:“外面来了两队人马!看旗号是屯骑、越骑两军!”

刘建气急败坏地说道:“齐仙子!仙姬不是说过会在途中对吕让等人下手,让他们到不了军营吗?”

齐羽仙淡定说道:“吕家又不是只有吕让、吕忠和吕戟这几个废物。如果我没有记错,屯骑、越骑两军的军丞和军司马,好像有不少都是姓吕呢。况且不用奴家细说,建太子想必也知道,屯骑和越骑两军都是骑兵,全力驱驰,一个时辰之内就能赶赴洛都,若不是仙姬设计,岂会到了这时候才姗姗来迟?”

刘建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能把两支援军拖到此刻,那位剑玉姬已经是智谋过人了。换作旁人,两军说不定早已入城。

道理虽然如此,刘建仍忍不住忧心如焚,屯骑和越骑是汉国数一数二的精锐骑兵,一旦入城,必定是一场血战。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这可怎么办?”

苍鹭举起铁如意,“攻下永安宫便是。”

“还要攻打永安宫?”刘荣叫道:“内有坚城,外有强军,此时再攻打永安宫,岂不是腹背受敌?这是取死之道!”

刘建也感觉大为不妥,自己手中的兵力并不具备压倒性优势,屯骑和越骑两军入城之际,困守北宫的卫尉军若是趁机一冲,大好的局势很可能瞬间崩盘。(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中垒校尉刘子骏道:“依我看,还是先回师,击败屯骑和越骑两军——他们远道而来,此时必定人困马乏。”

攻占武库的虎贲校尉刘箕此时也在中军,他皱起眉头,沉声道:“诸君是不是过于慌张了?如今夏门在我等手中,屯骑、越骑两军虽是精锐,可他们都是骑兵,我们据城而守,难道那些骑兵还能飞进城里来?”

苍鹭紧盯着北宫的城门,对夏门的烽火看也不看,“只要你们能守住一个时辰,我便能攻克永安宫。”

刘建心一横,“依卿所言!”

刘荣一跺脚,“我去守城!可说好了,一个时辰若攻不下永安宫,你们可得赶紧想办法!”

鼙鼓声震天响起,中垒、虎贲两军排成阵列,接着六辆蒙着犀皮的冲车从阵列中驰出,缓缓向前移动。武库所藏皆是精品,这六辆冲车都蒙着三层犀牛皮,前面的冲锤犹如鹰嘴,重逾千斤,寻常的木门根本挡不住冲锤一击。

冲车距离苍龙门还有百余步,把守城楼的卫尉军便开始放箭。但箭矢落在车上,连外层的犀皮都无法穿透。

紧随在冲车之后的,是三幢木制的移动箭楼。数百名家奴喊着号子,将箭楼推到阵前。箭楼高达五丈,比北宫的城墙还高丈许,上面的弓手纷纷弯弓搭箭,与城楼上的守军对射。

一刻钟后,一辆冲车终于冒着箭雨逼近宫门。一声号角响起,震天的鼓声蓦然停止。除了箭矢破空的锐响,场中只剩下一片死寂。在数千人的注视下,冲车内数十名军士拽动铁链,奋力拖起冲锤,往绘制着苍龙的宫门撞去。

沉闷的撞击声在城墙下响起,每一次冲撞声传来,宫门外的乱军便发出一声高呼:“万胜!”

“万胜!”

巨大的声浪震撼天地,朱红色的宫门上,用金粉绘制的苍龙高达丈许,气势恢宏。然而此时,两条象征着皇权的苍龙正在冲锤的撞击下不断剥落、变形。

一辆又一辆冲车毫无损伤的靠近宫门,卫尉军的士气愈发低落,发出的箭矢也愈发软弱无力。当箭楼移动到距离宫门三十步的位置,城楼上的卫尉军已经被完全压制,几乎稍有人露出头来,就被箭楼上的弓手射杀。

伴随着乱军高呼的“万胜!”声,冲锤高高荡起,然后夹着沉重的风声,又一次撞上前去。轰然一声巨响,不堪重负的宫门终于破碎,木屑四处纷飞。(

乱军齐声欢呼,随即在鼓声的催动下潮水般往宫门涌去。

中垒军再立一功,刘子骏兴奋异常,拔出佩剑高呼道:“诛灭吕氏,就在今日!”说着当先驱车冲入宫中。

守卫宫门的卫尉军早已逃散殆尽,苍龙门大门洞开,乱军沿着北宫贯通东西的御道长驱直入。先攻下完全是装饰性的建礼门,然后是崇贤门、云龙门,再转而向北,接连攻占延休殿、安昌殿,等乱军占据景福后殿,永安宫已然在望。

这一路攻杀顺遂无比,除了偶有几名逃走不及的士卒被乱军追上斩杀,卫尉军就没能完成过一次有组织的反击,几乎是望风而逃。

“酒囊饭袋,外强中干!”刘子骏对诸吕下了句断语,然后整了整衣冠,命驭手驾车向前。

永安宫大门紧闭,丹墀上空无一人。但刘子骏知道,宫门之内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可能载之史册,流传后世,被后人激叹和赞赏。这将是自己一生功业的巅峰,诛除奸贼,名标青史,就在此时!

刘子骏长声道:“吾乃中垒校尉刘子骏!今日奉诏勤王!吕氏作乱,宫中不靖,为太后安危,还请太后移宫!”

刘子骏一口气说完,自觉声如洪钟,铿锵有力,不禁志满意得,顾盼之际,雄姿英发。

忽然“绷”的一声轻响,一点寒光飞掠而来,正中马首。那匹驭马一声不响地仆倒在地,额头上只露出一截箭羽。

接着又一箭,同样正中马额,一矢毙命。

刘子骏还在愣神,前面的驭手已经跳下马车,伏身躲避。他在前面看得清清楚楚,自己乘驾的是单辕双马的大车,马首带着铜制的辔头,而两支羽箭不仅准确地射中马辔圆环状的络脑中心,而且轻易穿透额骨,无论准头还是力道,都堪称惊人。

那驭手反应很快,可还是晚了一步,他刚转身从车上跳下,还没有落地,一支利箭呼啸而来,从他左侧的太阳穴射入,穿透颅骨,从右侧的太阳穴射出。那名驭手被长箭的力道射得一头撞上车厢,鲜血从额角汩汩而出。

紧闭的殿门从内推开,刘子骏愕然张大嘴巴,眼看着数以百计的军士从殿中涌出,他们赤衣黑甲,背着黑色的箭囊,手持弯弓,腰侧佩着五支细长的竹管,里面装的是不同质地和编织手法的弓弦。

射声士!这些是射声士!

刘子骏脑子几乎糊涂了,屯骑和越骑两军还在城外,射声军怎么会突然在北宫出现?他们难道是长了翅膀飞进来的?

闻声而射,是为射声。汉国是役兵制,成年男丁都要服兵役,这七百名射声士无不是万中选一的神射手,比起塞外的射雕儿也毫不逊色,可以称得上是六朝最精锐的射手。若是两军交战,刘子骏一定会命令自己的中垒军披上重甲,手持重盾,依靠强大的防御力对射声军进行碾压。

然而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为了立功,刘子骏不仅轻车突进,身边更是只有数十名身披轻甲的中垒军,其他都是各家门客、奴仆之类的乌合之众。

那些射声士在丹墀上分为两列,前排单膝跪地,后排左腿在前,右腿在后,身子微微后仰,同样是右手握着弓身,左手拇指扣着铜制的扳指,食中二指挟着羽箭,垂在身侧。

一名戴着弁冠的军官举剑喝道:“弦!”

两排军士同时挟起羽箭,搭在弦上。

“望!”

军士抬起弓,展臂将弯弓拉成满月。

军官长剑一挥,“灭!”

数百张长弓同时一振,只发出“绷”的一声。

只一轮劲射,永安宫前的乱军就死伤狼藉。周围伏尸遍地,只剩下刘子骏一人孤零零立在车上。

永安宫内,吕雉高高坐在御座上,怀里抱着一只纯黑的波斯猫,玉手轻轻抚摸着。

江充等人躬身立在御座前,殿内针落可闻,静悄悄没有丝毫声息。

“到底是帝室宗亲,”吕雉望着怀中的猫儿,淡淡道:“连其家人,一并厚葬了吧。”

吕淑和吕戟低着头,脸上各有一个红红的手掌印。听到太后吩咐,刚从宿醉中醒来的吕戟立即道:“太后仁德!这种犯上作乱的逆贼,理当诛其九族!只诛一族,太便宜他了!”

吕雉冷冷道:“诛其九族,就诛到天子头上了。蠢才!”

吕戟讪讪地勾下头。

“巨君不在,江充,射声军就交给你了。”

江充昂然道:“臣遵旨。”

齐羽仙叹道:“我们到底还是算漏了。只让人盯着吕巨君,却没想到他竟然提前一日就把射声军送到了永安宫内。想必这宫里也有秘道,才能瞒过我等的耳目。”

苍鹭道:“战局有变,计划中止。我建议立即烧毁武库,撤往南宫。”

刘建失声道:“为何要烧掉武库?”

“军分则力薄,以我们手中的兵力,不可能同时守住南宫和武库,两者只能选一。不知建太子选哪个?”

刘建咬了咬牙,“来人!立即传令,让刘箕烧掉武库!”

刘建一边下令一边心里滴血,武库所藏兵甲以百万计,这一把火烧掉的,不仅是汉国历代积蓄的精华,更是自己将来的财物。

乱军应变极快,江充在卫尉军配合下,刚带领射声军准备反击,鸣金声便即响起,乱军闻声收拢阵型,迅速撤出北宫。临行前,他们在安昌殿、延休殿、崇贤门、建礼门各处大肆纵火,以此阻挡追兵。

火势虽然没有烧起来,但也不能坐视不管,如今天干物燥,极易引发大火,江充只好先命人救火,免得波及永安宫。等他夺回苍龙门,乱军已经撤入南宫。

听到北宫方向的厮杀声,程宗扬放心不下,找了一处高楼,往北边张望。可惜隔得太远,北宫地势又高于南宫,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苗头。

“风头不对啊,程头儿。”吴三桂走过来,压低声音道:“我方才带人在周围巡视,看到宫里多了不少人,好几拨人凑过来打听咱们这边是个什么章程,想加入咱们这边。”

程宗扬一听就笑了,“这有什么不对的?钱帛动人心。刘建那帮手下本来就是乌合之众,他们亲眼看着宫里发赏,能不动心吗?”

“不止是那些门客。”吴三桂道:“找我打听的,有不少都是军士,甚至还有一个中垒军的军司马。”

虽然是深夜,但武库的大火映红了半边天空。火光透过窗纱,在剑玉姬光洁的玉颊上摇曳。

“吕巨君出城之后,便往西去了。他身边那个廖扶精通风角之术,我们的人不敢跟得太近。”齐羽仙道:“因此我怀疑他的西行只是个幌子,吕巨君本人很可能已经潜回洛都。”

“也许是向南。”苍鹭道:“北军八校尉,如今已经有六支在洛都,长水军驻地过于偏远,吕戟又吓得连宫门都不敢出,暂时对我们构不成威胁。而胡骑军在池阳,桓郁此人行事谨慎,最大的可能是持兵观望。眼下唯一的兵力,就在此地。”

他在地图上轻轻一点,“上林苑。”

他叹了口气,“不过我们晚了一步,霍少将军已经进入羽林大营,接管了羽林军。”

齐羽仙忍不住道:“姓程的就这一支羽林军,就想跟我们斗?”

剑玉姬道:“我看他另有所持,所倚仗的并不只是这支羽林军。”

齐羽仙露出一丝怪异的表情,“难道是他们回来了?”

“能骗他们这么久,也不容易了。况且洛都的事也瞒不过他们。”剑玉姬淡淡道:“不必担心。只要刘建明日登基,群臣行礼之后,君臣名份已定,殇侯即便回来也无力回天。”

“那还不如连夜登基算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终究是天子,总要有些体面。”剑玉姬道:“其实你错过了一次机会。中行说劫持吕冀的时候,朝中重臣都在昭阳殿,你又拿到了传国玉玺,若是在天子灵寝前当场宣布登基,便占了大义的名份。吕冀重伤之下,势必不能反对,也不至于让霍子孟遣散群臣,使得我们多费一番工夫,更不至于让金蜜镝守住天子灵寝,至今不许人靠近。”

齐羽仙躬身道:“都是属下的过失。”

“时机稍纵即逝,往后千万不要错过。”剑玉姬道:“你去见程少主,告诉他,前议依然有效,他若不肯接纳成光或是刘建其他妃嫔,那么刘建驾崩之后,可由定陶王继位。”

齐羽仙笑道:“他怎么会答应?”

“不需要他答应,只要稳住他,在刘建登基之前,别再节外生枝便是了。”

剑玉姬望着窗外的火光,“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吕巨君究竟去了哪里?”

在她身后的角落里,一个眼睛极大的年轻人坐在蒲团上,正不停掷着一把爻草。汗水从他额头一滴滴滚落下来,打湿了他膝前的白衣。

程宗扬毫不意外地拒绝了齐羽仙的提议,说什么——只要皇后全力支持刘建继位,待刘建驾崩之后,可由定陶王或者赵皇后指定的人选继位——纯粹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她们要真有诚意,就应该立刻放弃刘建,天亮之后让定陶王登基。

齐羽仙一改往日冷厉的作风,即使被程宗扬拒绝也没有半点气恼,而是不急不忙地劝说,而且不时抛出一点小小的内幕,勾起程宗扬的兴趣,让谈判能继续下去。

云丹琉本来在旁虎视眈眈,防着这个敢公然给自家老公飞吻的坏女人搞什么非礼之类的举动,谁知两人的谈判一点营养都没有,只是翻来覆去的扯皮,她好不容易熬到半夜,终于支撑不住,靠程宗扬肩上睡着了。

程宗扬也是满心的不耐烦,可每当他准备赶客,齐羽仙就改口说起门内大祭之事,隐约透露出小紫和朱老头的一丝行踪,让程宗扬欲罢不能。

就这么一直谈到天色微亮,那贱人才心满意足地离开。程宗扬把她透露的所谓内幕揉碎了过了几遍,才发现她说的尽是虚的,自己根本无法判断真假,很可能是被她白白忽悠了一宿。

程宗扬一拍几案,大怒道:“这贱人是吃饱了撑的吧!”

旁边正在打坐的卢景眼睛忽然一翻,“来了。”(

与此同时,那个一直在占卜的年轻人又一次掷下爻草,看着面前的卦象,他瞬间一愣,然后大叫道:“来了!”

就在刘建准备登基前一刻钟,南宫白虎门陷落。敌军并不是破门而入,而是全无征兆地从宫内出现,趁着天亮之前众人最困乏的时候突施袭击,将守卫白虎门的百余名乱军斩杀殆尽,随即打开宫门。

吕巨君又一次利用了秘道,将一批死士送入宫内,轻而易举就攻下白虎门,接着一队马蹄用布里着的骑兵涌入宫门,从阿阁前的广场席卷而过。

那些骑兵都披着汉军的黑甲,使用汉军的制式武器,但人种形色各异,有的高鼻深目,有的赤发狮鼻,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弓马极为娴熟,整个人就像长在马鞍上一般,挥舞着长刀利矛左劈右刺,甚至能在战马的高速疾奔中弯弓劲射。

一名门客嘶声叫道:“长水军!是宣曲的长水军!”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便像毒蛇一样穿透了他的背脊,从他胸口带出一篷殷红的血雨。

幸好九御之一的白翼及时示警,使苍鹭能够第一时间召集军队。就在长水军大肆屠杀守卫的时候,苍鹭已经指挥军士在广场另一端排好阵列。

拂晓时分,双方以天子用来阅兵的阿阁作为战场,展开了一场血腥无比的攻防战。

参战双方都是汉国最精锐的军士,吕氏出动了卫尉军、射声军和长水军,数量超过三千。刘建一方有中垒军、虎贲军、步兵军、屯骑军和越骑军,以每军七百人计,仅军中精锐就有三千五百人,再加上一众奴仆,数量是吕氏的两倍。

更重要的是,刘建在纵火烧毁武库之前,搬走了大批军械。连那帮由各家奴仆组成的乌合之众,兵甲之精也足以让人流口水。

不过事起突然,乱军以为四门紧闭,安全无忧,长水军攻来的时候,大多数军士都还在梦乡中。虽然有苍鹭全力指挥,终究还是过于仓促。于是当射声军加入战场之后,乱军的第一道防线只支持了不到一刻钟,便即溃散。

吕戟大模大样地带着长水军进入白虎门,然后一马当先,奔向长秋宫。

“老蔡!是我!快开门!”

不多时,大门开了一道小缝,吕戟打马跃上台阶,然后跳下马,双手叉腰,打量了一眼,赞许道:“老蔡干不错啊,带着一帮内侍竟然能撑到现在。”

蔡敬仲木头一样躬了躬腰,“都是托太后的洪福。”

“太后也听说了,还夸你忠节勤勉。”吕戟习惯了他的嘴脸,也不以为意,说道:“你的差事办完了。太后命我把皇后赵氏,还有南宫的妃嫔,全都接到北宫去。”

蔡敬仲一句话也不多问,趴在地上磕了个头,口中道:“奴才遵旨。”

“起来吧。”吕戟就喜欢他这么识趣的奴才,一边说一边往宫内走去,“把妃嫔们都叫过来,太后吩咐过,一个都不许漏。”

“是,奴才这就去叫人。”

蔡敬仲叫来内侍交待几句,呼喝声随即在各处宫院响起。

这些妃嫔都是暂时住在长秋宫,居处相对集中,不多时便被召集在一处。

宫墙杀声四起,刘建军重整旗鼓,两军在外面杀得难分难解,吕戟却坐在一张象牙榻上,悠然自得地跷着二郎腿,他脸上被姑母掌掴的红印已经褪去,又恢复了无赖本色,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在那些妃嫔身上直转。

那些妃嫔小的只有十五六岁,大的不过二十一二,一个个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吕戟一双眼睛像蜜蜂一样在花丛中飞来飞去,最后停在一朵鲜花上,再也挪不开了。

吕戟走过去围着她转了一圈,笑嘻嘻道:“这位是?”

旁边的内侍连忙赔笑道:“林婕妤。”

“哦……”吕戟说着朝她手上摸去。

林婕妤怫然变色,“你是何人!”

吕戟涎着脸道:“我姓吕,你说我是谁?”

林婕妤甩开手,“你放尊重些!”

“哎哟,这么烈性啊……我喜欢!”吕戟转头问道:“她家里是?”

内侍一手掩着口,小声道:“是广川送来的采女。家里是佃农,去年接到都中,授了大夫。”

“哎呀!原来是林大夫家的!”吕戟一脸吃惊地对林婕妤说道:“你还不知道吧?林大夫涉嫌谋逆,要被下狱诛九族了。”

林婕妤花容失色,“不会的!我父亲平素最不喜生事……”

“现在还不是。”吕戟淫笑道:“但只要我说他谋逆,嘿嘿……”

“你……”

吕戟嗤笑一声,然后板起脸,转身对那些妃嫔说道:“刘骜那小子已经死翘翘了。你们这些妃嫔,连个子嗣都没有,这辈子都没指望了。如今太后让你们迁往北宫,你们要感念太后的恩德,还要记住自己的身份。看到这些内侍了吗?他们还有放出去的一天,你们就是死,也得死在宫里!”

“知道永巷吗?就在北宫西北角。一条青石巷子,一年四季都见不到太阳。不听话的妃嫔,都会被关到里面。”他呲牙一笑,“明着告诉你!关在里面的妃子,我全都肏过!不管是昭仪,还是什么婕妤、贵人,在里面用不了两天,就乖得跟母狗一样。”

“我为什么敢这么说?因为从现在开始,你们一句话一个字都传不出去!刘骜那小子活着,你们还有一份尊贵体面,那小子一死,你们就是个屁!你!过来跟她们说,是不是?”

那内侍躬腰道:“是,是!”

“赵氏呢?把她也叫来!妈的,我今天要先干了她!”

蔡敬仲摇头道:“那可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我一想到赵飞燕那浪货,下边就发痒。”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这场汉宫剧变之中,人人都想当最后的黄雀,但,谁又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为人作嫁的傻子?

一直没有露面的吕巨君,领着一支兽蛮奇兵和左武第二军,扭转了吕氏的颓势,却没想到,此举将成为长秋宫争取友军的突破口!

剑玉姬找上程宗扬结盟共抗吕氏,长秋宫的外援也将要进宫,此时,大太监蔡敬仲突然表示:“我要自焚!”

一滴水珠悬在铜壶的漏管下方,表面映出一株缩小了无数倍的青铜灯树,细小的灯火犹如繁星,光芒璀璨。片刻后,水珠悄然滑落,滴在盛着刻箭的承水壶中,发出一声轻响。

已经是漏下三刻,虽然四周的帷幕密不透风,永安宫内仍然寒意四起。

吕冀躺在榻上,通红的双眼布满血丝,就像一头受伤的饿狼。

他身上受的都是外伤,并不致命。可这些外伤极为恶心。中行说一共刺了他十七刀,伤口从肩到腿,遍布全身,不管他是躺是坐,都至少会碰到一处。为了镇痛,宫里的太医用上了麻沸散,使他能昏沉睡去。结果造成了这样的局面:吕冀想理事,就无法止痛,想止痛就无法理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好端端的计划被刘建搅成一团乱麻。甚至那贼子还登基当了天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扶我起来!”

张恽道:“大司马,你一身的伤……”

吕冀咆哮道:“我就脚底下没有伤口!”

张恽只好小心翼翼地扶着吕冀起来。

吕冀用力喘了口气,忍痛对许杨道:“告诉巨君,不用再等了!那帮贼子该跳出来的都已经跳出来了,挨个杀过去便是!今晚务必攻下南宫,将逆贼刘建枭首示众!”

张恽小心劝谏道:“刘建已经是瓮中之鳖,何必着急呢?”(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过了今晚,他就作了一日的天子!”吕冀咬牙切齿,恶狠狠说道:“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活到明日!”

张恽看了眼低头不语的许杨,躬腰应道:“是。”

“还有刘氏宗亲!”吕冀厉声道:“一个都不许放过!”

帷幕外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荒唐!”

张恽像被人踢了一脚似的,扑通跪倒,额头紧贴着地面。

一只玉手掀开帷帐,义姁展目往幕中扫了一眼,然后退开一步。

帐外环佩轻响,穿着黑色凤衣的太后双手握在胸前,缓步走进帐中,凤目间带着几分愠怒,盯着浑身缠满绷带的吕冀。

即使受伤也不改嚣张本色的襄邑侯此时却嘴巴一扁,像个被人欺负的孩子一样委屈地叫了一声,“阿姐……”

然后“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什么!”吕雉怒斥一声,一边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替弟弟抵去泪水,一边教训道:“吃了亏,就讨回来!

何必作小儿女之态?“吕冀抽泣着恨恨道:“都是中行说那个狗贼!还有刘建!刘子骏!刘荣!刘箕!刘德……姓刘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他越说越气,“枉我吕家世代匡扶社稷,为刘氏费尽心力。这帮忘恩负义的东西,全都是贼!”

“少说这等话!”

吕雉喝斥一声,然后叫义姁过来,检查弟弟身上的伤势。

义姁解开绷带,看了几处要紧的伤口,宽慰道:“侯爷伤势平稳,静养月余即可痊愈。”(

“哪里等得了月余?”吕雉道:“越快越好,眼下耽误不得。”

义姁心下会意,“奴婢这便取药来。”

等义姁离开,吕雉抬眼看着弟弟,半晌没有作声。

吕冀早就长得比姐姐还高,身材更是肥壮,可在她的目光下,仍像小时候那样,手足无措。

许杨不言声地躬身退下,只有张恽还留在帐内。

吕雉慢慢说道:“冀儿,你告诉阿姐,是不是晴州商会找过你,想拿重金买天子的性命?”

吕冀脸色顿时一僵。

吕雉沉默片刻,然后带着一丝痛心道:“你缺钱吗?”

“不是的……阿姐……”吕冀吞吞吐吐地嗫嚅片刻,然后小声道:“反正是要做的……我应许他们,那钱等于是白拿的……”

“冀儿啊冀儿,你怎么能这么傻啊!”吕雉道:“那帮晴州商蠹最是奸诈狡狠,你答应他们,不就等若告诉了他们你的心思吗?”

吕冀心虚地说道:“我又没有说……”

“他们难道猜不出来吗?莫说你因为贪图那些小利答应了他们,即便你没有答应,只要你稍有意动,他们就能猜出九成。”

吕冀被姐姐接连教训,心里有些不高兴,梗着脖子道:“那又如何?他们只是些商贾而已,一道算缗令就能让他们倾家荡产。”

“你!”

吕雉还待再说。吕冀忽然眉头一紧,一手抚着伤处叫道:“哎哟……”

吕雉气得脸色发青,最后还是没能喝斥出口,转头道:“还愣着干什么!扶大司马躺下!”

张恽连忙上前扶住吕冀,小心避开伤口,用一个别扭的姿势半躺下来。

吕雉胸口起伏片刻,然后冷冰冰道:“我不知道晴州商会许了你多少钱,但你要知晓——晴州商会的人从你府里出来,转头便许了刘建二十万金铢!你自己想想吧。”

说罢拂袖而去。

“二十万?”吕冀怔了片刻,抬手往案上拍了一记,大怒道:“这帮坏了心肠的商蠹!哎哟……”

这一拍不小心牵动臂上的伤口,吕冀抱着手臂大叫起来。

“侯爷当心。”义姁拿着一只布囊进来,见状抬手托住吕冀的肘尖,然后指尖一挑,白色的绷带像是活过来一样,灵动地一圈圈旋转着散开。

义姁一手解开绷带,一手从布囊中取出一只玉盒。那玉盒极大,打开来,里面却只有一层浅浅的赤红色药末。

义姁用一只精巧的玉圭抿了少许,在吕冀臂上薄薄洒了一层。

吕冀只觉伤口像被太阳晒到一样暖洋洋的,接着便看到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这赤阳散是疗伤生肌的秘药,”义姁道:“可惜只能治皮外伤,伤口太深便无能为力。眼下只剩了这么一点,侯爷,往后可要当心了。”

火光冲天,映出夜空中密布的彤云。武库的大火已经烧了一个白天,此时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越发猛烈,熊熊大火将半个洛都城都笼罩在火光下。似乎被火光惊扰,不知从何处隐约传来野兽的咆哮声,夜色下苍凉而又可怖。

程宗扬两手扶着栏杆,俯首看着脚下的广场。经过一天的殊死搏杀,阿阁广场上每一块砖石上都淌满了鲜血。

广场两侧的沟渠中,鲜血汇聚成溪,最深处足以淹没人的脚踝。

如今正值隆冬,那些鲜血此时已凝结成冰,唯有浓郁的血腥气挥之不去。

吕氏与刘建双方杀得天翻地覆,南北二宫血流成河,连武库都一把火烧了,洛都士民人心惶惶。许多人都试图出城躲避战乱,但洛都九座城门此时已经全部戒严,禁止通行。

对于大多数平民而言,他们并不在乎谁登基称帝,毕竟天子之位离他们太过遥远,无论谁登基,也不见得会让他们的日子更好过。但眼下的战乱已经影响到每个人的生计,他们只盼着战乱能早日平息。好在一片混乱之中,董宣兼任的洛都令仍在运作,勉强维持住城中的秩序,暂时没有出现大乱。如今各处里坊都紧闭大门,无数人都在焦灼地等待战争结束。

两军在尺寸之地血战竞日,阿阁数易其手。但吕氏指挥的平叛军始终没能打到南宫核心的崇德殿,刘建军也未能夺回白虎门。双方一直杀到夜间,仍然是僵持的局面,汉军的精锐就在这片广场上白白消耗着生命。

为双方作战的士卒原本同属一军,用着同样的装备,同样的战术,受过同样的训练。就在一天前,他们还是生死与共的手足同袍,现在却成了你死我活的对手。打到这个地步,双方都已经没有任何退路,谁后退一步,都将是万劫不复。胜者会获得一切,而败者将失去一切。对于那些押上身家性命的权贵豪门来说,更是如此。

程宗扬视线从阿阁移向崇德殿,望着那面勉强赶制出来的天子旌旗。

高大的旗面用数匹丝帛拼接而成,颜色深浅不一,正如刘建这个天子之位一样,只能说是凑合。

“刘建的底牌已经出尽了。”程宗扬道:“不然剑玉姬也不会那么赏脸,亲自出面来找我谈心。接下来,就要看他运气够不够好了。”

卢景道:“刘建能在崇德殿登基,气运已经逆天。他要真能当上天子,老天都不会答应。”

“连五哥也不看好那厮?”

“看好他的可不多。”蔡敬仲淡淡道:“我听说,刘建登基时,中行说就没有露面。”

程宗扬一怔,“怎么回事?”

刘建能够登基,中行说居功至伟,可以说没有中行说,就没有刘建今日,可登基大典这么重要的关头,中行说居然没有出现?

“宫里传言,他是跑了。”

“跑了?”程宗扬满脸的不可思议。

吕氏弑君是他先喊出来的,天子遗诏是他宣称的,刘建的野心是他煽动起来的,天子旧臣是他拉拢的,传国玉玺和虎符的所在是他透的底——结果那家伙一把火把汉国朝野烧了个七零八落,然后拍拍屁股就跑了?

汉国宫中有个蔡敬仲已经够不幸了,谁知道还有中行说这种货色?蔡爷是要钱,这孙子可是要命!中行说坑了多少人?他自己是过瘾了,不知道多少人被他害得家破人亡。单是广场上战死的这些军士,一大半都要算到他头上。

弄死这么多人,然后他就跑了?他能跑到哪儿去?别说吕氏,就是刘建也不会放过他。

程宗扬正想得入神,云丹琉飞身掠上阙楼,抬手把一封书信掷给他,冷着脸道:“给你的。”

十一月初八。子时。

南宫白虎门前,苍凉的号角声再一次响起。

苍鹭已经指挥士卒搏杀了一日一夜,脸上仍毫无倦意,反而就像刚睡醒一样冷静自若。在他身前,百余名越骑军列成雁阵,他们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挟着丈许长的银戟,戟锋笔直向前。

再往前,是五辆战车。车前虎贲军的驭手,包括驭马都披着重甲。厚重的车厢四面都包着铁皮,犹如铜墙铁壁。

车内站着三名士卒,中间一名双手持弩,旁边两人拿着适于车战的长戈。除此之外,每人各佩有一柄环首刀,车上还放着用于步战的长矛、短剑以及重盾。

烧毁武库之前,苍鹭命人带走了大量军械,可以说,此时刘建的乱军拥有汉国,甚至六朝最精良的装备。

但这并没有带给乱军压倒性的优势。在广场另一端,那个手持方天画戟的白衣少年简直是无敌的存在,尤其是他在方才结束的第八战中,悍然以一己之力挑翻了一辆武刚车,无人再敢摄其锋芒。

“有些人天生就适合战场。”苍鹭握着冰凉的铁如意,神情纹丝不动,“比如吕奉先。”

齐羽仙流露出一丝凝重,吕奉先修为算不上顶尖,但当他跨上那匹赤兔马,就像一个臂上长着方天画戟,身下长着四条马腿,力大无穷,所向无敌的怪物。单以马战而论,除了侯玄等寥寥数人,世间只怕再无人是其敌手。而且他在战场上的嗅觉,更是敏锐得出奇。苍鹭数次设伏,精心布局,结果都被他溃围而出。上一次交锋中,苍鹭费尽心力,专门针对吕奉先设下必杀之阵。结果吕奉先却过而不入。一次两次也许是运气,次次如此,只能说他天生就适合这片战场了。

苍鹭扭过头,“我想问的是:你们当日为何没有杀死他?”(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那只是个意外。”齐羽仙不愿多说,转口道:“但他毕竟只是一个人。我想问的是:还要等多久?咱们的新天子可是已经等急了,方才又在追问:眼下你已经有五支北军,再加上三千忠心耿耿的志士,还要和他们周旋到什么时候?”

刘建得到越骑、屯骑两军之后,实力大涨,无论兵力还是装备,都压倒吕氏一方,可吕氏始终控制着白虎门这座南宫的门户,让刘建寝食难安,对号称精通兵法的苍鹭更是大为不满。

苍鹭摩挲着铁如意道:“吕氏还有底牌未出。”

“你是说那班死士?”齐羽仙不以为然地说道:“仙姬已经准备万全。只要他们敢弃巢而出,我们就能尽诛吕氏满门。”

“不是他们。”

“那是谁?”

苍鹭指了指脑袋,“感觉。”

齐羽仙道:“白翼曾推算出刘建将得天子之位,可也算不出吕氏还有什么后手。”

“如果有人扰乱天机,算不出来也在意料之中。比如廖扶,比如那些胡巫,推算时也是一片混沌。”

“但至少白翼算出来吕冀将死,而吕氏将一败涂地。”齐羽仙道:“洛都是京畿之地,无论仙姬还是刘建,都不愿战事拖延。”

苍鹭垂下头想了一会儿,“有些事情我不太理解,比如:你们是想让我攻下白虎门,还是击败吕氏?”

齐羽仙挑起眉角,“有区别吗?”

“有。若白虎门在吕氏手中,这片战场上的竞争者就是三方。攻下白虎门,则是我们以一敌二。”苍鹭用铁如意遥遥一指,“长秋宫是在宫内。”

齐羽仙皱起眉头。双方在阿阁连番血战,但无论苍鹭,还是江充,交战时都有意避开了长秋宫,不愿意多招惹一个对手。但在齐羽仙看来,这也是因为长秋宫的实力太过弱小,无论谁最后得胜,长秋宫都只有低头的份,否则他们随手就能灭掉长秋宫那点守卫。(

但仗打到现在,各方的实力正在悄然变化,从虎贲军一名军司马开始,不断有人从战场上脱身,投奔长秋宫。

眼下长秋宫的军力已经膨胀到四百人,如果不是皇后的名声着实不佳,这个数字还会进一步扩大。

齐羽仙哼了一声,“商人伎俩。”

拜吕巨君所赐,赵飞燕在民间的名声已经坏得无以复加,宫中变乱一起,别说有人投奔,原本那点守卫都该一哄而散才是。不曾想长秋宫居然用上拿重金收买人心的手段,不仅长秋宫未生变乱,还吸引了不少贪图重利的小人。

再加上金蜜镝和蔡敬仲一外一内,竟使得长秋宫在一片混乱中独保平安。

别人也许不知道,齐羽仙可是知晓程宗扬在其中起的作用。吕氏在汉国根深蒂固自不待说,仙姬也在汉国经营多年,谁知那位程少主七拼八凑,竟也凑出一班人马来,这么能折腾,也是本事,齐羽仙看在眼中,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

但她更佩服的还是仙姬。眼下的局面早已在仙姬的预料之中,有那位程少主出面,将夹缝中的势力收拢起来,等若让他做到了仙姬不方便做,也无法做到的事情。有仙姬布置的后手,到时他的一番辛苦,都是为仙姬做的嫁衣。

想到这里,齐羽仙心情又好了起来,轻笑道:“不必理会长秋宫那边。”她带着一丝揶揄道:“说不定局势有变,我们还要靠他们度过难关呢。”

苍鹭忽然抬起头,望向天际密布的彤云。

齐羽仙心头一悸,也随之抬起头,只见被大火映红的夜空中,多了几点晶莹的白色。

苍鹭突然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子时。”

“那就是初八了。”苍鹭吸了口气,慢慢道:“今日大雪。”

齐羽仙皱眉道:“哪里会有大雪——”说着她反应过来,今日是二十四节气的大雪日。

齐羽仙眉头越皱越紧,“可是我们看过天象,这几日并无风雪。”

“显然有人改变了天象。”苍鹭冷冷道:“好一个汝南廖扶。”

细碎的白雪纷扬而下,起初只是雪粒,落在兵甲上跳动着发出轻响。

接着变成松软的雪花,然后越来越大,先是薄如轻絮,渐渐犹如鹅毛,不到一盏茶时间就变得有手掌大小,甚至还在变大。

巨大的雪花一层一层覆盖下来,遮住整个天空,在火光映照下诡异无比。有些雪花落在马匹上,甚至将战马的眼睛整个盖住,引起战马一阵阵不安的躁动。

就在这时,白虎门外传来重物拖动的声音,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颤动。

对面忠于吕氏的长水军同样列成雁阵,马上的胡人骑手纷纷俯下身,一边捋着马鬃,一边发出“咴咴”的声音,安抚坐骑。紧接着,阵型的空隙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

那人身形极为庞大,即使站在地上,也比旁边骑在马匹上的胡人军士高出一截,他穿着简单的皮甲,胸前用皮绳系着一面铜镜,裸露的腿臂上生满又黑又浓的鬃毛,硕大的头颅如同野兽,口中生着两对獠牙,鼻孔中喷出一股股浓重的白气。

“兽蛮人!”齐羽仙尖叫道:“哪里来的兽蛮人!”

苍鹭冷静地说道:“是城中的兽蛮仆役。”

洛都颇有些富商喜欢豢养兽蛮人作为奴仆,炫耀自家的财力。但由于算缗令的冲击,许多商贾都在遣散奴仆,这些兽蛮人也在其中。

苍鹭有些后悔,自己只顾着召集各家宗室的仆从,却忽略了这些兽蛮人。好在为奴的兽蛮人并不多,整个洛都也凑不出多少。

平叛军的战阵中,一名文士踏雪而出。他一手扶着腰间的长剑,宽大的衣袖灌满风雪,步履从容,一直走到广场中央才站定。

齐羽仙眼中爆出一丝光芒。

汝南廖扶!果然是他!此人精擅风角之术,是吕巨君的得力臂助,也是己方必杀的人物之一。但变乱尚未开始,他就与吕巨君一同失去踪迹。

他既然在此时出现,意味着吕氏的底牌也该揭开了。

漫天风雪,却没有一片雪花能靠近廖扶身周三尺。他扬声道:“太后有诏!江都王太子刘建谋逆,诏命诛杀!

得其首级者,封建阳侯!得其身者,赏万金!得其一手,赏五千金!得其一足,赏二千金!“廖扶声音并不高,却传得极远,连远处的崇德殿都隐隐有回音传来。

程宗扬在阙楼上听得倒抽一口凉气,这赏格太狠了,完全是鼓励军士们把刘建分尸啊。

那些兽蛮人不断从阵中走出,他们手臂上密密匝匝缠着寻常人手腕粗细的铁链,铁链后方拖着大大小小的巨石。

那些巨石有的是石锁,有的是石狮,还有的是不知从哪处墓前拖来的石人,小的有三四百斤,最大的一块足有牛犊大小,重逾千斤。

齐羽仙心下安定几分,这些巨石看着气势惊人,但份量过于沉重,即便兽蛮武士也不可能抡起来作为武器使用,顶多是唬人而已,这倒符合吕氏那班纨绔的一贯作风。

齐羽仙可以不把那些兽蛮人奴仆眼里,可程宗扬不能不留心。早在宫中变乱之前,他就让青面兽去兽蛮人奴仆的聚集处打探消息,却一直没有回信。他眯起眼睛,竭力去找老兽的影子,结果也没能看到。

眼看那些兽蛮人即将踏过广场的中线,苍鹭举起铁如意,往鼙鼓上一击。

“咚”的一声鼓响,震得人心头猛然一跳。

五名驭手同时催动马匹,武刚车包铁的车轮碾开积雪,发出一串沉闷的“隆隆”声。驭手娴熟地操控着马匹,不断加速,战车速度越来越快。

车上的弩手早已经装好箭矢,此时纷纷托起弩机,瞄向廖扶。

子时三刻。

南宫。长秋宫前。

戴着高冠的许杨策马而出,扬声道:“蔡常侍!还不来拜见吕校尉?”

程宗扬回头一看,蔡敬仲早就躲到柱子后面,连个影子都没露。在他的授意下,一名内侍趴在栏杆上呜咽道:“回吕校尉!蔡常侍力敌乱军,身被七创,眼下只剩一口气了,呜呜……”

许杨寒声道:“长水校尉呢?让他出来说话!”

内侍哽咽道:“回吕校尉,长水校尉夜里本来是要回的,可是天太黑,刚才又是下雪又是结冰的,不小心滑了一跤,大胯给扭了。这会儿也起不了身。吕校尉,求你进来看看他吧。”

吕巨君低声吩咐几句,江充略一点头,然后打马上前。到了宫门处,却被几名期门武士拦住。

那名内侍又叫道:“长水校尉吩咐过了,长秋宫都是后妃,外人不好入内,还是请吕校尉自己进来。”

吕巨君牙齿都快咬碎了,吕戟自从进入长秋宫之后就没有再出来,接着又有两名使者一去不返,就是只猪也知道情形不对。这会儿那奸贼话里话外只想引诱自己入内,居心不问可知!

刘建已经是瓮中之鳖,只能困守宫中苟延残喘,倒是长秋宫内的定陶王和金蜜镝等人,一旦放过,必成后患。(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吕巨君一挥手,已经在靴底装上防滑铁齿的射声军整齐跑来,在长秋宫大门外列成三排。

箭矢破空的锐响,夹杂着大门合闭的“吱哑”声响成一片。吴三桂绰矛拨开利箭,一步一步往后退去,终于在卫尉军抢上来之前退进门内。宫门旋即轰然关闭,雨点般的箭矢落在门上,发出一片震耳的“夺夺”声,顷刻间便密密麻麻布满一层。

阙楼上的期门武士也撕下面具,悍然弯弓还击,宫门前箭矢交错,不时有人中箭倒地。吕巨君兵分数路,卫尉、长水二军由吕淑带队,围攻长秋宫。廖扶、吕奉先率左武、射声二军夺下已经失守的永福门,直逼玉堂殿。古格尔的兽蛮部族则由内侍张恽带领,奔向天子停灵的昭阳宫。

吕氏一方倒霉在武库被夺,更没想到刘建竟能如此狠心,将积蓄汉国历代精华的武库付之一炬。眼下军中缺乏攻坚的重型装备,只能砍倒宫中的树木,捆扎成冲木,用人力抬着,撞击宫门。

不过宫中也没有好多少,长秋宫是皇后寝宫,各种建筑一味追求华丽,根本没有考虑过防御,更不可能把皇后寝宫建成天下无敌的要塞。因此无论阙楼还是宫门,都是装饰性居多。那些卫尉军抬着冲木,冒着箭矢狠撞数下,宫门便被撞脱,如果不是吴三桂带着人用重物堵住,早已经大门洞开。

程宗扬眼见不是事,忙叫来冯大法,指着宫门前的卫尉军道:“把手雷拿出来!给我炸!”

冯大法往下看了一眼,当时就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程宗扬赶紧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打醒,“冯爷!冯爷!是我错了!我来扔!你只管施法!”

冯源出了一头虚汗,好不容易才哆嗦着摸出一只黑黝黝的铁疙瘩。程宗扬接过来掂了掂,然后对着正在撞击宫门的卫尉军扔了下去。

密封的铁制罐子准准飞入人群,落在地上滚了几下,然后就不知道被人踢到哪里去了。

程宗扬一脸懵逼地扭过头。

冯源脸色煞白,舌头打结地说道:“忘……忘了……”

程宗扬只好蹲下来给这位恐高的大爷拍背顺气,“不急不急!咱们再来……好了吗?”

冯源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使劲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奋力催动法力。(

程宗扬又拿过一枚手雷,用力投下。结果铁罐刚一脱手,便轰然一声巨响,凌空爆开,如果不是他躲得够快,飞溅的碎片几乎能把他的手炸掉。

程宗扬又惊又怕,叫道:“冯!大!法!”

冯源还没能从恐高症中摆脱出来,惊吓之余,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

“莫急莫急。”蔡敬仲这会儿露出头来,温言道:“你用的是平山宗的火法吧?来来来,深吸一口气,然后跟我念:平、山、火、法——好!施法!”

蔡敬仲投出的铁罐正落在冲木中间,随着一声巨响,无数铁片迸射而出,不仅将毫无防备的卫尉军炸倒一片,连捆扎树木的绳索也被炸断,成捆的冲木散落开来,不少军士幸运地躲过爆炸,却被树干砸伤,倒在地上大声哀嚎。

吕巨君已经带人穿过永福门,听到背后的巨响,不由变了脸色。他并没有把长秋宫那点区区兵力放在心上,却没想到他们能折腾出这么大动静。

阙楼上传来一波一波声嘶力竭的高呼,“平、山、火、法——好!”

“平、山、火、法——好!”

每一声高呼,都能看到一个乌黑的物体从天而降,然后伴随着震耳的巨响,炸出一片火光。

宫门前的卫尉军已经溃不成军,不少人被炸断手脚,倒在血泊中挣扎惨叫。那些卫尉军本来斗志不坚,遭此重创更是逃得比兔子都快。

“节奏很好!”蔡敬仲夸奖一句,然后又拿起一只铁罐子,交待道:“这回念慢些……”说着抖手一掷,沉重的铁罐仿佛被投石车投出一样,划过数百步的距离,朝远处的吕巨君飞去。

“平、山、火、法——好!”

冯源又是一声大喝,结果使出的法力如泥牛入海,疾飞的手雷连烟都没冒一股。

程宗扬叫道:“怎么回事?”

冯源哭丧着脸道:“太远了……”

飞出的铁罐已经超过冯源的施法距离,但蔡敬仲全力一掷,威力也自不小。那团铁球炮弹一样直飞过去,吕巨君甩开缰绳,匆忙躲避,“呯”的一声,坐骑头颅被铁球击中,砸得脑浆迸出。

那只铁罐就像沾满血污的铁西瓜一样嵌在马匹头颅中,吕巨君余悸未消地喘着气,一边紧紧盯着阙楼上那名鬼鬼崇崇遮住面孔的死太监,然后沉声道:“请大巫来。”

几名披发的胡巫出现在战阵中,他们畏惧手雷的威力,没有靠得太近,只远远举起骨杖,齐声吟诵。

经历过江州之战的程宗扬立刻反应过来,“不好!快撤!”

众人刚刚撤走,那些胡巫已经施法完毕。大地猛然一震,长秋宫前青石铺成的石阶仿佛水面一样掀起波浪,冰层碎裂,原本铺设紧密的青石震荡变形,形成一片彼此参差交错的乱石堆。程宗扬等人所在的阙楼首当其冲,阙楼巨大而坚实的基座从中折断,楼体摇晃着缓缓倾颓下来,最后轰然倒地。

那些胡巫如法炮制,将宫门北侧的另一座阙楼也用地陷术摧毁。这一次阙楼却是向内倒去,将宫墙砸开一个两丈宽的缺口。

大地的震颤刚一停歇,卫尉军与射声军便从宫墙的缺口蜂拥而入。失去宫墙的防御,守在宫内的期门武士、两厢骑士、殿前执戟、剑戟士只能与吕氏军正面厮杀,双方伤亡都迅速飙升。

吴三桂带领宫中守卫,逐门逐殿地与敌军对攻,在尺寸之地反复争夺。王孟身材威猛,剑法也一反轻灵,走的刚猛一脉,长剑一出,必定见血。吴三桂挥舞着长矛,招术大开大阖,两人兵器一长一短,虽然是头一回并肩杀敌,却配合得分外默契。

比他们更猛的,那要数云大小姐。云丹琉刀法大进,那柄青龙偃月一如既往的所向披靡,但攻守之际比以往多了几分余力,更加收放自如。她带着云家几名护卫,牢牢守住通往内殿的凤仪门。使得吴三桂等人毫无后顾之忧。

吴三桂与王孟都是豪勇的性子,越杀越是过瘾。

王孟大笑道:“痛快!痛快!”

吴三桂高呼道:“兄弟们!把他们打出去!每人赏一百金铢!”

那些期门武士闻言精神一振,竟然真的跟着吴三桂等人一波反扑,将卫尉军逐出长秋宫,然后将宫中几株足有数百年的梅树、古松伐倒,堵住缺口。

卫尉军本来就士气低靡,又遭此败绩,更是一蹶不振。射声军虽然精悍,但都是射手,不利攻坚,最后只能功败垂成。

不过几名胡巫施术之后,长秋宫东面的宫墙裂缝处处,已经无险可守,随时都可能被人破墙而入。一旦左武军击灭刘建,回师来援,长秋宫唾手可得。因此退下来的卫尉军并没有急于再次组织进攻,即使在吕淑的催促下,也拖拖拉拉不肯送死。

程宗扬也和他们一样,觉得长秋宫是守不住了,如果不想死在这里,眼下就得赶紧逃出去。一旦卫尉军再次进攻,只怕就走不掉了。

程宗扬把指挥权交给卢景和蔡敬仲,孤身奔往寝宫。他已经打定主意,假如赵飞燕愿意走,自己就放火烧毁长秋宫,掩盖皇后失踪的痕迹。如果赵飞燕不肯走,而是决定以身相殉……那就只有把她打晕带出去了事。

至于其他的妃嫔,只能祝福她们好运了。毕竟秘道只有一条,无论出于保密的考虑,还是考虑到实际通行的可能性,都不可能把宫里的千余人全都救出去。

云丹琉坐在凤仪门前,那柄青龙偃月插在地上,刀锋犹自沾着血迹。

不过此时一群莺莺燕燕的宫娥正围着她,又是摩肩又是捶背,一个个热切万分。

云丹琉被这些女子的殷勤弄得哭笑不得,她守的凤仪门是通往内宫的门户,卫尉军攻进来时,那些宫人都亲眼目睹了她红颜不让须眉的英姿,对这个英气逼人的女子充满了感激和无比钦敬。云丹琉实在是吃不消她们的好意,又不好翻脸赶人,这会儿坐在锦榻上,简直如坐针毡。

看到程宗扬过来,云丹琉如蒙大赦,连忙站起身来,“你来得正好,我去看看外面的敌寇。”说罢便拔起刀,一溜烟走了。

程宗扬看着那些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宫女,无奈地说道:“敌寇已经被我们打退了。你们该歇息就歇息。今晚下了雪,你们千万小心,不要受凉生病。”

宫中的侍女、妃嫔都如同惊弓之鸟,吕戟的跋扈让她们意识到,一旦长秋宫失守,等待她们的就将是末日。可她们根本没有任何选择,只能等待命运对她们的宣判。

看到程宗扬的身影,许多人都露出乞求的眼神,可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乞求能换来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乞求什么。天子已经驾崩,她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回到从前的生活。如果只是乞求活路,只要能忍受凌辱,北宫的永巷也不是不能活下去。如果只是乞求一个体面,他一个刚刚复职的大行令,不过是俸禄六百石的中级官员,又怎么可能救下她们一宫女子?

程宗扬心下暗叹,但只能视若无睹,目不斜视地朝宫中走去。

单超仍在偏殿门外守着,见到程宗扬过来,躬身施了一礼。

“定陶王可好?”

“王上方才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刚用了些膳食,眼下还好。”

长秋宫若是被破,这小家伙只有死路一条。到时索性把他也一并带走,反正赵氏姐妹没有孩子,就养在膝下算了。

程宗扬一边想着,一边踏进寝殿,蛇夫人、罂粟女、尹馥兰都在殿内,隐约能看到帷帐内点着灯火,赵飞燕这一夜必定又是无眠。

罂粟女扬声道:“程大行前来拜见。”

赵飞燕的声音从帷幕内传来,“请程大行进来。”

程宗扬吸了一口气,然后走进内殿,当他挑开帷幕,顿时大吃一惊。

外面的蛇奴、罂奴、兰奴简直都是些猪!赵飞燕的御榻旁,赫然坐着一个明艳照人的女子,除了剑玉姬那个贱人还会是谁!

皇后的凤榻旁点着两盏银白色的青铜灯树,数以百计的灯火将内殿照得亮如白昼。灯光掩映下,赵飞燕、赵合德、剑玉姬三名丽人一个个犹如光彩夺目的宝石,艳光四射,看着让人十二分悦目,却一点都不赏心。

十一月初八。丑时。

洛都。尚冠里。

飘扬的雪花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此时尚未停歇,大半个洛都城都被深及脚踝的白雪覆盖。好在外面的雪地没有结冰,不像宫中一样滑得令人寸步难行。夜空下漫天的白雪映着武库的冲天大火,满城风雪,火光摇曳,浓烟滚滚,使人油然生出一种末世的苍凉感。

尚冠里权贵云集,高宅大院鳞次栉比。京师动荡,豪门世家纷纷闭门自守,往日车水马龙的长街此时空无一人,只是高墙上隐约有人影闪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霍大将军的府邸占据了尚冠里的东北角,朱红色的大门上镶着铜钉,气势峥嵘。程宗扬冒雪赶到府前,叩门良久,才有一名门子露出头来,戒备地看着他。

程宗扬通报了姓名,房门旋即关上。等了一盏茶工夫,那门子又匆匆跑来,低声道:“东侧角门。”

东侧的角门开了一条缝,程宗扬推门而入,却没有看到迎门的僮仆,唯有雪地上几行零乱的足迹,通向内侧一道小门。

程宗扬沿着雪上的足迹往内走去,心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整座大将军府黑沉沉的,仿佛空的一样。自己路过的门户都敞开着,可沿途非但看不到半个人影,甚至听不到一丝声音,见不到一点灯火……这不是蹊跷,而是在暗示立场。严君平已经在大将军府待了不少时候,霍子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算盘。他如此小心谨慎,显然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来访,也恰恰说明他对自己并不看好,因此才隐瞒消息,避免被人秋后算账。

小径的终点不是会客的内堂,而是一处遍植古松的小院。院内一座木制的精阁,阁身没有汉国建筑通常的漆画彩绘,而是原木本色。阁身并不大,但挑起的飞檐气势恢弘,将四面的围廊都罩在檐下。阁内摆着一座屏风,一只火盆,一个魁伟的身影坐在屏前,他顶盔贯甲,连面部都戴着护具,只是在甲胄外还套了一件粗糙的麻衣,看上去像是要被撑破一样。

霍子孟闷声闷气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是他吗?”(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严君平坐在旁边,没好气地说道:“你不是见过他吗?”

“我一天见多少人,哪里都能记住?再说了,万一是奸人易容乔扮的呢?”

严君平无奈地点了点头,“是他。”

“真的是他?”

严君平咬牙切齿地说道:“真的是!”

“早说嘛!”霍子孟麻利地摘下面具,扔掉头盔,露出一头白发和满脸的笑容。

他热情地拍了拍旁边的锦席,“小程,来啦,坐,坐。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别拘束。”

程宗扬哭笑不得,“霍大将军,你这是……”

霍子孟挥手道:“散了,散了。”

外面的松树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几条身影从树上落下,然后退开,消失在风雪中。

霍子孟解下铁制的护颈,晃了晃脖颈,一边舒坦地松了口气,“外面兵荒马乱,什么死士啊,豪侠啊,野心勃勃的少年郎,甚至有几个破钱的买卖人,都操着心思想搞个大动静,不得不防啊。”

“以霍大将军之尊,都对眼下的乱象如此担忧,可见如今洛都城中已经是人人自危。上自皇家贵胄,下至黎民百姓,尽皆朝不保夕。”程宗扬道:“不过以在下看来,大将军尽可不必如此小心。”

霍子孟笑眯眯道:“说来听听。”

“那些人之所以担忧,是因为生死都操之人手,一举一动都身不由己,只能仰人鼻息。而霍大将军位高权重,手握重兵,才是能决定他们命运的那个人。”(

“哈哈,一见面就拍我马屁,你小子没安好心啊。”

程宗扬厚着脸皮道:“在下肺腑之言,怎么能说是拍马屁呢?何况以霍大将军的英明,岂是那种喜欢他人溜须拍马的庸俗之徒?”

“哎,这马屁拍得周到!”霍子孟一手指着程宗扬,赞许道:“有天份!”

这老狐狸!

程宗扬道:“说我没安好心,更是冤枉。眼下的局面不用在下多说,霍大将军以为是明哲保身,结果只怕是坐以待毙。”

霍子孟摆了摆手,“宫闱之争,我这种外臣,还是不要插手的好。老夫闭门自守,即便无功,尚不失为富家翁。”

程宗扬道:“旁人这么说便也罢了,但以霍大将军的地位,焉能不知?当此之际,无功便是有过。”

霍子孟抚摸着身上的粗麻孝服,淡淡道:“永安宫,我终究是要保的。”

程宗扬终于明白了霍子孟的心思,他根本没把刘建那点人马放在眼里,但同样不愿看到吕氏轻易得手。保住永安宫是他的底线,言外之意也就是太后以外,其他人的死活他都不理会。他控制了羽林天军,却始终按兵不动,正是借刘建的手来打击吕氏。

同时也能看出,吕氏作为外戚,实在太过强势,已经严重侵犯到世家豪强的利益。以霍子孟为首的重臣并不乐意看到吕氏再嚣张下去。

知道霍老狐狸的底线,事情就好办了。尤其是从他的言语间能看出,霍子孟还不知道宫中的变故,以为掌握了北军大半的刘建占了上风,自己是来劝说他合力攻打刘建的。

程宗扬感叹道:“霍大将军一片忠义之心,在下佩服。只不过永安宫眼下无恙,反倒是南宫已经被兽蛮人血洗了。”

“什么!”

程宗扬本来想镇一下霍子孟,没想到先跳起来的是严君平。不过霍子孟也没好多少,老头大张着嘴巴,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程宗扬心下一阵快意,是不是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让你装淡定!

程宗扬一脸沉痛地说道:“兽蛮人自白虎门入宫,在阿阁大破刘建乱军,这会儿应该已经攻入兰台。”

“兰台!”严君平咆哮道:“圣贤经卷!历代文萃!竟然被兽蛮孽种唐突无遗!斯文扫地啊!”

霍子孟倒还沉得住气,哂道:“几个兽蛮奴仆而已。吕家那小子,倒还有些心计。”

“何止有一点心计。霍大将军,你可坐稳了——那可不是什么兽蛮奴仆,而是正经的塞外兽蛮武士,师帅当日在大漠犁庭扫穴,转眼就被人家攻入大汉的皇宫之中。岂止是斯文扫地?简直是颜面无存。”

“塞外的兽蛮部族?”霍子孟沉下脸,“他们如何潜入洛都?”

“哪里用潜入?跟着左武第二军一道,大摇大摆就进来了。”

霍子孟失声道:“左武第二军!?”

程宗扬淡定地说道:“也就二千多人吧。打下南宫我看是够了。”

霍子孟略一思忖,便即明白过来。他再也坐不住了,像火烧屁股一样站起身来,边走边道:“好算计!好手段!

吕巨君这小兔崽子真不得了啊,引狼入室都干得出来!“霍子孟来回迈着大步,身上的衣甲“锵”然作响,“攻兰台,这是要去昭阳宫啊,天子停灵之地。好!好!好!

天子若是被兽蛮人戮尸,满朝文武全都不用活了。该上吊上吊,该砍头砍头。第一个就先砍我霍子孟的脑袋!还有左武第二军,两千余人,厉害!厉害!后生可畏啊。这些兵力加起来,把朝中的大臣全杀一遍也尽够了……“霍子孟忽然停下脚步,双眼鹰隼般盯着程宗扬。

程宗扬摊开双手,摆出一脸无辜的表情。

霍子孟道:“刘建不能留。”

“唔。”

“皇后迁北宫,晋皇太后。”

“呃。”

“太后晋太皇太后,迁长信宫。”

“哦。”

“刘建以下,附逆者论罪。吕冀失传国玺,免大司马。诸吕以失职论处。”

“喔。”

“众臣共议推举新帝。”

“呵呵。”

霍子孟皱起眉头,“成不成,给个痛快话。”

程宗扬站起身,拍了拍屁股,“那啥,我就是来找大将军闲聊两句。大将军你先忙,小的先告退。有空去临安找我玩啊。”

“等等。”严君平拉住他,“你不能就这么跑啊。有道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大家再商量商量,商量商量。”

程宗扬似笑非笑地说道:“严先生,你可是我请来当说客的,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啊。”

严君平道:“不义之名,严某一身当之。总不能坐视刘吕诸逆祸乱天下,生灵涂炭。”

“那好,”程宗扬站定脚步,“我的条件就两个:第一,清查天子死因,有罪者斩,彻底清除吕氏势力。吕雉也别晋什么太皇太后了,必须追责。”

“岂有此理!”霍子孟斥道:“子不问父母之非。哪里能问罪太后?”

严君平也道:“本朝以孝治天下,问罪太后,于情不通,于理不合,势必动摇国本。”

“我们打开窗户说亮话吧,”程宗扬道:“太后若是活着,别说我们,霍大将军,就算是你,难道不担心她哪天会翻盘吗?”

霍子孟道:“老夫一心谋国,无暇谋身。”

这老家伙脸皮可真厚啊。程宗扬索性道:“大将军若是出手,这回可是把太后得罪到死地了。”

霍子孟不动声色地说道:“太后安危重于社稷。”

程宗扬一拍手,“第一条就谈不拢,那就没得谈了。”

霍子孟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硬梆梆道:“老夫谋国之举,原也不必理会什么长秋宫。”

程宗扬心头响起警铃,天子暴毙,无人继嗣,从法理上讲,继位者必须得到永安宫或是长秋宫的诏命,才合乎法统。要不然就是像中行说一样,伪造遗命,绕开两宫。老霍这架势,像是要把长秋宫直接扫进垃圾堆,难道他私下与永安宫有什么默契?

程宗扬朝严君平看去。严君平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既然霍子孟没有与永安宫勾结,又不把长秋宫放在心上,更不可能再和刘建一样伪造天子遗命……

程宗扬心念电转——难道他要玩共和?

不可能吧?

……也许有可能呢?霍子孟代表的是朝廷群臣,乃至世家豪族的利益。与君权、外戚都有深刻矛盾。问题是自己代表着长秋宫,他连长秋宫都不放在眼里,那还谈个屁啊?

但朝臣也未必是铁板一块。忠于汉国法统者可不在少数。霍子孟想搞共和,未必就能一呼百应。

程宗扬微微笑道:“大将军不在意长秋宫,金车骑可不见得同意。”

霍子孟眼底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程宗扬真恨不得搂着远在昭阳宫的金蜜镝亲一口。金蜜镝的立场才是长秋宫真正的本钱和底气。少了金蜜镝的支持,群臣四分五裂,霍子孟独木难支,想搞共和也无从谈起。

南宫。崇德殿。

已经是丑末时分,本来应该夜深人静的宫禁,此时却一片混乱,哭喊声、叫嚷声、拼杀声、惨呼声……响成一片。

昼间刚举行过登基大典的宫殿内,一群乌衣大袖的官员仿佛受惊的乌鸦,在廊柱间仓惶奔跑。这些被里胁来的官员都是拥立新帝的从龙之臣,但随着吕氏指挥的平叛军入宫,眼看就将沦为从逆的叛臣。可以说短短一天时间,就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再加上这会儿又熬了半宿,一个个萎靡不振,惊惶不堪。

殿前的丹墀上挤满了披甲的家奴,他们也没比那些大臣好多少,一个个面如土色,几乎连手中的刀枪都拿不稳。

丹墀前的雪地上,数百名军士摆成偃月阵,面对着宫门严阵以待。那些军士衣甲混杂,显然是数支军队拼凑而成,里面甚至混杂着手持金瓜、银戟、黄钺的仪仗军。虽然一样疲惫不堪,好歹比那些乌合之众严整得多,此时每个人的眼睛都紧盯着宫门。

宫门上方飞檐斗角的三重门楼仿佛被一只巨手拧过,从中折断,巨大而扭曲的断痕从檐顶一直延伸到城墙基部,高大的门楼整个倾颓下来。

城门部分还保存完整,但朱红色的宫门不断传出沉闷的撞击声,门洞内灰土簌簌而下,仿佛一头猛兽正撞击着城门,随时都可能破门而入。

陈升立在战阵最前方,神情有些恍惚。他本是军中一个不起眼的书佐,机缘巧合之下,娶了一位内侍的侄女作为继妻。天子秉政之后,那名内侍一路高升,最后成为掌管天子印玺的中常侍,他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短短数月便当上射声校尉,成为天子心腹。谁知一切都如黄梁一梦,梦尚未醒,便被贬为白身。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天子的近臣、忠臣,却不料成为从逆的乱党。这一战若败,不但荣华富贵化为泡影,连身家性命也难以保全。

在他身后,刚刚登基的“天子”刘建已经两天未睡,但毫无困意,他头戴帝王冕旒,身上穿着天子袍服,一手按着天子剑,双颊因为亢亩而变得通红。在他身边,簇拥着一班戴着狗尾的内侍。宫里大多数内侍都已经逃散,但他们这些受过刘建贿赂,成为内应,又在登基大典上接受过伪职的从逆者已经无处可逃,只能与“圣上”同生共死。

殿外的飞雪越来越密,四周的宫室、楼阁,远处的街道、市坊,权贵豪门的深宅大院、平民百姓的草屋茅舍…(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都被大雪覆盖。然而武库的大火非但没有转弱,反倒越来越大,只是有高墙阻隔,没有蔓延开来。火光在雪上闪动着,仿佛流淌的鲜血。

撞击声越来越剧烈,突然间,朱红色的大门猛然松脱,连同门后堵塞的重物都被撞开。

陈升一个激灵,从恍惚中摆脱出来,随即拔出长剑,高呼道:“射——”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便从宫门的缝隙间钻出,狠狠撕开了他的喉咙。

宫门撞被的同时,宫墙上方甩过数十道绳索,无数披着黑甲的士卒蚂蚁般逾墙而过。一排手挽强弓的射声士跃上墙头,控弦劲射。

杀入宫中的平叛军汇成一片,潮水般涌来,与殿前的残军狠狠撞在一处。作为汉国权力的中心,崇德殿一木一石都经过精心布置,充满了神圣的庄严感。然而此时,鲜血正在这处至高无上的宫殿内肆意流淌。尤为讽刺的是,流血的双方都是叛逆。

战至此时,刘建手中的五支北军早已打残,眼下拼凑起来的残军已然是强弩之末。而左武第二军在边塞驻守多年,虽然不及王哲亲领的左武第一军勇悍,但同样久经战事,进攻时侵略如火。

胜负毫无悬念地向平叛军一方倾斜,当那些手持金瓜、黄钺的仪仗军丢下兵器开始逃跑,拼到最后一步的乱军终于开始溃散。

刘建召集的三千门客、家奴更是不堪,眼看敌军实力强悍,前方军士失利,还未接战便一哄而散,只剩下寥寥百余人还守在刘建身边。

面对如狼似虎的左武第二军,刘建毫无惧色,他脸上泛起病态的血红,立在那面拼凑而成的天子旌旗下,拔剑高呼,“杀!杀光这些逆贼!朕德配天地!富有四海!当为天之玄子!杀啊!杀!尽诛反贼……”

刘建声嘶力竭地叫嚷着,嘴角迸出白沫。

吕巨君策马穿过门洞,一直走到丹墀前的广场上,远远看着那位形如癫狂的天子。

许杨道:“事不宜迟,请公子诛杀此獠。”

吕巨君点了点头,然后扬声道:“诸将士!逆贼刘建犯上作乱,大逆不道。太后有诏!诛其首恶,传首天下!”(

那些附逆的官员、内侍、门客、家奴全都屏住呼吸,等待着从这位其貌不扬的公子口中吐出赦免的话语。毕竟只是诛其首恶,也许他们这些被“蒙蔽”的从逆者还能保住性命吧?

吕巨君静了片刻,等众人心都提到嗓子眼时,才淡淡道:“从逆者杀无赦!尽诛九族!”

大殿内外,哭喊声顿时响成一片,“饶命啊!”

“我是被绑来的!并非甘心从贼啊!”

“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我对太后忠心耿耿啊!”

刘建猛地扭过头,冠上的旒珠摇荡着缠在一起。

“你们这些逆贼!都去死啊!”他疯狂地大笑着,然后长剑一挥,将一名哭得最响的内侍脖颈斩开半边,鲜血扇面一样飞溅出来。

殿上一片大乱,刘建身边的群臣、内侍、家奴狼奔豕突,四处逃散,片刻间便只剩下寥寥数人。

刘建的天子服上半边沾满血迹,他高高举起天子剑,亮出系在肘上的传国玉玺,放声大叫道:“朕!天命所归!”

话音未落,残破的宫门连同两侧的宫墙轰然倒塌。吕巨君转过身去,只见数辆战车穿过尘土,包铁的车轮颠簸着碾过瓦砾,疾驰而来。最前方一辆战车上,一名灰衣人手挥铁如意,遥遥指向前方。

旁边一辆车上,一名身着儒服,头戴高冠的将领神情狰狞,眼角肌肉突突直跳,正是五支北军中仅存的步兵校尉刘荣。

与此同时,一名黑衣女子不言声地出现在刘建身前,屈指将一支利箭弹开。

吕巨君没想到刘建居然有如此胆魄,竟然在大厦将倾之际孤注一掷,以身作饵,将自己的主力都吸引在崇德殿,却在周围设下伏兵,放手一搏。不过此贼覆亡在际,再跳踉也不过困兽而已。

廖扶令旗一摆,左武第二军分成前后两队,前队继续剿杀殿前的乱军,后队举起长戈,犹如一团生满利刺的刺猬,迎向虎贲军的战车。

血战至此,即使刘建一方竭尽全力,能够集结的北军也不足千人,其中还夹杂了几伙布衣壮汉。

这些为刘建效命的门客虽然有几个悍勇之徒,但到了战场上,面对训练精良的正规军几乎全无还手之力。也正是因此,吕巨君从没有打过吕氏自家门客家奴的主意。

吕巨君心下哂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正是这些乌合之众的真实写照。

但紧接着,吕巨君瞳孔猛然一缩。那些布衣壮汉看似杂乱不堪,然而一交上手,却凶悍之极,竟然从左武第二军配合严密的大阵中硬生生咬下一块。左武第二军也不是善茬,反击极为迅猛,但那些壮汉不知怎么左绕右拐,竟然从包围圈中硬闯出来。

许杨失声叫道:“这些是什么人!”

廖扶神情凝重,他令旗一举,旁边一名手持长刀的左武军将领策马上前,带着手下往那些壮汉攻去。

那帮壮汉像一群没头蜂一样,“嗡”一声的散开。那名将领盯住其中一人的背影,正待挥刀,那人却突然往地上一扑。就在他扑倒的刹那,一名一直被他挡着的汉子现出身来,他双掌一上一下放在胸前,环抱如球,中间一张火红的符箓无火自燃,接着飞起一道火光,往那名将领面门射去。

那名将领举起长刀挡在面前,飞射的火光宛如一条火蛇,盘旋着绕过长刀,掠向他的额头。就在这时,廖扶“咄”的一断喝,寒风大起,夹杂着冰寒的雪花将火蛇扑灭。

施展符箓的汉子脸色一白,“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紧接着旁边一人掀开大氅,露出里面一具皮质胸甲。那件胸甲与军中制式甲胄大相径庭,上面缝制着无数口袋,袋内鱼鳞般插满飞刀。他双手一抹,飞刀连串射出,将追杀来的左武军生生逼退。

许杨博闻强识,看到这些汉子充满江湖味的手段,立即省悟过来,“是雇佣兵!晴州的佣兵团!”

廖扶寒声道:“好一个晴州商会!”

晴州各大商号一直有召募雇佣兵充当护卫队的习惯,洛都的晴州商会也不例外。留驻洛都的晴州雇佣兵通常在数十人,多也不过百余人。而这一次他们至少投入了两个佣兵团。天子暴毙,事起仓促,能调来两个佣兵团已经是晴州商会的极限。那些商蠹们眼不都眨就投下重注,当真是把刘建当成奇货,见利忘身,不知死活!

那帮晴州雇佣兵全是厮杀过多年的江湖老手,他们进攻时如同凶狠的群狼,蜂拥而上。遇到强烈的反击,就立刻分成小股,或是六七人,或是四五人,甚至两三人结成小队,从围攻的夹缝间逃之夭夭,但不管形势再危急,他们都绝不落单。

这种战术的效果显而易见,那些雇佣兵相互间的配合极为熟练,即便是最基础的两人配合,也能焕发出强大的战斗力,每每迫使对手付出更多的代价。

眼见局势不利,廖扶果断放过近在咫尺的刘建,把前军全数调回,全力围攻那些雇佣兵。

苍鹭挥起铁如意,在他的指挥下,那些雇佣兵就像游鱼一样,在左武军的战阵中流蹿,一次又一次将对手的阵形撕开。而残余的北军士卒则依托突前的战车结成战阵,与左武军正面交锋。

廖扶额头见汗,全神贯注地与那位灰衣人对攻。这些乱军虽然来得突然,但胜势仍然在平叛军一方,毕竟对手只是北军残余和一些雇佣兵,无论兵力还是军士的素质,左武第二军都稳占上风。只要给他时间,廖扶相信自己迟早能全歼这些叛逆。

忽然殿上传来一阵怪笑,刘建一手持剑,一手拿着火把,狞笑着奋力一脚,蹬倒了旁边一株青铜灯。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啊!”一名老者扑在地上,一手扯住刘建的衣角,声嘶力竭地劝阻着,却是博士师丹。

他的高冠掉落在地,露出萧萧白发,眼中满是绝望。

丈许高的灯树摇晃几下,然后轰然倒地,数十斤灯油泼溅出来,淌得满地都是。刘建对师丹的苦劝不理不顾,狠狠一挥手,将火把砸向灯树。

火光微微一暗,旋即“腾”的升起一人多高的火焰,赤红的火舌卷住殿柱上的金龙,一边向殿内的御座蔓延开去。

“不好!”吕巨君大叫着冲上丹墀。

刘建已经走投无路,先烧武库,再烧宫殿,完全是狗急跳墙,破罐破摔,肆无忌惮。自己平叛之后还是要善后的。一旦皇宫正殿被烧,那将是一桩轰动天下的丑闻,与之相比,吕冀丢失玉玺虎符都在其次。

吕巨君把乱军那些残兵败寇抛在脑后,一边勒令军士全力救火,一边身先士卒地闯进崇德殿内。

宫中一片兵荒马乱,但苍鹭并没有趁机进攻,而是指挥所余不多的手下,护卫着从殿中奔逃而出的刘建迅速撤离崇德殿,转向奔往昭阳宫。

董宣显然也是两天未睡,虎目微微有些发红。他穿着一袭纯黑的官服,衣下隐隐露出皮甲的痕迹。汉廷官服一向是宽袍大袖,尤其是袖口,往往宽逾三尺,长可曳地,仪态庄重。但董宣右手的大袖用皮绳扎紧,外面里着一只护腕,看起来不像文官,倒像个赳赳武夫。

汉国武风极盛,官员出则为将,入则为相,文武官职并没有明显的界限,程宗扬早已习以为常。但董宣官袍一角溅着血迹,色泽尚新,似乎刚刚还杀过人。

看着溃退下来的军士,吕淑气得额头青筋直蹦。

江充带领射声军去辅助左武第二军攻打崇德殿,卫尉军少了约束,就露出油滑本色。自己好不容易把人马组织起来,结果那帮丘八出工不出力,摇旗呐喊的时候一个顶俩,声势震天,一旦长秋宫的护卫反击,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吕淑跳脚大骂,“你们这些饭桶!一帮阉人就把你们吓回来了?简直是一堆废物!”

吕淑骂得响亮,那帮军士也不示弱。一名卫尉军军官把头盔一摔,梗着脖子道:“阉人怎么了?人家可是吃饱的!兄弟们倒好,打了两天了,总共才吃了一顿饭!前心都贴到后脊梁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吕淑咆哮道:“你们算什么玩意儿?他妈的先是被一帮家奴吓得乱蹿,这会儿居然连一群阉人都打不过!祖宗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丢脸的可不是我!”那军官叫嚷道:“上阵厮杀,生死由命,没什么好说的!可人家一天能拿五十金铢!我们呢?这会儿天寒地冻,兄弟们身上连件寒衣都没有!”

“你们拿得少吗?”吕淑恼道:“朝廷一年花几十万金铢养着你们!你们就是这样报答太后的?”

那军官瞪着眼睛道:“十一叔!你摸着良心说:那几十万金铢真都花到我们头上了?你要敢当着大伙的面说一句,我这会儿就冲上去!死到最前头!”

吕淑气得一个倒仰。卫尉军一堆吕家人,个个都不是善茬。军中空饷他吃的大头,当然瞒不过他们。这会儿被人当面摔到脸上,他恨得牙痒也无可奈何。

几个人上来把那名军官拖下去,“行了行了,胡沁个什么呢?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哎哟喂,都冻成这孙子样了,还不赶紧烤烤火去?”

另外几名吕家子弟过来劝道:“十一叔,你别恼,那货就是个棒槌,生下来就缺心眼儿。”

“就是就是。让我说,咱们打也打了,没有功劳还能没有苦劳?有没有打下来那是另一回事。”

“哥哥这话说得没错。”另一人接口道:“这大雪纷飞的,兄弟们冻得连弓都拉不开。再说人家那个玩平山火法的,绝对是一等一的大法师!一炸一大片,铁甲都防不住,连胡巫都给吓跑了。还怎么打?”

“打不过,那叫非战之罪。只要咱们出力了,谁也说不了二话。”

吕淑听明白了,这帮货的意思是大伙假装打了,他也假装指挥了,剩下的,就等着主力平定乱军之后,再来收拾长秋宫这点不长眼的余孽了。

“你们都给我滚!滚!滚!”

秦桧随主公一起入宫,随即联络刘建一方,表示同意结盟。果然不出所料,剑玉姬不是那种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傻白甜,她传话过来,为了表达双方的诚意,由刘建出诏书,尊赵飞燕为皇太后,以上林苑奉养太后。同时封赵飞燕之父为侯,用传国玉玺。作为交换,赵飞燕也必须出具诏书,承认刘建的帝位,用长秋宫的皇后印玺。

“贱人!”程宗扬恨恨骂了一句。

这诏书递出去就是把柄,但眼下不可能拒绝。程宗扬只好问道:“殿下,你看呢?”

赵飞燕道:“但凭公子作主。”

“给她!”

秦桧笔走龙蛇,文不加点地拟好诏书,然后给赵飞燕念了一遍。

秦桧文章写得骈四骊六,文采斐然,念得更是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不光赵飞燕没听懂,程宗扬也没听懂几句。(

但不管诏书写的什么,赵飞燕都没有什么好在意的。等用过印玺,秦桧拿着诏书离开,她才低声问道:“欣儿呢?他该当如何?”

“定陶王暂时先留在殿下身边。”程宗扬咳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道:“依我看,刘建的帝位不会长久……”

赵飞燕眼中露出一分苦涩,“我只盼他平平安安就好。”她双手合什,低叹道:“可怜他小小年纪便父母双亡,又不幸生在帝王家……”

程宗扬安慰道:“你若是放心不下,这会儿就把他叫进来。”

赵飞燕摇了摇头,“让他多睡一会儿,待天亮再说。”

外面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奴才拜见娘娘。”

赵飞燕怔了一下,然后看向旁边的程宗扬。

程宗扬掀开帷帐,蔡敬仲躬身入内。他撩起衣摆,屈膝跪下,向赵飞燕隆而重之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赵飞燕连忙道:“蔡常侍请起。”

蔡敬仲依言站起身,然后看都没有看赵飞燕一眼,便神情严肃地对程宗扬说道:“我要自焚。”

程宗扬差点岔气,“啥!?”

“趁这会儿宫里人多,正好做个见证。”蔡敬仲胸有成竹地说道:“我方才看过,东南角的承恩楼就不错。一来位置好,靠近阿阁,视野开阔,一览无余。我在楼上一烧,远近都看得清清楚楚。二来承恩楼独处一隅,便于控制火势。三来墙外面就是沟渠,方便你们锉骨扬灰。四来眼下正刮北风,烧尸的臭味飘不到宫里……”

蔡敬仲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果然是思虑周全。

程宗扬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你要自焚?”

蔡敬仲脸上露出一种温和的怜悯与同情——就像看一个智力发育不健全的弱智儿童一样看着他。

程宗扬知道自己说了一句人家早就说过的废话,显得神经反射弧特别的长,可不说出来实在憋的慌。他晃了晃脑袋,好让脑子清醒一下。

“为了赖账?”

“那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蔡敬仲这个人必须要消失。”蔡敬仲十分体贴地说道:“你总不想让他的仇家以后找到你那里去吧?”

“你有仇家?”

“马上就有了。”

说得太好了。蔡爷觉悟这么高,程宗扬只能无言以对。

“听说霍大将军的人快要到了,我先安排一下,免得到时候赶不上趟。”

很体贴,很周到。程宗扬继续无言以对。

蔡敬仲退后一步,向赵飞燕三跪九叩,阴声细气地说道:“奴才告退。”

蔡敬仲姿态作得不可谓不足,可从头到尾都没把赵飞燕当活人。赵飞燕对此也唯有含笑而已。对太后身边这位不与人亲近,却偏偏深得重用的大太监,即便如今倒戈,赵飞燕也免不了有些忐忑。

“等一下!”程宗扬道:“我跟你去承恩楼,看着你烧。”

蔡敬仲奇道:“你去承恩楼干什么?你得赶紧去昭阳宫啊。”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昭阳宫怎么了?”

蔡敬仲道:“金车骑那边人手单薄,大小姐带着人过去增援了。”

程宗扬愣了半晌才叫道:“她疯了!?那可是一群兽蛮武士!你们怎么不拦着她?”

蔡敬仲一脸没表情的看着他,“奴才只是个不中用的死太监。莫非主公在此就能拦得住云大小姐?”

程宗扬噎了一口。这死太监,尽说什么大实话!

“我去昭阳宫!等我回来再烧!”程宗扬心急火燎地奔出宫去。

从长秋宫到昭阳宫要穿过阿阁,幸好此时搏杀的主战场在崇德殿,加上大雪路滑,沿途并没有多少敌军。即使有人看到,也只是远远呼喝几声,射来几支羽箭。

沿途宫室一片狼借,台阶上、宫墙下、沟渠中,到处倒伏着死者的尸体,除了战死的军士,还有被杀的宫人、内侍。此时尸首都被大雪覆盖,只能依稀看出一个隆起的轮廓。

各处宫室大都被人抢掠一空,兰台中藏的都是简牍书卷,也未能幸免,门前阶上散落着大量竹简。

越靠近昭阳宫,死气越发浓郁。宫内的宫人、内侍其数逾万,能逃进长秋宫的不过十之一二,大多数都分散在各处宫苑。昭阳宫内侍最多,遭遇也最惨。天子驾崩当晚,就被吕冀屠杀了一遍,接着刘建入宫,又有许多宫人死于乱军。好不容易躲过两劫,却遇到更凶残的兽蛮人。那些兽蛮人完全是报复的心态,不分良莠,逢人就杀,整座昭阳宫都似乎变成修罗地狱。

程宗扬揉了揉额角,把心头的烦燥强压下来。

刚靠近东阁,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通往含光殿的廊桥内遍布尸体,许多死者大睁着眼睛,脸上凝固着临死前一刹那惊恐万状的表情,尸身上留着巨大的伤口,甚至肢体不全,就像被野兽凶猛地撕咬过一样。

远处传来一声咆哮,震得人双耳隐隐作痛。程宗扬加快速度,踏着满地的鲜血往含光殿飞掠过去。

殿前的灵堂已经被彻底捣毁,供奉的天子灵位也被人踩得粉碎。西阶那面为天子召魂的灵旗从中砍断,书写着天子名讳的白帛掉在雪地中。殿外鲜红的地毯落满白雪,又被人反复践踏过,早已泥泞不堪。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些兽蛮人仍聚在殿外,始终未能踏上台阶一步。

十余名军士举着重盾,在阶前围成一个三角形,为首一人盔上戴着白羽,正是霍子孟门下的家奴,羽林郎王子方。他胸前的皮甲被撕开一道大缝,肩甲也被利爪撕碎,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周围的兽蛮人咆哮着往前攻杀。廖扶的冰封术只冰冻了阿阁一带,含光殿外又铺着地毯,即使廖扶在此,也不可能故技重施。他们没有再使用巨石,而是挥舞着巨斧,一下一下猛劈。

一名军士用重盾挡开巨斧,右手的环首刀伺机而出,劈在兽蛮人腰间。他这一刀劈得极快极猛,但那名兽蛮人似乎出于野兽的本能,几乎在他出刀的一瞬间向旁跃出,另一名兽蛮人长爪疾挥,锋利的爪尖像铁钩一样扣住他的皮甲,把他从阵中拖出。

军士们来不及救援,那名同袍已经兽蛮人撕碎,鲜血雨点般洒落下来。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些兽蛮人竟然像野兽一样吞食他的残肢。

趁着殿前军士们阵容不整,一名兽蛮武士挥起重槌,横扫过来。王子方挺刀狠狠一挡,然后顺势往那名兽蛮武士心口刺去。

“叮”的一声,刀尖刺中护心铜镜,滑开寸许,重重刺进兽蛮武士胸口,可惜差了少许,没能刺中它的心脏。

王子方手腕一拧,刀锋绞住肌肉,刮在兽蛮武士的肋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磨擦声。

那名兽蛮武士嘶吼着张开大口,咬向王子方的脖颈。王子方急切间来不及拔刀,只能勉力斜过身,一边抬起手臂,挡住喉咙。

兽蛮武士牙关一合,狠狠咬住王子方的手臂,两对狰狞的獠牙刺穿他的皮肤和肌肉,“格”的一声,咬断了王子方的臂骨。

王子方伤口鲜血狂喷,他拼尽全身的力气拔出佩刀,往那名兽蛮武士眼中刺去。

刀锋从眼眶深深透入颅骨,那名兽蛮武士晃了几下,然后颓然倒地。

王子方手臂被整个咬断,脸色煞白地跌坐在台阶上。

一只大手从后伸来,抓住王子方的脖颈,把他提了起来,往后轻轻一抛,送进殿内。然后五指握紧,化为一只铁铸般的拳头,重重砸在一名兽蛮武士的面门上。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响起,那名兽蛮武士面门整个被砸得凹陷下去,鼻骨断裂,獠牙迸碎,鲜血混着碎肉泼溅出来。

赵充国一拳毙敌,旋即拎起斩马刀,与一名兽蛮武士的巨斧硬拼一记。那名兽蛮武士双肩肌肉隆起,巨大的青铜轮斧夹着雪花猛劈过来,却像是撞在铁板上一样,被震得连退数步。他尖利的脚爪扣住地面,将地毯撕得稀烂,露出地毯下白玉般的石板。

十一月初八。寅时。

南宫。昭阳宫。

天子灵柩仍停放在含光殿内。为帝王准备的金缕玉衣早已制作停当,可惜天子尸骨未寒,各方就打成一锅粥,尸身上只盖了一幅白布了事,连寿服都附之阙如。

殿内除了金蜜镝等人,还有一些侥幸生还的宫人,甚至有些从其他宫苑躲避乱军逃奔而来的。天子的亲眷都避往长秋宫,这些宫人不敢出去,于是都被留在殿内守灵,天子身后之事倒也不显冷落。

只不过这么多人里面,除了金蜜镝之外,连一个有份量的人都找不出。那些本该在灵前哭嚎的诸侯、外戚、大臣们,把天子扔在脑后,自顾自在宫内打得不可开交。刘骜死后有灵,想必也不能瞑目。

程宗扬在天子灵前三跪九叩,致礼尽哀。他倒不是愿意给这死鬼天子磕头,纯粹只是给金蜜镝面子,免得因为一点礼法上的小事,跟这位老臣起什么纷争。

殿内护卫多是金蜜镝府中的亲随,他们和赵充国一样,在沙场拼杀多年,无不战功累累。一个六百石的大行令,还真没被他们放在眼里。但程宗扬刚才显露出的修为,让他们无不刮目相看。此时再面对这个公子哥儿似的小官,众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程宗扬站起身,对金蜜镝道:“金车骑,宫中如今兵荒马乱,连兽蛮人都来了。以我们的兵力,长秋宫与昭阳宫两头实在难以兼顾,依我看,不如移灵到长秋宫。”

金蜜镝沉默许久,程宗扬道:“事不宜迟,请将军早作决断。况且——霍大将军已经奉长秋宫诏令,入宫勤王。

白虎门那边还要将军主持。““羽林?”(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正是。霍大将军约定寅时入宫。眼下只有不到一刻钟了。长秋宫的情形将军是知道的,除了将军,外臣中官职最高的就属我了。羽林天军是天子御卫,怎么也不可能听我这个六百石的大行令指挥。倒是吕氏诸人位高权重,若是没有将军坐镇,单靠那些兵丁,只怕出来一个吕冀,就能把他们斥退。”

程宗扬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一片大乱。接着赵充国快步进来,“是刘建的乱军,他们丢了崇德殿,逃到此处。”

“金车骑!”程宗扬叫道:“不能再等了!”

金蜜镝走出大殿,只见刘建的部属正乱纷纷涌进昭阳宫。他们显然刚吃了一场大亏,随扈的军士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刘建本人也丢了天子车驾,在家臣的扶携下徒步赶来。

程宗扬一眼看到齐羽仙,上前毫不客气地说道:“这就是你们吹嘘得能顶两个时辰?我看再晚点就只能给你们收尸了。”

齐羽仙道:“棋至中局,谈何胜负?眼下便论输赢,为时尚早。”

“死鸭子嘴硬。”程宗扬指了指溃兵,“这就是你们所有的底牌了吧?再输一把,你们仙姬连裤子都没了。”

齐羽仙气定神闲地说道:“既然公子目光如炬,不知可曾看到太子妃和屯骑军呢?”

行了。知道他们手里的底牌了。

“按咱们约好的,白虎门和玄武门交给我们,剩下两个门你们可看紧了。万一被鱼跑了,可别怪我们。”

“公子只须小心自家门户便是。”齐羽仙微笑道:“代我向定陶王问好。”

“少来威胁我。定陶王一根汗毛你们都摸不着。”程宗扬道:“昭阳宫给你们,天子的灵柩我要运走。”

“莫非公子还怕我们戮尸不成?”

“说真的,别说戮尸了,就算你们把他拉出来鞭尸我都不在乎。问题是刘建那疯子,什么事干不出来?他真要干出点什么,别人我说不准,金爷立马就得翻脸。这后果你担得起吗?”(

齐羽仙盯了他半晌,然后冷哼一声,不再开口。

刘建走到殿前,看着阶上的金蜜镝,眼中疯狂的杀意一闪而逝,然后哈哈哈大笑,朗声道:“金车骑连日守护天子灵寝,功劳卓著!朕……”

没等他说完,赵充国便扯着喉咙道:“东阁这破地方易攻难守,兵法上叫死地!你们得去西阁啊!那边的凉风殿三面临水,只要一队人马就守得稳稳的。别说老赵没提醒你们,打仗讲的是兵贵神速!再耽误可来不及了。”

刘建说了一半的话被堵了回去,可再一想,这粗胚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东阁有什么好的?不就那个死鬼的尸首吗?西阁三面临水,易守难攻,才是帝王之资。

他拔出天子剑,叫道:“诸将士听令!全军赶往西阁!”

听到号令,负责断后的苍鹭脸颊抽搐了几下,但他麾下的乱军一路逃蹿,此时都成了惊弓之鸟,闻声立刻折而向西,想阻止也来不及了。苍鹭只好把手中的雇佣兵集中起来,压住阵脚,随之缓缓西撤。

金蜜镝终于下了决断,“老夫即刻前往白虎门。充国,天子灵柩不可妄动,你……”

赵充国兴高采烈地叫道:“让我上阵杀敌?哈哈哈哈!立功的时候到了!老赵闷得骨头都快生蛆了,好不容易撞上这个机会!将军放心!谁也别想挡住我升官发财!”

程宗扬仔细看了赵充国几眼,他原来觉得这货是个肠子直来直去的粗胚,可琢磨一下,他两次强行插口,可都不简单。

赵充国第一次强行打断刘建,是刘建张口说出了“朕”字,接下来不管他再说什么,金蜜镝都不会答应他以天子自许。事关帝国正统,双方都没有妥协的余地,一旦争执起来,总有一方无法下台。赵充国大咧咧地一插口,把双方可能出现的争执化解于无形,又给刘建指了条路,免得双方待在一处,再引发什么预料之外的冲突。

这一次打断自家主官,明显是因为金蜜镝有意让他留守。赵充国抢先一步表明立场,又扯出升官发财的大旗,让金蜜镝也不好拒绝。

果然,金蜜镝也没办法说什么,只好斥道:“你这个惫赖货!”

赵充国嘿嘿一笑,“反正我就跟着将军。将军去哪儿我去哪儿。”

金蜜镝只好重新指了几名手下看守天子灵枢,然后与程宗扬、云丹琉、王孟等人前往长秋宫。至于卢景,这会儿早就没影了。

刚走到阿阁,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那声音并不高,但极为密集,就像无数身形沉重庞大的长蛇在雪地上穿行,发出的沙沙声。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扭头往白虎门看去。

吕淑被一帮子侄气得发昏。自己的卫尉军这回大丢颜面,就算事态平息,将来引罪革职也是免不了的。卫尉军这滩烂泥他是扶不上墙了,既然无计可施,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躺倒等着挨捶吧。他也不白费力气攻打什么长秋宫了,只要守住白虎门就行。

刚交寅时,宫外蓦然响起一片密集的声音。正在门楼内昏昏欲睡的吕淑猛得惊醒过来,“什么东西?”

有眼尖的已经看到外面的情形,叫道:“是骑兵!”

吕淑心头一紧,“哪里来的骑兵?”

“是羽林!羽林天军!”

吕淑快步走到城垛处,只见门外一队人马正疾奔过来。此时正是一天中夜色最深的时候,那队人马却没有打火把,黑暗中只隐隐约约看到马匹的轮廓,最为醒目的是他们头盔上飘扬的白翎。

上千骑兵同时出动,却听不到丝毫人声。军士们投下照亮的火笼,才发现那些羽林精锐兵甲俱全,而且每人口中都咬着一根箭矢。

吕淑顿时打了个激灵,衔枚疾进!这是汉军标准的夜袭战法。再仔细看时,那些战马四蹄都包了稻草,一来防滑,二来也把可能发出的声音降到最低,以至于羽林军已经兵临城下,守军才听到动静。

吕淑嘶声叫道:“戒备!戒备!”

一名吕家子弟伸头往外张望,一边道:“羽林军……应该没事吧?”

“你傻啊!”吕淑都快哭出来了,“马里蹄,人衔枚——难道他们是来跟你玩的吗?”

“没事,没事。”那名吕家子弟宽慰道:“宫门关着呢。”

吕淑心里这才塌实了些。眼看羽林军的骑兵已经驰近城门,吕淑伸长脖子叫道:“来者何人?奉何诏令?”

一名手持长矛的少年纵骑而出。借着门楼上的灯光,吕淑看清他的面孔,不由心头一颤,勉强笑道:“原来是霍少,哈哈,不知……”

霍去病微微笑了一下,接着猿臂一展,长矛呼啸而出。

一瞬间,吕淑似乎有种错觉,那柄长矛好像根本没有飞出,而是在空中闪了一下,便直接出现在了自己身前。

从城上到城下将近六丈的高度,好像被人抹掉了。

长矛破开吕淑胸前的护心铜镜,撕开皮甲,透胸而过,“咚”的一声,重重刺进吕淑背后的柱子中。

接着一名大汉拨步上前,他挥舞着一柄长近丈许,宽如人身,厚宽却极薄的巨剑,往城门中间奋力一劈。木屑纷飞间,两道足有半人粗的门闩被生生斩断。

卫尉军的士卒只下了两道门闩,没有用上顶杠,被这一剑劈下,城门顿时洞开。

城上的卫尉军已经乱成一锅粥,他们在宫中养尊处优多年,面对如狼似虎的羽林精锐,根本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更何况卫尉军已经打了两天仗,敢战之士早已折损一空,剩下的也疲惫不堪,羽林军破门而入时,许多人还在睡梦中。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羽林军就攻占了白虎门。

但紧接着,羽林天军就遇到一块硬骨头。

左武第二军赶到之前,长水军作为平叛军的主力,与同属北军的中垒、虎贲诸军血战竞日,七百人的长水军此时还能作战的只剩下一百余骑。

左武第二军赶到后,刘建军一战溃败,平叛军挟胜进逼崇德殿,长水军则留在阿阁休整,同时配合卫尉军作战。

白虎门的骚乱传来,长水军第一时间作出反应,仅存的一百余人全部上马,在阿阁前排列成一个锐利的锋矢阵型。

羽林军留下部分士卒控制放弃抵抗的卫尉军,其余军士则在霍去病的带领下踏冰而来,将这支残军团团围住。

长水军是汉军中唯一一支由胡人组成的骑兵,作战极为骁勇,面对兵员整齐的羽林天军也毫不示弱。尤其是此时陷入绝境,从上到下都有了必死之心,一旦交锋,必然是一场血战。

已经胖出圆脸的高智商被里在军中,紧贴着他的老相好冯子都,富安和刘诏犹如哼哈二将,跟在衙内的马屁股后面。

高智商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攻下白虎门,吐掉口中的箭矢,他便嚷道:“打啊!怎么不打呢?他们就这么点人马,赶紧弄死拉倒!”

“说得轻巧。”冯子都两眼紧盯着长水军,小声道:“这鬼地方全都是冰,战马根本跑不开,只有他们待的那片清理过。我们要想杀过去,就得下马,变成步兵再跟那帮胡人骑兵打。那不是白吃眼前亏吗?”

“兵贵神速啊,大哥。这么拖下去,要拖到什么时候?就这么点人,堆也堆他们了。”

“别作声,听霍少的。”

霍去病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长矛,一边策骑缓步而行。他进攻之前就听说宫中已经冰封,但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

此时温度正低,坚冰远未到消融的时候,整个阿阁广场冻得像一面镜子一样,饶是坐骑的四蹄上都包着稻草,行走时也得小心翼翼。

而长水军休整时,在殿前生了几堆火,清出一片空场安置马匹,倒是不影响战马行动。要歼灭长水军这点人马并非难事,长水军再狠也是久战之余的残兵,问题是自己准备付出多少代价?整个羽林天军也才一千余人,在此地就折损两到三成,后面也就不用打了。

霍去病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朝冯子者略一示意。

冯子都心下会意,上前道:“奉大将军令!天子驾崩,逆贼作乱,羽林天军奉诏入宫平叛!各色人等,一律听从节制,违命者格杀勿论!立即放下刀枪,饶尔等一死!”

大火熊熊燃烧,将半个承恩楼与蔡敬仲的尸身一同化为灰烬。

没等火势熄灭,一名绣衣使者便立在左武第二军阵前,眼含热泪,振臂高呼道:“为太后尽忠!为蔡常侍报仇!”

对面羽林军中,一个小胖子双手拢在嘴边,大叫道:“当永安宫的走狗!这就是你们的下场!快放下刀枪!弃暗投明!”

“不用跟他们废话了!杀!”

“杀!”

两军狂呼着冲杀在一起,在永福门前展开了生死搏杀。

左武第二军是能耐苦战的边军,而羽林天军则是父兄战死疆场的羽林孤儿,出身于军伍世家,对天子忠心耿耿。

双方的对战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羽林天军的攻势一浪猛过一浪,左武第二军也寸步不让。太后还政之前,左武第二军的军费一直由内府支出,可以说是吕氏豢养的私军,对太后的忠诚度极高。否则吕巨君也不会万里迢迢把左武第二军调回洛都。

刘诏守着自家衙内,寸步不离,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是宋国禁军的高手,对军务也极为留心。此时亲眼目睹汉军作战,不由自主地拿宋军与这些虎狼之师相比较。宋军的优势在于军械比汉军更精致,种类也更丰富,宋军通常配备的兵器中,单是佩刀就有八种。而汉军的制式佩刀唯有环首刀一种,所有的战刀均是从刀柄到刀身一体铸成,份量相差无几,不尚华丽,只讲究实用。不过除此之外,几乎任何一个环节汉军都完胜宋军。

无论是军士的士气、战斗意志,还是搏杀能力,汉军都全面领先宋军。眼下对战双方总计不过两千余人,刘诏置身其中,却仿佛正经历一场数万人的大战,到处都是刀光斧影,血肉横飞。更可怕的是,两军都不是一味猛打,而是根据瞬息万变的战局不断进行调动,或是突进,或是撤退,或是分割,或是合围,在局部形成以多胜少的局面。(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双方的指挥官把地形、风向、气温各种因素全部计算进去,刘诏单是用眼睛去看,都觉得目不暇接。

如果是宋军,无论面对双方哪一支,都是溃败的局面。即使上四军也讨不了好,除非兵力超过三倍以上,才有一搏之力。

幸好宋军有神臂弓。刘诏庆幸地想道:倚仗神臂弓的犀利,宋军能够稳住快速稳住阵脚。然后——然后就结寨!

依靠寨墙坚守。无论如何,绝不能与汉军野战。

至于汉军的射手……刘诏忽然想到,射声军哪里去了?

刘诏正在疑惑,战场两翼出现了几列模糊的身影,渐次合拢。

刘诏猛然发现,羽林天军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拖成一条长蛇。最前面的已经攻到永福门。过于漫长的阵型使羽林军两侧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软肋,此时侧翼暴露在射声军的射程下,长蛇阵顿时显得十分脆弱。

“不好!”

刘诏心下叫了一声,刚要开口提醒,还未排成阵型的射声军忽然大乱,一支轻骑犹如有鬼神相助,冒着漫天风雪,千钧一发之际从射声军背后扑出,瞬间将那些射手的队形撕成碎片。

快速机动的轻骑对上缺乏保护的弓手,胜负毫无悬念,霍去病根本没有理会两翼的混战,带着几名马速最快的亲随,直接扑向吕巨君所在的中军。

听到背后的喊杀声,廖扶握着令旗的手掌僵了片刻,周围的温度仿佛瞬间剧降,其寒彻骨。

他扪心自问,对霍去病已经重视到十二分,即使对面羽林天军的指挥一板一眼,中规中矩,并没有显示出过人的机变,廖扶也不敢稍有松懈。

皇图天策,骑兵第一,岂会是易与之辈?

直到此刻,廖扶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对手。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大战关头,这位霍少竟然敢弃主军于不顾,反而亲自带着一班人马,毫无征兆地迂回到己方后方,展开突袭。(

真不知道霍少是单纯的运气好,还是对战机的把握有着超乎常人的精准。他迂回到位的一刻,正是射声军即将投入战场的一刹那,他若来的早一步,射声军还没有出动,完全可以原地据守,避开突袭。他来的晚一步,射声军已经布好阵型,以他们的箭术,必定会给那些连甲胄都抛弃掉的轻骑带来巨大杀伤。可霍去病偏偏来的不早不晚,就像踏着鼓点一样,在最合适的时机,最合适的位置给了射声军致命一击。

为了保护弓身和弓弦,弓手们通常都是在临战前才上好弓弦。结果那些轻骑杀来时,射声军的士卒们连弓弦还没有上,几乎是手无寸铁,就陷入了灭顶之灾中。

更大的危机则在于中军。左武第二军的主力大都投入正面战场,吕巨君远在阵后,身边只有十几名护卫。结果敌军从背后出现,原本最安全的所在转眼间成为最致命的险地。

唯一能让廖扶庆幸的是,霍去病率领的轻骑大部分都去追杀射声军,身边只有七八骑的样子。吕巨君身边的护卫足有他两倍之多,而且都是精锐。

廖扶双眼四下转动,迅速观察战局的变化。眼下已经不可能在此地决胜,只能先护着巨君主公脱离战场,收拢军队,设法夺下玄武门,与北宫的守军相互呼应,再来对付这些叛军。

霍去病手持双矛,战马冲开风雪,朝着中军战旗的位置呼啸而至。

守在吕巨君身边的许杨连声下令,两名骑卫拔出佩刀,一左一右夹击过去。

双方交错而过的瞬间,一名骑卫从马上站起身,双手握刀,朝霍去病脖颈劈去。刀锋落下,他眼前忽然一花,手持双矛的少年仿佛凭空消失一样,眼前只剩下一具马鞍。

惊愕间,那名护卫已经来不及变招,战刀扫过空鞍,徒劳地劈了个空。

刀锋掠过,一支长矛毒蛇般翻出,从那名骑卫腋下猛然刺入。血花绽放,在纷飞的大雪中四溅开来。

另一名骑卫看得清楚,同伴刚一出刀,那少年就甩开一侧马镫,身体完全倾斜到坐骑另外一侧。

镫里藏身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技能,以骑术见长的越骑、屯骑诸军几乎人人都会。但那名骑卫从未见过有人把镫里藏身演绎得如此出神入化。霍去病双手各持一矛,身体缩成一团,单靠脚下一只马镫支撑。那名骑卫一刀劈空,身前空门大露,轻易就被对手刺中要害。

霍去病长矛一击即收,那名骑卫打着转从马上跌落,鲜血洒了满地。

另一名骑卫双手举起马槊,尺许长的槊锋笔直刺向对手的胸口。

霍去病横过左手的长矛,似乎想要挡格槊锋。那名骑卫面露狞笑,到底是公子哥儿,有一点马上功夫就以为天下无敌了。槊重矛轻,他用的又是单手,岂能挡住自己长槊一击。更何况他出矛的角度也丝毫不对,矛锋歪歪斜斜指向前方。那名骑卫立刻判断出,自己长槊攻到时,正好能抵在矛锋下方寸许的位置。那个位置极难使力,他的力气即使比自己大上十倍,也不可能挡住自己的长槊。

骑卫霹雳般一声大喝,双臂肌肉绷紧,力贯槊锋。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对方右手动了一下。那柄一直蛰伏的长矛平着刺出,刺在他战马颈中。

战马脖颈血如泉涌,疾驰中双蹄跪倒,那名骑卫身不由己地向前一扑,眼睁睁看着自己把喉咙送到对手寒光凛冽的矛锋上。

霍去病双矛一左一右,右矛刺马,左矛刺人,干净利落地将他连人带马刺翻在地,离吕巨君又近了几步。

许杨拔出长剑,策马迎上。霍去病微微一笑,战马如风般掠过。

吕巨君几乎没看清两人如何交手,只见双方纵骑擦肩而过,瞬间拉开距离。许杨端坐马上,手中的长剑似乎正要刺出,背后的白衣却绽开一团血花,位置正是心口。

霍去病一侧衣袖被长剑绞碎,露出里面精致的皮制腕甲。

吕巨君二话不说,拨马便走。

一名胡巫挡在霍去病马前,双手拉开脏兮兮的羊皮大氅。他胸口爬满了漆黑的虫子,就像一件蠕动的铠甲。

霍去病举矛欲刺,一柄带翼的弯钩飞来,钩住他的长矛。

“碰不得。”

那声音几乎是贴着耳朵响起,就像有人趴在他耳边一样。霍去病悚然回首,却一无所见。

对面的胡巫喷出一口鲜血,胸口蠕动的虫子振翅飞出,宛如一片黑云朝霍去病笼罩过去。

一件像是用无数碎布拼成的衣服兜头罩下,将飞虫里在其中。几只漏网的飞虫被一柄快剑追上,快如流星地逐一刺落。堕下的虫尸也被布衣卷住。

“有毒。”

那件布衣里满了飞虫,不停蠕动,让人看着就头皮发麻。那人说着一绞,用了一招束衣成棍的手法,将满衣的飞虫尽数绞毙。

对面的胡巫“哇”的吐出一口黑血,跪在地上,接着身体燃烧起来。

那人说了两句话,便消失不见。霍去病举目四望,连个影子都没看到。他突然反应过来,猛地转过身,只见一个淡如轻烟的影子正从背后飘出,转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霍去暗暗抽了口凉气,幸好此人是友非敌,否则要刺杀自己易如反掌。

在羽林军的前后夹击下,左武第二军的局面已经岌岌可危。廖扶不得已再次施出冰封术,将两军交锋的战场全部冰冻,才使赢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施完术,廖扶乌黑的鬓发也仿佛被大雪染白,如同霜雪。他强撑着指挥左武第二军收拢阵型,边战边退,逐步脱离战场。

羽林天军也面临着越骑军当初的困境,战马寸步难行,只能放弃追击,撤到长秋宫外,暂作休整。

长秋宫的宫门前生起大堆的篝火,赵飞燕亲自下令,将宫中雕刻精美的香木栏杆、金漆屏风尽数拆除,甚至连寝宫前后栽种的桂树、古梅也砍伐殆尽,充作炭薪,供军士们取暖。

大量伤者被送到宫女们居住的暖阁,由宫人照料。内苑豢养的鹿群变成篝火上的烤肉,内库储藏的陈酿也被倒进头盔,在火上煮得滚热,让军士们驱寒。

金蜜镝坐在宫前,三面围着毡毯制成的帷幕,用来遮挡寒风。

幕内人头涌动,不仅程宗扬、赵充国、霍去病、冯子都等人在座,连徐璜也拖着受伤手臂赶来,与单超、唐衡等人坐在一处。

卢景递来一张纸,“这是宫内已经发现的暗道。”

金蜜镝接来扫了一眼,然后递给赵充国。

“有这个就好办!”赵充国咧嘴笑道:“我拿人头担保,半个时辰内把这些耗子洞全堵上!一只耗子都钻不出来!宫里那窝耗子想溜出去,更是没门!”

“北门情形如何?”

一名羽林军斥侯道:“叛军数次攻门,都被打退,如今与吕巨君等人合兵一处,据守平朔殿。”

洛都地势北高南低,平朔殿紧邻玄武门,是南宫地势最高的宫殿。程宗扬拿过赵充国手里的纸张看了一眼,发现附近没有暗道出口,才略微放了些心。

吕巨君第一次反击,就是从暗道潜入宫内,才轻易从刘建手中夺取白虎门。那张纸上将南宫各处暗道逐一标明,其中能通到宫外就有六条之多。能短时间将这些恐怕连天子都不知道的暗道摸得清清楚楚,也只有斯四哥有这个本事了。

程宗扬低声道:“四哥去哪儿了?”

“他去逮中行说,费了番手脚。”

程宗扬连忙道:“逮到了吗?”

“让他逃了。”

中行说这死太监真是牛大发了,竟然能从四哥手指缝里溜走。

金蜜镝道:“东门和南门呢?”

一个穿着灰衣的年轻人轻咳两声,然后道:“将军放心,苍龙门已经被我军用条石封死,朱雀门内外都有重兵把守,尽可无忧。”

程宗扬眼角微微跳了一下。

苍鹭,乱军真正的指挥者。很可能是黑魔海为了对付星月湖八骏,特意培养的九御之一。没想到此时会和自己同帐而坐。

五方人马兵分三路潜入永安宫围捕吕稚,程宗扬在永安宫外围与小紫会合,继续推进,没想到,接近永安宫时,那枚识别狐族的琥珀灼灼发热,如果九面魔姬就是擅于幻化之术的狐族,那么深藏在永安宫里的那只狐狸究竟是胡夫人还是……吕稚本人?

程宗扬准备出手抓捕吕稚,却被吕稚身边的老太监阻拦,谁都不知道深宫中竟还藏着这名老怪物,一出手就打断了程宗扬的两根掌骨,但当老太监打伤小紫后,情势再次逆转……

长秋宫前,临时张开的帷幕遮不住漫天飞雪,鹅绒般的雪花片片落下,沾在座中诸人的衣冠上。只不过此时没有人在乎这点雪,众人神态各异,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座中那个年轻人身上,眼中的意味更是耐人寻味。

杀死吕雉!彻底清除吕氏势力!

程宗扬的提议简单而直接。

刘建一方的使者对这个提议显示出极度的热情,甚至不等苍鹭开口,一直隐而不显的剑玉姬便直接表态,第一时间给予支持。

霍家一方则是避而不理,霍去病装聋作哑,摆明车马要置身事外,不愿意承担杀死太后的罪名。

金蜜镝没有开口,但拧紧的眉头已经表明他的态度。

不仅几方势力各有心思,连同处于一条船上的三位中常侍也态度迥异。徐璜脸色煞白,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唐衡双手抚膝,神情凝重,眼中的反对明显要多于赞同。单超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眼中却多了一抹视死如归的决绝。

“今日之事便议到此处。”金蜜镝果断取消商议,起身道:“诸位各自回去整顿兵马,天明之后依策行事。”

金蜜镝选择略过程宗扬的提议,苍鹭却没打算轻易让步。他弹了弹衣襟上的雪花,淡然道:“以草民之见……程大行方才所言就颇有道理。”

赵充国凶神恶煞般说道:“说的啥?我没听见!你小子再说一遍!”(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苍鹭瞥了他一眼,木着脸没有作声。自己要敢重说一遍,立刻就会被这家伙抓住把柄,将谋弑太后的罪名扣在刘建头上——这种拙劣的伎俩,自己当然不会中计。

除了苍鹭,其他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诛杀吕雉的话头。众人各自散去,最后一个离开的是单超。他恭敬地向程宗扬施了一礼,躬身退到帐外。

帷幕内只剩下金蜜镝和程宗扬两人。

看着金蜜镝冷硬的神情,程宗扬肚子里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所谓亲贤臣,远小人的道理自己当然知道,可知道归知道,只有亲身接触之后,才会发现,小人之所以是小人,正是因为他们那么容易亲近。就比如奸臣兄,即使自己说月亮是方的,他也能毫不犹豫地挽起袖子上场,力证月亮有几条棱几个角。而贤臣往往固守原则,不知变通,让人敬而远之,着实亲近不起来。

得了,自己也别跟他费舌了。他不是忠臣吗?皇后下一道诏书,比自己说一万句都好使。

程宗扬转身要走,金蜜镝却跨出一步,不偏不倚挡住他的去路。

程宗扬道:“金车骑为何拦我?”

“程大行要去何处?”

“金车骑应该明白,眼下的情形无论如何也拖不得。”程宗扬尝试作最后一次努力,至于能不能说服金蜜镝,自己就不抱任何指望了。

他抬起手掌,“千万别跟我提召董卓入京的事!行,我知道你们说的那位董破虏慷慨豪爽,勇而有谋,才武过人,有健侠之名,手下将士更是敢战精锐,足以平定逆贼——可是我胆小啊!引郡兵入京,这个险打死我都不敢冒!”

金蜜镝道:“你认为老夫的布阵,不足以攻灭吕氏残军?”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程宗扬不客气地说道:“敢问金车骑,明日一战,你有多少胜算?”

金蜜镝沉声道:“我方有隶徒两千,羽林天军千余,江都建太子一方尚有三千余人。眼下长水军已经反正,吕巨君所领不过左武军第二军、射声军残部,能战者总计不及两千——以三敌一,明日一战,我方必败无疑。”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必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金蜜镝道:“若只有羽林一军,明日即使以一敌二,金某也有七成胜算。加上董宣的两千隶徒,金某尚且有五成把握。但若加上刘建党羽,明日一战绝无胜机。”

老金这是明白人啊。眼下的局势,吕巨君所领的兵马并不可怕,但加上刘建一方这个拖后腿的,就变得险恶起来,人数越多,胜算反而越少。

“既然必败无疑,金车骑为何要拦我?”

金蜜镝道:“程大行欲往何处?”

程宗扬坦白地说道:“诛杀吕雉这么大的事,金车骑既然不同意,我只好禀报长秋宫,请皇后殿下定夺了。”

金蜜镝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想让殿下背负弑母之名吗?”

此言一出,程宗扬不由张口结舌。自己当然不是想往赵飞燕头上推卸责任,可这不是你老人家不同意,才逼得我搬出长秋宫吗?

程宗扬半是嘲讽地说道:“金车骑不会是要为太后肝脑涂地吧?”

“你以为金某是那种唯知尽忠的愚人?”

金蜜镝背负双手,微微昂起头,望着火光下巍峨的宫阙,“汉国民风勇烈刚健,朝野之间,忠贞之士比比皆是。单论忠义,原也轮不到金某这个异族之人名列辅政。吕氏所为,堪称国贼,诛灭吕氏,是为生民除恶,金某为何要反对?”

程宗扬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笑道:“我就说嘛,金车骑怎么会是那种不知轻重缓急的庸人呢?既然金车骑也同意,我们就来商量商量怎么诛灭吕……”

“你错了。”金蜜镝打断他,“我说的是吕氏后族,而非太后。有些臣子为了替主上分忧,不惜去做种种脏活,甘愿背负骂名,以此自诩忠义无双——如此行径,不过是玩弄权术而已。须知天子行事,如日月行天,世人皆见,自当正大光明。何况我汉国以孝治天下,士子以孝廉入仕,天子谥号必以孝字为先。若将孝字弃若蔽履,无异于为图一时之快,而坏百世基业。其间得失,程大行尽可以不计较,但金某身为辅政,又岂能置之不理?”

程宗扬总算理解了金蜜镝的苦心,他不是愚于忠孝,而是作为辅政,必须要为汉国的长远考虑——问题是这关自己鸟事?

程宗扬索性道:“敢问金车骑,怎么光明正大地解决朝廷乱局,还不耽误为太后尽孝呢?”

“上太皇太后尊号,移居长信宫。”

程宗扬沉默半晌,金蜜镝的意思是给吕雉足够的尊荣,但必须让她离开权力中央。不过自己对此并不看好,先不说吕雉接不接受,即使她同意交出权力,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彻底灭掉吕氏,天知道将来还会有什么幺蛾子?

看着金蜜镝的脸色,程宗扬知道这已经是他能够作出的最大让步了。

“可以。”程宗扬眼也不眨地答应下来,“下官这便去永安宫,恳请太后移宫。金车骑若是不放心,可以让赵长史随我一道。”

金蜜镝扬起头,望空道:“尊驾以为呢?”

空中一声轻笑,一个身影伴着雪花,宛如飞鸿般飘落下来。

剑玉姬穿着一袭雪白的长袍,整个人如同散发出淡淡的光芒,那条白袍式样简约到了极点,反而看上去有种出尘的神圣感。她的长发挽成一个椎髻,髻上戴着一支青玉簪子,簪身光华流动,一看就不似凡品。此时踏着白雪款款行来,整个人如同幻影一样,没有在雪地上留下丝毫痕迹。

“江都王邸宫人,见过车骑将军。”剑玉姬一边说,一边依着宫人礼数,侧身施了一礼。

金蜜镝望着她,良久道:“太平道?”

剑玉姬单掌竖在胸前,重新稽首施礼,“太平道大贤良师座下弟子,见过金车骑。”

“朝廷之事,尔等也敢插手,大贤良师不怕诛灭吗?”

剑玉姬不动声色,从容道:“我太平道唯以天下苍生为念,无暇谋身。”

程宗扬表情怪异,别人是狡兔三窟,这贱人却是一堆化身,居然又冒出来一个太平道的身份——汉国的太平道不会已经被她鸠占鹊巢了吧?

“车骑将军方才所言皆是正理,奴婢钦服不已。”剑玉姬道:“只是长信宫远在上林,如今天寒路滑,车驾难行。依奴婢之见,当诏命洛都令,征发徭役,以黄土筑路,以免延误太后凤驾。”

金蜜镝道:“筑路之事,请建太子赴长秋宫自禀。”

剑玉姬说的筑路只是试探,要紧的是以谁的名义下诏,让洛都令征发民夫。金蜜镝要是稍有疏漏,一不留神答应下来,刘建转头就敢以天子的名义下诏,再堂而皇之地宣称得到金车骑的支持。但金蜜镝岂会轻易入套,他寸步不让,让刘建亲自到长秋宫觐见禀报,逼其以臣下自居。

眼下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剑玉姬投石问路,一击不中,也不再纠缠,慢条斯理地说道:“请太后移宫之事,关乎社稷,想来金车骑也不欲惊动太多人,招惹物议。金车骑若是同意,程大行、赵长史以外,我方也去三人。”

程宗扬心下一动,眼下几方势力,就数刘建的党羽人马最多,尤其又莫名其妙地蹦出来一个太平道,令人摸不清深浅。眼下她主动提出限制人数,自己求之不得,当即说道:“那好,每方出三人,加上我这个带队的,一共十人。”

剑玉姬道:“金车骑觉得呢?”

雪花落在剑玉姬的身影上,随即消失不见。金蜜镝知道眼前只是个虚影,不愿多费口舌,只略一点头,应许下来。

剑玉姬轻笑道:“十人也不算少了,一道去的话,只怕惊扰了太后,不如分道而行。”

“一共十人?”秦桧问道。

程宗扬点了点头,“那贱人要求分成三组。长秋宫去的是单超,金霍一方去的是赵充国和冯子都,那贱人只说他们收买了一名永安宫内侍,其他两人没提。我们这边你和卢五哥肯定是要去的,还剩下一人——四哥呢?”

“斯爷神龙见首不见尾,”秦桧道:“眼下多半在凉风殿。”

吕巨君已经是瓮中之鳖,盯紧刘建才是正事。有斯明信盯着,自己能放一百二十个心。程宗扬想了想,“卓教御呢?”

秦桧道:“尚在宅中,此时相召,只怕要半个时辰才能到。”

自己手边的人马大都投入宫中,再把卓云君召来,老巢就彻底空虚了。剩下的人手里面,吴三桂是阵前猛将,入宫行刺这种事非其所长。王孟也是一样,而且长秋宫同样需要人坐镇。至于蔡敬仲,自己一想起蔡爷,就心头发慌,头皮发麻,都快落了心病了。刺杀太后这种大事,自己带着蔡爷这种行为完全无法预测的妖人,到底是找虐呢?还是找虐呢?

“让蒋安世去。”程宗扬拍板道:“三组人分成三路,分别走东、北、南三路,在永安殿会合。剑玉姬要了东边一路,由永安宫那名内侍带领。你看怎么安排分组合适?”

秦桧心念电转,这十人分属三方,甚至五方势力,如何分组可以说关系到整局成败,大意不得。

片刻间,秦桧厘清头绪,说道:“东边一组出于剑玉姬的安排,必须有强力人物坐镇,此人非卢五爷莫属,再加上赵充国,定可万无一失。单常侍熟稔宫中道路,可以独领一组,依属下之见,不妨由他走北路,再辅以蒋安世。这两人都是信得过的,剑玉姬那边无论去的是谁,都难以搅起风浪。”

程宗扬想了想,“永安殿位于北宫东北角,剑玉姬占了东路,单超和蒋安世走北路,我们选南路的话,要穿过大半个宫城,似乎有点太远了。”

秦桧提醒道:“主公莫非忘了复道了么?”

程宗扬一拍额头,要不是秦奸臣提醒,自己真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

“吕巨君和刘建都是饭桶啊!怎么都忘了两宫之间的复道?!”

程宗扬拔出佩刀,“五个人?少了点吧?”

齐羽仙抬起一只手掌,正容道:“公子若是束手就擒,我齐羽仙以魔尊之名起誓,绝不伤公子性命。”

程宗扬冷着脸道:“你们要是束手就擒,我也发誓,绝不动你一根阴毛。”

“公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齐羽仙叹道:“我们仙姬对公子可是绝无半点恶意。”

“别废话了,你们要不怕崩了牙,就上来吧!”

程宗扬举刀指着齐羽仙,一边说一边一手伸到背后,拚命给秦桧打手势。

眼前的暗道总共三个出口,两个被人挡住,只有入口这一端毫无动静,但程宗扬敢肯定,自己走进暗道的一刹那,后路已经被人断掉。

既然退不得,只有往前。两厢比较,壁水貐当初在洛水重伤过,眼下虽然看不出来受过伤,但肯定没那么容易痊愈。另一个小玲儿擅长土遁、暗杀,硬碰硬的话,未必就强过另一边的斗木獬和危月燕。最恶心的是齐羽仙,这贱人故意站在中间,自己无论选哪边突破,她立刻就能上前策应。

“都别动!”秦桧一声厉喝,从袖中擎出一只拳头大的铁罐。

“这是君侯特制的五煞天雷!”秦桧将铁罐高高举起,叫道:“只要秦某一丢手,足够把这条暗道炸上天去!大伙全都死个干净!”(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长得帅的男人果然会骗人。”齐羽仙冷笑道:“这种手雷奴家又不是未曾见过,哪里能把暗道炸上天去?”

“别忘了,”秦桧森然道:“这可是君侯所制!”

“除非它能大上十倍,否则便是殇侯所制,也不可能用它把我们这些人全都炸死。”

“哈哈,果然骗不过你。”秦桧爽朗地一笑,随手把铁罐一丢,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一把捏碎,弹出一颗药丸,落在程宗扬手中,低声道:“含在口中。”

“不好!”危月燕一声惊呼,扬手挥出一幅罗帕,朝那颗五煞天雷罩去。

可惜她晚了一步,那只铁罐没有爆炸,而是冒出一股黑紫色的烟雾,在狭窄的暗道中迅速弥漫开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暗道风声大作,斗木獬、危月燕、壁水貐、小玲儿、齐羽仙同时出手。

“咄!”程宗扬舌绽春雷,接着双刀齐出,一招“夜战八方”,将众人的攻势尽数接下。

“退后!”齐羽仙叫道:“守住通道!别让他们闯出去!”

“晚了!”

程宗扬身形一闪,硬闯进右边的暗道中,接着丹田真气狂涌,双刀奔雷般朝壁水貐斩去。

壁水貐挥起那柄血红的长刀,挡在胸前。双刀相交,他怪叫一声,踉跄着向后退去,一边吐出一口鲜血,将胸前雪白的僧衣染得一片殷红。

程宗扬一刀试出壁水貐的深浅,知道他伤势未愈,顿时心头大定,刀光随即一转,往小玲儿颈中斩去。

程宗扬这一刀几乎拼尽全力,刀身上的白光仿佛要迸射出来。小玲儿惊叫一声,连忙往后退了一步,靠在洞壁潮湿的泥土上,然后就像脱壳的金蝉一样,消失无踪。(

程宗扬旋风般直闯过去,背后的秦桧十指连弹,犹如狂风暴雨般点在齐羽仙弯刀上,将她逼退,紧跟着主公的后尘掠入暗道。

壁水貐死命压下伤势,拔足追赶。他紧紧握住血刀,恨不得将两人一刀砍成四段。

另一边的斗木獬和危月燕齐齐扑上,一个擎出两柄短戟,一个则抖出软索,贴着地面往秦桧腿上缠去。

秦桧足尖一点,轻松躲开软索。

壁水貐紧盯着前面的背影,俊俏的面孔几乎扭曲,那名中年文士速度似乎并不快,身法也只是平平,看不出有什么高明之处。要是换作自己没受伤的时候,轻松就能把他追上斩杀。即使现在有伤在身,但只要加一把劲,快上那么一点一点,就能追上他。先一刀把他拦腰砍成两段,然后趁他还有气,一刀一刀砍掉他的手脚,最后再砍掉他的脑袋……可惜总差那么一点……

壁水貐正心里发狠,前面的背影忽然一顿,那文士转过身,笑道:“看你这么辛苦,赏你了。”

壁水貐来不及止步,就看到他拿出一只黑黝黝的铁罐,塞到自己怀中。

壁水貐一边吐血,一边慌忙把铁罐抛开,拚命后退,结果把赶来的齐羽仙、斗木獬和危月燕都挡在身后。

众人齐齐止步,各自戒备。谁知那只铁罐掉在地上,半晌没有动静。

良久,斗木獬上前踢了一脚,铁罐在地上滚了几滚,依然动静全无。

“假的。”

齐羽仙面冷如冰,忽然抬手给了小玲儿一记耳光,厉声道:“贱人!”

小玲儿委屈地捂住脸,“我又打不过他……”

齐羽仙一把扯掉她颈中的银链,然后弯下腰,粉面几乎贴在她的鼻尖上,一手提着银链,冷冷道:“再有下次——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小玲儿脸色慢慢发白,无声地点了点头。

“快走!”危月燕道:“烟里有剧毒!”

众人回头看时,身后的暗道已经充满紫黑色的烟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丝丝的香气。

齐羽仙道:“是殇老贼的鬼瘴!屏住呼吸,闯过去!”

斗木獬叫道:“回去?为什么不追?”

“他们若是在另一端再放一只鬼瘴,你以为自己能撑多久?”齐羽仙停顿了一下,然后道:“况且他们去的方向,无关大局,眼下先去永安宫要紧,且让他们留一条命。”

程宗扬奋力掷出佩刀,将甬道尽头的木盖击碎,接着又是一刀掷出,防备有人躲在外面。

这一招果然奏效,木盖刚被击碎,一柄银戟就捅了进来。如果程宗扬是砍碎木盖杀出去,猝不及防下,少不得一阵手忙脚乱。结果程宗扬脱手两刀,外面那人银戟刺空,随即被飞来的第二刀劈中,发出一声惨叫。

秦桧飞身上前,一把抓住银戟,拧腕夺下,然后贴着洞口扫了一圈。

等程宗扬跃上地面,只见一个人倒在血泊中,他穿着内侍的服色,一条手臂被齐肘斩断,连腰腹都被刀锋斩中,血如泉涌,脚踝更是被秦桧那记横扫击得粉碎,此时躺在地上,四肢不停扭动。那柄银戟掉在一边,看上去光彩闪亮,是宫中常用的制式。

秦桧一手按住那人的嘴巴,免得他的惨叫声惊动他人,一边出指如风,封住他身上数处要穴。

程宗扬环视一周,只见眼前是一间斗室,室角胡乱扔着一堆宫中器具,似乎是一处杂物间。

他捡起刀,走到窗外往外看了一眼,不由一愣。

外面是一座偌大的宫殿,空荡荡的殿中点着几盏油灯,似乎是怕失火,不仅相隔极远,而且只有豆大一点光焰,与宫中常见的青铜灯树截然不同。借着微弱的灯光,隐约能看到一排……大门?

这可实在太蹊跷了,自己还从未见过殿内设门的,而且还是一扇连着一扇,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尽头的样子。

秦桧吐出那颗解毒丸,然后轻轻捏开,从中挑出一粒粟米大小的红珠,张口服下,一边解释道:“这颗解毒丸能克制鬼瘴在内的多种毒物,但本身也含有剧毒,必须在一刻钟内服下其中的赤珠才能化解。”

程宗扬吓了一跳,赶紧依样挑出赤珠吞下,抱怨道:“连解毒药都含毒,老东西也太黑了吧?”

这话秦桧没法接,他咳了一声,然后道:“属下已经问明,方才那人是此地内侍,也是太平道信徒,说是奉教中渠帅之命,把守暗道。我们出来时既没有示警,也没有说出口令,因此试图拦截。”

“居然还有口令?”程宗扬问道:“什么口令?”

秦桧惭愧地说道:“属下无能,那人伤势太重,属下只问出半句,他便咽气了。”

“哪半句?”

“苍天已死。”

程宗扬七情上脸,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干!”

他终于明白过来,刘骜死得一点都不冤!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问题是今年就是甲子年!即使吕冀没有动手弑君,最多一个月内,刘建也会动手,干掉苍天,自己过一把天子的瘾。难怪刘建动作这么快,转眼就纠集一大票人马出来,原来他早就准备好要造反,这才能赶在天子刚一驾崩的时机,立即发动。眼下天子驾崩,只是让他把动手的时间提前了,而且更加师出有名。

吕氏诸人一手炮制了天子驾崩的戏码,从深宫弑君,到暗中调左武第二军入京,布局不可谓不周密。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所面对的是一伙同样处心积虑的野心家,甚至处置局面的精细犹在他们之上。从趁乱抢夺玉玺虎符,到截杀吕让、吕忠,一路翻云覆雨,硬生生将吕氏稳赢的局面搅得七零八落。

这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是两只螳螂狭路相逢,各自磨刀霍霍,要独吞刘骜那只死蝉,而最终的赢家只能有一个。相比之下,自己卷进此事,完全是倒霉催的,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秦桧已经将暗道出口封住,毒烟消散前,不虞有人杀出。自己这一路已然吃了大亏,东路情形想来也不妙,毕竟是剑玉姬一方的人领路,不设上七八十来个圈套,简直对不起剑玉姬那贱人卑劣的人性。不过东路有卢五哥,一般的圈套还真套不住他。相对而言,单超所在的北路危险性更大一些。

眼下要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剑玉姬已经在北宫布局停当,随时都可能攻入永安宫。她要真动手杀死吕雉,自己还不算太担心,最可怕的是吕雉没死,而是被剑玉姬挟持,到时刘建一手抓住玉玺虎符,一手抓住太后,这个天子之位就算彻底坐稳了,即使长秋宫有金蜜镝支持,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进还有一线生机,退则万事俱休。怎么选择也不用多想。

“此地不可久留。”秦桧道:“还是尽早离开为上。”

“稍等片刻。”程宗扬望着外面那排雕刻精美的大门,皱眉道:“这地方似乎有些古怪。”

秦桧侧身贴在门上,仔细听了片刻。

“我先来!你断后!”程宗扬将佩刀贴在肘后,推开门,籍着油灯昏暗的光线,往那排高大的宫门走去。他神情越来越疑惑,离宫门还有数步,他忽然停下脚步,然后抬起头,倒抽了一口凉气。

直到此处程宗扬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宫门,而是一排巨大的木橱。这些橱柜高达两丈,上端几乎与大殿的横梁平齐,一座连着一座,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紧闭的橱门挂着金锁,由于规格过于庞大,使他生出错觉,误以为是宫门。

“锵”的一声轻响,长刀破开金锁。

程宗扬拉开一扇橱门,眼前不由一花。木橱中是数不清的格子,一格一格摆满各式各样的珍宝。各种水晶、玛瑙、珍珠、翡翠、象牙……琳琅满目,即使黑暗中,仍然闪动着诱人的光泽。

程宗扬打开另外一扇橱门,里面是雕琢精美的玉碗,从上到下不知有多少。再打开一扇,里面全是珍贵的香料。每个格子里,都挂着一支竹简,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地所贡,然后是具体数量。

以程宗扬如今的见识,陡然见到如此之多的宝物,也不禁犯晕。他仰起头,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往上看去。高达两丈的木橱里面,一层一层盛满了累世收藏的宫廷贡品,数量之大,足以撑爆任何一个珠宝商人的眼球。

秦奸臣这会儿也有些愣眼,如此多的珍藏,数量太过骇人。不过换一个角度来想,以汉国的国力,每年各地州府进献的贡品都差不多能装满一只木橱,累年积累下来,这样的数量也在情理之中——别忘了被刘建放火烧掉的武库,单是兵甲就有百万之巨!

两人都被眼前海量的珍宝震住,一时间默然无语。

忽然,一个牛皮哄哄的声音从殿后传来,“这里就是增喜观!里头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看中什么,尽管拿!别跟大爷客气!”

程宗扬张开嘴巴,目瞪口呆地望着殿后。

一个穿着破袄的老东西,脏得跟刚从地里刨出来的一样,此时正背着手,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走过来,下巴一撮山羊胡都快扬到天上了。可他脚上那双破鞋烂得都快没边了,只能拿脚趾夹着,走得踢踢拉拉。

单超一手按着胸口,从楼中出来,躬身道:“程大行。”他胸口中了一刀,伤口不时渗出血迹。

单超简短说了经过。按照三方达成的约定,他与蒋安世和刘建一名手下从北路入宫。起初一切正常,谁知刚过永巷,刘建那名手下突然暴起发难,刺伤蒋安世,同时大肆鼓噪,惊动了宫中的守卫。

蒋安世与单超猝不及防之下陷入苦战,一路被守卫追杀到此,蒋安世途中战死,单超也受了伤。至于刘建那名手下,早已趁乱逃得无影无踪。

“都是我大意了。刘建心存不轨,我们那一路也吃了亏。”程宗扬安慰了几句,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然后道:“单常侍受了伤,不如先回去休养。”

单超道:“这点伤,不妨事。”

程宗扬扭头道:“老头,拿点伤药来。”

朱老头傲然道:“大爷的伤药贵得很,一个死太监,用得起吗?”

单超脸上青气微现。不给就不给吧,张口闭口的死太监,这是什么意思?自己眼下虽然倒了霉,可再怎么说也是排名第一的中常侍,寻常王侯也少有轻慢,这个糟老头子算老几?

单超含怒望去,待看清朱老头的模样,他目光先是一怔,露出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片刻后如受雷亟,“扑嗵”跪倒在地,接着一头磕在地上,溅起一片冰雪。

“是你啊。”朱老头哼了一声,“都这么大了啊?这点小伤,忍着吧。”(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大冷的天,单超颈背间却出了一层冷汗,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接连叩首三记,应道:“是。”

秦桧问完话,抬手一掌拍在那名内侍脑门上,将他毙杀,过来说道:“昨晚一入夜,永安宫就设下禁制,严禁走动。这些人在宫中各处防守,每一组都由内侍、卫尉军和吕氏死士混编,藉此互相监视。据他交待,是在永巷巡视时听到动静,才追上围杀。”

程宗扬松了口气。按道理来说,剑玉姬与吕雉联手的局面绝不可能出现,但往最坏的角度来想,她们两人联手,无疑是对自己最具威胁的局面。此时知道只是剑玉姬个人的伎俩,而不是双方内外勾结,处心积虑设好圈套让自己跳,让他安心许多。

“对付我们那一路,用的是龙宸。对付单常侍,用的是借刀杀人,这说明了什么?”程宗扬道:“说明那贱人眼下能动用的人手也很有限,要留在南宫,要监视各军,要联络各方势力——人手不够才正常。至于他们布置在北宫的人,多半都用来对付卢五哥了。”

秦桧道:“要不要去东路接应?”

“不用。”程宗扬道:“卢五哥不会轻易着了他们的道,说不定眼下已经到了永安宫。”

单超里好伤口,说道:“从此地到永安宫,有一条近道。”

程宗扬爽快地说道:“你来领路!”

武库大火至今未熄,越往东北,火光越发明亮。风雪中不时飘来一股浓烟,呛得人忍不住想咳嗽,雪地上也多了些星星点点的灰烬。

单超不愧是宫里出身,对宫中道路了如指掌,沿着他选的那条捷径,一路没有遇上任何暗哨,顺利靠近永安宫。此时众人正隐藏在一条夹道的阴影中,两旁都是夯土的高墙,再往前就是禁制的范围。

“这禁制算个屁!”朱老头满脸不屑地说道:“大爷随便吹口气,就能把它破掉。”

程宗扬用衣袖掩住小紫的口鼻,免得她呛到,一边扬了扬下巴,“你吹。”

朱老头真的鼓起腮帮,往空处吹去。

空气微微波动着,浮现出一抹微光。随着朱老头一口真气喷出,那层微光仿佛水面上的油膜一样,流动着朝两边滑开,慢慢露出一道缝隙。(

等缝隙裂开足够大,朱老头把脑袋伸进去看了看,然后拔出脑袋,得意地说道:“成了!”

程宗扬道:“你这是耗子洞?能过人吗?”

“你咋是死心眼儿呢?”朱老头道:“这禁制要紧的是破开,要大要小那都不是事。”

朱老头往掌心唾了口吐沫,双手搓了搓,然后抓住缝隙边缘,往两边扯开。不知道老头用了什么手段,那层禁制在他手下如有实质,缝隙越扯越大,不多时便露出一个足够过人的空洞。

程宗扬抱住小紫,戒备地看着那个破洞。老东西的不靠谱他可是见得多了,小白鼠这种事,自己打死都不干。

“我来!”

秦桧自告奋勇,他运功吸住衣物,游鱼般穿过缝隙,没有碰触到禁制分毫。

等单超同样无惊无险地穿过缝隙,程宗扬抱着小紫,起身欲跳。

“大笨瓜,放我下来。”

程宗扬说什么也不肯撒手,“我还没抱够呢。”

两个人一起跳,缝隙就显得小了些。程宗扬留神避让,可衣角还是碰到禁制边缘。那层微光微微一闪,浮动的灵力顷刻凝聚起来。

眼看程宗扬就要被禁制击中,小紫扬手将雪雪放了出去。禁制的灵力找到目标,立刻爆发。众人眼前一亮,只见空中电光四射,小贱狗浑身的白毛都竖了起来,空气中传来一股烤焦的糊味。

等光芒闪过,小贱狗像被火烧过一样,白绒绒的皮毛变成炭黑色。它掉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耷拉着舌头吐出一股烟气,一边委屈地爬起来,一边可怜巴巴地看着女主人。

“快,装死!”

听到女主人的吩咐,雪雪二话不说,跳起来往后一摔,原地挺倒,四条小短腿直直伸向天空。

众人刚藏好身形,两名乌衣大袖的内侍便鬼魅般飘来。他们先绕了一圈,然后看向地上的小贱狗,其中一人呸了一口,“原来是条死狗。”

另一人打量了一番,然后提着小贱狗的尾巴,拎了起来。

前面一人道:“你拿它干嘛?怪恶心的。”

“查查是哪处宫里跑出来的。”那人尖笑两声,阴恻恻道:“惊扰了太后可是死罪。”

另一人顿时会意,扯着公鸭嗓子怪笑几声。

两人一边商量着如何去敲竹杠,一边走远。

朱老头捂着胸口,颤声道:“小程子,你这是要吓死大爷啊。”

这事自己不占理,只能认错。小紫却道:“谁让你不弄大一些呢?”

朱老头气得直吹胡子,“紫丫头,你偏心眼儿都偏到胳肢窝了——这咋还赖我头上了?”

小紫笑吟吟道:“反正不怪程头儿。”

朱老头一跺脚,痛心疾首地说道:“光天化日,朗朗干坤——这么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我才不管!”小紫笑道:“人家就喜欢让程头儿抱着。”

看两人吵起来,程宗扬打圆场道:“天太冷,我是怕她冻着。”

这么睁着眼说瞎话,朱老头气都不打一处来,他捂着破袄,腰弓得跟大虾一样,一边哆嗦着,一边悲声道:“大爷……也冷啊。”

程宗扬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还真不看出来。”

踏入禁制的范围,永安宫已经在望。五人从永安宫西侧逾墙而入,迎面是一池湖水。天气严寒,湖面已经结冰,此时覆了雪,白茫茫一片,唯有几支残荷兀自挺立,枯萎残缺的荷叶被积雪压弯了腰,看上去如同低矮的灌木。如果不是程宗扬来过,记得方位,来个不相干的人,很容易把这片冰湖当成一片平地。

众人绕过湖面,往雪中的永安宫掠去。这会儿踏在雪上,便看出诸人功力深浅。秦桧身法潇洒自若,脚步轻若鸿毛,几乎是踏雪无痕。程宗扬抱着小紫,脚印明显要深得多。倒是朱老头,趿拉着那双破鞋,一路踢得雪花乱飞。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这是撒欢来了?悠着点不行吗?”

朱老头翻了个白眼,“有人干活,大爷费那劲干啥?”

程宗扬回头看去,只见单超落在最后,一边倒着走,一边挥动衣袖,将众人留下的足印一并抹去。跟蔡敬仲一比,这位单常侍真算是厚道人了,作为宫里排名第一的中常侍,任劳任怨干着苦力的活,一句抱怨都没有。

眼看离永安宫越来越近,手心忽然一热。程宗扬低头看去,却是小紫将那只琥珀放到他手中。原本冰凉的琥珀此时热得烫手,里面那滴血液就像燃烧的火苗一样,源源不断地散发出热量。

附近有狐族!

程宗扬精神一振,自己早就怀疑那位九面魔姬的身份。无论是她与苏妲己的交情,还是对孙寿的照顾,都显示出九面魔姬与狐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己第一次与胡夫人见面时,由于孙寿就在旁边,琥珀无法分出附近有几名狐族,因此没有引起自己的警觉。第二次见面时,琥珀不在身边,同样没有觉察到她的真实身份。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九面魔姬也是狐族,那么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这名九面魔姬擅长狐族的幻化之术,如同人有九面,可以随时化身为太后、胡夫人,或者其他人。她平常藏于深宫,偶尔出来活动,也借用他人身份。至于真正的吕雉,很可能已经被她控制,甚至很早就被她取代。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真实的吕雉就是狐族。但程宗扬知道,吕冀、吕不疑兄弟绝不是狐族,唯一的解释是吕雉与两位弟弟同父异母,她身上的狐族血统来自于母系。但无论吕雉本人是不是狐族,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永安宫中有一只隐藏多年的狐狸精,自己要做的,就是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小紫从程宗扬怀中露出眼睛,好奇地望着台陛上宏伟的宫殿,“这是永安宫吗?好香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禁制的过滤,空气中的烟火味已经消失不见,鼻端飘来一股馥郁的香气,混着雪后特有的冷冽,沁人心脾。

程宗扬苦笑道:“五哥,你还有心情逗乐子呢。先听好消息吧。”

卢景还是抹着一脸白粉的太监打扮。趁着赵充国暴起,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的一刹那,卢景飞身掠上殿檐,结果刚躲好,就与摸上来的程宗扬等人碰个正着。

程宗扬也是有样学样,那边赵充国搅得宫中大乱,这边便放出秦桧这个满腹狡计的死奸臣,一枚手雷下去,折腾出的动静更大。于是程宗扬抓住时机,追着卢景就上来了。至于单超,则与秦桧一道,两人一明一暗相互配合,极力把宫中的内侍引走。

卢景道:“好消息是太后就在这里头。大伙总算没白跑。”

“坏消息呢?”

“按照宫里人交待,从昨晚开始,太后身边随时听差的内侍,就不少于一百人。这只是听差的。至于护卫,从殿门开始,一直到太后的御榻,两千名内侍分为三重,寸步不离。”

听到两千名内侍,程宗扬当场就想爆粗口:干!这还刺杀个屁啊!两千名内侍,几乎是手挽手围成三层,谁要想刺杀吕雉,得先干掉两千名死太监——就算是两千头猪,杀到天亮也杀不完啊。

“姓尹的是怎么回事?”

“刘建那边派来带路的。”卢景道:“老赵心眼儿多,路上卖了个傻,试出那家伙不地道,刚进宫就把他制住,一通逼问,把他的底细全盘了出来。果然姓尹的没操好心,设了套想让我们钻。我跟老赵一商量,来都来了,不如摸进来先试试深浅。”

赵充国这粗胚果然是贼精,剑玉姬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被两人反过来摆了一道,连口令都拷问出来。(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局势发展到现在,各方都已经图穷匕现。剑玉姬那贱人压根就没打算与自己联手,处处包藏祸心。眼下三路人马中,北路是自己一方吃了大亏,东路是剑玉姬那贱人吃了亏,自己这一路算是不亏不赚,双方谁也没讨得好去。

另一方面,显然吕雉也意识到会有人采用刺杀的手段,设法除掉她这个吕氏权势的核心。吕雉的应对不是躲藏,而是公然摆开阵势,你想下阴手,我就摆出堂皇之阵,两千人围成铁桶一般——反正宫里太监有的是——让你找不到下手的空隙。

程宗扬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索性道:“既然宫里守得这么紧,刘建他们打算怎么办?”

永安宫的情形,剑玉姬想必早已知晓,她既然敢跟自己翻脸,肯定有足够的把握,能够独自搞定吕雉,她会怎么做呢?

“简单。殿内有他们的人。”

程宗扬心头一震。

卢景道:“人越多,越容易出纰漏。那是两千活人,不是两千木偶。既然是活人,肯定有自己的心思。如果殿内只有几十个人,有一两个心怀不轨的,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可这位吕太后居然蠢到安排两千人,即便里面只有半成人心怀不轨,也有上百人之多——等于是她自己把上百名刺客安排到身边。啧啧,换作是我坐在她的位置上,这会儿怕是得吓出尿来。”

“上百名刺客?不至于吧?”

“你以为黑魔海那帮妖人在汉国这些年是白干的?”卢景说道:“那姓尹的说了,宫内信奉太平道的差不多有一成,十个人里面就有一个。他们平时行事隐秘,极少显露身份,但对太平道忠心耿耿,即使卖命也在所不惜。”

程宗扬讶道:“太平道在汉国的影响力有这么大?”

卢景哂道:“什么太平道,不过是黑魔海的幌子罢了。”

程宗扬忽然想起当年晋宫的往事,心下不禁发紧。黑魔海在晋国的渗透自己记忆犹新,看样子,两边都用了同样的路数,暗中招揽了一批狂热的信徒。当时黑魔海还是刚涉足晋国未久,根基不深,而汉国他们可是耕耘多年,水面下的实力只怕远比自己想象中庞大。

如此看来,吕雉的堂皇大阵貌似无懈可击,其实充满了变数。天知道里面有多少居心叵测之徒,只等一个发难的契机。

说话间,一群内侍用长杆挑起灯笼,沿着檐下的椽头一处一处照过来。卢景道:“得,咱们得换个地儿了。来,丫头,让哥哥抱抱。”(

小紫笑道:“好啊,只要程头儿答应,就让你抱。”

程宗扬道:“放心吧,我死都不会答应的。咦?老头呢?”

卢景道:“他刚传音跟我说了一声,突然内急,找个地方去方便了。”

程宗扬仰天长叹,“这老东西——真他妈是懒驴上磨屎尿多啊!”

大殿内灯火如昼。镌刻着凤纹的御榻上,一袭黑色宫装的吕雉正襟危坐,她微微昂着头,腰背挺得笔直。乌黑如墨的发髻上戴着一顶凤冠,凤嘴的珠链上悬着一颗血红的宝石,正垂在她雪白的额头中央。她腰间左侧系着一副玉佩,右侧挂着一只革囊,里面装着印玺,外面垂着一条交织着四彩缨络的鲜红绶带,双手握在身前,宽大的衣袖平铺在身侧,宛如张开的凤翼。

在她身后,树着一扇紫檀屏风,白发苍苍的淖夫人席地而坐,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从御榻往四周望去,是一重一重的背影。最内一重一百人,每面二十五人,全部是有品秩的内侍,一个个戴貂佩珰。中间一重二百人,每面五十人,都是身体强健之辈,他们衣内衬着铁甲,随时准备用身体挡住刺客的刀剑。最外面一重六百人,每面一百五十人,他们手执银戟,肩并着肩,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原本在殿中待命的一千余人,此时已经分散出去,防止刺客靠近永安宫。

御榻旁还有十余名女官,她们有的已经满头白发,有的尚自年轻,这些女官出身不一,有的出自寒门,有的是吕氏亲眷,但无论哪一个都是深受吕雉信重的心腹。她们负责处置各处传来的讯息,此时简牍往来不绝,一切都井然有序。

再外面是数百名身着曲裾的宫人。她们披着麻衣,头上缠着白布,算是为天子戴孝。至于先帝留下的妃嫔,此时都被禁足,不许踏出各自宫禁一步。吕雉并不在乎她们的生死,只是不想让她们添乱。

外面围捕刺客的骚乱声逐渐远去,吕雉有些疲倦地微微闭上眼睛。过不了多久,北宫又将迎来一批未亡人。西边的濯龙园尚有空处,尽可以安置。阿冀这次办了不少错事,大司马是不能再做了。但他也吃够了苦头,便把那位赵氏打发去永巷,聊作补偿。至于不疑,他为人方正,可惜失之迂腐,这次的事,他到现在也无法接受。还有巨君,吕氏纨绔之辈比比皆是,难得有个有志气的,可他到底还是年轻了些,少了些磨砺……

吕雉幽幽叹了口气。

“再挺一挺。”淖夫人道:“无论如何,都要支撑到天亮。”

吕雉挺直背脊,睁开凤目,淡淡道:“没想到区区一个刘建,竟然会如此棘手。”

“是老奴思虑不周。”淖夫人道:“这些日子我们只顾着天子这边,却没想到江都王太子私下里做了这么多手脚。”

“这位建太子也是好心术,勾结了这么多不安分的宗室,又拉拢了一帮草莽之辈,还与那些眼睛里只有钱铢的商蠹牵上了线。”吕雉冷笑道:“真以为他是奇货可居吗?”

“世人逐利,原无可厚非,但士农工商四民之中,唯独商贾把唯利是图这四个字刻在血肉之中。”淖夫人道:“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不惜敲骨吸髓。尤有甚者,那些商蠹仗着手中的金铢,四见处播弄是非,挑动兵戈,藉此渔利。若不早日剪除,必定祸乱天下。”

“既然这些贼子都搅到一处,正好一并除之!”吕雉望着殿中内侍的背影,唇角微微挑起,“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手段。”

“滴答”,一滴水珠溅入铜壶。壶中的刻箭微微升起一丝。

吕雉冷眼看去,再有一刻钟,便是卯时了。长夜将尽,明日太阳照常升起。今夜过后,不知有多少勋贵、宗室、豪族、世家将会除名,给天子陪葬。也不知有多少汲汲无名之辈将一跃而起,成为炙手可热的新贵。

忽然一个阴森的声音响起,“卯时已到……”

那声音拖得极长,可怖的腔调压根不似人声,更像是一个九幽之下的恶鬼,充满了邪恶和疯狂的意味,深夜中陡然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随着这一声怪叫,一名执戟的内侍突然嘶声吼道:“苍天!已死——”

“啊!”

他身边的内侍抱住小腹,凄厉地惨叫起来。银亮的戟锋深深没入他腹中,几乎将他腹腔穿透。

仿佛应合一样,大殿另一侧同时传来尖叫,“黄天——当立!”

一名内侍双手握刀,狠狠劈在旁边一人颈中。

一时间,殿中的吼叫声此起彼伏。

“岁在——甲子!”

“天下——大吉!”

“苍天已死!”

“黄天当立……”

转瞬间,戒备森严的大殿就仿佛变成了修罗地狱,惨叫声此起彼伏,凌乱的灯影间,到处是飞溅的鲜血。骚乱最开始仅仅是零星分散的几处,但随即以超过任何人想象的速度波及开来。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举起屠刀,整个大殿都陷入癫狂之中。没有人知道身边的同伴会不会朝自己举起屠刀,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混乱中被杀。要想活命,最好的办法似乎只有一个:先把别人杀掉。

一名貂珰尖声叫道:“千秋万岁!”

最内重四名貂珰从四面应道:“长乐未央!”

这两句是汉宫常用的祝辞,此时唤出,顿时收到镇定人心的效果。

另一名貂珰高声道:“汉并天下!”

第二重穿着铁甲的内侍缓缓后退,彼此间挤得更加严密,将外围的混乱隔绝开来。

一名内侍高声叫道:“保护太后!”说着一刀将同伴劈倒,转身往内杀去。

在他正前方,是最内一重的貂珰。眼看他挥着滴血的长刀奔来,一名黄门侍者拔出佩刀,似乎要冲上去拚杀,却猛的转身,用力捅进旁边一人腰间。

内侍接连倒戈,看似严密的三重防护顷刻崩溃。那两名内侍双目血红,一边齐声尖叫,“苍天已死!”一边杀向御榻。

殿中刚刚好转的秩序再度陷入混乱,一支利箭突然射来,直取吕雉的心口。

一名女官身形一闪,挡在太后身前,用随身的银错刀将箭矢斩落。

一名内侍嚎叫着杀来,却被一只素手按住额头。胡夫人掌力一吐,那人颅骨顿时破碎,鲜血从眼眶迸出,死状凄惨。

危急关头,最内重的一众貂珰总算不负太后信重,只出现了一名背主之徒,使得局势没有恶化下去。他们在胡夫人的吩咐下竭力弹压,喝令内侍不许妄动,任何人只要转身,即视为逆贼,当场诛杀。

程宗扬没有看到寝宫中正在发生的一切,因为只走到一半,小紫就贴在他耳边道:“我们回去。”

“为什么?”

“这边让卢五哥跟着好了,我们去找她。”小紫说着,把琥珀放在他手里。

自从靠近永安宫就开始发烫的琥珀此时已经冷却,只剩下一层薄薄的余温。

程宗扬眼角跳了两下,“太后是假的?”

小紫道:“我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不过那位胡夫人一直很小心,没有靠近过太后的御榻,而且那位淖夫人和太后说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不时在留意胡夫人的位置。直到太后启驾之后,那位胡夫人才第一次靠近御榻。”

小紫眨了眨眼睛,“这是为什么呢?”

程宗扬猜测道:“也许是怕刺客有什么手段,同时波及到两人?”

小紫笑道:“程头儿的手雷,连宫里都知道了。”

程宗扬想了想,胡夫人和太后的距离,还真是在手雷的杀伤半径之外。(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通过指纹,自己早已发现太后与胡夫人暗中交换身份的秘密,只是无法确定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今晚永安宫注定不会太平,如果吕雉早有防备,最安全的方法莫过于故技重施,假扮成胡夫人,用一个假太后引出敌人的杀着。这也是她敢于以身犯险的最大凭仗。

也正是因为早有防备,吕雉才会搞出两千人聚在一处这种蠢事。她打的算盘无非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借机把宫中的叛贼一网打尽。结果剑玉姬精心布下杀局,将自己埋伏在宫中的棋子暴露得一干二净,最终却误中副车,反而与真正的目标擦肩而过,这一把可是亏大了。

终于摸到九面魔姬的狐狸尾巴,程宗扬不再迟疑,立即返回大殿。

殿中的混乱已经平息,一众内侍齐心协力,将为数不多的叛乱者剿杀一空。此时浸满灯油,沾染了鲜血的地毯已经被人卷起,烧残的帷幕也逐一取下,内侍们正拖走尸骸,将地上的血迹擦洗干净,看起来一切都井然有序。

然而程宗扬知道,事情已经大大的不对——那枚琥珀没有任何变化,仍然一片温凉。就在自己离开的空隙,那只狐狸精已经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那个本来应该留在殿内的胡夫人。

小紫并没有在大殿中多作停留,她只往殿中看了一眼,便折而往西,来到殿侧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内。

琥珀仍然没有变化,程宗扬道:“九面魔姬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啊,”小紫道:“只好赌一把啰。”

小紫说着把尾指放在唇边,作了一个吹口哨的动作。她唇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空气中隐隐传来一阵波动。

片刻后,一个皮毛斑驳的影子从黑暗中跃出。那影子远看时颇为庞大,就像一头威猛的雄狮,气势汹汹地踏雪而来。但它跑得越近,体型反而越小,等到了近前,只剩下鞋盒那么大点。它舔净嘴上一抹新鲜的血迹,然后吐着红红的小舌头,一脸讨好地朝女主人摇晃尾巴。

小紫拍了拍它的脑袋。小贱狗张大嘴巴,接着喉咙一动,吐出一件熟悉的物品。

那是一支手电筒,自己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物品之一。

小紫轻轻一按,一道雪亮的光柱立刻划破黑暗,照出屋角一只木橱。她打开橱门,在里面找了片刻,然后轻轻一推,露出橱底一道暗门。

程宗扬奇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暗道?”(

“老头告诉我的啊。”小紫道:“他以前来过好多次,找出许多没人用的暗道。这一条通到永安宫大殿的下面,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正好能碰到那位胡夫人呢。”

朱老头真正住在宫里的时间并不长,但没少入宫打探,找到一些无人知晓的暗道也不稀奇。只盼着老东西这回能靠谱些,别再把自己带沟里了。

暗道越走越深,半晌后忽然一个急转,已经到了尽头。与此同时,那枚琥珀又开始变得发烫。

吕冀被两名内侍扶着,一边走,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他体格本就肥壮臃肿,此时浑身缠满绷带,身边又挤着两名内侍,在狭窄的甬道内举步维艰。他气喘吁吁地说道:“我走不动了……放我下来……”

胡夫人冷冰冰道:“走不动也要走。”

吕冀气恼地说道:“我伤还没好!哪走得了这许多路!阿姐呢?”

“要想活命,就快些走。”

“我在宫里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走?”吕冀叫道:“我要见阿姐!”

胡夫人转过身,语气平静地说道:“太后遇刺,如今危在旦夕。眼下能够救太后的,只有你了。”

吕冀呆了片刻,眼眶突然红了,语无伦次地说道:“阿……阿姐……”

“太后眼下暂时无恙。”胡夫人道:“只是吕射声所部兵马此时受羽林天军所阻,被困南宫——”

吕冀叫道:“霍子孟!你这个狗贼!”

“大司马冷静一些。”胡夫人道:“要救吕射声出来,只有靠你召募的那批私兵了。”

“好!好!”吕冀连连点头,“我这就叫他们动手!”

“你联络的外郡将领呢?”

“董卓!”吕冀道:“我已经跟他约好,只要我一声令下,他就立刻提兵入京!”

胡夫人道:“眼下局势危若累卵,大司马这便下令吧。”

“好!好!”

吕冀忍着身上的痛楚,从腰囊中取出一枚白玉私印,交给旁边的内侍,交待道:“董破虏跟我说好的,此时应该就屯兵在伊阙关外,你持此印去找他,让他立即发兵!告诉他,事成之后,当以三公相赠!”

那内侍接过玉印,看了胡夫人一眼。胡夫人微微点头,那内侍躬身行礼,然后匆忙离开。

吕冀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濯龙园。”胡夫人道:“那些人以为我们会向东或者向北,好尽快离开宫禁,我们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走这条向西从湖底穿过的暗道。我已经让阿寿安排车马接应。到了濯龙园,我们就驱车去你府上,与你手下的私兵汇合,然后设法收复两宫。”

“可是阿姐……”

“放心。只要尽快出兵,太后必定无忧。”

濯龙园荒无人迹,从暗道出来,远远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雪野中。车前的驭手披着斗篷,浑身落满白雪。除此之外,林间的积雪上只有一行脚印,是那名先行离开的内侍所留。

看到胡夫人等人现身,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妖媚的面孔。孙寿里着一件貂裘,扬手唤道:“姨娘,寿儿在这里。”

吕冀又痛又累,早已精疲力尽,此时从暗道出来,被夹着雪花的寒风一吹,顿时打起哆嗦,牙关“格格”作响。

孙寿下车扶住胡夫人,娇滴滴道:“半个时辰前,寿儿接到胡姨传讯,就赶紧过来,幸好没有误事。”

胡夫人颔首道:“你做的很好——”

话音未落,林中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风中传来轻微的踏雪声,一个身影从林中出现。他戴着一顶两翼遮耳的却非冠,穿着深黑色的缁衣,宽大的衣袖系在肘间,露出两截光溜溜的手臂,此时手里一上一下,抛着一枚沾血的玉印。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吕冀嘶吼道:“中行说!”

中行说缁衣上布满刀箭的破痕,神情却浑不在意。他两根挟住玉印,举在眼前一边观瞧,一边阴声细气地说道:“引外郡兵士入京——真是个好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等刘建杀光你们,我就去召董卓入京,再把刘建那帮逆贼全都杀干净,好给大司马报仇雪恨。”

吕冀刚要怒骂,却被胡夫人拦住,“刘建不是你教唆的吗?”

“呸!”中行说狠狠啐了一口,指着众人叫道:“你们都是贼!又蠢又贱的贼!我只勾了勾手指,你们两拨恶狗就咬了起来!”

胡夫人对他的斥骂充耳不闻,神情平静地淡淡道:“你倒是有些手段,居然能找到此处。”

“我不过是去襄邑侯府去找吕冀那个蠢货,没想到正遇上襄城君深更半夜鬼鬼崇崇地出门。”中行说咬牙笑道:“圣天子在天有灵,你们这些弑君的逆贼,终逃不过我的手心。”

“什么弑君!”吕冀咆哮道:“不过是诛一独夫!独夫!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心腹,君视臣如土芥,臣视君如寇雠!”

中行说嗤之以鼻,“又是君君臣臣那一套陈辞滥调。”

胡夫人道:“不曾想到头来,最忠于天子的,居然是你。”

“忠心?哈哈哈哈!”中行说仰天大笑,“那个傻瓜!我把他当朋友,他却把我当奴才——你说他蠢不蠢?”

胡夫人怔了片刻,不由哑然失笑,“蠢的是你吧。一个奴才,居然想与天子为友……真真是异想天开!”

“你给太后当了几十年的奴才,已经跪惯了。”中行说傲然道:“我中行说的心胸,你这种奴才根本就不会懂!”

“是吗?”

话音未落,胡夫人已经掠到中行说身前,抬掌往他胸口按去。中行说反应丝毫不慢,一边鬼魅般往后退去,一边双掌一合,掌心“格”的发出一声脆响。

吕冀目眦欲裂,“你个狗奴才!”

中行说咬着齿尖发出一声狞笑,“我最恨人叫我奴才……去死吧!”

他身形微伏,整个人如同一头暴怒的猛兽,一路溅开积雪,滑到吕冀身侧,挥出一柄尖刀,往他腰间捅去。

一声惨叫响起,却是吕冀身旁那名内侍以身为盾,硬生生用身体挡住刀锋。中行说眼也不眨,一刀俩眼儿,在那内侍大腿上留下一个透明窟窿。

吕冀失去搀扶,一跤跌在雪中,撞到身上的伤口,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中行说抬腿将那名内侍蹬开,然后侧身一伏,堪堪躲开胡夫人从后拍来的一掌,接着两人身影交错,战成一团。

孙寿硬着头皮上前,扶住吕冀的手臂。吕冀感动得几乎淌下泪来,忽然间孙寿一声惊叫,却是中行说摆脱胡夫人的纠缠,重新杀来。孙寿扔下吕冀,慌忙退开。

吕冀急了眼,顾不得身上伤势,拚命往旁边滚去。周身十余处伤口接连撞在地上,如受酷刑。吕冀仿佛又重新经历了昭阳宫内噩梦般的一幕,被中行说一口气捅了十几刀,刀刀都避开致命处,只有钻心的痛楚,使人疼不欲生。

中行说握紧刀柄,如同捕猎的鬣狗张开獠牙,往吕冀背心刺去。身畔风声响起,胡夫人双掌再次拍来。中行说右膝一沉,重重撞在吕冀腰背间,上身往后仰去,尖刀直刺胡夫人胸腹。

胡夫人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短剑。刀剑相交,中行说只觉手中一轻,尖刀无声无息地断成两截。他身体猛地一扭,以毫厘之差避开刀锋,免去了破胸开膛之祸,但紧接着他瞳孔猛然一缩,眼看着胡夫人一只手掌轻飘飘按来,正拍中自己胸口。

中行说一心杀死吕冀,终于置身险境,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掌。他身体横飞起来,半空中喷出一口鲜血,然后“篷”的一声落在雪中,再无动作。

寝宫内一片狼藉,危月燕单膝跪地,大口大口吐着鲜血。斗木獬脖颈扭曲,早已气绝身亡。另外两名刺客死状更为凄惨,淖方成自爆威力惊人,他们离得最近,浑身的骨骼都仿佛被人碾碎,不复人形。倒是齐羽仙及时抽身,除了沾了些许血迹,居然毫发无伤。

壁水貐脸色阴沉,龙宸这一次可谓是大败亏输,玄武七宿五死二伤,几乎可以除名。更让他忿恨的是,黑魔海诸人心知有异,却不出言示警,白白断送了几人的性命。

寝宫内一片寂静,剑玉姬沉默一时,最后无奈地扬起脸,“卢五爷,帮个忙吧。”

卢景懒洋洋的声音从殿顶飘来,“帮个屁。”

剑玉姬柔声道:“卢五爷的追踪之术天下无双,眼下大家同在一条船上,还请卢五爷不吝援手。”

“前半截的马屁我爱听,后半截就免了。”卢景道:“先动手掀船的,可是你们。这会儿跟我装什么傻呢?再说了,凭你们的手段,难道还找不出人来?让五爷给你们卖力,不会是又操着什么歪心思吧?”

剑玉姬声音愈发谦柔,“我们那点小伎俩,岂能瞒得过五爷的法眼?不瞒五爷说,若把整个寝宫都翻一遍,倒是也能找得到,可只怕要找到天亮去了。此前之事,确实是妾身的不是,若非眼下没有时间可耽误,妾身也不敢厚颜求五爷帮忙。”

“不帮。”

“五爷不怕吕氏趁机翻盘?”

卢景雷打不动,“那是小程子的事。”(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剑玉姬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只木盒,“这是妾身偶然间得来的,据说是岳帅的遗物。”

眼前一花,身前已经多了一个人影。

剑玉姬打开木盒,露出里面一只外壳金光闪闪,通体镶满水钻,风格俗不可耐,除了表针不会动,其他全都货真价实的假表。

卢景盯着那只手表足有一时,然后头也不抬地说道:“先去把光明观堂那婊子宰了。”

剑玉姬嫣然一笑,“好说。”

幽暗的雪林中,螺壳上的符纹黯淡下来,妖海蝠漆黑的腕足和软膜在雪地上蠕动着,就像黑色的潮水一样涌回海螺内,雪地上只剩下一个赤裸的身影。

那身影肢体修长,曲线曼妙动人,此时就像被抽去骨骼一样,浑身瘫软地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她光洁的肌肤上满是冷汗,此时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被寒风一吹,顿时蒙上一层寒霜。

小紫用脚尖撩起她被冷汗打湿的发丝,露出一张美艳却从未见过的面孔。她五官依稀还残留着狐化的痕迹,眼中充满绝望。

小紫像唱歌一样说道:“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吗?”

那女子喉中挤出一个沙哑的声音,“是……”

小紫道:“你到底是谁?”

那女子吃力地颤声道:“胡……胡情……”

小紫恍然道:“原来我们都猜错了呢,你就是真正的胡夫人啊。那九面魔姬是谁?”

胡情虚弱地说道:“是我和吕雉共用的名号……”(

小紫眨了眨眼睛,“吕雉和那个胖子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吗?难道她也会变身?”

“是我帮她幻化的……”

程宗扬道:“我在襄城君府见到的胡夫人是你吗?”

“是。”

程宗扬道:“店铺那个呢?”

胡情吃力地说道:“也是我。”

程宗扬都被绕糊涂了,合着吕雉压根儿就没露过脸,全是这狐狸精变的?

小紫笑道:“你在撒谎哦。”

胡情凄然道:“我现在已经没有还手之力,哪里还敢撒谎?”

程宗扬道:“昭阳宫赵昭仪入宫拜见的是谁?”

胡情目光微微闪烁,“是吕雉。”

程宗扬面无表情,“吕雉呢?她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

“好狡猾的狐狸,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实话呢。”小紫道:“撒谎的小孩子可是要打屁股的哦。”

胡情收起脸上的凄然,冷冷道:“你杀我了好了。”

“傻瓜,我才不会杀你呢。”小紫抱起雪雪,笑吟吟道:“乖雪雪,我给你找个妹妹好不好?”

看着她怀中那只小狗兴奋地摇着尾巴,胡情眼中透出一丝绝望。

义姁紧靠着蟠龙柱,两手各拿着一柄薄如蝉翼的银刀。淖方成自爆时有意避开了她的位置,因此未被波及,只是素白的衣袖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宛若桃花。

齐羽仙举起弯刀,遥遥指向义姁。义姁见识过她的手段,知道她修为过人,一旦出手,必是雷霆一击,当下屏息敛视,凝神以对。

眼看一刀就要斩出,齐羽仙忽然问道:“敢问五爷,她若自尽算不算?”

“不算。”

义姁心一横,举刀抵在颈侧。

齐羽仙掩口笑道:“傻丫头,逗你玩呢。这样的可人儿,卢五爷怎么舍得杀你呢?”

义姁忽然醒悟过来,右手用力切下。可惜她晚了少许,手腕刚一抬起,银刀就被一截竹制的刀鞘套住。她用力一斩,只在粉颈上留下一道红痕。

一个黑影紧贴在义姁身后,几乎是呼吸相闻,她一手拿着竹鞘,套住银刀,一手从义姁腋下穿过,像对待一只动物那样毫无感情地一拧,将义姁左臂卸下。义姁痛得花容失色,粉颈一扬,咬牙往后撞去。

身后的黑影宛如气泡一碰即碎,在义姁右臂的位置,却凭空多出一双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掌。一只手拿住义姁的手肘,另一只手攀住义姁的肩头,一折一拧,原样卸下。

眨眼间,义姁双肩都被摘得脱臼,接着那双手又捏住她的下巴,准备将她下巴摘掉,免得她咬舌自尽。

这一连串的动作犹如电光石火,令人目不暇接。直到义姁下巴被黑影捏住,左手的银刀才“叮”的一声落地。

义姁身陷人手,眼看就要万劫不复,危急关头,求生的欲望终于占了上风,赶在下巴被摘掉之前,她急声道:“我是当年许下的谢礼!”

这句话没头没尾,让人莫名其妙,卢景却是一听就懂——光明观堂当年曾经许诺,给岳帅培养两名绝色,作为谢礼。对于光明观堂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光彩事,门中弟子知道的也不会太多。义姁既然能说出来,多半有些凭仗。既然是岳帅的礼物,这么随随便便杀掉就不合适了——起码也得在岳帅坟前现杀现埋才说得过去。

“咔”的一声轻响,义姁下巴被人摘掉,再说不出话来。

那黑影手指一旋,竹制的刀鞘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柄银刀在她指间灵巧的翻动着,如同一团银球滚到义姁颈下。义姁襦衣的领口齐齐绽开,露出一抹雪白的肌肤,接着溅出一滴鲜血。

忽然刀光一顿,翻动的银刀被两根手指挟住。黑衣人眼中爆出一丝精芒,接连变换数种手法,银刀都像嵌在盘石中一样,纹丝不动。

齐羽仙挑起眉梢,“卢五爷,你这样可让我们难做了。”

剑玉姬道:“且罢手,听五爷吩咐。”

那黑影不甘心地看了卢景一眼,然后一闪而逝。

卢景一手扣上木盒,揣到怀里,一手弹开银刀,“这个活的归我。”

剑玉姬抬手道:“五爷自便。”

卢景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截皱巴巴的草绳。一头栓在义姁颈中,一头拴在蟠龙柱的龙角上。

义姁双肩都被摘下,痛得玉容苍白,此时被一截草绳拴住脖颈,苍白的脸色一点一点涨红。

卢景没有理会她,只两眼翻白,揣着手像瞎子一样,在帐内走了一圈。

帷幕内原本就鲜血四溅,淖方成自爆后,更是像被鲜血洗过一样,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气。帐中的内侍、宫人死伤惨重,还活着的此时也已经昏迷过去,犹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剑玉姬动手之前,已经在帷幕四周设好禁制,别说一个大活人,便是一只蚊虫也飞不出去。可真正的吕雉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了。剑玉姬知道自己的算计出了纰漏,却不知道漏在何处,若非一筹莫展,她也不会去求卢景援手。

卢景道:“人数了吗?”

齐羽仙道:“帐内一共四十六人,卢五爷若是需要,我能把她们的名字全都写下来。”

“都在吗?”

“眼下只少了一人,就是吕太后。”

卢景捡起那根沾血的木简,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在帐内走了几步,最后在一尊博山炉前停下脚步。那尊博山炉的炉口不知何时被人打开,里面燃着沉香,厚厚的香灰盘成兽形,异香扑鼻。

剑玉姬道:“以妾身之见,多半是太后与淖夫人两人互换身份,淖夫人伪装太后,太后则妆扮成淖夫人。方才局势未定,那位扮成淖夫人的太后找到机会,趁乱从帐内逃脱。妾身不明白的是,她是怎么逃出去的?”

“很简单,因为她压根就没在帐内。”

“不可能!”齐羽仙道:“方才她掷出木简,岂是幻术能做到的?”

剑玉姬道:“妾身不敢自矜,但幻化之术,妾身也略知一二。那位淖夫人一路走来,影随身动,绝非幻形。”

“那时候是真的,后来才变成假的。”卢景道:“说到底,是你们这帮蠢货打草惊蛇。那位太后一看情形不对,就借机溜了。”

说着,卢景用竹杖拨了拨炉中的香灰,露出一片灰色的痕迹,看轮廓,依稀是一根长羽。

剑玉姬叹道:“妾身明白了,多谢卢五爷指点。”

旁边众人都一头雾水。黑魔海诸人默不作声,一切唯仙姬马首是瞻,一个罩着头套的黑衣男子却按捺不住,笑嘻嘻道:“卢先生说的蠢货多半就是我了,我怎么没弄明白呢?她是怎么溜走的?”

卢景翻了个白眼。

剑玉姬道:“那位淖夫人本就是淖夫人,太后就是太后,一直都是真的。直到发现羹中掺有毒物,吕太后才开始施展手段。送信是假,送信的小太监更是假的。淖夫人接过木简,再递予吕太后,而后那位吕太后种种作势,其实都是在掩饰。啐出毒物时,帐内的吕太后已经是淖夫人了,真正的吕太后则借着那个小太监金蝉脱壳,逃之夭夭。”

剑玉姬摇了摇头,叹息道:“妾身早该想到,吕巨君被困南宫,怎么可能送信出来?”

黑衣男子道:“那个小太监是幻化出来的?”

剑玉姬指了指炉中那片灰痕,“这是一片施过术的符羽。这种符羽的幻形并不是什么高明的术法,然而用在此时此地,却是足够了。等符羽失效,那位假扮的吕太后悄悄把它投入炉中,就此焚尸灭迹。”

黑衣男子想了一会儿,“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非想让我们判断失误,以为那位吕太后已不在宫中。”剑玉姬道:“如果我没猜错,吕太后眼下不但尚未走远,甚至就在此宫中也未可知。”

那名黑衣男子大为叹服,“你们心眼儿真多。我听着都糊涂,你居然都能猜出来。”

剑玉姬目光流转,望着卢景笑道:“让五爷见笑了。”

卢景道:“该帮的我已经帮了,这里没我的事了。”说着他拎起草绳。

义姁下巴被摘,嘴巴无法合上,口水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将胸前的衣襟打湿了一片。这种污辱性的待遇,让义姁羞愤欲绝,可眼下形势比人强。黑魔海与光明观堂是生死之仇,自己落在她们手中,下场只会悲惨百倍。两害相权,只能取其轻了。

义姁忍下羞辱,拖着软垂的双臂,被卢景牵着离开。

黑衣男子望着卢景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动乱从南宫蔓延到北宫,眼下已经扩散到了整个洛都。一片动荡不安之中,北寺狱却成了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

阴暗的牢房内,寒意侵人,往日充斥其间的臭味和呻吟声仿佛被寒冷冻结,一片死寂。

唯一的热源来自于夹道之旁的隔间,土坑中的炭火已经熄灭,只剩下零星的火星。几名内侍挤在榻上,似乎已经睡熟,没有发出半点声息。木架上吊着一名囚徒,他身上印满烙痕,这会儿垂着头,肮脏的头发沾着发干的血块,分不出是男是女,是死是活。

甬道两侧的囚牢内,那些被人遗忘的囚犯或坐或卧,僵硬的肢体犹如死尸。

牢狱最深处,有一个狭小的天井。吕雉就坐在天井下方一张草席上,她一手支着粉腮,带着一丝倦意,望着从天井中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华丽的宫装拖在沾满血污的泥地上,却丝毫不以为意。

“我还以为太后会去永巷,没想到会来北寺狱视察。”程宗扬揶揄道:“真有闲心啊。”

吕雉淡淡道:“把我打入永巷,你们就会放心了吗?”

“放心,怎么不放心?”程宗扬道:“只要太后无恙,不管是在天涯海角,我都放心。”

吕雉轻叹了一声,“自从先帝驾崩,哀家垂帘听政,把他的两名宠妃投入永巷之后,我就起过誓:有朝一日,哀家失势,宁肯死在北寺狱中,也绝不在永巷苟活一日。”

说着她坐直身体,扬手将一柄带鞘的长剑插在草席前,淡然道:“谁来取哀家性命?”(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往吕雉身后瞟了一眼。这妖妇一副坦然受死的模样,不会是有诈吧?

吕雉身后站着一名太监,他微微佝偻着身子,整个身体都被阴影笼罩,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自己左有卢五哥,右有秦奸臣,前有单常侍,后有赵长史,外面还有朱老头那个老东西押阵,这样的阵容足够在六朝横着走,别说一个老太监,就是来一打也不怕。

寂静中,一只骨节毕露的大手伸出,握住剑柄。

吕雉露出一丝鄙夷,“一介奴才,你也配拔剑?”

“奴才生为刘氏人,死为刘氏鬼。”单超沉声道:“圣上遇害,奴才早该死了。待斩杀太后,为先帝报仇,奴才自当伏剑自尽。”

“好一个忠心的奴才!”吕雉大笑道:“来杀了我吧。好让世人都知道,是天子的奴才手刃太后。让我那乖儿子在九泉之下背上弑母之名,真是一个忠心的好奴才!”

单超面沉如水,握着剑柄,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赵充国分开众人,气势汹汹地挤到吕雉面前,一手指着她的鼻子,横眉竖目地怒喝道:“你嚣张个啥?”

吕雉瞥了他一眼,“若哀家没有记错,你是车骑将军府中长史赵充国。当日北原一战,你率死士突围,身被七创,尤自血战不已。战后长水校尉吕戟抢夺你的功劳,最后是哀家特旨擢拔你为长史,放在金车骑门下,保命了你的性命。”

赵充国叫道:“若不是你们吕家人克扣军饷,把大黄弩改成腰弩,老子用得着突围吗?行啊,你把我的命保住了,我那些兄弟呢?跟我一起突围的五十人,活下来的只有六个!吕戟呢?照样升官发财!我赵充国好歹也是皇图天策府出来的,升个官还得拿命去换?我这么有勇有谋的人才,当个长史还得承你的情?我憋屈不憋屈啊!”

“吕戟收你为亲卫,你不干;升你为都伯,你也不干。为什么?”

“我赵充国堂堂大汉军士,不是给吕氏作狗的!”

吕雉厉声道:“那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又想忠于汉室,又想当官,凭什么好处都让你占了!”(

赵充国冷不防被噎了一口,哼了两声,硬没找出话来。

“充啥大头蒜呢?”卢景讥笑道:“两句话就被人堵回来,还天天吹自己口才了得,一张嘴能把活人说死,把死人说活——皇图天策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赵充国使劲指了指吕雉的鼻尖,最后撂下一句,“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吕雉望着卢景,“岳鹏举欠我的人情什么时候还?”

卢景道:“你说王真人的左武军?这人情算不到岳帅头上吧?”

“若不是看在岳鹏举的面子上,哀家凭什么让王哲独领一军?”

眼看卢景也要吃瘪,秦桧挺身上前,挥臂高呼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大伙别跟她废话,我先捅她一剑,大伙再一块上!”

吕雉喝道:“叫你主子来!”

程宗扬摸着鼻子走到吕雉面前,叹道:“商量一下,你自杀得了,咱们都别麻烦了,成不成?”

吕雉一双深黑色的眸子冷冷盯着他,良久才冷笑道:“真没想到,哀家居然会死在你这小人手里。”

小紫道:“程头儿,有人说你是小人哦。”

“爱说什么说什么吧。跟死人计较什么呢?”

“那可不行。”小紫道:“谁也不能说程头儿小。”

“……人家不是这个意思吧?”

“找个理由嘛。”小紫说着去握剑柄。

“放着我来!”程宗扬不想让死丫头平白沾血,赶紧拦住她,把剑柄抢到手中。

赵充国干咳一声,“差不多得了。咱们可说好是请太后移宫的。”

“我改主意了。”程宗扬瞟了他一眼,“你要拦我?”

赵充国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地说道:“我拦不住啊。那啥,老五,给我一拳狠的。”

卢景翻了个白眼。

赵充国抬头给了自己脑门一拳,然后仰面倒下,嘴里嘟囔道:“我啥都没看见啊。你们赶紧着,这地上凉……”

程宗扬握住剑柄,一把拔出,然后就怔住了。

鞘内只有半尺长一截断剑,断口上刺着一张道门符箓,只是上面没有绘制符纹,空白的符纸上用朱砂写了一个“吕”字,字迹宛如滴血一样,红得刺目。

“王哲独领左武一军,十八年间,征战万里。外起边衅,内伤国体,哀家一忍再忍,却忍到让人把剑送到枕侧——左武军以为我吕雉是好欺负的吗?”

程宗扬一脸古怪,“有人用断剑威胁你?”

“何必装傻?”吕雉扬起玉颈,“来,杀了我吧。”

程宗扬执剑看了许久,心绪像潮水般起伏不定。虽是断剑,亦可杀人。自己一剑挥出,自然是一了百了,反正左武军覆没的元凶就是吕氏,杀了她,也算为师帅报仇了。况且吕雉拿柄断剑,扎张符箓就硬说师帅威胁她,自己凭什么要相信?说不定这符就是吕雉自己弄的,故意来搅混水的。

可是……这么了结此事,自己真就甘心吗?是谁送来的断剑?师帅?还是另有其人?

“你赢了。”

程宗扬把断剑重新送回鞘中,“弄清真相之前,我不会杀你。”

不但自己不会杀她,有人要杀她的话,自己还得拚命拦着——这感觉实在太他妈的了!简直就像吃了一大口晒干的狗屎,都快噎死了,还得玩命地往下咽。

“不过……虽然不能杀你,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你。”

程宗扬收起长剑,然后抬手朝吕雉抓去。

吕雉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她身后一直没有动作的老太监低低咳了一声,然后一掌拍出。

那一掌看似缓慢,但程宗扬还没来得及反应,耳边便“咯”的一声脆响,整个左手的骨骼像被人生生碾碎一样,剧痛攻心。

“干!”程宗扬大骂一声。

自己出手的时候,其实已经在防着吕雉身后的老太监,可这老太监实在太阴损了,自己一把抓出,他应该上来一掌封住,两边硬碰硬对上一掌,好先试试彼此的斤两再说。可这老太监不按套路来,反而一掌反切,砍在自己手背上,直接震断了自己两根掌骨。

程宗扬捧着手跳到一边,额头冒出一层冷汗。这老太监不仅阴险,而且下手凶残毒辣,手底的功夫也够硬。以自己如今的修为,就算全无防备,想一掌拍断自己两根掌骨也不是易事。

卢景和秦桧一左一右掠上前去。老太监袍袖鼓起,两只枯瘦的手掌从袖中探出,慢条斯理地往两边一抹,拦住两人的攻势。

秦桧的惊雷指指法潇洒自若,如同红尘中飘然行走的书生,带着一股从容洒脱的书卷之气。指掌相交的一刹那,他十指犹如鲜花怒放,霎时间幻化出重重指影,带着一连串惊雷般的爆响,往老太监掌腕间的要穴点去。老太监不闪不避,直接一掌横封,秦桧十指仿佛点在一块又厚又韧无比的老牛筋上,足以洞石穿金的指力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就被化解殆尽。

卢景指如鹰爪,错掌相过之际,与老太监右手五指逐一拼过。小指相交,如击败革,发出“噗”的一声闷响。接着是无名指,指端如中枯木,“笃”的叩出一声低响。然后中指相击,如中坚石,“绷”的一声震响。食指指风劲锐,如同金铁相击,传来一声刺耳的震响。最后拇指攻出,卢景长吸一口气,指上筋节蓦然爆起,重重点在老太监的掌心。

老太监鼓起的袍袖倒卷而回,脸上也露出一丝讶色,他退后半步,化去卢景的指力,随即右手一甩,将卢景抛开。

单超吐气开声,一掌往老太监胸口推去。老太监袍袖一翻,卷住他的手掌。一股大力涌来,单超胸前的伤口顿时迸裂,鲜血狂涌。

耳边一声娇叱,“你敢打程头儿!”

一只白玉般的小粉拳挥来,朝老太监的鼻梁打去。

老太监神色木然,右手鸡爪一样张开,扣住小紫的拳头。接着他手指忽然扭曲,一道幽蓝色的微光从他指缝间疾射而出,没入土墙。

老太监掌力一吐,将小紫震开。小紫手上多了几道青紫的指痕,掌心暗器的机括更是被他掌力捏碎,碎片刺入肌肤,淌出鲜血。

程宗扬勃然大怒,“你找死啊!”

程宗扬拔刀在手,正要劈出,身后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老杂毛,你敢打紫丫头?!”

在外面把风的朱老头不知何时蹿了进来。

一看到他,吕雉双眸立刻像燃起烈火,流露出无穷恨意。

朱老头疯狗一样猛扑上去,一脚把老太监踹翻,然后骑在他身上,一手脱下脚上快没边的破鞋,劈头盖脸一通猛抽。

吕雉脸色变得铁青,眼看着汉宫硕果仅存的老怪物仿佛街头泼皮殴斗一样,被人骑在身上,打得满头是包。

“让你打!”

老太监甚是硬气,被鞋底抽得脸都肿了,还在硬撑,“询哥儿!你啥时候回来的?咋不打个招呼呢?你这是看不起我啊!”

“看不起!”

“别打脸!哎……别打!咱别打脸行吗?”

“不打脸!”

老太监抱头叫道:“瞧你这臭脾气!啥事不能好好说呢?动啥手啊?不是当兄弟的说你!就你这脾气,迟早有你吃亏的时候!”

“吃亏!”

老太监顶着雨点般的鞋底爬到墙角,大吼道:“刘询!你丫再打!我就还手了哇!”

“还手!”

老太监厉声道:“算我没说!”

卢景仿佛一片树叶,被奔腾的血雾掀飞,眼看就要撞到檐角,他突然伸出一脚,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檐上,身体傲然挺立。

程宗扬刚松了口气,却看到卢五哥挺直的背脊后面,一片血迹正迅速扩大。

“老赵,这回可是我赢了。”卢景长笑声中,特意跺了跺脚。

“我认输!”赵充国十分光棍,眼看无法脱身,立刻叫道:“哪位大哥行行好,拉兄弟一把!”

单超从墙头掠下,将赵充国接应回来。

程宗扬抬起头,望向立在松枝上的吕雉,眼睛微微眯起。

“我在汉国待了不短时候,一座寺庙都没看见。太后请来这些强援,不知许下多少好处?”

吕雉道:“何需好处?无非是殇老贼的性命而已。”

朱老头往人群看了一眼,“才七个光头,少了些吧?”

话音未落,一名拿着长戟的死士突然倒地,他面上戴着金制的面具,只能看到露出的手掌迅速变成死灰色。(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朱老头嘿嘿一笑,“只剩六个了。”

单超没有作声,只是从后扶住卢景,暗暗输气过去。

卢景伤势不轻,但眼下不敢显露丝毫,只能硬撑。

吕雉寒声道:“石敬瑭!你不是说他的毒物能被雨水克制吗?”

正在调校大黄弩的石敬瑭赶紧抬起头,嚷道:“娘娘明鉴啊!这会儿下的是雪,不是雨啊!”

秦桧厉声道:“石敬瑭!你敢背主!”

石敬瑭理直气壮地叫道:“良禽择木而栖,我这是弃暗投明!”

说着他手不小心一歪,架在弩上的重矢失去控制,还没拉到底就猛地弹出,直射吕雉胸口。

吕雉错身避开。紧接着身后一声惨呼,一名隐藏在黑暗中的黑鸦使者在半空中现出身形,他腰部被大黄弩射穿,鲜血喷泉一样涌出,只勉强扇了几下翅膀,就堕入雪中,一命呜呼。

石敬瑭错愕之下,立刻叫道:“有刺客!娘娘小心!”

吕雉咬住齿尖,声音冷入骨髓,“石敬瑭!你从本宫手里拿那五万枚金铢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石敬瑭恼道:“别说这个!谁提我跟谁急!五万金铢?谁要拿到一枚,谁他妈是孙子!全被姓蔡的那货给私吞了!”

“你是觉得蔡敬仲一死,你就可以信口胡言了?”

“他活着我也这么说!算了,这暗我也不弃了,明也不投了。”石敬瑭一边说一边朝秦桧打招呼,“老秦!咱们还是一伙的啊。主上!我让人坑了,没捞着钱!”(

朱老头哂道:“活该。什么钱你都敢捞。”

吕雉美目中几乎喷出火来。石敬瑭带来的有五十余人,临阵倒戈,自己一方一下就少了四分之一。

她低下头,对胡巫厉声道:“为何还不下雨?”

那些胡巫凑在一起小声议论几句,最后一名年轻的胡巫起身道:“我们大祭司说,他前前任大祭司曾经来这里望气,知道那位阳武侯。大祭司说,既然是你们家事,我们决定不再参与。”

一众胡巫躬身行礼,然后鱼贯离开。

转眼之间,吕雉一方已经从占据绝对优势的二百比八,降为一百五比六十,再降为一百二比六十,原本稳操的胜券,已经岌岌可危。

然而崩溃还没有结束,一名死士开口道:“我们是吕家的门客,食主之禄,为主分忧,给主家卖命,绝无二话。不过我听说郭大侠被人陷害,祸及满门,竟然是咱们的人干的——”他摘下面具,狠狠扔在地上,大吼一声,“连郭大侠都敢陷害,老子早就不想干了!”

此言一出,顿时一片哗然。

程宗扬还是头回见到这种事,对方的死士阵前哗变,简直是老天爷往自己头上扔馅饼。正自诧异,却见石敬瑭正跟秦奸臣眉来眼去,使劲打着眼色。

一看到两人鬼鬼祟祟的眼神,程宗扬就懂了,这绝不是那名死士突然间良心发现,而是设计好的。吕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招揽石敬瑭,结果来了个引狼入室。话说回来,不能忘了策划石敬瑭被招揽的主谋是谁。王蕙和蔡敬仲两个人一起跟吕雉玩,吕雉玩得起吗?

郭解的名头真不是盖的,作为当世大侠,可以说是无数人的偶像,蔡爷安排的这个选题,极为精准而又精妙地触碰到这些死士情绪的敏感点。

眼看场中就要大乱,有人叫道:“别听他胡说!”

“我胡说?”那名死士叫道:“杨七!伊震!是不是你们干的!”

一名戴着银制面具的死士冷笑道:“是我干的又怎么样?”

一名死士道:“郭大侠侠义无双,害得他满门被斩,你们还讲不讲道义!”

那名戴着银面具的死士狞声道:“我们把命都卖给吕家,还讲什么道义?跟襄邑侯作对的正人君子,你难道就没杀过?”

远处有人叫道:“你连道义都不讲,干嘛还替吕家卖命?吕家拿钱,我们卖命,公平交易,讲的就是道义!不讲道义,我凭什么不拿了钱就跑?”

另一处有人叫道:“郭大侠不图当官不图名利,担当的是道义两个字!陷害郭大侠,就是坏规矩!”

郭解因为一桩无头悬案被连累满门抄斩,早已引起满城风雨,此时突然被揭出真相,越来越多的人发出不平之鸣,吵闹声越来越大。

吕雉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些死士都是吕冀的门客。打着替郭解报仇的幌子,光天化日之下杀死郑子卿,陷害郭解是吕巨君的主意,目的是借天子的手除掉郭解,再借郭解的侠名宣称天子失德。

眼看着众人因为郭解被冤之事人心浮动,她此时却无法开口,因为她不知道那些死士了解多少内幕。吕家诸人处心积虑对付天子,甚至不惜牵连与此无关的郭解,这些内幕一旦被人揭穿,比单单陷害一个郭解更动摇人心。

吕雉已经意识到此事是一个绝大的阴谋,可这个阴谋不但用心歹毒,发动的时机更是阴损之极,正选在石敬瑭和胡巫接连倒戈,对手锋芒毕露,大孚灵鹫寺僧人被揭穿身份的关键时候,以至于她空有太后之尊,却无计可施。

无论她怎么辩解,只要一开口,就会成为导火索,把话题引到天子与吕氏的明争暗斗上。尤其眼下正是天子暴毙,流言四起的关口。她唯一的选择,就是闭紧嘴巴,什么都不说。这也许是最差的选择,可她此时已经没有足够的资本去冒险赌那些死士不顾一切的忠诚。

可她不开口,有人替她开口。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响起,将众人的吵嚷声都压了下去,“兄弟秦桧!乃是郭大侠结义兄弟!”

在程宗扬“果然是你这死奸臣”的目光中,秦桧跃上墙头,抱拳一揖,行了个江湖礼节,朗声说道:“兄弟此番来到宝地,正是为郭大哥之事!列位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子!因为讲究重然诺,轻生死的道义,才为吕家卖命。郭大侠与吕家有杀父弑母灭妻屠子之仇,此仇不共戴天!春秋公羊有言,父无罪而被诛,纵有天子之命,子为父复仇,即便弑君,亦属大义!”

秦桧振臂一挥,“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秦某与郭大哥义结金兰,郭大哥之父即为我父!今日正是为父报仇!兄弟不敢请各位好汉自坏规矩,倒戈相助,只请各位暂且封刀,待秦某报过杀父之仇,即便诸位兄弟再为主家报仇,乱刃交加,将秦某碎尸万段,秦某也自当含笑九泉,死而无憾!”

程宗扬张大嘴巴,半晌没有合拢。自己一向知道死奸臣是个人才,可没想到这家伙这么人才!从江湖道义扯到春秋大义,又是结拜兄弟,又是为父报仇,引经据典,滴水不漏,硬是把自己要杀吕雉这事说得大义凛然,好像谁不答应,就是跟大义过不去似的。

秦桧一番话说完,指着孤零零立在松上的吕雉,慷慨悲呼道:“吕雉!今日我为父报仇!快快下来受死!”

吕雉气得眼前发黑,再看场中,百余名死士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拨,一拨已经收起兵刃,退出战圈,果真是袖手旁观,准备秉承大义,坐视秦桧的复仇之战。剩下的铁杆死士,不过寥寥二十余人。其中还包括那几名假冒身份的大孚灵鹫寺僧人,胜负之势,已经彻底逆转。

赵充国道:“老秦,你这舌头真不得了啊!足足能当百万兵!掷地可作金石声!我跟你说,我那儿可就缺你这种能说会道的人才了!”

曹季兴道:“光凭这舌头,起码值个三公!”

小紫却道:“她要逃了。”

话音刚落,吕雉便飞身而起,她漆黑的羽翼与夜色融为一体,只能看到她黑色的身影扶摇直上,逐渐变得模糊。

与此同时,最后那二十余名铁杆也一哄而散。

程宗扬望着已经看不到人影的天空道:“这下麻烦了。”

自己本来还想留吕雉一条性命,查清王哲被害的真相,谁知道她竟然会是羽族,而且一看势不可为,立即远扬,这下天高任鸟飞,天知道她飞到哪儿了。

小紫道:“我去追她好了。”

“往哪儿追?”

“伊阙啊。”

吕雉仅剩的翻盘机会,就是伊阙关外的董卓。这也是她唯一的生路。失去这根救命稻草,汉国再大,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她再多长两对翅膀,化身六翼天使也没用。

程宗扬不同意,“不行,太危险了。”

死丫头速度再快,也赶不上吕雉——人家是用飞的。等小紫赶到伊阙,吕雉说不定已经与董卓合流,那才是自投罗网呢。

小紫笑道:“一点都不危险,你瞧。”

小紫说着,拿出那条赤绶摇了摇。赤绶下方悬系着一枚玉玺,玺身质地洁白细腻,犹如上好的羊脂,莹润无比。

死丫头一张口,朱老头和曹太监立即把胸口拍得山响,表示他们早就想去尝尝伊阙清晨时分的西北风和洛都有什么不同了。

有这两个老东西跟着,程宗扬连劝阻的理由都没有了。只能警告小紫快去快回,无论是否找到吕雉,都必须在六个时辰内回来。

“如果再敢玩消失,我就学剧大哥,拿根链子把你锁上。”

“安啦。”小紫把印玺一丢,雪雪扑上去一口吞下。朱老头和曹季兴跟狗腿子一样,一边一个扶起这位小姑奶奶的手臂,三人一犬,消失在风雪中。

披香殿突然遇袭,除了云丹琉带着定陶王杀出重围外,赵飞燕一干女眷均被黑魔海绑走,再遇蔡敬仲的程宗扬得知此消息,发现自己输了剑玉姬一大截,对方左灭永安,右平长秋,手握二后,脚踩两宫,直是大获全胜了呢!

程宗扬眼看自己兵败如山,但在玄武门外又是另一番光景,苍鹭打着天子旗号,领三千军士与金蜜镝的南宫将士对垒,正在紧要关头,刘建派来的左翼士兵却突然退却……

“王师所至,群奸束手。比至平朔殿,吕逆持火炬,据薪哀嚎。彼獠须发尽脱,头冠委地,状如疯魔……”

内侍公鸭般的嗓音在凉风殿内回荡,“须臾火起,烈焰高炽,势所难止……

诸军发掘灰烬,得吕逆骸骨数枚,齿六、玉佩二、铜印、虎符、节杖各一……“听着内侍的奏报,刘建从鼻孔中发出一声冷哼。

吕巨君走投无路,最后抱着符节印章,自焚而死,还一把火将整个平朔殿都付之一炬,可谓是丧心病狂!天命在朕,这些乱臣贼子逆天而行,活该他葬身火海,死无全尸。

“吕逆既亡,蹈火而死者百余。余者皆缴械投诚。拘于……拘于廊下。”那内侍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没了声音。

刘建横了他一眼,心头禁不住一阵烦燥。自从上一名内侍被人碎颅而死,这些内侍就像是吓破了胆,一个个畏手畏脚,面对自己招揽的几个客卿,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这帮没用的废物!

刘建摆了摆手,“下去罢。”

那内侍如蒙大赦,趴下来磕了个头,倒退着出了凉风殿。

一名武将装扮的剽悍丈夫大步进来,他腰间的佩刀按规矩留在殿外,衣带上只剩下一个空挂钩。

“臣魏疾,拜见陛下!”(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刘建容色稍霁。魏疾与那帮草莽之辈不同,他在江都国任中大夫,有官职在身,而且勇力过人,是自己最得力的亲信。自己招揽的门客壮士,都由他掌控。

此前听到军中鼓声,刘建派内侍去询问,却被指为擅闯军机重地,当场击杀,不得不派魏疾前去善后。在刘建看来,那个苍鹭无非是略知兵法而已,为人骄横鄙陋,若是上阵杀敌,绝非魏疾的对手。只不过眼下正值用人之际,才不得不容忍一二。

“问了吗?”

“臣已问过。”魏疾气贯丹田,声震屋宇,“苍布衣称宫中叛军尽数归降,他已然将降卒编伍,伺机进兵长秋宫!”

“大善!”刘建抚掌说道。苍鹭等人主动出击,与金蜜镝拚个你死我活,实在是本天子之幸,最好他们两个能同归于尽,一个都别活。

刘建忧心尽去,笑道:“好好带你的兵!事平之后,朕即刻给你封侯!”

魏疾大喜过望,“谢陛下隆恩!”

魏疾谢恩退下,一名内侍过来,细声道:“启奏圣上。诏书已经拟好。”

刘建心情畅快,闻言精神更是一振,挺直腰背,一手摸了摸腰间。腰间的革囊内装着一枚沉甸甸的玉玺,份量十足。传国玉玺本该由专门的掌玺太监保管,但刘建怎么都放心不下,还是带在自己身上,贴身保管才觉得踏实。

内侍依次呈上诏书,不多时就铺了满地。前面三十余份是追究吕氏党羽的,各种枭首、腰斩、暴尸、具五刑,乃至于族诛、夷三族……按照罪行轻重,不一而足。每份诏书少则代表一条人命,多则牵连数十口、上百口。一道轻飘飘的诏书,就意味着一个鼎盛家族灰飞烟灭。这种口含天宪,手握权柄,生杀予夺尽在己心的滋味,让刘建心醉不已。

再往后,数十道诏书分别发往各诸侯封国,以及天下州郡,宣告新君顺天应命,承天子之位。这些诏书文字大抵相同,内容也了无新意,但刘建照样看得起劲,一字一句都不肯错过。

最后几份,是发往秦、唐、晋、宋以及昭南的国书。洛都的变故,自然瞒不过诸国的使臣。这份国书就是宣告汉国局势已定,圣天子已然继位,周边诸国不用再打什么主意,老实派使臣前来恭贺。

刘建逐一看过,神情愈发得意。等看完最后一道诏书,他忽然变了脸色,厉声道:“大赦之诏呢?”

内侍咽了口吐沫,小心道:“逆贼尚未……”(

“荒唐!”刘建勃然大怒,“哪里有新君登基不大赦天下的!朕继嗣大统,德被四海,恩泽天下!天下万民都要感受到朕的恩德!至于那些逆贼,当然不在大赦之列!难道还要朕教你们吗!”

内侍以头抢地,“奴才遵旨!这就叫侍诏拟定大赦诏书!”

刘建展示了一番圣天子的雷霆之怒,看到他惊惶的样子,感到十分满意,于是收起怒色,用淡然的口气道:“去罢。”

等内侍离开,刘建绕着摊开的诏书走了一圈,这才立定脚步,吩咐道:“来人!奉玺!”

两名内侍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解开革囊,躬身捧出玉玺。

“慢着些。当心……”

刘建不住指点,直到玉玺稳稳放在案上,才吁了口气。

自己苦心孤诣,如今终于大权在握,自然快意非常,然而无人分享,不免有所缺憾。刘建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开口道:“成妃呢?”

内侍回道:“娘娘去了北宫。”

刘建心头一动,想起那位曾经权倾天下,自己也不得不厚着脸皮百般巴结的吕太后。他眉头舒展,整张脸似乎都放出光来。

“传旨!备驾!朕——御驾亲临北宫!”

刘建准备亲临北宫的同时,一辆马车正从北宫驶出,奔往南宫玄武门。

“羽族多生活在南方森林深处,人迹难至的高山密林之间。直到武皇发兵远征,设置合浦、珠崖二郡,才与世人略有接触。羽族男女皆纤体轻身,女子轻扬婉举,尤有殊色……”

卢景光着膀子,伏在一张毡毯上。那名藏身于死士中的秃驴悍然自爆,同时崩碎了手中的长刀。卢景虽然避开要害,但背后还是被十余块碎片刺中,鲜血淋漓。此时义姁正一手拿着银刀,一手拿着银制的镊子,将嵌在他伤口中的碎片逐一挑出。

伤口血肉模糊的样子,程宗扬看着都揪心,卢景却十分淡定,一边任由尖长的银镊探进伤口,一边述说羽族的来历。

羽族与兽蛮人一样,也分为许多不同的族群。借助于与生俱来的飞翔能力,羽族将人类难以攀援的深山作为自己的家园。甚至飞入波涛汹涌的大海深处,寻找栖居地。南方连绵的群山成为天然的屏障,很长时间,羽族的存在都是一种传说,直到武皇开边,人们才第一次与羽族世代生活的家园接壤。

能够飞翔的羽族带给人们极大的震撼,同样令人震撼的,还有羽族女子的美貌。以美色著称的异族并不少,比如狐族女子,也是以美艳知名于世。但与性淫的狐女不同,羽族女子堪称坚贞的典范,一旦动情,便至死不渝。

很快,羽族女子的美貌和痴情就引发了贪婪者的勃勃野心。受到商会重金资助,以及官方私下纵容的捕奴队接踵而至,把羽族作为猎物,大肆捕捉。大量羽族村落被摧毁,族人被屠杀、掳掠。幸存者只能迁往更险辟的深山,把连绵的群山成为天然的屏障,也使得曾经温和好客的羽族变得封闭而排外……

程宗扬耳朵听着,心神却早已飞往盘江之南,湿热而遍布瘴气的蛮荒深处,想起久无音讯的凝羽。想起她的美貌、坚贞、痴情,还有经历的不幸。自己从太泉古阵带来的水晶手链还在身边,不知道何时才能给凝羽亲手带上……

“堂堂汉国太后,居然有羽族血脉,这事够稀奇的。”卢景声音响起,“我猜吧,多半吕雉的生父极爱那名羽族女子,有意隐瞒下来,其他吕氏族人对此并不知情,因此才会在吕父死后,把吕雉送入宫中。”

程宗扬抛开思绪,皱眉道:“既然吕雉是羽族,那吕冀和吕不疑呢?他们是一母同胞,还是同父异母?”

“这个不好说。但你不用担心。”程宗扬一皱眉头,卢景就看出端倪,宽慰道:“羽族与异族所生育的混血儿,子则随父,女则随母。即便吕冀的亲妈是羽族,他也不会长出翅膀——就算他能长出翅膀,那胖子也飞不起来。”

想起吕冀的体形,程宗扬不禁失笑。想让那胖子飞上天,再加两对翅膀都不够。但紧接着他又皱起眉头。这次突袭永安宫,可谓是波折横生,最终的结果虽然差强人意,可程宗扬心下始终有些不踏实。

首先是吕雉的下落。按理说,有死丫头带着朱老头和曹季兴那两个满身白毛的老妖精,吕雉长出翅膀也白搭,再怎么也飞不出他们的手掌心。但吕雉一刻没有落网,这事儿就不算完。

然后是剑玉姬——这贱人虽然排在第二位,但她的举动比吕雉的下落更让自己不安。这贱人主动附合自己刺杀吕雉的提议,没安好心是肯定的。蹊跷之处在于,她在追杀吕雉方面似乎并不积极,而是热衷于玩弄一些不上台面的阴谋。吕雉失踪,她们立即鸠占鹊巢,对外制造出太后尚在宫中的假像,却对吕雉的去向不闻不问。假如吕雉落到自己手里,太后、皇后全在自己一方,帝位的正统彻底被自己控制,那贱人还怎么跟自己斗?

对于剑玉姬的反常举动,程宗扬百思不得其解。卢景想了一会儿,“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奇怪。动手刺杀吕雉的有龙宸,有太平道,甚至还有晴州商会,真正属于黑魔海的却没有几个。”

程宗扬与小紫中途折返,并没有亲眼目睹寝宫内的情形。卢景旁观了整个经过,对此倒是门儿清。

程宗扬仔细问了一遍,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刺杀太后这么大的事,居然用了一帮拼凑的人马。难道是人手不足?剑玉姬在汉国经营多年,不至于只有那点人手。那么黑魔海的人都去哪儿了?

卢景咳了一声,却是义姁将银镊探入他背后最大的一处伤口,清理里面的异物。随着银镊的拨动,伤口迸出一股鲜血。

程宗扬赶紧道:“五哥,你先歇一会儿。”

卢景虽然谈笑自若,受的伤可一点都不轻。单单那秃驴的自爆,就导致他经脉受创,再加上迸飞的碎刀片,遍布背脊的伤口,程宗扬看着都觉得心悸,假如换成自己,只怕早就被打成筛子了。

“大孚灵鹫寺这帮贼秃,简直是丧心病狂!”自己一没招他们二没惹他们,一帮贼秃偏偏跳出来添乱,想想都恨得慌。

卢景倒是看得开,“贼秃贼秃,不贼不秃,不秃不贼。”

程宗扬道:“我在洛都混了这么久,连一座佛寺都没见过,他们从哪儿冒出来的?”

“何止洛都,”卢景道:“整个汉国也没几座寺庙。”

“那他们还瞎折腾个什么劲呢?”

卢景呲牙一笑,“就是因为没有,他们才得玩命地折腾。”

程宗扬似乎明白了一些,“他们给吕氏卖命,是为了进入汉国?”

“难说。”卢景道:“汉国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道门诸宗还好一些,多少有些信徒。佛门诸寺也下过不少工夫,可多年来一直无门可入,据说对汉国垂涎已久。如今能和吕氏牵上线,也不知道背后费了多少力气。”

投降的乱军在刘建军的押解下,分成两列,鱼贯而入。这些残兵败卒一个个垂头丧气,心怀忐忑,神情间难掩仓惶。

投降的吕氏乱军有一千六百余人,包括射声军和卫尉军的残兵,以及左武第二军一千余人,其中一半都带着伤。

也不知道是刘建军获胜之后过于轻率,还是看管者对这些失去首脑的俘虏太过放心,这一千余名俘虏只是缴械,锁链脚镣一概皆无,连手都没有捆,就那么空着手被押解到长秋宫前。

霍去病对自己的胆量颇为自负,可陡然见到一千多壮汉涌过来,也不由得挺直身体,一手下意识地按住佩剑,直到看清他们手无寸铁,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并不怕刘建翻脸。玄武、白虎两门都在自己一方手中,刘建敢动手,正好给了自己反击的口实。刘建击败吕氏,看似风光无限,其实毫无根基,就以他所倚仗的大军而言,只要自家族兄一出面,保证一半人会当场倒戈。

要不要先发制人呢?霍去病手指轻叩着瑶光剑,心下默默盘算。

金蜜镝一手握拳,在膝上摩挲了片刻。谋逆属于第一等的大罪,这些军士作为从犯,按例应当一律斩首。可他久历军伍,知道这些军士哪里有什么谋逆的心思?无非是身为军卒,听从主将的吩咐,奉命行事而已。如今胜负已分,作乱的首恶葬身火海,这些军士随即缴械,毫无反叛之意,就像现在,明知前路未卜,也绝无异动。

金蜜镝目光从一众降卒脸上扫过,不由握起拳头,按在唇上低低咳嗽几声。

这些都是汉军精锐,堂堂大好男儿,就这么白白处死,于心何忍?

苍鹭也不催促,只神色从容地立在一旁,显示出过人的耐心。(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足足用了半个时辰,被俘的军士才被尽数带到,在长秋宫前整齐排成一个方阵。接着几名将领被五花大绑地押了进来。经过连日来的厮杀,乱军中的将领几乎死伤殆尽,剩余的自知难逃一死,大都在吕巨君自焚时选择同归于尽。此时幸存下来的多是些普通士卒,军官寥寥无几。

最前面是一名头戴金冠的英俊少年,被军士押上来时,他还有些不服气,让人在膝弯踹了一脚才跪下来,嘴里还在抱怨,“绑得太紧了!”

“小将军虎狼之姿,”苍鹭两眼望着空处,口中轻飘飘说道:“缚虎安得不紧?”

吕奉先对他一百二十个不服,昂着脖子叫道:“要不是你使诈,你根本打不过我!”

苍鹭望着天际低垂的彤云道:“小将军年纪轻轻便勇冠三军,一柄方天画戟所向无敌,堪称天下无双,自然不把我等这般庸人放在眼里……”他回头瞟了霍去病一眼,“只可惜有勇无谋。”

“好了,好了,我投降了。”吕奉先叫道:“先把我解开!”

被押解来的降卒太多,吴三桂与刘诏等人也赶来压阵,听到这话不由面面相觑。这小家伙的身手他们也领教过,说句天纵其才也不为过,可这脑子咋长的?

他以为这是什么?过家家呢?

霍去病忍不住笑了起来。

吕奉先恼道:“你笑个屁啊!”

“好好好,我不笑了。”霍少病扬声道:“来人啊,给吕少爷解开。”

吴三桂跨前一步,“霍少,这不合适吧?”

中常侍唐衡也低声提醒道:“少将军,缚虎容易纵虎难。”

“你们不是吧?”霍去病奇道:“难道还真把吕家斩尽杀绝?”(

苍鹭道:“少将军以为呢?”

“滚!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霍去病一声虎吼,斥退那个不长眼的草民。随即收起怒色,向金蜜镝拱手说道:“金车骑,吕冀等逆贼虽然作乱,但吕氏传承数百年,忠臣贤士累世不绝,岂能一概杀之?何况吕氏世称后族,牵连极广,单是吕奉先这小子,他姐姐是代王妃,姑母是燕王后,姑祖母是河间王太后,嫡祖母是阳阿公主……”

霍去病说着有意停顿了一下,外人可能不了解,但金蜜镝想必知道这位阳阿公主——传闻长秋宫那位皇后就出自阳阿公主门下!霍去病还知道,这传闻不但是真的,而且长秋宫那位皇后对阳阿公主颇为感激,每逢年节寿诞均有致礼。想杀吕奉先?你先问问皇后答不答应!

方才那刁民语带挑拨,还想挑起自己对吕奉先的嫉妒,他懂个屁!自己的霍家同样与阳阿公主关系极深,自己与吕奉先光屁股的时候就在一起玩耍,打小没少欺负他。要不是自己被族兄一脚踢去了皇图天策府,吕奉先这小子现在还在自己屁股后面当小尾巴呢。

大汉立国以来,帝室与吕氏就累世联姻,彼此的关系盘根错节,别说外人,就是刘氏与吕氏自家,不查玉牒宗谱也理不清楚。数百年下来,各种亲上加亲,两家血缘早已经千丝万缕地交织在一起,可以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像吕奉先这种的,本身与一堆诸侯结亲,又是阳阿公主嫡孙。长秋宫看在阳阿公主的面子上,怎么也得留他一条性命。而太后吕雉因为赵飞燕的缘故,对阳阿公主私下多有不满,但吕奉先又姓吕,正经的吕氏族人,极得吕雉喜爱。跟自己呢,又是光屁股玩到大的交情。

相比之下,刘建一个远支宗室,别看他是江都王太子,姓的是刘,可比起吕奉先来,两人在刘、吕、赵、霍诸家眼里,真不一定谁亲谁疏。

金蜜镝开口道:“吕奉先,你为何谋逆?”

“我才没有谋逆!”吕奉先梗着脖子道:“是刘建谋逆!我奉命平叛!”

霍去病放声大笑,“这事儿闹的……哈哈……怎么说呢?”

随行的一名内侍指着吕奉先的鼻子,厉声喝道:“放肆!”

“你也滚!”霍去病一脚把他踹翻。

那内侍趴在地上,气得直哆嗦,“你!你!你要造反吗?”

霍去病握住剑柄,然后一道寒光从鞘中脱出,只轻轻一挥,就将那内侍的脑袋斩了下来。

场中万籁俱寂。众目睽睽之下,“天子”派来的内侍横尸当场。霍去病提剑微微一甩,几滴血珠从如水的剑锋上滑落,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入鞘中。

一行鲜血溅在苍鹭衣角上,他仿佛没看到同伴身首异处,神情丝毫不变,只盯着那柄瑶光剑,眼也不眨地说道:“既然说了由金车骑处置,是杀是放,将军一言可决。”

霍去病道:“你不用拿话来套我们。他们的生死你作不了主,金车骑也作不了主,如今能作主的只有一位:长秋宫,赵皇后!”

徐璜一直没有开口,这会儿才隐约品出点滋味。霍去病力保吕奉先,一方面是两人的交情,另一方面则是溯本正源——站在皇后的立场上,攻打长秋宫是谋逆,可攻打刘建算什么谋逆?要不是眼下大伙儿暂时还没有撕破脸,霍去病就差明着说刘建也是谋逆的乱党了。

徐璜心头一阵激动。程大行去了北宫,一直没有传回消息。好不容易得知永安宫大局已定,传诏的却跑到刘建军中——显然在北宫的争夺中,刘建一方占了上风。

刘建接连拿到玉玺、虎符,又抢先控制住永安宫的太后,眼看着这个野心勃勃的宗室大功告成,风头一时无两,徐璜几乎都已经绝望了,可没想到一直没有明白表态的霍少会突然站出来,当众跟刘建顶上。

短短一会儿工夫,徐璜忽惊忽喜,心情大起大落,忽而跌入谷底,忽而绝处逢生,真有种头晕眼花的感觉。直到此时,他才捋清霍去病态度转变的关键:太后吕雉!

霍子孟虽然在程大行的劝说下,遣羽林天军入宫,但态度一直模棱两可。直到确定太后失势,霍去病才毫不犹豫地亮明态度:站在长秋宫一方,跟刘建对着干!霍氏可以接受长秋宫,甚至可以接受吕氏,但绝不能是刘建!

霍子孟深受太后信重,天子秉政之后,吕冀虽然跳出来与他争权,但太后吕雉余恩尚在,霍子孟纵然偏向长秋宫和定陶王,也不愿与太后针锋相对。如今吕氏失势,霍子孟也不需要再顾忌什么。

想明白这一层关节,徐璜顿时有了底气。刘建此时看似风光,实际上只是一个泡影。霍子孟与金蜜镝一旦联手,朝中大臣几乎都会站在他们一边,刘建倚仗的一帮家奴,在这些朝廷重臣面前,只是笑话!

徐璜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起身喝道:“刘建竖子,岂能为君!”

霍去病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这班阉竖虽然能力不咋样,眼力劲儿没得说。特别擅长察颜观色,见风使舵。

苍鹭对他的喝斥安之若素,倒是他身后几名护卫目露凶光。

身后脚步声响,徐璜扭头看时,却发现是原本驻守白虎门的羽林天军。为首一名羽林郎抱拳禀道:“末将奉金车骑军令,移防长秋宫!”

霍去病陡然变了脸色,盯着苍鹭道:“你这刁民!竟敢使诈!”

一直面无表情的苍鹭唇角微微挑起,苍白的面孔就像解冻的湖面荡起涟漪,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兵者,诡道也。”苍鹭安静地说道:“利而诱之,乱而取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是谓兵不厌诈……”

霍去病拔剑往苍鹭斩去。苍鹭身后一名护卫抢上前来,拔刀挡格,另外一人扯起苍鹭,往后疾退。

苍鹭长吸一口气,然后露出一脸惊容,失声叫道:“金车骑!你居然要把这些降卒杀光!当真是胡人余孽!豺狼成性!兄弟们!要想保命的,快跟我走!”

场中的降卒本就惊惧不已,闻言立刻骚动起来。

吴三桂、刘诏、唐衡、徐璜等人齐齐变了脸色。长秋宫的守卫全加起来也不过四百来人,单是在场的降卒就有守卫的四倍,一旦大乱,必成大祸。

霍去病勃然大怒,反手绰起一根长矛,振臂一掷,直取苍鹭心口。

苍鹭身边那名护卫大吼着挥出一拳,硬生生将坚木制成的长矛砸成一团纷飞的木屑。?

吴三桂飞身上前,试图截住苍鹭,却被苍鹭身边的佣兵团用劲弩逼开。

混乱中,金蜜镝声音响起,“老夫金蜜镝!听我号令:伏地者免死。”

金蜜镝声音并不高,但雄浑有力,沉稳异常,场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短短几个字立收奇效,降卒的骚动停滞下来,不少军士依言伏在地上。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这时,场中血光乍现,混在降卒队伍中的刘建门客拔出暗藏的兵刃,在人群间大肆砍杀。

长秋宫前原本就诸军混杂,除了期门武士、宫中执戟、剑戟士、两厢骑士,还有投诚的卫尉军,以及长水、中垒、步兵、虎贲等投奔来的北军士卒。此时又加上刚刚移调过来的羽林天军和押解来的降卒,局势更是混乱不堪。

赵充国跳下马车,凑到一名少年身边,可着劲儿的套磁,“兄弟这身手,够牛的啊!”

少年拱手道:“见笑。”

“我嘴笨,不大会说话,”赵充国一脸憨厚地说道:“要是说错了话,兄弟可多包涵。”

“见外了。”

“那我可说了啊?”

少年仗义地说道:“尽管说!”

“老哥我掏心窝子说句不该说的话,兄弟你千万别生气。”赵充国语重心长地说道:“待在这地方……白瞎了你这人材啊。”

那少年听着不乐意,“我们洛都游侠儿,不待在这里还怎么着?上天吗?”

“从军啊!”赵充国眉飞色舞地说道:“跟你说,我那儿可就缺你这号能上天,能入地的人才!”

程宗扬把赵充国一把推开,打着哈哈道:“别听他扯淡。那啥,外面还有不少追兵呢。”(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少年没把赵充国的招揽当回事,闻言拍着胸脯道:“你们放心!这里可是我们的地盘!”

“难怪呢,我说你们准备得这么充分哈。”

“那是!接到郭大侠的号令,周围几个里坊的兄弟都聚了过来!足有三百多口刀,一百多把弹弓!连马都有二十多匹!”

少年一脸骄傲,为郭大侠效力,是每个汉国游侠儿的荣耀。

郭解已经接到消息,在门外等候。他穿着一袭半旧的布衣,身后立着数名汉子,都是和王孟一样,追随他多年的手足。虽然郭解身材远称不上魁梧,但见到这位名震天下的布衣大侠,程宗扬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总算踏实下来。

“老郭。”卢景远远便说道:“杀死郑子卿那两个家伙已经找到了。”

郭解脚下一沉,足底的青石无声无息地龟纹开来。这两人是导致他家人被诛的罪魁祸首,连日来遍寻不得,还以为早被人灭口。

“一个杨七,一个伊震,都是襄邑侯府的死士。”

“吕冀指使的?”

“吕巨君。”

看着卢景披着单衣,就像散步一样,随随便便走过来。郭解忽然皱起眉头,抬手扣住卢景的脉门。

卢景毫不在意,任由他真气透脉而入,在自己经络内游走。

郭解眉头越拧越紧,良久才松开手,“十方丛林?”

“没错。”卢景道:“就是那帮秃驴。”(

“我来给你疗伤。”

“行啊。”卢景毫不推辞。

卢景背上的外伤已经被义姁处理过,最深的几处伤口用过伤药,拿丝线缝合整齐,看上去总算没有那么狰狞,但他受创最重的,还是经脉的内伤。

这会儿郭解亲自出手,帮卢景打通受创的经脉,众人不敢打扰,都在外面守着。义姁屈膝跪坐在门边,冷着脸不言不笑,只一手拿着火钳,拨着火盆中的木炭。赵充国蹲在门口,跟那些游侠儿大肆吹嘘军中的待遇,声称只要有军功,一年成家,三年立业,五年十年封个侯啥的也不是梦,轻轻松松就走上人生巅峰。

程宗扬却坐立不安,急切地想知道宫中出了什么变故。

自己躲过追杀的消息已经通过郭解的渠道散布出去。不到半个时辰,一名腿部略有残疾的汉子匆匆赶来,却是星月湖大营退役的老兵郑宾。他带来了一个程宗扬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黎明前,枯井突然溢水,通往长秋宫的暗道被淹,无法通行。”

“什么!”程宗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暗道被淹,意味着外界与长秋宫的联络彻底断绝。赵飞燕、赵合德,还有自己的云大妞,全都被困在宫中。

“怎么会溢水?”程宗扬气急败坏地说道:“老班不是说过,洛都的地下水都被汲空了吗?”

郑宾挠挠头,对这个很有点高深的问题无言以对。

“宫里有消息吗?”

“有!”郑宾道:“蔡公子刚从宫里出来。”

“蔡公子?”程宗扬一脸懵懂,“哪个蔡公子?”

说着他心里咯登一声,不会吧?

郑宾往旁边一让,露出身后一个人影。

廖扶葬身火中,大雪随即停歇,但漫天的乌云仍没有散开,光线一直阴沉沉的。可这人一出现,光鲜闪亮的色彩几乎亮花人眼。程宗扬定睛一看,只见那人头戴一顶束发的金冠,冠上嵌着一颗龙眼大的珍珠。身上穿着一件百蝶穿花的粉色织锦长袍,腰间束着一条五彩结穗的锦带,下面打着一串缨络,挂了七八块镶金嵌银的玉佩,外面是一件群芳争艳的绛紫色缎面披风,鼻上戴着一副茶色水晶的墨镜,手里摇着一柄大红洒金折扇……打扮得那叫一个风流骚气。

程宗扬目瞪口呆,看着那人像个移动的骚包一样,一步三摇地踱着步子踏进院内,只觉一股风骚之气扑面而来。

那人“刷”的一声收起折扇,一边在掌心拍着,一边晃着腿,一边扬着下巴道:“你,瞅啥呢?”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老蔡?”

蔡敬仲“啪”的一声抖开折扇,手法娴熟,还花哨地打了个旋,一手在身前摇着,一边冷冷道:“怎么着?本公子不能换件衣服?”

程宗扬几乎被他折扇上的金粉闪瞎狗眼,“不是不行。只是你这打扮……”

蔡敬仲戴着茶色墨镜,看不清他的眼神,但程宗扬的感觉就是像被一把鱼刺扎在喉咙里,想吐又吐不出来,卡得难受。

“换件衣服,换换心情嘛。”蔡敬仲道:“在宫里穿惯了乌衣,虽然黑色是百搭色,可老穿也腻得慌。在外面随便穿穿,款式啥的就不讲究了,只要留意色彩搭配就成。如今京里风行的大红我镇不住,瞧来瞧去,还是这色儿配我。至于大红,拿个扇子点缀一下就好。”

哎妈,你还讲究流行色呢?可这色儿它也不配你啊!墨镜自己倒是不陌生,月霜也戴过。可这粉色锦袍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找的?程宗扬觉得自己活这么大,终于算是开眼了,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畸形的审美……去哪儿说理呢?

蔡敬仲低头看了看,“有什么不妥当的吗?”

“没有!”程宗扬斩钉截铁地说道:“特别时尚!”

蔡敬仲推了推墨镜,然后矜持地拂了拂衣角,微微昂起头。

程宗扬死命忍着才没告诉这位爷,单是衣服骚气点倒也罢了,可怕的是蔡爷穿得这么浪,表情还是一副死人脸,外面花团锦簇,里面死气沉沉,活像一具里在寿衣里的僵尸。

他偏过脸,不敢再看。就蔡爷这打扮,多看一眼都得折寿。

“那个……我听说你被烧到了?伤得重不重?”

“一点皮外伤。烧到手背而已。”

蔡敬仲说着,专门伸出手,跟程宗扬比了比。好嘛,两人都伤的左手,不过程宗扬手上只随便绑了条绷带,蔡爷手上包的可是一条靛青色的鲛帕,正经的宫中贡物。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蔡……蔡……蔡常侍?”

程宗扬很理解义姁为什么半晌才认出他来,蔡爷打扮成这等模样,确实不好认。

蔡敬仲不动声色,“你认错了。蔡常侍早就烧死了。”

“你烧成灰我都认得!”义姁神情激动起来,“怪不得太后会中计!原来是你这个叛贼!”

“什么太后?”蔡敬仲拿折扇指着她,义正辞严地说道:“本公子从来都没听说过。”

义姁尖声道:“你还抵赖!枉自太后那么信任你!”

赵充国也像是大吃了一斤的狗屎,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蔡公公……”

蔡敬仲喝斥道:“什么蔡公公!是蔡公子!”

“是!是!”赵充国赶紧服软,“蔡公子,我就问问那钱……”

“没听说过。”蔡敬仲板着脸道:“什么钱?”

“我借给蔡常侍那钱——可是许过四分利的啊!”

“你们都不知道?”蔡敬仲一脸愕然地说道:“蔡常侍烧死了。”

“我知道啊。我就在下面看着呢。”

“那不就结了。”蔡敬仲叹息道:“欠条也烧了。死无对证啊。”

“别啊!”赵充国赶紧往怀里掏,“欠条一边一份,我这儿还有一份呢!”

赵充国一边挥舞着欠条,一边过来要找蔡敬仲讨个说法。程宗扬伸手拦住,他这会儿总算明白蔡敬仲为什么要这么一副打扮了。先把他的死人脸扔一边,就这身打扮扔到街上,谁能认出来他就是那位蔡公公?尤其是那副墨镜,蔡敬仲都戳到眼前了,还说了半晌话,义姁才认出来,遮蔽效果奇佳。

“那啥……蔡公公是蔡公公,蔡公子是蔡公子。蔡公公已经不在了。欠钱这事跟蔡公子没关系。”

眼看赵充国就要跳脚,程宗扬道:“别急啊!”

“能不急吗?我全副身家都在这上面呢!”赵充国吼道:“蔡常侍自焚的时候,可没说过要赖账啊!”

蔡敬仲摇着折扇,口气风凉地说道:“人死如灯灭。死人还什么钱呢?”

“蔡爷,你就别说风凉话了。”程宗扬转头道:“他忙着自焚,把这事儿给忘了。但你放心,”程宗扬一把将责任全揽在身上,“这事算我的!”

“凭什么算你的?”赵充国还没说话,蔡敬仲倒是先叫上了。对于程宗扬的钱,他一向很有当家作主的觉悟。

蔡敬仲收起折扇,语重心长地说道:“钱没了,人还在,这就是福气,你该惜福啊。”

赵充国叫道:“没这么说的!”

“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蔡敬仲真诚地说道:“去找蔡常侍的后人啊。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蔡敬仲一毛不拔外加死不要脸的架势,程宗扬也算服了,这是往死里赖啊。

“这事我作主,不要再说了。”程宗扬打断他,然后问道:“宫里情形怎么样?发生了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事。”蔡敬仲淡定地说道:“就是剑玉姬那边来了几个人,请皇后娘娘去北宫。我看风头不大对,先出来了。”

“卡!”程宗扬下巴掉在地上。

长秋宫内,披香殿前。

一个中年妇人穿着锦裘,双手握在身前,斯文有礼地温言说道:“太后已然允诺,即日移居长信宫。如今北宫无主,奴婢冒昧,伏请皇后殿下即刻启驾,前往永安宫。”

蛇夫人披头散发地靠在柱上,左手勉强握着一柄短刀,手指因为剧痛微微发抖。她右肘被一支乌黑的弩箭穿透,鲜血染红了衣袖,手臂软绵绵垂在身侧。

云丹琉披风被刀锋斩破,此时扔到一边,露出里面一袭白蟒箭袖劲装。她头上扎着英雄结,腰间束着一条天青色的长带,双手抱着那柄青龙偃月长刀,就如同一个俊俏的武士,英气逼人,孤身一人挡在披香殿前。

在她身前的雪地上,血痕遍布,几名黑衣人尸横就地,其中一人几乎是拦腰斩成两段,死状惨烈之极。

在她身后,身着宫装的赵飞燕玉颊雪白,眼中流露出一丝绝望。

吴三桂焦头烂额,好一番折腾,才把降卒安置到长秋宫相邻的西宫,回来正看到吕奉先蹴踘一样踢着一颗人头,和几个胆大的期门玩得不亦乐乎。

吴三桂吓了一跳,“这是谁的头?”

“不知道啊。”刘诏是真不知道,就看着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子弄了颗人头,踢得热火朝天。

吴三桂倒吸一口气凉气,“这么大的仇?”

人杀了,头砍了,还把脑袋当球踢,这小子很毒辣啊……

人头一路滚了过来,眼看就要掉进沟渠,吴三桂拿脚一勾,截住那颗人头。

吕奉先飞奔过来,“谢了!”说着抬脚盘起人头就要走。

吴三桂一把拉住他,劝解道:“人死为大。再大的仇怨,死了就算完事。对吧?”

“对啊。”

“这是谁?”(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不知道啊。”

吴三桂一肚子的话都憋了回去。还说个屁啊,人家真是在玩呢。

吕奉先一脸不解,“你想说啥?”

“没啥。”吴三桂拍了拍他的脑袋,爽朗地笑道:“你这娃娃,心很大嘛。

哈哈哈哈。““那当然!”吕奉先握拳道:“男儿应该心有天地,胸怀四海!”

哥说的不是这意思吧?得了,你高兴就好。

吕奉先兴高采烈踢球去了。

吴三桂却没有高兴多久,一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得他目瞪口呆。

皇后失踪了。

这个消息被严密封锁,如今知道的只有六个人:金蜜镝、霍去病、唐衡、徐璜、吴三桂和高智商。

高智商带着狗腿富安负责寝宫内外联络,他是第一个发现出事的,然后通知了唐衡和徐璜这两个内臣。

“你是程大行留下来值守的,此事也不能瞒你。”金蜜镝神情凝重地说道。

皇后赵飞燕失踪,定陶王刘欣失踪,所有宫人全部失踪,连程宗扬临走时指定主持大局的中常侍蔡敬仲也一并失踪。如此出人意料的一幕,震惊了所有的知情人。

谁能想到苍鹭在宫外搅动风雨,仅仅是声东击西。高智商就守在外面,却没有听到一丝动静,直到天亮才发现披香殿内所有人都不见踪影。(

殿外的雪地上残留着许多血迹,显然经历过一番恶斗。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线索。

皇后与定陶王的失踪意味着什么,众人心里都一清二楚。

唐衡呆若木鸡,徐璜面如死灰。他们两个身家性命都在于此,长秋宫出事,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霍去病同样不好受,他刚挑头和刘建翻脸,这边长秋宫就没了。失去皇后和定陶王,就失去了大义的名份,他再怎么折腾都逃不过乱臣贼子的名头。

金蜜镝尚能镇定自若,但浓眉也完全拧紧。苍鹭等人的手段这已经不是什么小伎俩了,而是足以夺国的封喉一剑。自己到底也是轻视了这些贼寇。

高智商趴在雪地上,像条小狗一样使劲嗅着,徐璜颤声道:“趁军心未乱,我们杀出宫去……”

“不可!”吴三桂道:“此时妄动,必生大乱。不如死守宫禁,尽快知会主公,听其决断!”

“与其坐以待毙,不若攻其必守。”霍去病道:“给我一彪人马,我去凉风殿,斩杀刘建,断其根本!”

高智商忽然抬起头,鼻尖还沾着几点雪花。

“是个女人。她身上的香味……我好像在哪儿闻到过。”

卢景趴在榻上,背后搭了条白布。

程宗扬把一颗殷红如血的药丸放在案上,对义姁道:“你是光明观堂的,精通药性,是不是有毒也瞒不过你。这颗毒药是殇侯亲制,每时辰发作一次,每次需要服一颗解药。六颗解药都在五哥手里。你想跑尽管跑,反正最多只能活一个时辰。”

义姁寒着脸道:“六个时辰之后你若不回来呢?”

“那你就只有死了。”

“你!”

“你要不想吃,我只好杀了你。”

义姁胸口起伏片刻。

程宗扬道:“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刚拿到一份赦诏,令弟的罪行有指望赦免。所以你要没事的话,多祈祷我能赢吧。”

义姁忍下怒意,过了会儿冷冷道:“我听明珠说过你。”

程宗扬心头猛然一软,泛起一丝甜意。

“她可没说过,你是这样的卑鄙小人!”义姁拿起药丸,一口吞下。

卢景哂道:“我说的吧,好死不如赖活着。过来,给大爷捶捶腿!”

义姁愤然将一条手巾摔到他脸上。

卢景把手巾啐到一边,还要再开嘲讽,被程宗扬拿块萝卜堵住嘴。

“冬吃萝卜夏吃姜。多吃点萝卜去去火。”

从内室出来,一身风骚打扮的蔡公子正坐在铜镜前,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拿剪下来的头发,一根一根仔细刷着糨糊。

“行了蔡爷,别折腾了。你打扮的已经很好了。”

“你不懂。男人嘛,还是要有点胡子,看起来比较成熟可靠。”

“哪个公子哥儿留一把胡子的?”

“先帝的胡子就不错。”蔡敬仲说着转过头,“像不像?”

程宗扬感觉就像吃了一斤砖头,心里堵得难受。像!怎么不像?活脱脱就是刘骜的胡型,一左一右,两撇帅气的小胡子。简直就像是从刘骜尸体上剃下来,粘在蔡爷脸上一样。

“非常好!”程宗扬咬着后槽牙说道。

蔡敬仲对着铜镜端详片刻,然后将须尾捻了捻,让它显得更加挺翘。

程宗扬一刀将铜镜劈成两半,“爷!走吧。”

“就你急。”蔡敬仲理了理衣冠,“郭大侠呢?他不是也去吗?”

郭解带着几名随从进来,“复道有鼓乐声。”

长近七里的复道宛如长虹,横跨天际,连通南北二宫。站在下面,能听到其中隐约飘来鼓乐之声。

一名市井少年道:“半个时辰之前,我听见复道里面有动静,后来才响起鼓乐,中间还停了一段。”

“是黄门鼓吹。”把蔡敬仲带来的确是带对了,死太监对宫里的规矩了如指掌,一听就知道根脚,“天子出行用的御乐。”

这么说,上面走的应该是刘建?程宗扬知道,复道里面全是各种易燃物,尤其是泼洒的灯油,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清理干净。因此他送卢五哥回南宫时,都没敢走复道。刘建摆足天子的仪仗,带着黄门鼓吹,一边走一边清理,恐怕再有半个时辰也走不完。

一个念头立刻跳上心头:烧了它!

剑玉姬手段再高明,策立的天子被一把火烧成焦炭,也不可能立马再变出来一个。只要烧死刘建,大伙就彻底扯平,甚至自己还占了便宜——自己敢烧死刘建,剑玉姬未必敢烧死赵飞燕,她要敢烧,等于是把她手里的牌烧了。没有赵飞燕,自己好歹还有霍子孟、金蜜镝等重臣支持,她还剩什么?太子妃成光?就算她想,别人也得认啊。

“有弓箭吗?”程宗扬道:“还有火油!”

旁边的少年龇牙一笑,“有!这鸟玩意儿,我早就想烧了!”

那帮游侠儿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听说有人要烧两宫的复道,一个个磨拳擦掌,兴奋异常。

蔡敬仲道:“别在这儿烧啊。”

程宗扬扭头看着他。这死太监难道良心发现,知道护着宫里了?

“在这儿烧,他们不就跑了?”蔡爷一手摇着扇子,一边出主意道:“你得从两头烧啊。”

自己早该知道蔡爷的人性都已经沦丧到什么地步了,居然还对他的良知抱有幻想。你别说,这主意确实周到,从两头烧,刘建跑都没地方跑。

“火一烧起来,两边宫里都看得见。趁着两头大乱,咱们正好进宫。”蔡敬仲干起正事来,还是有板有眼的,“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程宗扬狠狠点了下头,“我看行!”

蔡敬仲从袖里拿出一根线香,两头点燃,然后一折两段,一截自己留着,一截交给那些少年,叮嘱道:“你们带上弓矢火种,往前跑出三里,等线香烧完,立即放火。”

程宗扬道:“太远了吧?”

“万一有漏网的呢?”

复道两端各有一里多位于宫内,中间将近四里,众人所在的位置靠近南宫,跑出三里,差不多是两头对称。依照天子御驾行进的速度,大概正在复道中间,两端同时放火,正好把整条复道彻底烧干净。今年洛都城可谓是多灾多难,大火一场接一场,别的不说,PM2.5肯定爆表了。

郭解一名追随者亲自带队,十余名少年手持火炬,跨上烈马呼啸而出。

鼓乐声渐行渐远,线香越烧越短。程宗扬正准备点燃箭矢上的油布,忽然听到宫城上一阵喧哗。

一名身着白色劲装的女子挺刀冲上城墙,她仿佛一名纵横无敌的女武神,所向披靡,手中的长刀犹如青龙,在身周盘旋飞舞,嘶吼咆哮。城上的守卫多是刘建召集的家奴,在她的刀锋下一触即溃,根本无法阻挡分毫。

云丹琉的白蟒劲装洒满鲜血,她从城下杀到城头,不知斩杀了多少对手。好在这里远离城门,没有重兵驻守,否则以她一己之力,想冲破北军精锐的阻截,也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云大小姐虽然生性好勇,可并不傻。这帮家奴除了人多,一无是处。她一路杀来,直如虎入羊群,刀下几无一合之敌。

杀到城边,云丹琉跃上城堞,往下看了一眼,不禁有些踟蹰。南宫城墙高达六丈,直接跃下去,就算自己能撑住,怀里的小娃娃也得震个半死。只能看有没有绳索可以借力了。

云丹琉正想办法跃下城堞,却看到城下几个人影飞奔而至。中间一个一边狂奔,一边放声叫道:“云妞!我来接你!”

云丹琉唇角绽出一丝笑意,回身一刀,将身后的追兵逼开。

程宗扬十指如钩,犹如猿猴一样在城墙上攀爬。他左边一名布衣中年身手更是高明,脚尖一点,身体就笔直拔起丈许,竟然在陡峭的城墙上如履平地。至于他右边那个,云丹琉一眼看去,都觉得自己眼花了,分不出是人还是妖精。

那人外面披着一条亮紫色披风,里面是粉红色的长袍,脸上戴着一副极为少见的墨镜,脚踏一双绣花攒珠的丝履,手里一柄大红折扇摇得跟蝶翅一样,活像一只慌着采花拾蜜的穿花蝴蝶。他一边倏倏地往上飞,一边唠叨道:“可是说好了啊,金铢!得是金铢!别拿银铢来糊弄我!”说话间,唇上两撇小胡子好像要飞出去一样。

程宗扬气得七窍生烟,“金铢就金铢!少根汗毛就拉倒!”

“瞧你说的,还信不过本公子?”蔡敬仲扣住一枚铜铢,厉声叫道:“郭大侠!当心!”说着屈指弹出。

郭解听到背后袭来的风声,身体微微一沉,反手接住。

蔡敬仲直掠而上,“别挡我财路!”

利字当头,死太监狂性大发,一边不要命地冲上城头,一边拉起披风一通疯扯,撕得稀碎。

云丹琉望着越来越近的程宗扬,眼中满是笑意,她矜持地伸出手,想拉程宗扬一把,却被那只风骚的花蝴蝶拦腰抱住。

蔡敬仲一试斤两,大叫一声,“赚了!”然后一把将云丹琉扔了下去。

单超脸上青气浮现,没想到阳武侯手下的卫队长,竟然是这么个不要脸的惫赖货。

秦桧笑着打圆场,“单兄莫怒。老石也是好心。有道是困兽犹斗,那些贼秃暴起伤人,折损了兄弟倒在其次,怕的是他们一味求死,不留活口。”

单超道:“这要耗到什么时候?”

石敬瑭拧眉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瞧我的!”

石敬瑭拢起双手,扯开喉咙叫道:“上面的兄弟听好了!我们君侯说了,他与诸位无冤无仇,只与那帮秃驴不共戴天!只要诸位兄弟弃暗投明,石某保证,既往不咎!杨兄弟、伊兄弟,你们别怕!大伙都是给人办事的。顶多是从犯!再说了,你们也就杀了个书生,郭大侠全家是谁杀的?天子啊!这账怎么也算不到你们身上!我石敬瑭拿性命担保!绝不让郭大侠动你们一根汗毛!”

单超面颊抽动几下,这人满嘴跑马车,牛皮吹得惊天动地,问题是吹得这么天花乱坠,能蒙住人吗?

单超只是腹诽,秦桧已经厉声斥道:“荒唐!一派胡言!”

石敬瑭怒道:“我是敬上面几位兄弟都是好汉,保他们一命怎么了!”

秦桧高声道:“杨伊二人是罪魁祸首,岂能轻纵?”

石敬瑭叫道:“姓秦的!我看你是想捞钱吧!别以为我不知道!郭大侠为了他们两个,可是开出两千金铢的悬赏,外加一枚江湖令!”(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秦桧赶紧拦住他,“闭嘴!说什么江湖令?”

“我偏要说!”石敬瑭叫道:“不管是谁,只要拿到江湖令,就能换郭大侠一次天大的人情!万金难求的好东西!要不是郭大侠说了只要活口,我哪儿会等到现在?早把那两家伙给剁了!”

秦桧顿足道:“你自己知道便是,为何要说出来?万一他们动手拿下杨伊二人,哪里还有我们的机会?”

“我不是想把他们引下来吗?你偏要拆我的台!得!金铢面前无父子,我跟你也论不着!大伙各凭手段,发家致富,就看这一铺了!”

“急什么?有财一起发!难道上面的兄弟抢先拿住人,你还能不认?”

“当然得认啊!要不我着急呢?”

石敬瑭拉起秦桧的手,往自己腰里一按,挣扎着吼道:“别拦我!别拦!拿到悬赏,金铢我分你一半!”

两人口沫横飞,吵得一片山响,忽然间两人齐齐闭了嘴。

角楼上传来几声刀锋交击的震响,接着有人一脚踢碎窗棂,跃上窗台。

楼内有人叫道:“杨七!别中了他们的奸计!”

“我呸!姓伊的!你是想拿我换自己的前程吧?偏不如你的愿!”

杨七挥刀从角楼上跃下,他两眼满是血丝,眼角突突直跳,暴喝道:“挡我者死!”

“兄弟别怕!我来接你!”石敬瑭说着飞身跃起,反手从肩后绰下长矛,一矛刺穿了他的琵琶骨。

“我佛慈悲!阇都诃那!”头顶一声大喝,一个身影疾掠而下,身在半空,气势便急剧攀升。(

“放!”

石敬瑭狂叫一声,两支大黄弩同时射出,弩尾挂着一张大网,在空中陡然张开,将那名僧人整个罩住。

半空中溅出无数血箭,却没有预料中的巨响。大网里着那名假扮成死士的僧人,像块顽石般坠落在地,正掉在单超脚边。单超低头看时,只见网上带着无数寸许长的钢针,在那僧人周身上下刺出无数血洞。他真气涣散,全身的精血飙射大半,只剩下一口气,奄奄一息。

石敬瑭将杨七四肢扭断,得意洋洋地拖过来,与秦桧互击一掌,吼道:“漂亮吧!哥儿们这网专破内家真气!想跟我玩命?没门!”

单超沉默片刻,最后拱手道:“单某孟浪了。”

石敬瑭哈哈一笑,正要吹几句牛皮过瘾,角楼上忽然传来一片惊呼,那些死士疯了似的从角楼四面跃下,一个个面容扭曲,似乎楼内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角楼内,几名黑衣人摘下面具,扯开兜帽,露出光溜溜的头皮。他们分据四方,双手合什,盘足趺坐,齐声念诵道:“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于一切法,应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不生法相……”

随着众僧的念诵,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仿佛潮水一样在众人身上激荡着,越来越澎湃。

周围的死士见识过这些僧人激发全身精血,悍然自爆的手段,见状立刻四散奔逃。他们不是怕死,但被这帮疯子炸得粉身碎骨,死得连渣都不剩,未免太冤了点。

石敬瑭等人早在下面守着,见他们一窝蜂钻出角楼,立即抢上拦截。

两名死士一前一后落在墙头,前面一名戴着银制面具的汉子足尖一点,箭矢般往外冲去。另一名死士紧跟在他身后,挥起尖刀,一刀刺穿了他的大腿,然后抬肘击中他的后心。

前面那名死士鲜血狂喷,从墙上一头栽下,伏地不起。后面的死士扑上去扭住他的手臂,嘶声道:“我抓住他了!他是伊震!”

“干得好!”石敬瑭大赞一声,飞奔过来,一矛刺穿了那名死士的喉咙。

那名死士抓住颈间的长矛,喉中“咯咯”作响,眼中惊喜的光芒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石敬瑭根本就没答理他,一脚把尸体踢开,咧嘴道:“运气!运气!抓住两个活的!”

单超道:“郭大侠真有悬赏?”

石敬瑭长叹一声,“有就好了……”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摸着下巴,琢磨道:“哎,老秦,要不咱们想个啥法子敲郭大侠一笔?”

秦桧还没回答,单超便冷冷道:“郭大侠身无长物,只怕敲不出来什么。”

石敬瑭一拍大腿,“可不是嘛!老郭不聚财,敲也是白敲。可惜,可惜。”

秦桧目光从场中掠过,忽然精芒一闪,“不对!多了一个人!”

石敬瑭倏然一惊,双方对峙这么久,有多少对手,早就数得清清楚楚。困在角楼上的一共十三个人,其中六名僧人,七名死士。杨七和一名僧人先后从楼上跃下,还剩十一人,其中六名死士。可眼下除了自己脚边两人以外,还有五人正分头突围——有一名僧人混在其中!

单超黑袍一卷,擎出环首刀,往一名戴着面具的死士拦去。

“小——”

石敬瑭刚一开口,头顶猛然传来一声巨响,角楼上半截整个爆开,数不清的血点混着木屑四处迸射,仿佛下了一场血雨。

那名朝单超冲来的死士似乎被血雨吓到,往旁踏了一步,身侧空门大露。单超抢到机会,立即猱身上前,刀锋斜挑,往他颌下斩去。

那名死士没有闪避,反而从容挥手,像是主动把手臂递到刀锋下一样,从袖中挥出一串念珠。

那串念珠全部打到空处,对单超毫无威胁。站在单超后方的石敬瑭却脸色大变,一个鱼跃,拚命用长矛挑去。

念珠中间的丝线早被捻断,虽然被石敬瑭击飞数颗,仍有十余颗穿过矛影。

单超身后,那名被困在网中的僧人尚未气绝,十余颗念珠鱼贯而过,将他头颅打得粉碎。

场中血光乍现,为纷飞的血雨添上一抹殷红。单超手起刀落,将那名死士挥出的手臂齐肘斩断,刀锋去势未绝,击飞了他的面具。

黑沉沉的铁制面具后面,是一张年轻的面孔。那名僧人面带微笑,用仅存的左手扯开衣衫,一个血淋淋“卍”字正在他胸口的皮肉上霍霍跳动。

能清楚看到,他皮肤下细小的血管正疯狂地充血,就像一堆青紫色的蚯蚓不停扭动,鼓胀欲裂。

他脸上绽出神圣的光辉,就像殉难的圣徒一样,用无比虔诚的口气轻柔地念诵道:“阇都诃那……”

石敬瑭长矛扫来,重重打在单超腰间,将他击得横飞出去,然后伏身往地上一滚。

两支弩箭几乎贴着石敬瑭的背影疾射而出,一张大网猛然张开,罩住那名年轻的僧人。他皮肤下鼓胀的血管被钢针刺破,蓄势待发的精血如同无数细小的血箭,剧烈地迸射出来,那僧人急剧攀升的气息瞬间变得紊乱。

他张开仅存的左手,牢牢护住头脸,脸上的皮肉鼓胀起伏,接着“呯”的一声,头颅爆成一团血雾。

石敬瑭爬起来,悻悻啐了一口,“晦气!”

六名僧人,一个活口都没能留下,甚至没有一具全尸,自己的脸面算是丢到姥姥家了。

试图突围的死士无一逃脱,石敬瑭心情不好,也没有留活口的打算,除了杨七和伊震两个,其余全部砍了脑袋,逐一检查是否还有光头混在里面。

正忙碌间,树梢升起一股浓烟,在晦暗的天际下越升越高,越来越近。

单超岩石般的面颊抽了一下,“是复道。”

石敬瑭道:“谁放的火?”

秦桧凝视着浓烟,缓缓道:“必是主公。”

单超不知道他为何能如此笃定,疑惑地看了过来。

“眼下能放火烧毁复道的,无非吕氏、刘建与主公三方。”秦桧道:“吕雉远遁,吕氏在宫中即便尚有余党,此时也自顾不暇。假若他们放火试图脱身,也只会选择宫阙,而不是架在半空的复道。刘建眼下占据两宫,更没有理由烧毁这条连通两宫的捷径。”

吕氏和刘建都被排除,唯一有理由放火的只剩下程主公。虽然放火的理由不得而知,但可以推想,南宫的局势绝不乐观。

石敬瑭忽然抬起手,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此时场中只剩下殇侯的卫队,石敬瑭一抬手,立刻安静下来。

北寺狱周围的松林无风而动,枝叶上的积雪簌簌而下。接着,一张凶狞可怖的面孔从树后探出,冷冷看了过来。它獠牙翻出,巨大的鼻翼微微鼓动着,仿佛一头野兽正在嗅探空气中飘浮的血腥气。

“绷”的一声,架在墙头的大黄弩猛然一震,一枝标枪般的弩矢撕开空气,呼啸着往那张面孔射去。

那名兽蛮人半身从树后探出,双手抡起一柄铜轮般的巨斧,肌肉鼓动着,一挥而下,将弩矢狠狠劈开,然后盯了众人一眼,腾身往后跃去。

松枝像潮水一样摇晃起来,不知有多少兽蛮人在林中穿行,他们没有靠近,而是折向密林深处。

“快撤!”石敬瑭道:“那帮牲口闻见味道,一会儿就会杀过来,这破地方不能待了!走!快走!绕路,别跟他们碰上了!”

云丹琉四下看了一遍,“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程宗扬也觉得奇怪,秦桧连同殇侯的卫队足有五六十人,可他们一路走来,不但一个人都没遇到,甚至连足迹也没有看到几个。难道他们是走暗道离开?可北寺狱的暗道是通往永安宫,他们不从宫里出来,反而又折回永安宫,难道又出了什么意外?

几名劲装汉子踏雪奔来,他们都是郭解的追随者,方才四下看过之后,找到许多蛛丝马迹——吕氏死士的尸首,四散逃亡的足迹,胡人巫师的靴印,甚至还在树上发现大量兽蛮人遗留的痕迹。

南宫。玄武门外。

“光”的一声,霍去病将灌满鲜血的头盔扔在地上。

刘建军对长秋宫的进攻,可谓金鼓震天,声势浩大,结果只是佯攻,根本就没几个人。

他带着长水军的精骑突袭凉风殿,却只扑了个空,刘建早已移驾北宫。紧接着复道失火,两宫震荡。金蜜镝看破刘建军佯攻的虚实之后,一改稳健的作风,羽林、期门诸军尽出,狂飙突进,一举夺回玄武门,并且与被困在平朔殿的隶徒联络上,合兵一处。

刘建军的主力已经移往北宫,此时两军隔着两宫之间的广场遥遥对峙。洛都城内,通连南北二宫的复道长近七里,除去宫内的引桥,两宫的距离四里有余,此时双方各自前出一里布阵,两阵之间相隔两里,视力差一些的,连对方的人影都看不清楚。

霍去病单骑立在阵前,他扔下头盔,解下创痕累累的铁甲,接着是被鲜血浸透的锦袍,衣内御寒的狐皮褂,贴身的布衣……裸露出精悍的上身。他胸前被利箭射中,箭矢已经拔去,留下一个酒盅大的伤口,兀自渗血。

风雪卷过,霍去病纹丝不动,他只穿着一条血红的纨绔,精赤着上身骑在马上。他身型矫健,肩宽腰窄,从后面看来,如同一个倒三角,结实的肌肉犹如钢铸,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

扔下甲衣,霍去病没有换上新甲,而是拿过一只皮囊,将凉水兜头浇下。然后抄起一条布巾,在两军阵前慢条斯理地擦去身上的血迹、汗水、烟尘……

对面的刘建军悍然打出天子旗,被吕奉先斩断的旗杆被重新接过,还有些摇摇欲坠。此时旗下的御驾只是一辆空车。苍鹭所乘的轻车位于御驾之前,他一手扶轼,一手握着铁如意,立在伞盖下,静静观察对手的布阵。

在他身前,三千军士在北宫朱雀门前摆成一个偃月阵。最初被刘建收买的中垒、虎贲、步兵诸军连番血战,早已经被打残,眼下全部加起来,能够上阵的还不到八百人。三名北军校尉中,刘箕、刘子骏被杀,仅存的步兵校尉刘荣为流矢所伤,此时以新任的虎贲校尉陈升为主将,带领残兵聚在旗下,作为中军。两支来自晴州的佣兵团也被置在阵前。相比之下,这两支佣兵团一直没有经历恶战,反而趁着宫中的混乱大发横财,不但人马齐全,士气也最足。(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因为吕忠遇刺,而选择归附刘建的越骑军本是汉军最精锐的骑兵,但在阿阁与吕氏乱军血战连场,伤亡惨重,眼下还能够作战尚不足百骑,不得不与唯一编制还算完整的屯骑军合编一处,被布置在战场右翼。在这种大范围的战场上,骑兵是用来迂回和包抄的不二之选,也是苍鹭此战决胜的杀手锏。

越骑和屯骑两军原本的主将分别是吕忠、吕让,此时两人的首级都在宫门外挂着。刘建多次暗示,想派心腹掌管两军,但苍鹭置若罔闻,最终也没有安排主将,而是由他亲自指挥。

左翼则是刘建召募的门客家奴等一批乌合之众,这一支人数最多,论数量几乎占了刘建军的一半,但战斗力与北军精锐相比,不啻于云泥之别。这会儿能够拉出来老实布成阵列,已经很对得起砸下大笔赏金的刘建了。

苍鹭同样没有指望这批芜杂之众的战斗力,让他们上阵,无非是充个人数而已。至于主将,则如刘建所愿,指派了他的心腹魏疾。

对面列出的阵型让苍鹭很不舒服,他们没有拉开战线,而是羽林天军在前,隶徒在后,摆出一个锋矢阵型。

在苍鹭看来,把两支完全不同的兵力强拧在一处,又摆出这种阵型,完全是在瞎胡闹。一旦前军受阻,后军进退两难,不用打就会自乱阵脚。况且后面的隶徒还不是什么正规军,装备都不齐,连披甲的都没有几个,自己只要派出屯骑军袭扰,一轮骑射,就能让他们崩溃。

对手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自己本来应该觉得庆幸,可苍鹭心里始终有些不妥当——自己的对手可不是什么新丁,而是车骑将军金蜜镝。他难道不知道这种阵型就是个笑话?即便羽林天军战斗力更在越骑军之上,一举击穿自己的中军,那又如何?自己背后可是北宫的城楼,羽林天军真杀到城下,难道还能把城墙撞塌?最终的结局只会碰壁而还,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既然阁下求死,不妨送汝一程。苍鹭计较已定,不再犹豫,举起铁如意,往鼓上重重一击。

陈升拔出长剑,往前一指,“出战!”

虎贲军的战车从阵中驶出,步卒紧随其后,缓缓往对手逼去。

霍去病擦干坐骑身上的汗水,然后丢下布巾,拔起插在地上的长矛,双膝一夹马腹,跃马而出,振臂呼道:“破敌!”

“破敌!”

近千名羽林天军同时催动战马,蹄声犹如雷霆,震彻天地。

金蜜镝并没有在留在阵后观望,而是与长秋宫的期门武士一道披挂上阵,紧跟在羽林天军之后,位于隶徒之前。己方布阵的不足他比苍鹭更清楚,他选择锋矢阵型的原因只有三个字:不得已。(

假如有选择,金蜜镝肯定会摆出堂皇之阵,在攻守中耐心地寻找机会,以最稳妥的方式击败对手。但就像他夺回玄武门后,不等军士休息,就立即出兵决战一样,他此时已经没有更多选择。

试想两军鏊战之际,两宫同时下诏,甚至皇后的凤驾直接出现在刘建军中,下诏讨逆,不说己方会不会军心涣散,兵无斗志,金蜜镝自己都只能自缚认命。

所以他只能摆出锋矢阵型,以最猛烈的姿态,在第一时间全力出击,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两军虽然都已经苦战多时,一旦交锋,仍然悍勇无比。两支军队的前锋狠狠撞在一起,刹那间血肉横飞。霍去病一马当先,闯入敌阵,他转动长矛,右手握住矛尾,左手按住枪杆,一记斜刺推出,锋利的长矛从战车的驭马左眼刺入,透颅而过,从它右眼钻出。

驭马轰然倒地,疾驰的战车立刻侧横过来。战车上三名甲士一人执辔,另两人挥戈朝霍去病攒刺,可霍去病已经拔出长矛,头也不回地往后杀去。

苍鹭的击鼓声突然一变,变得刚劲而峻急。右翼的屯骑军闻声出阵,他们催动坐骑,先是小跑,然后速度逐渐加快,最后狂奔起来。

屯骑军没有选择与兵强马壮的羽林军一较高下,而是在战场上划了个弧形,绕到羽林天军背后,兵锋所指,正是位于两军之间的金蜜镝。

战场位于两宫之间,地势开阔,苍鹭又有意压住鼓点,让中军放缓速度。仅仅是速度的变化,金蜜镝选择锋矢阵型的弱点和恶果便暴露无遗——羽林天军的骑兵高速冲刺,而后军的隶徒全是步卒,虽然有金蜜镝亲率的中军居中维系,但两军仍不可避免的越拉越开,直到暴露出致命的空当。

长水军的胡骑在金蜜镝两侧游弋,充作护卫,见屯骑军扑来,他们远远便张开角弓,不射人,专射马。金蜜镝的中军则开始加速,在发现露出空当之后,金蜜镝没有再试图用手中微薄的兵力进行补救,而是果断地抛弃了后军。

陈升手心里全是汗水,他属于天子近臣一系,也是最早遭到吕氏攻讦,被迫去职的倒霉鬼。天子驾崩,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没指望了,谁知入宫吊祭时,正逢江都王太子起事,自己被困宫中。在乱军胁迫之下,陈升半推半就向刘建效忠。

结果阴差阳错,反倒成了从龙的功臣。更因为他曾经担任过射声校尉,论起军中资历的深厚,在刘建招揽的臣属中数一数二。一番风云际会,一个不起眼的去职罪臣,竟然成了新君倚重的主军重将……人生的波谲云诡,真不知从何说起。

更让陈升没想到的是,自己有生之年,居然会与车骑将军金蜜镝刀兵相见,而此时向自己杀来的,竟然是霍家人——自己担任书佐时,偶尔遇到霍大将军,都只能退避道旁,望尘舞拜。即便担任射声校尉,也是膝行见礼,连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会与霍大将军为敌。

眼看着霍去病越逼越近,陈升心头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久闻霍少将军英雄无双,今日一见,果然人中之龙。他双手持矛,口中咬着一柄短刀,仿佛是从血海中杀出的一样,精赤的上身洒满鲜血,跨下的坐骑也是浑身浴血,奔驰间,在雪地上洒下大片大片的血花。

由中垒、步兵、虎贲组成的中军最早投入战场,连日来无阵不与,虽然是汉军精锐,极耐苦战,但已经是久战之余的疲蔽之师,更慑于霍氏在军中的威名,几乎无人敢撄其锋芒。一开始还有人上前阻拦,但霍去病连斩数敌,余下的纷纷退避——甚至都没人朝他放箭。虽然霍去病已经深入阵中,放箭容易误伤己军,可连他的坐骑也毫发无损,这已经不是运气能解释的了。

眼看霍去病离自己只剩十余丈,陈升觉得自己手都在抖,他鼓起最后一丝勇气,挥剑叫道:“步兵军!列盾阵!”

虽然一片慌乱,汉军依然令行禁止。步卒举起盾牌,列成一道横阵,牢牢挡在陈升的战车前。陈升刚松了口气,却见霍去病丝毫没有减速,而是迎着盾阵直冲过来。眼看就要撞上,他一磕马刺,坐骑嘶鸣着腾空而起,越过盾阵。

陈升愕然张大嘴巴,然后就觉得自己飞了起来,越飞越高,仿佛一直飞上天际。

霍去病一矛刺倒中军主将,错马相过时,顺势取下齿间的短刀,斩下陈升的首级,挂在长矛上,高高举起。

身后的羽林天军士气高涨,狂呼道:“万胜!万胜!”

苍鹭面无表情,汉军对霍氏心存顾忌,但他手中有的并不仅仅是汉军。

随着“隆隆”的鼓声,来自晴州的佣兵团蜂拥上前。这些视金铢为信仰的汉子刚刚接到赏格:斩杀此人者,立赏千金!

一千金铢,足够寻常人一辈子的花销。即使挥金如土,也能过好几年痛快日子。刀口上讨生活,多活一天都是赚的,这样的重赏,足以让所有的佣兵为之疯狂。

比起佣兵的狂热,苍鹭此时格外冷静。前面的羽林天军已经与中军厮杀在一起,屯骑军也绕到对方侧翼,正在攻击金蜜镝的中军。此时唯一的危险就是己方的中军支撑不住,在金蜜镝败北之前,就被羽林天军击溃。

天子驾崩之后,两宫连番血战,但无论局势有多危险,苍鹭始终都把屯骑军扣在手中。此时,他终于把这张底牌打了出去。加上编入的越骑军,屯骑军总兵力将近八百,而抛开长水军不提,金蜜镝的中军不过四百余人。即使那帮混杂了各种宫卫的中军都能以一敌二,自己还多出八百匹马。

武库被大火焚烧一空,那些步卒连拒马都没有,平地对攻,踩也把他们踩死了。

眼看屯骑军就要攻破对方中军的防线,一条大汉从金蜜镝身边大步抢出,挥刀将一名屯骑军斩落马下,然后挡住另一名屯骑军刺来的长戟,左手一翻,从腰间数把长刀中拔出一柄,拦腰将对手斩成两段。他虽然只是步战,却骁勇异常,如同虎入羊群,势不可挡。

赵充国,车骑将军府中长史。不愧是被称为万人敌的猛将。但终究只是匹夫之勇而已。

苍鹭拔出一面令旗,往左面一指。

那帮乌合之众也该出动了,只要把他们投入战场,即便是一两千头猪,羽林天军也得费一番手脚才能杀尽。能给屯骑军争取一点时间,这些家奴全死光自己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左翼的魏疾看到旗号,向苍鹭点了点头,然后对身边的家奴吩咐几句。

苍鹭收回目光,重新注视羽林天军,仔细寻找他们的弱点,不时瞟一眼金蜜镝的中军和后方隶徒之间的距离。那些隶徒显然也知道局势不妙,正极力追赶,以至连基本的阵型也无法保持。照这样的速度,等他们投入战场,也只会变成一盘散沙,全无威胁。

忽然身边一阵喧哗。苍鹭不屑地冷哼一声,霍去病再剽悍,终究不过是匹夫之勇,两支佣兵团,杀他十次也尽够了。

苍鹭随着瞥了一眼,却发现身边的军士们,没有一个去留意正与佣兵血战的霍去病,而是齐齐扭头,望着左边。

苍鹭转过头,瞳孔猛然收紧。

左翼那帮乌合之众正在移动,但不是投入战场,而是向后,潮水一样退入朱雀门。

以苍鹭的镇定自若,此时也仿佛被人迎面重击一棍。左翼军士的数量占了己方总兵力的一半以上,他们突然退出战场,不但使得双方兵力逆转,更将自己左翼彻底暴露。

苍鹭心下闪过一个念头:金蜜镝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果然,长水胡骑已经转向,徒步的期门武士、殿前执戟、都侯剑戟士一拥而上,用血肉之躯截住屯骑军的铁骑。摆脱纠缠的长水胡骑挥舞弯刀,狂呼着扑向左翼的空当,最前面一人须发斑白,竟是金蜜镝亲自来战。旁边的赵充国迈开大步,疾如奔马,紧紧护在金蜜镝左右。

苍鹭薄膜一样的眼皮飞快抖动着,无数兵法、战策、谋略、诡计、诈术……

一瞬间涌入脑海,宛如一团璀璨的烟火不断绽放。

可是他找不到一条策略能扭转局势。也没有一条计谋能把魏疾带走的军士重新召回来。

他终于明白战前刘建为什么颁下诏书,声称跳踉之徒,犹举螳臂,命中大夫魏疾尽讨之——在刘建眼中,自己也不过是个螳臂挡车的跳踉小丑,要被“尽讨之”。魏疾并没有亲自出马来讨伐自己这个跳踉之徒,他只是放开左翼,任由自己的螳臂去挡金蜜镝的铁骑。

苍鹭握着铁如意的手掌僵在半空,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人抽干,脸色越来越苍白。忽然他身体一晃,“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仰面向后倒去。

“呯”的一声,铁如意掉在车上,然后滚落雪中。

刘建并非第一次踏进永安宫,但当日那个好不容易才能入觐的诸侯太子,此时摇身一变,成为这座宫殿的主人,心情与以往截然不同。让刘建遗憾的是,往日自己费尽心思巴结的太后居然不在,否则观赏她此时的表情,会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程宗扬紧盯着陶弘敏,“你不是骗我吧?”

陶弘敏摊开双手,“我骗你干嘛?活得不耐烦了?找死啊!”

“你真的听说赵皇后在北宫?”

“我当时在帷幕外面,里面先是争吵,然后打了起来,听见有人说赵皇后被劫持到北宫什么的。”陶弘敏冷笑道:“多半是看我们这些走狗失去价值,刘建才翻脸,打算把我们全都灭口。”

“真是刘建下的令?”

“太平道不是刘建的人吗?”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这可说不准……”

连成光这个太子妃,剑玉姬都能拿来当筹码,刘建这个太子在她眼里是什么货色可想而知。与其说太平道是刘建的人,不如说刘建是剑玉姬的人。剑玉姬才是当家作主的。

“你们那么多人打不过一个剑玉姬,也太废物了吧?”

“我们是没想到好不好。”陶弘敏叹道:“大意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陶弘敏的哀叹程宗扬倒是能理解。剑玉姬那脸翻得比书都快,别人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好歹还能尝一口。这贱人是把大棒作成胡萝卜的模样,想吃胡萝卜的,全都吃了闷棍。自己跟她联手刺杀吕雉,结果连毛都没摸着,半路就挨了一棒。陶弘敏更惨,又是拿钱,又是出力,总算熬到吃胡萝卜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吃了一大堆亏。

前脚引自己上钩,后脚就把自己下锅。那边抓住赵飞燕,这边就对盟友痛下杀手。好像在那贱人看来,耽误一秒钟都是可怕的罪行,效率实在太高了。

程宗扬算是看明白了,对这贱人,就不能搞什么谋定而后动——反正怎么谋都谋不过她。稳扎稳打更不可取——谁都没那贱女人把得稳。最好的方法是上去就干!多一点铺垫都算输。

程宗扬专门交待道:“见到剑玉姬,千万别废话,直接砍死!”

草秸扎在颈中,带来一阵刺痒。而赵合德能做的,只是勉强睁大眼睛。

她被装在蒲包里,像货物一样被搬到车上。透过蒲包的缝隙,她看到自己被带出长秋宫,看到自己被送到相邻的宫苑,看到投降的军士在一位法师指挥下,搬起一根巨大的木柱,从东南角运到西南角。

另一队降卒同样肩扛手抬,将一根木柱从西南角运到西北角。第三队军士再费力地将另一根木柱从西北角运到东北角……

合德不懂他们在做什么,但她认得那位法师,冯源。可无论她怎么用力,都发不出一丝声音。载着蒲包的大车与冯源擦肩而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沿途的大车远不止一辆,宫里突然多了几千名军士和降卒,内侍们不得不四处搜罗粮食,运到厨下。宫娥们轮流入厨,不停歇地烧水煮饭,再运往各处。

一片忙碌中,没有人注意有辆大车拐了个弯,被推到一处偏僻的院落内。院内有股浓浓的酒味,墙边摆着许多盛酒的木桶。她看到旁边一只渗着血迹的蒲包被人抬起,放进一只准备好的木桶内。

那是蛇夫人,她遇袭时被弩箭射中,伤口一直在流血。

赵合德想着,然后自己也被搬起,塞进木桶。木桶很大,里面比自己想像的要宽松,甚至能用抱膝的姿势坐下。可自己的手脚一点都不能动,只能斜靠在桶壁上。接着桶盖扣上,砰砰几声,砸上钉子。

整个世界都陷入黑暗。

黑暗中,木桶时而颠簸——这是在车上。

时而一上一下的晃动——似乎被人挑着。(

时而桶底传来磨擦声——似乎正在穿过一条狭窄的甬道。

忽然听到滚动的声音——赵合德心揪了起来,她不知道谁在那只滚动的木桶里面,但不管是谁,身体无法动作,只能身不由己在桶里来回碰撞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然后停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得让她以为自己被遗弃了。周围没有一点声息,那些把她们劫持来的人,似乎全部消失了。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那座仙境般的宫殿里面。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座宫殿时的震撼,那时她对这座宫殿充满了幻想,羡慕每一个能在里面生活的人,想像着姐姐在仙宫过着怎样令人艳羡的生活。

现在她已经知道自己那时有多么天真。这座仙宫,是一座不折不扣的血海地狱,上到天子,下至宫人,都是这座宫殿的祭品。假如世间有神灵,她只想在神前许下一个愿望:与姐姐一起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永远不再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叫道:“在这里了!”

那种不男不女的声音,让赵合德心又一次揪了起来。自己仍然没能离开这座宫殿。他们还在这里。

旁边的木桶被人撬开,有人说道:“不是。”

不多时,头顶桶盖发出吱哑吱哑的声音,被人用力撬开。那人扯开蒲包看了一眼,“不是。”

“不是。”

“不是……”

“哎哟,这不是皇后娘娘嘛。”一个公鸭嗓子响了起来。

赵合德闭上眼睛,眼角沁出泪花。她最害怕的是,当木桶打开,自己再也见不到姐姐。世界这么大,她只有姐姐相依为命。

“这么蜷着多难受?赶紧把娘娘请出来啊。”

“别价。”那公鸭嗓子道:“就这么原样带去。”

黑袍大袖的内侍仿佛乌鸦一样围过来,抬起木桶,然后穿过重重宫殿。前方是一座她所见过最华丽的宫殿,各种她叫不出来名目的宝石被镶嵌在宫室上,就像最普通的沙砾。台陛上的积雪已被扫净,上面铺着一条猩红的地毯,更显得石阶仿佛是用白玉砌成,一尘不染,闪闪发光。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人仿佛置身云端。

蒲包方才被扯开少许,草秸又一次刺进脖颈。赵合德低低叫了一声,叫声刚一出口,她便怔了一下,然后连忙咬住红唇。幸好叫声很微弱,没有引起那些乌鸦的注意。她沉下心,依照的卓教御传授的心法,将细弱的真气在经脉内缓慢游走。

内侍穿过宫殿,跨过一条彩虹般弯曲的廊桥。廊桥尽头是一处精致的宫室,装饰比刚才的正殿更加华美。

殿外白雪消融,殿内暖香四溢,隐隐传来丝竹鼓乐的声音。内侍放缓步子,在一道帷幕前小心停下,将木桶排成一列。

她看到自己认识的罂粟女;脸色苍白的蛇夫人;那位并不太喜欢自己,常被戏称为掌教夫人的尹馥兰;在宫内照料定陶王的盛姬;还有姐姐。

赵飞燕转目看来,姐妹俩目光相接,凄楚间都有一丝欣慰。假如无可幸免,死在一起便也罢了。

禀报之后,内侍再次抬起木桶。一连穿过数重帷帐,鼓乐声越来越清晰,最后一道帷幕掀开,赵合德只觉眼前一亮,四株青铜灯树高及殿顶,将帐内映得如同白昼。一对男女坐在御榻上,言笑自若。

一名穿着宫装的嫔妃背对着两人,跪在榻前,她头戴凤钗,腰佩印绶,衣饰华美,下裳却被翻起,裸露出雪滑的腰臀和双腿,低垂的粉面微露羞色,任由两人观赏。

一名内侍跪在旁边,满脸谀笑地说道:“这位林婕妤为人乖巧,善于奉迎,是宫中少有几位没有进过永巷的。”

御榻上的女子道:“可惜人老珠黄。”

那林婕妤虽是难得的美人儿,但仔细看时,能看到眼角细细的鱼尾纹。毕竟是先帝妃嫔,在深宫多年,已非当初的丽色。

成光是太子正妃,晋位正宫皇后顺理成章。她与刘建沆瀣一气,在江都做的那些勾当,张恽也有耳闻,知道她是万万不能得罪的。看到她视线移来,赶紧讨好地伸手上前,将林婕妤臀肉剥开。

成光目光微转,掩口笑道:“好个淫浪的货色。我且问你,到底被多少人用过,怎的连后庭都变黑了?”

林婕妤忍住羞意,窘迫地说道:“回娘娘,奴婢被吕侯爷则用过……”

刘建厉声喝道:“身为先帝妃嫔,居然屈身从贼!行同禽兽!其罪当诛!”

林婕妤花容失色,娇躯乱颤。

张恽跪地高呼道:“天子圣明!”

成光乐不可支,“快瞧快瞧,她都快吓尿了。”

刘建抚掌大笑。

“难得能引圣上开心,也罢,允其更衣入侍。”

“圣上仁德,连先帝遗眷也能雨露均沾。”张恽马屁滚滚,拍得刘建浑身舒坦,然后喝道:“林婕妤,还不谢恩!”

林婕妤退到阶下,向刘建叩首,媚声道:“谢圣上洪恩。”

林婕妤移开身体,才看到刘建身前还跪着一名妃子。她长裙委地,衣襟被扯得散开,酥胸半露,正像狗儿一样跪在刘建膝间,扬着粉颈,用唇舌抚慰天子的龙根,却是迎春殿的董昭仪。

打发林婕妤下去更衣,刘建眼睛一亮,看着刚被带入帐内的众女。

两名内侍扶起赵飞燕,要她在天子面前跪拜。

赵飞燕四肢无力,没有人扶着连站都站不住,那种娇怯的美姿,让刘建看得色授魂与。成光看不过眼,冷冷哼了一声。

刘建得意无比。南宫屡遭兵火,已经打得一团糟,宫室残破不堪,没有多少防御能力,幸而自己英明果决,诏命移驾。北宫城坚地险,又有魏疾这等忠臣良将尽心辅佐,即使宫城被破,尚有永安宫可以倚仗,只待董卓提兵入京,诸逆自当束手,眼下尽可高枕无忧。

眼看着色冠后宫的赵飞燕,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连日来的辛苦终于有了回报。刘建哈哈一笑,大度的一摆手,“赵后是朕的皇嫂,如今还未去尊号,尚是皇后。哪里需要跪拜?”

赵飞燕红唇抿紧,一言不发。

公鸭嗓的内侍凑上前去,耳语几句。刘建点了点头,吩咐解开禁制。

片刻后,赵飞燕轻咳几声,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先帝驾崩,群臣议储未决,却不曾听闻兄终弟及。”赵飞燕穴道被封得久了,说话有气无力,愈显柔弱,言辞却直指刘建得位不正。

此时殿内全是自家心腹,刘建懒得再装模作样,索性撕下面具,露出狰狞之色,“让我当儿子?刘骜那死鬼也配!朕叫他一声兄长,已经对得起他了。”

赵飞燕竭力忍耐,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泣声道:“建太子,先帝何曾对不起你?”

如果是继嗣,刘骜名义上还有后人。可刘建得了帝位还不满足,硬把继嗣改为兄终弟及,让刘骜彻底绝后。当初他为了继嗣,对两宫各种巴结讨好,种种许诺说了无数,一朝得手,便翻脸无情,连表面工夫都不屑于去做。

“对不起我的多了。朕有时想想,都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刘建和天子哪里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拿来威胁赵飞燕而已。

赵飞燕哽咽道:“朝廷自有礼仪。岂容先帝尸骸受辱……”

“礼仪那还不好办?”刘建狞声笑道:“朕就算把一条狗塞到梓宫中,按天子礼仪发丧,那些外臣难道还能把棺材扒开?至于那死鬼的尸体,哈哈……”

赵飞燕闻言痛哭流涕。那种梨花带雨的美态,让刘建看得心花怒放。

“你以为我不敢吗?”刘建越发刻意地拿言语刺激她,狞声道:“朕剥了他皮,镶在朕的天子旗上。拿他的腿骨制成骨笛,把他的头骨作成酒碗……朕要在他的寝宫大摆筵席,让他的妃嫔全都脱得一丝不挂,在朕面前吹笛裸舞,捧巾侍酒。哈哈……”

赵飞燕浑身发抖,眼前这男子已经是丧心病狂,虽然穿着天子服色,冠冕堂皇,内里却如同鬼蜮,人面兽心,衣冠禽兽。

“你不是人……是妖邪……”

“妖邪?妖邪已经被朕尽诛!”刘建大笑道:“那帮太平道的妖人被朕杀得干干净净,待朕到那个妖姬,便把她手脚砍掉,做成人彘!”

刘建口气一变,“要想保住刘骜那厮的尸身,倒也好说……”

他指了指身下,“看到这位董昭仪了吗?照她的样子做一遍,朕就让那死鬼风光大葬。”

赵飞燕这才注意到他身下的董媛,不由羞愤欲绝。

旁边的内侍“咯咯”笑着说道:“圣上已经登基,是当朝皇帝。娘娘眼下还是皇后,皇后给皇上侍寝,天经地义。”

殿内已经冒出滚滚浓烟,程宗扬飞身跃上长阶,落地时揽住蛇奴的腰肢,抖手掷出,“老蔡!”

蔡敬仲张开双臂,跟蛇夫人抱了个满怀,顺势一搂,手掌抓住她的丰臀。

“你往哪里抓!”

蔡敬仲一脸死相地说道:“肉多的地方,稳妥。”

蛇夫人火冒三丈,劈手给了他一个耳光,“你这种下三滥的登徒子,姑奶奶见得多了!”

蔡敬仲把她丢开,拿扇子指着她,沉声道:“你,会后悔的!”说着抖开折扇,傲然扇着风,一副清者自清的姿态,不屑再跟她争辩。

蛇夫人看着他唇上的小胡子一翘一翘,着实觉得扎眼,狠狠啐了他一口,然后转过头,正看见云丹琉笑谑的眼神。

自从主人答应云丹琉把自己收作奴婢,蛇夫人已经以云大小姐的贴身奴婢自居,当即告状道:“他敢摸我!”

“我都看到了。”云丹琉笑道:“这事是你的不对,一会儿可要记得向蔡公子道歉。”

蛇夫人目瞪口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殿内浓烟四起,重重帷幕遮掩下,宛如迷宫。赵合德一边咳嗽,一边四下寻觅路径。她被尹馥兰推了一把,跌倒在地,等拖着姐姐爬起身,却发现自己迷路了。

那些帷帐上绘织着华丽的图案,山林、飞泉、白鹿、仙鹤……栩栩如生,看得人眼花缭乱,让她辨不出身在何方。试着弄破帷帐,外面还有一层,再破,还有。她来回走了一阵,不但没有找到出口,反而撞上一群追来的内侍。

幸好在卓教御指点下,她行气速度快了许多,再次施展遁影移形,才逃脱出来。赵飞燕的湿衣没有换掉,一直在瑟瑟发抖。合德抱着姐姐的手臂,半边衣衫也被雪水打湿。

赵飞燕咳嗽着说道:“看殿顶……”

赵合德无奈地说道:“看不到了。”头顶全是烟雾,什么都看不清楚。

焦糊味越来越浓,隐约能听到火苗升腾的声音。赵合德赫然发现,四周都闪动着火光,自己不知不觉中走到火海深处,已经无路可去。

“不要走了。”赵飞燕坐下来,“我也累了。”

赵合德像小时候一样,伏在姐姐膝上,泪水涟涟地说道:“都是我没用。”

“要不是你,我们也没办法从那个禽兽手里逃脱。”赵飞燕揽着她的肩膀,将妹妹抱得更紧一些,柔声说道:“真没想到,我们姐妹今日能死在一处。这样携手共赴黄泉,我已经很满意了……”

赵飞燕轻叹道:“可见上苍待我们不薄。”

赵合德破涕为笑,“姐姐,来生我还跟你当姐妹。”

“好啊。”

“你不要再当皇后了。”

“好吧。”(

“不许你再抛下我。”

“那你也不能抛下我。”

“拉勾!”

两女手指勾在一起,然后笑了起来。

远处传来几声金铁交鸣,接着一声娇叱,听起来分外耳熟。

赵合德直起身子,“是大小姐!”

她心里升起一丝希冀,可搏杀声渐行渐远,直至微不可闻。

正当她重新陷入绝望的时候,“呼”的一声,燃烧的帷帐被劲风劈开。一个人影疾掠过来,然后猛地停住脚步,随即转身,展臂将她们两个抱了起来。

赵合德又惊又喜,“公子!”

“程大行!”

“咳!咳!别说话,我带你们出去!”

程宗扬旋风般闯出寝宫,一边发出一声龙吟般的长啸。

云丹琉闻声从殿中掠出,刚踏出殿门,一根梁柱便从半空堕下,轰然一声,溅起无数火星。

程宗扬长舒了一口气,将两女放下。就这一下,他便清楚感应到,十数道死气同时升起,紧接着被自己的生死根吸收。

陶弘敏迎上来道:“这也是你的奴婢?”

“睁大你的狗眼,这是皇后!”

“哎哟,连皇后你都抱上了,还说不是你家的?”

“闭嘴!”

云丹琉脸色很难看,刘建等人都已经逃之夭夭。她只找到因为昏迷而窒息的盛姬。不过她在殿内撞见几具裸尸,都是被拷掠而死的宫人,死状惨不忍睹。假如自己没能从闻清语等人手中逃脱,下场可想而知。

在火场中待到此时,赵氏姐姐居然幸运的毫发无伤,只是吸入不少浓烟,都有些咳嗽。而赵飞燕身上的水迹被火一烘,倒是干了不少。

陶弘敏道:“里面还有皇后没有?我也救个出来。”

他对汉国皇权的霸道殊无好感,今日又诸事不顺,心里正没好气,忍不住出言调笑。那个小美人儿却乖乖答道:“没有了。”

陶弘敏来了兴趣,“没有皇后,有个妃子也行啊。”

“我不知道她们有没有逃出去。”

程宗扬忽然提高声音,“真的假的?”

他以为寝宫内是剑玉姬等人,听罂奴一说,才知道剑玉姬根本不见踪影,而刘建透出的口风,似乎已经与剑玉姬翻脸。

“饶命啊,大爷!”一名内侍被郭解提着过来。他身上的乌衣被火星烧出几个大洞,这会儿趴在地上,战栗不已。

“再乱叫,就把你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程宗扬一句话吓住那内侍,然后仔细问起宫中的变故。

他越听越心惊,刘建竟然和剑玉姬翻脸,甚至狠狠坑了苍鹭一把,使得他兵败身死——刘建敢跟剑玉姬决裂,程宗扬并不算太意外,那厮本来就是个猖狂自大的家伙。与其说他有胆量,不如说他是不知天高地厚,根本不知道剑玉姬有多厉害。

问题在于成光,她不是黑魔海的御姬奴吗?怎么会与刘建合谋反叛剑玉姬?

难道她是假的?剑玉姬又在玩什么阴谋?没道理啊,苍鹭显然是黑魔海精心培养的兵家,这种人材黑魔海有没有第二个都难说,怎么可能白白牺牲掉?

程宗扬忽然道:“陶五,你最后一次见到剑玉姬是什么时候?”

陶弘敏想了一会儿,“黎明前后。”

“你们动手的时候没看到她吗?”

“没有。”

程宗扬心头狂跳,这不会是演戏,剑玉姬肯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以至于连成光都无法约束。成光身为御姬奴,肯定是嗅到什么味道,才突然反叛。

如果能摆脱剑玉姬的束缚,成光的反叛几乎是必然。毕竟在剑玉姬手下,她永远都只是个奴姬,而没有了剑玉姬,她就是真正的皇后。

赵飞燕等人的遭遇更是奇怪,她们已经被闻清语等人劫持到北宫,而闻清语等人竟然莫名地扔下她们,消失无踪——有什么能比赵飞燕这位皇后更重要?

盟友倒戈,刘建反水,苍鹭身死,程宗扬赫然发现,剑玉姬的处境比自己也好不了多少,甚至更惨。至少自己的盟友还算靠谱。

剑玉姬会出什么意外呢?程宗扬想不明白。她好端端在吕雉的寝宫里面,却突然对陶弘敏等人痛下杀手,然后连面都没露,就一去不返?她去哪儿了?

由剑玉姬安排刺杀吕雉的刺客全都黑衣蒙面,连陶弘敏也不知道是哪些人。

目前可以断定的,至少有龙宸和晴州商会两家。黑魔海只有剑玉姬和齐羽仙两个人,她们竟然还主动出手,简直是在发疯。

会不会她在冲突中被人杀死了?可这也太儿戏了吧!以那贱人精明狡诈,怎么可能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形下出手?说实话,陶弘敏能逃出来,就已经让自己很惊讶了。以剑玉姬行事的周密,陶弘敏应该连殿门都出不去,就被砍死了,别说还能背着人逃跑。

如果说剑玉姬另有要事,才匆忙离开,程宗扬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会比汉国的帝位更重要。

程宗扬正在伤脑筋,蔡敬仲凑过来,用扇角推了推墨镜,低声道:“杀皇帝你给多少钱?”

“啥?”程宗扬一时没有听懂。

“你开价,我追上去把刘建杀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猛地一拍大腿。暂且不管剑玉姬去了哪里,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最要紧的是把汉国的帝位拿到手。如今势力最庞大不是别人,正是刘建。而眼下就是一个诛杀刘建的大好机会!

“你还啰嗦个屁!追!”

刘建等人仓皇从寝宫撤出,里胁着一众宫眷,移往永安宫。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竟然有人在后追赶。

“是刺客!诛之!朕重重有赏!”

内侍们纷纷转身,迎向刺客。

一道匹练般的刀光闪过,最前面三名内侍瞬间变成十几截,飞得到处都是。

一名年轻人手持双刀,犹如杀星下凡,直闯过来。后面一人身着妖服,打扮跟妖精似的,旁边一名其貌不扬的布衣汉子,还有一名英气逼人的武士。迎上去的内侍仿佛纸片似的,被他们一扫而开。

刘建头一次看到这么猛的刺客,不由惊得魂飞魄散,一迭声催促御驾速行。

程宗扬把赵氏姐妹和盛姬交给几名侍奴照看,自己与云丹琉、郭解和蔡敬仲一起狂追。时机稍纵即逝,他索性不再掩饰行踪,明目张胆地追杀过来。

程宗扬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追上刘建,要怪只能怪刘建太讲排场,他好不容易捞到天子之位,在宫内出行也用上了天子仪仗。天子御驾单驭马就有六匹,可各种仪仗摆出来,再多两匹马也走不快。

这些内侍手底稀松,程宗扬毫不留情,双刀如猛虎扑出,大开杀戒。郭解倒是没有多伤人命,他迈开大步,一路行来,上前拦截的内侍碰到他的衣角就被震开。蔡敬仲是能省事就省事,紧挨着郭解,除了摇摇扇子,手都没怎么动。显然杀这些内侍没钱可拿,蔡爷懒得费力气。

御驾穿过廊桥,永安宫已然在望,可后面的刺客越追越近。按目前的速度,车驾赶到阶陛下,差不多正好追上。刘建一边频频回首,一边连声催促。在他身后,天子仪仗扔了一场,内侍们簇拥着御驾一路狂奔,他还觉得太慢。

忽然刘建眼睛一亮,看到永安宫西侧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刘建索性从车内钻出,跃上一匹御马,拔出天子剑,斩断缰绳,纵马往西奔去。

雪原无遮无掩,正适合纵马狂奔。只要甩开这些刺客,带回朕的大军,立刻就要这些逆贼的好看!刘建恨恨想道。

永安宫畔湖水渐退,露出湖底奇石,谁能想到这奇石中藏着汉室的一大秘密?而先帝之死亦与此秘有关!

再见传送光柱,程宗扬可吓得不轻,打死都不愿意踏入光柱之中,但刘建军就要杀到眼前,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就在程宗扬等人伴着吕稚进入帝室秘境时,董卓领着三千凉州健儿进入皇城,意向不明……

半月状的水潭透出微弱的光芒,随着水波的摇晃,细微的光影在洞窟嶙峋的石壁上映出层层涟漪。程宗扬抬手抚摸着洞窟的岩石,石壁又湿又凉,残留着湖水的痕迹,显然不久之前,这里还被湖水淹没。

洛都水温偏高,冬季极少封冻。廖扶施展法术,使得气温剧降,以至于永安宫旁这处大湖冰封尺许,冰层厚得足以跑马。可现在冰层与下方的水位几乎相差丈许,也就是说,湖中水位在冰封之后的一夜之间降低了几乎近丈……

程宗扬抱住肩,一手摸着下巴,望着壁上的水痕。

“大笨瓜,在看什么?”小紫趴在水潭边一块岩石上,她两手支着下巴,半身浸在水中,紫色的罗裙像鱼尾在水中微微摇曳。

“你怎么又跑水里了?”程宗扬伸手道:“快点出来,小心冻着。别看都是水,这里的水温和南荒可不一样。”

“水里一点都不冷啊。”小紫灵巧地打了个转,“在想什么?”

“我在想,水都去哪儿了?”

“大笨瓜,当然是流走了。”

“对啊。流走了。”程宗扬皱眉道:“永安宫是洛都地势最高的地方,水往下流,这么说,湖底有条暗渠……”

小紫往旁边一指,“有没有暗渠,问她好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吕雉软绵绵伏在岸边,她浑身是水,红唇抿紧,湿淋淋的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眼神犹如刀锋,冷冷盯着朱老头。

为了能诛杀殇老贼,她不惜一切代价,费尽心思在北寺狱布下杀局,甚至为此舍弃了永安宫。

谁知一向办事可靠的蔡敬仲这次却看走了眼,被他买通的石敬瑭貌似英雄,却是个口是心非的无耻小人,骨头比面条还软,白拿了自己一大笔定金,见势不妙,竟然翻脸不认账。当初应诺过的太乙真宗更是连人影都不露。

这些倒也罢了,蔡敬仲在南宫漏出马脚,被绑上高楼活活烧死,死得活该。最让吕雉恼恨的是自家弟弟。吕冀豢养多年的死士本该为吕氏效死,岂知会为一个布衣草莽背弃主家——何其荒唐!

难道真是人心向背?自己的吕家真的是人心尽失?

这种说法吕雉根本不信。人心算什么?世上尽多愚夫愚妇,无知而又怯懦,几则所谓的秘辛,就能让他们如同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内幕。再加上几个下流的字眼当点缀,就足以让那帮蠢货要死要活。

人心就是这么容易蛊惑。吕雉从来都不在乎。帝位所属何曾与那些子民有半点相关?能够染指帝位的,无非是刘氏宗室。

定陶王刘欣一个乳臭未干的稚子,江都王太子刘建一介妄人,至于太平道、黑魔海、晴州商会——不过泥沙而已。在吕雉眼中,真正能够威胁自己权力,乃至吕氏生死存亡的,唯有一人:那个北寺狱中的囚徒刘病已;挟书求学的太学生刘次卿;仗剑而行的游侠儿刘谋;曾经离帝位只有一步之遥的阳武侯刘询;令人闻名色变的鸩羽殇侯殇振羽。

时光荏苒,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成为垂暮老人。可他只要存在一天,就始终如同一根利刺,让吕雉坐卧不安。除却杀父弑母的不共戴天之仇,更让吕雉忌惮的是他的身份:武帝的嫡重孙,血脉最纯正的刘氏宗室。无论刘欣、刘建,还是刘蒜等一众诸侯,都只能争论近支宗室,唯有刘询是无可争议的嫡系。

没有人知道吕雉多少次在深夜中惊醒,只因为她梦到那个人坐在御座上,用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永安宫富丽堂皇的宫殿,精美厚重的帷幕,数以万计的宫人内侍,都无法阻挡她心底的寒意。

唯有杀死刘询,除去这个对天子之位最大的威胁,她才能免除忧惧。

可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程宗扬看着吕雉,忽然间心头一动,想起赵飞燕。永安宫湖水突然下降,几乎同一时间,远在长秋宫的暗道莫名其妙被水淹了,只要稍微联想一下,真相便呼之欲出。

片刻后他轻轻呼了口气,“两位爷,别顾着吃了,咱们恐怕碰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

“长秋宫的暗道?”曹季兴听过他的猜测,沉吟片刻,“出口位于何处?”

程宗扬道:“永和里。一处破宅子的枯井里头。”

“永和里啊。”曹季兴摸了摸干巴巴的下巴,“原来是刘端那处宅子。”

刘端?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

“刘端?”程宗扬道:“胶西王?”

程宗扬想了起来,刘端这个名字自己不止听过一次。那个不修宫室,不近妇人,连租赋都不收,身为诸侯,却热衷于以乞丐身份云游天下的大奇葩啊。

“没错。”曹季兴道:“永和里的破宅子,除了胶西邸还有哪儿?”

洛都一众里坊之中,尚冠里以权贵云集闻名遐迩,但洛都威势最盛的里坊还不是尚冠里,而是永和里。赵王的赵邸,江都王的江都邸,定陶王的定陶邸……诸侯王邸皆在永和里,坊内王侯云集,威势之盛仅次于南北二宫,华宅豪邸鳞次栉比,一座比一座富丽堂皇。至于破宅子,唯有一处,就是那位胶西王,难怪曹季兴一听就知道是刘端。

程宗扬心头一动,从腰囊中取出一只油布包,“这东西你们认识吗?”

油布包内是八块润若羊脂的玉牌,正是程宗扬费尽手脚,好不容易才凑齐的岳帅遗物线索。

“咦?”

朱老头和曹季兴两个脑袋同时凑了过来,盯着那些玉牌。旁边的吕雉一眼扫过,同样露出一丝惊异。

曹季兴道:“瞧这质地、纹饰、尺寸……像是哪位宗室的玉牒啊……咋会切成这模样了?”

朱老头道:“上面刻的啥玩意儿?大爷瞅瞅啊,伊阙出云台……”

“干!”

程宗扬突然大叫一声。

朱老头一手哆嗦着捂住胸口,颤声道:“小程子,你这是弄啥咧?大爷这心肝肺哟……”

程宗扬这会儿终于看明白了,最后找到的那块玉牌上,刻的既不是胶西国,也不是胶西城,而是胶西邸!

那个“邸”字刻了几遍都没刻对,单从划痕就能看出岳鸟人恼羞成怒,最后胡乱划了几下了事,难怪秦桧和严君平绞尽脑汁都认不出来。

后面的“西井”不是别处,正是长秋宫暗道出口的那口枯井,正好位于废弃的胶西邸西侧。“白石下”,岳帅的秘密就藏在井内一块白石的下方。

自己多少次与秘藏擦肩而过,竟然一无所觉,程宗扬只想仰天长啸,岳鸟人这个该死的文盲,简直是坑爹啊!

“那鸟人的宝藏?”朱老头撇了撇嘴,“他有个屁的宝贝,还宝藏?八成是蒙人的。”

“说不定有呢?”程宗扬还抱有一线希望。

“你找到啥了?”

玻璃马桶?王炸?卧石绿?说出来都丢脸。程宗扬拣出胶西邸那块玉牌,心下百般犹豫。

永安宫的湖水,长秋宫的暗道,岳鸟人的遗物,都指向那座废弃的王邸,也许其中真有什么秘密。

曹季兴一直眯着眼睛打量着那些玉牌,良久才了呼了口气,“这是先帝的玉牒。”

“你能确定?”程宗扬道:“这上面的字全被刮掉了。”

曹季兴用指腹摩挲着玉牌上的纹饰,“我以前在东观当值,整理过帝室的玉牒。这一块的纹饰……是先帝刘奭的。”

刘奭?吕雉的老公?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半点儿摸不着头脑,“谈正事,先不说这个。这条暗道是怎么回事?”

朱老头对曹季兴道:“宫里头的路数你不是熟嘛,说说,永安宫的湖水咋会流到永和里呢?”

“我哪儿知道?”曹季兴琢磨道:“兴许是永和里的暗道从长秋宫一直通到永安宫?”

程宗扬忍不住道:“那也不会通到湖底啊。开一次淹一次,那得多蠢?”

曹季兴一拍大腿,“哎,程哥儿,你说得有道理啊。”

程宗扬才不信他会想不到,“就算永安宫湖底和永和里那口枯井相通,可是一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水就流了出去呢?这里面肯定得有机关吧?那么机关在哪儿?又是谁动了机关呢?”

曹季兴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知道。没听说过。”

程宗扬扭过头,“老头儿,宫里你不是也熟吗?”

朱老头揪了揪胡子,诚恳地说道:“牢里头我熟。”

程宗扬越想越纳闷,一般的暗道也就罢了,可这条暗道从永安宫到长秋宫再到永和里,途经南北二宫,直抵诸侯王邸,造价和工程量可想而知,这么大的阵仗,建造时根本不可能瞒过人。朱老头和曹太监居然都不知道。

小紫拨着水,对吕雉道:“你不是特意跑回来的吗?”

“你肯定知道内幕,对吧?”程宗扬蹲下来,温言道:“听说娘娘常喜欢临湖远眺,夏天还好说,大冬天湖上连个毛都没有,看什么呢?”

“想知道吗?”吕雉淡淡道:“把殇老贼杀了,我就告诉你。”

“我说过不杀你,可娘娘也要为自己的家人考虑吧?比方说吕冀吕大司马,还有吕不疑吕侯爷……”

吕雉冷笑道:“你敢放他们生路吗?”

“至少我能让他们死得痛快点。”

“除死无大事。”吕雉道:“何必饶舌。”

“娘娘很豪气嘛,难道我把姓吕的全部杀光,你也不皱一下眉头?”

吕雉嗤笑一声,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

吕雉显然知道些什么,但摆明了不肯合作。能让朱老头吃瘪,她就足够开心了。

咬死不开口,神仙难下手。碰见这种的,程宗扬也没辙,只好扭头道:“死丫头,该你了。要是连她都拿不下来,以后就少在我面前吹牛。”

小紫从水中站起身来,无数水珠仿佛在玉石上流淌一样,从她身上、衣上滚落。她一边挽起发丝,一边笑吟吟道:“刑讯逼供这种坏事,人家才不干呢。”

“刑讯逼供你都不干?”程宗扬哂道:“那你喜欢干什么?”

“当然是逼良为娼了。”

程宗扬没见到陶弘敏,问道:“陶五呢?”

郭解将楚雄放在地上,“他们往东突围了,我去接应他们。”

“哎,郭大侠!”

不等程宗扬说完,郭解便抱拳拱手,腿不弓足不抬,身子往后飞去,转眼消失无踪。

程宗扬追不上他,只好作罢。楚雄这名陶家世仆服过大还丹,进入胎息的境地,他伤势严重,一时半会儿只怕醒不了。

程宗扬回过头,只见打扮风骚的蔡爷正坐在一块大石,跟两个老家伙推杯换盏,相谈正欢。

“蔡公子,再来一杯!”曹季兴殷勤劝道:“天儿冷,暖暖身子。”

蔡敬仲身上的粉色锦袍已经不见半点水痕,只不过脸上的脂粉洗去大半,露出死白的肤色,倒是那两撇小胡子粘得还紧。他一手接过杯子,慢慢啜饮。

朱老头在旁敲边鼓道:“小蔡啊,老曹赚点钱不容易,那俩钱可是他的棺材本啊。”

“别!别!别!”曹季兴挡住他,赔着笑脸对蔡敬仲道:“我没那意思,千万别误会,我可不是问你要钱的。来!来!来!我给你满上!”(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添满酒,曹季兴竖起大拇指,对朱老头道:“小蔡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就一个字!仁义!心肠好,为人厚道!忠厚老实!没得说!”

听到曹太监居然夸蔡爷“忠厚老实”,程宗扬实在不能忍了,“行了,少说两句吧。蔡爷把他的账都转给我了,你就是把他马屁拍穿都没用。”

曹季兴一听,赶紧拿起朱老头的酒盏,用衣袖抹干净,“小程子,你也来一杯?”他拿起酒葫芦斟上酒,眼巴巴道:“还有这一说?你可别蒙我啊。”

蔡爷都造的什么孽?连人家的棺材本都抠走了,干的是人事吗?

程宗扬道:“账的事全包在我身上,这会儿先不说了。蔡爷,你刚才说的出路,在哪儿呢?”

“什么出路?”

程宗扬一听就急了,“你刚才说的啊。”

“哦,”蔡敬仲想了起来,“我猜的。”

“猜的?”程宗扬脸都青了。

刚才蔡敬仲进来,板着那张死人脸一脸深沉地说,此地别有出路。自己信了他的鬼话,把人都接了下来。结果这会儿他告诉大伙儿,都是他猜的?万一这妖物猜错了,大伙都待在这石瓮里头,刘建的乱军在外面一堵,就是瓮中捉鳖,谁都跑不掉。这也太坑人了!

蔡敬仲道:“我猜吧,八成是有。”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把那八成找出来。”

蔡敬仲放下酒盏,低头看着吕雉。

吕雉用冰冷的目光盯着这位自己曾经的心腹,眼底流露出无穷怒意。蔡敬仲打扮得跟妖精一样,但没有刻意掩饰声线,一开口就被吕雉认了出来,知道自己上了他的恶当,被这个死人脸的奸贼骗得死死的。可惜蔡敬仲动作更快,拿折扇塞住她的嘴巴,把她的一腔怒火全都堵了回去。(

这会儿吕雉已经冷静下来,知道怎么怒骂痛斥都是白费力气,平白被人看了笑话,于是紧闭着红唇,一言不发。

吕雉秉性坚毅,想撬开她的嘴巴可不容易。这会儿她打定主意不说话,程宗扬倒想看看蔡爷有什么手段。

只见蔡敬仲收起折扇,理了理衣冠,神情凝重地长叹声道:“奴才乃刑余废徒,但自负才智,无论朝中重臣,还是八方名士,在奴才看来多是些酒囊饭袋,土鸡瓦狗,不值一哂。”

接着他话锋一转,铿锵有力地说道:“蔡某这一生之中!能倾心敬服的,唯有三个半人!”

他竖起四根手指,小指还屈下一半,语带傲然地沉声道:“世间芸芸众生,何止亿万?奴才所钦服的,唯此而已。而娘娘在这三个半人中名列第二。”

吕雉沉默半晌,冷笑道:“能让你这奴才敬服,莫非还是哀家的荣幸?”她用揶揄的口气说道:“区区一介阉人,竟能把两宫玩弄于掌股之上,蔡公公如此了得,真不知你钦服的是哀家哪一点?”

“娘娘最让人钦服的,莫过于弑君了。”这话说出来简直是打脸,可蔡敬仲脸上丝毫没有挖苦之色,倒像是死人一样波澜不兴,平淡地说道:“堂堂天子,九五之尊,口含天宪,手握干坤,却在深宫之中,死得不明不白——娘娘如此果敢勇决,奴才岂不倾心敬服?”

吕雉冷冷道:“天子驾崩于昭阳殿内,祸水实为昭仪赵氏,与哀家何干?”

程宗扬插口道:“吕大司马都已经招供了,娘娘以为几句空口白话,就能把自己洗脱干净?”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襄邑侯是天子阿舅,弑君再立?又有哪位天子能比外甥更亲?”吕雉冷笑道:“何其荒唐!”

吕雉这一下推得真够干净的,直指吕冀是被屈打成招。从亲缘角度讲,刘骜毫无疑问与吕冀最亲近,弑君再立,新天子的亲缘与吕冀可差得远了。以人之常情而论,最应该护住刘骜的恐怕就是吕冀了。

吕雉拿亲缘说事,饶是程宗扬深知内情,一时也被堵了回来。此刻他深切感受到赵充国、单超等人当时尴尬的窘境,这位太后娘娘口齿之利尤过于刀剑,即使已经沦为阶下囚,言辞间也不退让分毫。

蔡敬仲干巴巴道:“奴才说的不是圣上,而是先帝。”

石窟内一瞬间变得针落可闻。程宗扬怔了一下,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明明在说天子,怎么扯到先帝了?

寂静间,只见吕雉苍白如雪的脸颊透出一抹妖艳的血色。片刻后,她无声地笑了起来。

程宗扬目瞪口呆,随即一阵毛骨悚然。

吕雉笑容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蔡敬仲没有说错,自己也没有听错。她所弑的君王可不止刘骜一个,连先帝之死也与她脱不了干系。虎毒尚不食子,可吕雉儿子也杀,丈夫也杀,这份狠毒当真世间少有。

曹季兴用力往石上一拍,惊叹道:“原来如此!”

朱老头长舒了一口气,点头道:“果然如此!”

赵飞燕瞠目结舌,喃喃道:“竟然……竟然……”

“竟然如此!”蛇夫人双目异光连现,赞叹道:“够毒!够狠!这位太后娘娘的心肠,连奴婢也有几分敬服了。”

小紫与云丹琉已经说完悄悄话,两人手拉着手,就像亲密无间的小姐妹一样走来。小紫笑道:“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蛇夫人和罂粟女立刻凑上去,像两只摇着尾巴讨好的小狗一样围着女主人,七嘴八舌把才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好个蔡常侍,哀家却是小看了你。”吕雉已经恢复平静,从容道:“淖方成已死,世间除了哀家,再无知情之人,你是从哪里知晓的?”

蔡敬仲道:“猜的。”

吕雉脸色也和刚才的程宗扬一样为之一青,良久才不敢相信地说道:“这种事你也敢猜?”

“也不算难猜。”蔡敬仲道:“先帝当日在玉堂前殿突发重病,奴才正在殿中当值,还记得先帝一病不起,不过两日便即驾崩。娘娘当时在长秋宫,闻讯赶来,召群臣入宫,奉先帝遗诏,由太子继位。当晚娘娘怀抱孺子登基,随即垂帘听政。若是奴才没记错,娘娘所发的第一道诏书,就是命殿中当值的宫人以及先帝的心腹亲信全数为先帝殉葬。”

吕雉冷冰冰道:“你怎么没死呢?”

“奴才运气好,当时正好在宫外,才逃过一劫。”

“你在殿中当值,如何去了宫外?”

“忘了禀报娘娘,”蔡敬仲道:“先帝临终之前,曾诏命阳武侯入宫,奴才就是去传诏的。可阳武侯已然去国多年,无从寻找,奴才还未回宫,先帝便已驾崩。也是娘娘诏令下得太急,奴才连殉葬都没赶上。”

“你撒谎!”吕雉寒声道:“宫中所有印玺当日都未曾动用,哪里有什么诏书!”

“是先帝的口谕。”

吕雉脸色愈发冰寒,一字一字说道:“是?何?口?谕?”

“圣上诏谕:着令阳武侯刘询即刻入宫。”蔡敬仲仰起脸,尖细的嗓音抑扬顿挫,将二十年前的天子口谕一字不漏地背诵下来,“阳武侯刘询,系世宗武皇帝嫡脉,人品贵重,可堪大任。朕若不起,着命阳武侯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哎哟,询哥儿……”曹季兴偷偷捅了捅朱老头,“还有这事?”

朱老头眉头微微皱起,显然他也头一次听说。

小紫看了程宗扬一眼,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程宗扬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朱老头,做了个同情的表情。算上这一回,老头儿有两次半个屁股都坐到天子的御座上了,结果还混得跟野鬼似的。

赵飞燕吃惊地瞪大眼睛,天子驾崩以来发生的一切,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她平生未曾接触过的,种种眼花缭乱的变故已经让她觉得耗尽心血,计拙技穷,难以支撑,不曾想昔日还有这等秘辛,波谲云诡之处,尤过于今日。

“撒谎!”吕雉被人触到逆鳞,顿时像被激怒一样厉声喝道:“先帝自有太子,何以传位于阳武侯这个不知底细的外人!”

蔡敬仲看了她一眼,等她怒气稍敛,才淡淡道:“还用奴才说吗?”

吕雉沉默片刻,忽然间恍然大悟,大笑道:“刘奭这个蠢货!哈哈!没想到他居然蠢到了这种地步!连自己儿子都信不过!”

吕雉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半晌她才止住笑声,鄙夷地说道:“他竟以为刘骜那厮不是他的亲子?果然是个傻瓜!”

“奴才倒是听过一点风声。”蔡敬仲仍然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死人脸,口气平淡地说道。

吕雉打断他,“把你的胡子扯掉!看着恶心!”

蔡敬仲抽出一条帕子,把口鼻缠住,然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传闻世宗武皇帝曾留下一件帝室秘宝,可验子孙血脉。太子幼时曾经跌伤,据说有人取走了他的血迹……这件秘物娘娘想必知晓,若是不信,尽可一试。”

吕雉讥讽道:“说他蠢,还真是蠢。”

“可先帝毕竟是一国之君,无论如何,终不该落得尸骨无存。”

片刻后,吕雉微微挑起唇角,“这也是你猜的吗?”

“不敢。”蔡敬仲道:“先帝出殡,奴才奉梓宫入陵。里面有没有尸骸,奴才还分得出来。”

吕雉仰天大笑,半晌才收起笑声,感慨道:“蔡常侍如此人才,理当裂土封侯。令君委居下陈,都是本宫之失也。”

蔡敬仲倒是很淡然,“明珠暗投,所在多有,也算不得委屈。”

“你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报复本宫?”

“娘娘误会了。”蔡敬仲道:“在奴才眼里,咱们那位先帝就是个大号的废物。若非娘娘垂帘听政,力挽狂澜,汉国早就天下大乱了。”

吕雉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把我解开。”

无数宫闱秘辛早让程宗扬听得目眩神驰,吕雉先后杀了两位天子,前一位天子驾崩前居然想让刘询继位,原因居然是他以为自己唯一的儿子刘骜并非亲子,这会儿又听到有一件祖传的宝物能验证宗室血脉,而那位天子弄得连尸体都没有了……

程宗扬定了定神,“干什么?”

“你们不是想看那件秘宝吗?”吕雉道:“我带你们去。”

紫鳞鞭从小紫袖中飞出,在吕雉身上连触数下,解开她的穴道。

吕雉手脚恢复自如,但真气仍然被制。她站起身,一手拂了拂鬓发,然后看着蔡敬仲,“哀家从来都看不透你,但还是收你为心腹,委以重任。哀家到现在还不明白,既然你与先帝无恩,为何要背叛我?”她瞟了赵飞燕一眼,“难道是攀上高枝了?”

“赵皇后出身寒微,虽然有几分刚强,但内里是个实心眼的妇人。”蔡敬仲道:“说白了,就是个软弱可欺的老实人,不顶半点屁用。蔡某瞎了眼才会攀她的高枝。”

程宗扬以手覆额,无语良久,最后心一横,“紫丫头,云大小姐,你们带上太后,咱们四个先进去。如果没有异常,蛇奴、兰奴,你们两个再带着皇后娘娘和合德姑娘进来。罂奴,你看好陶家那位。”

小紫招了招手,雪雪立刻跑过来,跳进她臂弯里。

云丹琉挽起吕雉的手臂,认真道:“你很厉害。是我见过的太后里面,最厉害的一个。”

吕雉望着她,然后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云家的大小姐。”

四人踏进光柱,随即身体一轻,仿佛失重一样飘浮起来。程宗扬暗暗吸了口气,等待转送。谁知那道光柱像是不堪重负一样连闪数下,然后猛地扩散开来,莹白的光芒如同奔涌的潮水,席卷了整个石窟。

危急关头,程宗扬一手一个,将小紫和云丹琉紧紧抱住。眼前的景物扭曲起来,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最后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猛地一沉,重重跌在地上。程宗扬清醒过来,赶忙左右一搂,感受到臂间两具熟悉的玉体,才松了口气。

耳边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听觉已经恢复;鼻端的气息飘来两女淡淡的体香,嗅觉也已经变得正常;两具玉体一个娇小玲珑,一个修长婀娜,温香软玉在怀,抱着实在很爽……说明触觉也没有问题。可唯独眼前黑沉沉的,始终看不到任何光线。

程宗扬心里怦怦直跳。干!不会是瞎了吧?自己早该知道,乱穿没好下场!自己一个人瞎倒也罢了,可偏偏还带着死丫头和云大妞……

程宗扬不敢再想下去。(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耳边传来一阵轻响,接着“嗒”的一声,一道雪亮的光柱猛然亮起,几乎闪瞎了他的眼睛。

云丹琉在旁边吐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自己瞎了呢。”

程宗扬朗声一笑,坐起来用力拍了几下胸口,“别怕!有我呢!”接着他压低声音,“死丫头,你带着手电筒,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谁知道这里会这么黑?”

小紫握着手电筒左右照了一遍。眼前是一条又宽又长的隧道,平坦整齐的路面足有八车道,高不见顶。汉宫的地下暗道和它相比,就像蚯蚓与巨蟒的差别。

在汉宫狭窄的暗道待久了,陡然见到这样一条宽阔的大道,程宗扬没有半点喜悦,反而提起心来。他用力吹了声口哨,以此掩饰自己心头那一丝说不出口的恐惧。这鬼地方一看就是那种超时代的遗留,不会和太泉古阵一样,也是用来畜养人类的囚笼吧?

前面进来的朱老头、曹季兴和蔡敬仲不见踪影。有过太泉古阵的经验,程宗扬知道传送地点很可能是随机的,他们几个多半正在哪个角落里瞎转呢。至于罂奴、蛇奴和赵氏姐妹,同样不见下落,不知道她们被光柱吞没之后是一同传送过来,还是留在原地。

吕雉被云丹琉挽住手臂,传送时也没能挣脱,此时正挣扎坐起身,不动声色地将罗帔扶正。

隧道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程宗扬俯身往地面拍了一掌,手上传来的力道显示,下面的水泥不是一般的厚。

他直起腰,对吕雉道:“怎么走?”

“我怎么知道?”吕雉淡淡道:“哀家从来都没来过。”

这话让程宗扬心里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她不会是想拉着自己一起死吧?

“那就随便走咯。”小紫抱着雪雪,当先举步。

程宗扬一边跟上,一边对吕雉道:“传送入口就在你的永安宫,你怎么会没来过?”(

“这是帝室秘境,进入的方法,先帝到死也没有说。而知道的人又不肯告诉我。”

“谁?”

吕雉讽刺地一笑。

程宗扬心头疑云大起。吕雉知道秘境入口开启,却不知道怎么开启,这听起来就不像真的。可反过来想呢?秘境入口的开启显然与湖水下降有关,而水位下降的时候,吕雉正在北寺狱。接着她一路逃亡,却始终没有摆脱小紫和朱老头,根本没有开启入口的机会。那秘境的入口是谁开启的?

如果联想到水位下降时,占据永安宫的是谁,那答案只有一个……

程宗扬感觉像是生吞了一只刺猬一样。

剑玉姬!果然是这贱人!难怪她接连拿下南北二宫,已经胜局在握,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甚至连掳走的赵飞燕都弃在半路。可见在她眼中,这处帝室秘境比太后和皇后加起来还重要。

这样要紧的地方,自己居然毫无防备的一头闯了进来——吕雉这妖妇心肠真够毒的,这是要让自己和剑玉姬那帮人火拚啊。虽然自己跟剑玉姬早已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局面,可起码让自己也多做点准备,把四哥、五哥、奸臣兄、吴三桂、卓美人儿、郭大侠、赵充国那帮人都带来吧?

“死丫头!”程宗扬叫住小紫,打算先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可嘴巴刚张开,就忘了合上。

小紫拿着手电筒,一路照着四周,在隧道一闪而过的水泥壁上,程宗扬清楚看到一个利器刻下的图案。那图案自己在太泉古阵的雁过石上也见到过,与岳鹏举亲手留下的画押一模一样。

“喂!”程宗扬提醒道。

“有什么好看的。”小紫脚步不停,丝毫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程宗扬心下疑云骤起,这地方岳鸟人也来过?他来这地方干嘛?他是怎么进来的?

程宗扬回头对吕雉道:“你知道对吧?”

云丹琉不乐意地说道:“你在干嘛?打哑谜呢?”

“我是说岳鸟人。对,武穆王岳鹏举。他进来过,是不是?”

吕雉道:“是啊。可他不告诉我怎么进来的。”

程宗扬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跟岳鸟人有一腿?”

吕雉冷笑道:“你太看得起他了。如果有一腿,他会不告诉我吗?”

程宗扬莫名地松了口气,“那他是怎么进来的?”

“我有两个弟弟。”

程宗扬盘算了一下,“不行。”

吕雉痛快地说道:“那我不知道。”

小紫道:“你不用问她。她自己就肯说。”

“小姑娘,你很聪明呢。”

“是啊。做了这么大的事,却在心里埋了几十年,你也很想找人倾诉吧。”

吕雉笑道:“你看我像那种长舌妇吗?”

程宗扬道:“坦白说吧,即使我说我能保住吕冀、吕不疑两个,你也不会相信对不对?不管谁胜谁负,至少你已经失势了,为了斩草除根,汉国的诸侯、宗室、重臣,绝不会放过他们。但我可以答应你,襄城君的性命可以保下来。”

吕雉沉默半晌,“也罢。昔日岳鹏举……”

“等等!”程宗扬打断她,“你敢说我还不敢听呢。”

吕雉气得笑了起来,“你要怎样?”

程宗扬对小紫道:“拿一张禁音的符菉。”剑玉姬那贱人很可能就在此地,不能不防,再小心也不为过。

小紫取出一张小小的符菉,拿雪雪的爪子一按,激活符文。四周仿佛扣上一个罩子,与外界声息隔绝。

吕雉道:“岳鹏举昔时与家母有一面之交。我晋位皇后不久,他找到我,想取天子鲜血一合为引。”

“取天子的血当引子?他要干什么?”

“他不肯告诉我。”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天子血,他不说干什么用的,你就帮他取了?”

“为什么不?”吕雉道:“先帝内宠数以百计,只是迫于吕氏势大,不得不立我为后。当时吕氏女子在宫中的,有六人之多,先帝立我为后,是因为我父母俱亡,两弟尚幼。我刚立后不久,先帝就又有了中意的美人儿,想另立他人。而吕氏族中同样推波助澜,想另立吕氏女子。”

“岳鹏举正在这时候找到我,可惜他只要一合鲜血。”吕雉口气平静,却能听出那股深入骨髓的恨意。

汉国一升等于十合,一合差不多鲜血相当于二十毫升,并不算多。

“那晚天子夜宿玉堂前殿,我与淖夫人入殿。淖夫人施药,迷倒天子,本宫亲手执匕,切开天子的血管,取了一升鲜血。”

程宗扬心头微震,这妇人心真够狠的,岳鸟人只要一合,她直接给了一升。二百毫升鲜血,相当于正常献血量的一半,那位天子应该能撑住吧?

“你们杀死了他?”

吕雉道:“我当时还真没想到要弑君,取血之后就离开了。天子醒后,自觉龙体困倦,召伶人以娱耳目。”

“那他怎么死了?”

“因为岳鹏举又来找我,说一升鲜血不够。我前后取了三次,岳鹏举还说不够。这时天子渐觉不起,便让人封了长秋宫。”吕雉轻笑起来,“所以岳鹏举第四次来找我时,我给了他十升血。”

程宗扬心下一寒。十升!合着刘奭那倒霉鬼是给抽血活活抽死的。

吕雉淡淡道:“天子驾崩,太子继位,依汉室惯例,哀家垂帘听政。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那先帝的尸体呢?”

吕雉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岳鹏举又来找我,问能不能再取点血,我就把天子的尸体给他了。”

岳鸟人干的这鸟事!要点鲜血当引子,活活把一个天子都给弄没了。

“后来呢?”

吕雉放声大笑,“没过多久,岳鹏举又来找我。说他终于搞清楚了,不是血量不够,而是因为刘奭那厮根本不是汉室嫡脉!”

程宗扬瞠目结舌,这个消息太劲爆了,堂堂汉国天子居然被人鸠占鹊巢,这事传扬出去,汉国立马就要大乱。程宗扬忽然发现,母系社会还是有优点的,至少当妈的不会生错孩子,不会搞出这种糟心事。

云丹琉听得入神,忍不住道:“再后来呢?”

“后来岳鹏举就去了南荒,”吕雉轻笑道:“去找世宗武皇帝的嫡脉。”

程宗扬道:“汉国这么多诸侯,就没一个真的?”

“当然有。但他总不能把每个诸侯都抽一遍,挨个去试吧?”

吕雉没有明说,但程宗扬也能猜出来。朱老头固然是武帝嫡脉,但除了这个原因,还有私怨,这么好的机会,能让行事嚣张霸道的岳鸟人跟朱老头杠上,吕雉求之不得。

程宗扬看似无意搂住小紫,原来岳鹏举的南荒之行就是冲着朱老头去的,结果遇上碧姬……

小紫道:“那颗比目鱼珠,是在天子身上吗?”

“果然让你猜到了。天子大行,当口含珠玉。刘奭那废物无德无能,含颗鱼眼珠就够了。”

“好个鱼目混珠。”程宗扬冷笑道:“你是想等岳鹏举走后,自己去找秘境吧。”

“蠢货才不这么做。”吕雉冷冷道:“若非秘境关闭之后,比目鱼珠也失去感应,哀家岂有今日。”

“你怎么知道秘境开启的?因为比目鱼珠?”

“那次岳鹏举来时,永安宫湖水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只不过当时北宫闲置,没有惊动太多人。假若你知道自己脚下有一个与汉室休戚相关的秘境,只怕也会想尽方法弄清湖底的细节。”

何止要摸清细节?少不得还得设下法阵,时时监控水位变化。程宗扬明白过来,吕雉知道武帝秘境就在湖下,于是遍寻湖底,找到那处可疑的石窟。但比目鱼珠失去感应,无法定位。一直等到今日,湖水才再起变化,本来已经振翅远飏的吕雉不惜转向,重回永安宫。

可时过境迁,上一次秘境开启时,吕雉亲手弑君,最终踏上太后之位,垂帘听政,执掌汉国二十年。时光轮回,这一次秘境开启,吕雉再度弑君,却已经失去了一切筹码,自己也沦为阶下囚。

命运就是如此不可捉摸。

程宗扬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只见禁音符形成的罩子上,贴着一个喇叭状的耳状器具,后面的耳柄差不多有五六丈长,一直连通到一个丽人耳中。

程宗扬当时就震惊了,“我操!剑玉姬你个贱人!”

“我有个主意,”小紫笑道:“不如我们来竞价。每一件东西我们都给出价格,谁出的价高,谁拿东西。另一个人拿钱。这样才公平,也免得因为挑肥拣瘦伤了和气。”

仇雍不禁心动,这主意不错,确实很公平。

“尊者不可!”剑玉姬知道仇尊者闭关多年,若非因为殇振羽,现在还在闭关,长久与世隔绝,人都有些迂了。这主意看似公平,但凭程氏商会的财力,恐怕己方竞到最后,一件东西都捞不到。

仇雍专门叫上剑玉姬,就是为了拾遗补阙,当即道:“不行。”

“仇尊者,你可是错过了一个发财的好机会呢。”

仇雍道:“若是遇险?”

“各凭天命。”

“若有争议?”

“按宗门成规处置。”

仇雍点点头,对剑玉姬道:“我说得没错吧?她也是讲规矩的。只要按规矩来,尽可商量。不一定非要动手。”(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剑玉姬心下苦笑,这位仇尊者还是吃的亏太少。假如一开始就动手,一个子儿都不用分出去。结果现在平白分出去五成收益。

那个碧鲮族的小姑娘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思一样,笑道:“安啦。要不然你们连五成都拿不到呢。”

剑玉姬展颜一笑,算是揭过此节。毕竟有这个鬼精灵的丫头专心捣蛋,一门心思扯自己后腿,还真可能鸡飞蛋打。

仇雍对剑玉姬道:“你来安排吧。”说着他面对着青铜大门,盘膝坐下,闭目不语。

剑玉姬开口道:“闻姨。”

闻清语上前,手里提着一只革囊。即使周围光线极暗,革囊上的五彩长绶仍然鲜艳夺目,使得程宗扬眼角狠狠跳了几下。

“长秋宫的印玺!”云丹琉叫道:“还给我!”

齐羽仙奇道:“咦?云大小姐什么时候受封的长秋宫,正位皇后了?”

云丹琉脸一红,凶巴巴道:“要你管!”

闻清语走到长明灯旁,从革囊中取出那枚“皇后之宝”的印玺,放入凹槽。

面前的青铜大门毫无动静,剑玉姬又唤道:“西门。”

西门庆捧着一只木匣,越众上前,在另一侧长明灯下站定,然后打开木匣。

木匣刚一打开,一道莹润的白色光泽便从匣中透出,光芒并不耀眼,却有种君临天下的气质,让一旁的长明灯都黯然失色。

匣内是一枚四寸大小的玉玺,玉质纯白如脂,玺上的印钮是五条盘龙,鳞爪张扬,虬须飞舞,栩栩如生。闻清语手中的皇后之宝已经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稀世美玉,但与这枚玉玺相比,判如云泥。(

“这是……传国玉玺?”程宗扬虽然没亲眼见过那枚象征汉国至高无上权力的传国玉玺,但这枚玉玺拿出来,什么玺都得靠边站。

“可传国玉玺不是在刘建手里吗?”

那小子都拿着玉玺下过多少道诏书了,难道他手里的是个假货?

剑玉姬笑而不语。

齐羽仙奚落道:“刘建知道什么真假?”

“你们还真会玩啊。刘建拿假玺下了那么多诏书,回头被人揭穿,他这个假天子还不得被人生吃了?”

齐羽仙奇道:“程少主是替刘建担心吗?”

“……你们可真够黑的,枉刘建那么信任你们,你们倒好,一开始就给他下好套了。”程宗扬叹道:“跟你们交朋友,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

西门庆将玉玺放入凹处,两侧的长明灯光焰忽然一跳,然后盘旋而起。程宗扬这才注意到,那两盏长明灯的灯芯不知是何物制成,燃烧不知多少岁月,依然光洁如新。两道光焰越拉越长,竟然在空中幻化成龙凤的图案。

青铜大门上那对龙凤被变幻的光焰映照,金铸的鳞羽仿佛浮动起来。与此同时,高处红宝石嵌成的凤目和低处深黑色的龙睛光华流淌,直如活物,似乎随时都会从青铜大门上飞出来一样。

“朱枭。”

“赤狸。”

“紫鸾。”

随着剑玉姬的召唤,两男一女从人群中走出,他们各自拿着一只革囊,但囊外没有彩绶,里面装的也不是印玺,而是三颗人头。

这三个人自己居然都认识——中垒校尉刘子骏、虎贲校尉刘箕、步兵校尉刘荣!

刘子骏死于乱军之中,刘箕被刘建下令斩杀,这两个死得早,被人拿走首级不算意外。可刘荣一直带着步兵军,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剑玉姬借走头颅,看来是不准备再还了。

刘子骏和刘箕已经死了有些时候,但不知巫宗的人用了什么秘法,断颈处血迹尚新。

剑玉姬拿出一支朱红色的珊瑚笔,深红色的笔锋在革囊中蘸满鲜血,然后点在龙睛上。

龙睛微微一闪,随即又沉寂下去。

剑玉姬换了一只革囊,执笔再点,这次却毫无动静。

不待剑玉姬开口,那人便收起革囊,往后退去。

剑玉姬第三次落笔,龙睛重新闪动了一下,虽然还很微弱,但比第一次明亮了许多。

三颗人头能有一颗有用,已经足够让人满意。剑玉姬不断落笔,随着鲜血的渗入,那对龙睛越来越亮。等最后一只革囊中的鲜血堪堪用尽,冥冥中忽然传来一声龙吟。

“去!”剑玉姬低叱一声,朱笔扬起。

革囊中残余的鲜血顺着笔锋所指,飞上大门,溅在丹红的凤目中。

随着一声清越的凤鸣,门侧那行鲜红的字迹仿佛有鲜血涌入,沿着笔划迅速扩散,一点一点变得血红。与此同时,厚重的青铜大门发出沉闷的“轧轧”声,缓缓打开。

密闭的门缝中忽然透出一道光线,变幻的光影映得人眼花缭乱。程宗扬屏住呼吸,望着逐渐开启的青铜大门,一边不动声色地握住刀柄。

就在这时,那个正在变红的“刘”字突然一滞,扩散的血痕仿佛失去路径,在字迹上滚动片刻,然后猛地从杂乱的刻痕中渗出,淋淋漓漓淌落下来。

接下来,眼前的局面就整个乱了套了。鲜血争相从各处字痕上流淌下来,像小儿涂鸦一样混成一团。刚才还充满神秘色彩的龙吟凤鸣之声,这会儿就像生意正好的杂货铺一样,你一声我一声叫个不停,简直是逼格扫地,斯文丧尽。

长明灯的光焰也不甘示弱的扭动起来,那对幻化出的龙凤图案神圣全无,像跳大神一样在空中一通乱拧,最后放了两团不大不小的烟花,重新变回两朵昏暗的火苗。刚刚开启一线的青铜大门像被人踢了一脚似的,“呯”的合紧,所有的声息同时消失,再也没有动静。

在场的众人怔了半晌,然后齐刷刷抬起头,望向门侧那个被人用利器胡乱划过的“刘”字。

程宗扬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每次遇上岳鸟人的遗物,自己都有种大开眼戒的感觉。这鸟人太会玩了。剑玉姬算无遗策,妙计无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而易举搞定天子,先抢永安,再掠长秋,出入两宫如入无人之境,玩弄汉国于掌股之上,手握传国玉玺和皇后之宝,天下莫与争锋。然后呢?

遇到岳鸟人,还不是一脚踩上狗屎?

程宗扬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充满同情地欣然说道:“怎么了这是?玩砸了?”

剑玉姬面色平静,只微微颦眉。

齐羽仙神情凝重,远远看着仙姬执笔的手掌。

“我猜吧,可能是血还不够纯,”程宗扬道:“要不要再多找几个宗室放放血?”

西门庆脸色十分难看,他衣袖一卷,收起玉玺。一旁的闻清语也收起皇后之宝,放回囊中。

仇雍负着双手,望向紧闭的青铜大门,良久道:“走吧。”

仇雍头也不回往来路走去。巫宗诸人紧随其后。

程宗扬道:“这就走啊?不多坐一会儿?”

剑玉姬轻笑道:“此地群狼环伺,妾身不敢多留。公子英雄虎胆,不妨暂停片刻。”

程宗扬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剑玉姬等人加快脚步,不多时便消失在黑暗中,四周重归寂静。

程宗扬越想越不对,“我们也走!”

云丹琉道:“哪边?”

周围八条通道,除了被青铜门封住的一处,剑玉姬等人走的一处,还剩下六条。程宗扬想也不想,便指着离剑玉姬等人最远的一条,“这边。”

吕雉冷笑一声,“如果是我,绝不会选那条。”

“为什么?”

吕雉笑而不语。

程宗扬有心给她一刀,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齐羽仙道:“若是让娘娘来选,走哪条合适呢?”

吕雉指向对面一条通道。

云丹琉道:“让你选呢?”

齐羽仙道:“我选旁边一条好了。”

“那这三条都不选。”云丹琉道:“我们选这边!”

齐羽仙道:“大小姐好重的戒心。”

云丹琉不屑道:“我纵横海上的时候,你还没发育呢。”

那条通道与来时截然不同,一进去就是长长的阶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一直走了半个时辰,阶梯终于消失,脚下变成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径。

程宗扬拿起手电筒四处照射,只见小径两旁是成片的林木,不过树木早已焦枯,枝叶化为灰烬,只剩下参差不齐的树干,一片漆黑。

“这不会要变成煤吧?”程宗扬用刀背磕了磕,硬梆梆的树身犹如石质。

一直蜷在齐羽仙怀里的雪雪忽然抬起头,它在空中嗅了嗅,然后挣脱出来,撒开四条小短腿,往林中奔去。

众人对视一眼,然后追了上去。

雪雪一口气奔出里许,周围全是焦炭般的枯林。突然程宗扬眼睛一亮,看到林中一个人影。

罂粟女靠在一根焦木上,她像是从高处落下,半身都沾满黑灰,手臂也擦破了一大块。

“主子!”罂粟女挣扎着站起身,一边向他们招手。

程宗扬大喜过望,对雪雪夸赞道:“真看不出,你他娘的还是条警犬呢!”

这种地方光线全无,倒是狗鼻子派上了大用场。

“就你自己吗?其他人呢?”

“奴婢只看到一道白光,然后就落到这里。”罂粟女道:“这地方什么都看不见,到处都黑糊糊的。”

云丹琉道:“受伤了吗?”

“没有。就是摸着黑走,撞了好几次。”

程宗扬忽然压力一轻,却是小紫用妖铃吸走阴魂。他松了口气,“四哥,你一路遇到别的人了吗?朱老头,两个太监?还有赵皇后她们?”

斯明信摇了摇头。

“那四哥知道出口在哪里吗?”

斯明信用力一点头。

太好了!这鬼地方自己一点都不想多待。程宗扬道:“在哪儿?”

斯明信转身往黑暗中走去。

“滚开!”云丹琉喝道。

那条母狼在几头魇狼的攻击下,被咬得遍体鳞伤,仍拚命护住腹部。云丹琉看不过眼,过去将围攻的魇狼踢开。

那些魇狼分出首领之前,把全部的力气都放在攻击同类上,对云丹琉理都不理。但被踢开几次,它们失去攻击母狼的兴致,转头彼此嘶咬起来。那条母狼深深看了云丹琉一眼,然后一瘸一拐地钻进黑暗中。

斯明信站在前方,等他们跟上,才转身继续往前。四哥是个热心肠,可惜不喜欢说话。程宗扬只好闭上嘴,紧跟在斯明信身后。(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斯明信不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后朝某个方向走去。

程宗扬很想问问四哥是怎么用耳朵认路的,最后还是忍住了。

“是水声。”小紫说道。

程宗扬使劲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到有什么水声。

“这条通道是往上的,大概在秘境的顶层。秘境最初是靠水力开启,永安宫的湖水从暗道流动,会发出声音。”

“你听到了吗?”

“我猜的。”

程宗扬只好放弃。难怪四哥不爱说话,有这耳力,肯定喜欢安静。

半个时辰之后,斯明信在一处岩石前停住脚步,他蹲下身,伸手在岩石下方摸了摸,眼中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表情。

程宗扬也试着摸了摸,在岩石下方有一处刻痕,依稀是岳鸟人的画押。

“四哥,你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斯明信点了点头。

“那怎么出去?”

斯明信将岩石推开,露出后面一道门户状的空间,“闭气。别呼吸。”(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我先来!”

他踏进门户,下一瞬间整个人都浸在水中,即使有斯明信的提醒,还是险些呛住。程宗扬屏住呼吸,一边打量着四周,只见周围一道圆桶状的石墙。他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是在一口井内。

洛都。上津门。

洛水停航多日,这座洛都以往最繁忙的水运出口已不复平常的喧嚣。尤其是天子驾崩以来,变故横生,城中的厮杀旷日持久,各方势力在两宫你来我往,血战不休。出城躲避战乱的民众也不会选择停航的水路,一时间上津门像是被人忘却一样,冷冷清清。

一辆马车倾覆在积雪的道旁,周围倒伏着数具尸体。两名洛帮汉子从车上搬出最后一批财物,正待离开,忽然停住脚步。

远处传来铁甲碰撞的轻响,隐约还有在雪地上行走的沙沙声。

一队人马从雾霭中隐隐现出轮廓。

那些军士身材高大,头发盘成椎髻,肩荷长戈,腰佩长刀。他们不仅皮肤粗糙,连身上的铁甲也被磨出无数细小的划痕,似乎在塞外的风沙之地征战多年。

两名洛帮汉子丢下包袱,转身欲逃。背后弓弦声响起,两支羽箭后发先至,状如斧刃的箭头直接将两人后颈劈开,鲜血扇面般喷溅出来,溅落在泥泞的雪地上。

前面的军士用长戈将尸体拨到一旁,清出道路。两只包袱掉在地上,金灿灿的钱铢洒了一地,那些军士却视若不见,鱼贯进入城门。队伍后面,几匹健马拖着载满辎重的大车,“吱哑吱哑”碾过雪地。随车护卫的军士将金铢收入筐中,扔在车上。

“大将军令!”一骑飞驶而来,远远便亮出令箭。

正在行进的队伍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朝两边分开,让出道路,继续行进。队伍中间,一个身披铁甲的胖子靠在战车上,他满面须髯,肥壮魁梧的身体犹如一座肉山。

骑手高声道:“可是破虏将军董卓?”

那胖子正用一柄短戟剔着指甲,闻言坐直身体,长声笑道:“正是董某。”

骑手滚鞍下马,奉上军令,“大将军有令!天子驾崩,诸军服丧三月,边郡诸将即刻赶赴京师。迟疑观望者,斩!从者逾十人者,斩!拒不奉令者,斩!”

董卓身边一名瘦削的文士接过军令扫了一眼,淡淡道:“可有虎符?”

“大将军吩咐,此令并非调兵,不需虎符。”

“两宫印玺?”

“大将军吩咐,召集边将,只需大将军令。”

董卓哈哈笑道:“我若问大司马的署名,大将军也吩咐过用不着是吧?”

“正是!”那骑手道:“董将军,你带麾下人马入京,已经逾令。请立刻遣军士出城!”

董卓用短戟拍着膝盖,“文和?”

文士把军令收入袖中,“既无虎符,又无印玺,以属下之见,恐有伪诈。”

“好!”董卓高声赞道:“文和说得对!华雄!”

话音刚落,车旁一名身材雄伟的将领双腿一夹,战马跃出,挥刀将那骑手斩为两段。

鲜血像喷泉一样狂喷出来,将雪地染得鲜红。

战车旁还押着一名俘虏。身着绣衣的江充被人五花大绑,捆在马鞍上,他梗起脖子,费力地叫道:“董破虏!你如今可该相信了吧!”

董卓哈哈道:“本将军若是不信,何必来此?”

江充叫道:“天子驾崩,传闻为吕氏所弑!如今霍大将军闭门不出,不知生死。江都王太子刘建纠集壮士,平定吕氏之乱,眼下急需将军带兵救援!”

“胡言乱语!”战车另一侧,一名使者同样被捆在马鞍上,他大叫道:“江充狗贼!你身为北宫使者,竟然与反贼勾结!圣上驾崩,吕大司马漏夜入宫,连日来衣不解带,忠勤之貌,中外共睹!岂知逆贼刘建阴谋篡位,纠结亡命,犯上作乱!如今射声校尉吕巨君已率大军入宫,刘建贼子死而无日!”

江充叫道:“吕巨君早就死了!太后更是下诏诛杀吕冀!董将军!吕氏已经完了!如今圣上正是用人之际,请将军即刻入宫!有将军这三千百战雄师,大局可定!时机稍纵即逝,切不可自误啊!”

两名使者捆得跟粽子一样,还吵得奋不顾身。董卓侧了侧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手握戟,一手拂着须髯道:“两个措大,吵得人心烦。刘建那小子,我记得是个草包,竟然能和吕氏斗到现在……不知宫里究竟是何情形?”

贾文和道:“连刘建都能图谋大位,可见乱象。”

董卓道:“太后垂帘多年,积威尚在,刘建那草包竟然能斗得过她?可惜城中局势太乱,我手下这些凉州男儿只会上阵厮杀,让他们打探消息,连个屁都打探不出来……天下大乱,为之奈何?”

贾文和道:“乱世方出英雄。”

“不错。”董卓站起身,他双手扶轼,望着近在咫尺的洛都门户,眼中最后一丝敬畏也消失不见,沉声道:“大丈夫当立盖世功业!”

他放声喝道:“我凉州军!威武!”

凉州军齐声应道:“威武!威武!”

洛都,治觞里。

里坊外的十字街口,两军遥遥相对。司隶校尉董宣横刀在前,身后千余隶徒手持长矛,如同密林。

对面数百名刘建召集的仆僮聚成一团,一名内侍躲在数名拿着长刀的亡命徒背后,尖声道:“董卧虎!你要造反吗!”

董宣道:“长秋宫安在?”

“咱家都告诉你了!”那内侍叫道:“长秋宫被贼人攻破!掳掠一空!赵皇后和定陶王不见踪影,多半已经死在乱军之中。董卧虎!你效忠的赵皇后已经没了!明白的,赶紧放下兵器,随咱家入宫,觐见新君!”

“我再问你一遍,长秋宫安在?”

“没了!全没了!”

董宣道:“让开。”

“圣上有令,为防止奸细,此地禁止通行!”

董宣手一挥,“杀退他们。我带你们去找金车骑!”

隶徒轰然应是。

双方大战一触即发,一支军队出现在十字街口的另一端。

一名凉州武将纵马上前,喝道:“破虏将军在此!放下兵刃!听候发落!”

内侍叫道:“我乃……”

话音未落,那名凉州武将便挽起长弓,一箭射中那名内侍的面门。那内侍像被重锤击中,仰面倒地,眼看是不活了。乱军呆了片刻,然后像受惊的蜂群一样,四散而逃。

董宣沉声道:“我乃……”

那名凉州武将张弓搭箭,又是一箭射出。董宣手腕一翻,挥刀将那支羽箭磕飞,喝道:“……司隶校尉董宣!”

那名凉州武将勃然大怒,正待催动战马上前搏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高呼。

“可是卧虎董宣?”

“正是!”

董卓哈哈大笑,“果然是某家同宗!好身手!好汉子!”

董宣柱刀在地,“董破虏?”

“正是某家。”董卓立在战车上,笑道:“久闻洛都卧虎,名震天下!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董宣道:“董破虏勒兵入京,可有军令?”

董卓坦然道:“无有。”

“霍大将军已然下令,严禁边军入京。”

“霍子孟老糊涂了。”董卓大笑数声,然后毫不客气地说道:“朝中衮衮诸公,尽是些酒囊饭袋!如今天子驾崩,国本动摇,天下振荡,都是这帮老朽的罪过!他有何脸面向某家下令?”

“如今京师大乱,董将军无诏入京,只会愈演愈乱。”

“沧海横流,方显男儿本色。”董卓微微倾身,沉声道:“董卧虎,你可愿与某家一道,匡扶汉室?”

董宣道:“无诏而行,非臣子所为。”

董卓点了点头,“可惜了。”

董宣握紧刀柄,严阵以待。

董卓放声大笑,“你个董卧虎,以为某家要对你动手?”他指着董宣背后的隶徒,傲然道:“你这点人手,岂是我凉州健儿一合之敌?好好守你的城门!若是弹压不力,致使城中盗贼蜂起,小心某家平叛之后,找你问罪!”

包铁的车轮碾开冰雪,往宫城行去。那名凉州武将挽弓追上战车,“那些隶徒进退有度,非是乌合之徒,万一扰我后路,不可不防。”

“蠢才!”董卓虎着脸道:“难道把他们都杀光吗?没有这些隶徒弹压,城中只会更乱。况且那位董卧虎……嘿嘿,倒是好汉子。”

“将军差矣!”江充道:“董宣乃长秋宫走狗!万万留不得!”

旁边的华雄一掌掴在江充脸上,“让你说话了吗?闭上你的狗嘴!”

程宗扬正在苦思对策的时候,董卓也拿到了最新的局势。

“居然是长秋宫?!”董卓怔了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好个霍子孟!为了自家得利,竟然扶助赵氏。老夫倒是小看了这些世族的心思。”

贾文和飞快地看过情报,“此事必有蹊跷!赵氏何德何能,竟能将霍子孟、金蜜镝和董宣等人收为己用?”

“臭味相投而已。”董卓道:“世族想压制宗室和外戚,便要扶助赵氏和定陶王这对孤儿寡母,说到底,无非是好操纵罢了。”

“霍子孟与清河王刘蒜素来交好,改投定陶王,未免太过冒险。不似这位霍大将军平素行事的风格。”

贾文和沉吟道:“莫非赵氏还有别的助力?”

“什么助力能及得上我凉州三千健儿?”董卓道:“管他什么助力,大军一到,俱成齑粉!金蜜镝那点残兵,岂堪我大军一击!”

“报——”一名传令的军士飞奔过来,屈膝伏在车前,喘着气道:“禀!禀报将军……金……金车骑……来了!”

董卓一跃而起,“好胆!金蜜镝那点残兵也就吓唬吓唬旁人,竟然敢捋我凉州军的虎须?传我号令,前军列阵!”

军士道:“禀将军……金车骑是自己来的,单人独骑,一个随从都没带。”(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董卓怔了片刻,然后一跺脚,喝道:“还愣着干什么?驱车!待某家去会会金车骑!”

金蜜镝连甲胄都没穿,只穿了一袭白色的丧服,外披麻衣。他骑在马上,按辔徐徐而行,一直走到凉州军士卒面前,几乎触到他们的戈锋,才勒住马匹。

“金车骑!”董卓立在车上,拱手道:“末将有礼了!”

金蜜镝道:“董破虏,退兵吧。”

董卓沉默半晌,然后哈哈大笑,“末将奉太后懿旨,领兵入京。金车骑,你凭什么让我退兵?”

“天子驾崩,太后晋位太皇太后,移居长信宫。朝廷内外,均由皇后作主。如今皇后已下诏收回虎符,严令边军不得妄动。董破虏,你可奉诏?”

“太后何时晋位太皇太后?可有诏书?”董卓大笑道:“金车骑说的不会是那份伪诏吧?”

“董破虏!”金蜜镝沉声道:“你可知边军入京,天下动荡的后果?”

“知道!我董卓如何不知道!”董卓须髯像剑戟般张开,厉声喝道:“金车骑,我且问你!这些年来,我大汉有多少新封列侯,又有多少是以军功受封?有多少出自世家?又有多少出自六郡良家子?”

金蜜镝皱起眉头。

董卓喝道:“文和!你来告诉他!”

“回将军。”贾文和道:“十年以来,汉国新封列侯一十七人,其中以恩荫封侯者九人,以赏赐封侯者四人,自西邸封侯者二人,以军功封侯者二人。出自世家者十四人,豪强三人。六郡良家子无一封侯。”

“听到了吗?金车骑!”董卓道:“我大汉早有定制,除天子母族之外,非军功不得封侯!可如今的天下如何?十年来,以军功封侯的仅有两人,还都是外戚!我凉州军在边郡厮杀二十年,斩首以万计!连一个封侯都没有!将士们舍生忘死,结果呢?连西邸那些掏钱买爵的蠹虫都不如!”

董卓怒发冲冠,咆哮道:“霍子孟他是怎么干的!你们怕天下动荡,怎么不看看天下都被你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外戚作威作福,你们不说话;天子私开西邸,你们不说话;太后在宫中一手遮天,你们不说话;世家大族把持朝政,平民出头无望,你们还是不说话!现在呢?天子被弑!宗室作乱!外戚引狼入室!左武军死得不明不白!你出来说话了,让我退兵?”(

董卓奋力一掷,短戟“叮”的一声,钉进青石。

“你们不敢下手,我来啊!”董卓吼道:“我董卓为什么引兵入京?我他妈是怕大汉亡了!”

程宗扬刚与王蕙和敖润商议完,就听说金蜜镝与董卓的会面不欢而散。这会儿他正和前来报信的赵充国面对面坐着,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这家伙还真敢说啊……”

程宗扬说完又愣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一拍大腿,“哎,我怎么觉得他这话说得有点道理呢?”

赵充国道:“可不是咋的,老有道理了。可是没用啊。”

“什么意思?”

“他把宗室、外戚、世家、豪强,还有商贾全都得罪了,还干个屁啊。我跟你说,连天子都不敢这么干。也就是董破虏了,人狠,钱不多,豁得出去。”

“我记得你跟董卓……关系还行?”

“可不是咋的。”赵充国愁肠百结地说道:“老董这也太豁得出去了。我都追不上他的脚步了。”

“然后呢?你们打起来了?”

“哪儿能打啊!”赵充国拿手背拍着手心,掏心掏肺地说道:“我们都打多少天了?但凡还有点力气,早把北宫给打下来了,还能等着老董来?”

“那金车骑呢?”

“哎哟我跟你说啊,金车骑可是我打小的偶像,我头一回看见我的偶像让人骂得那么惨的。”赵充国揉着胸口道:“不过金车骑到底是我的偶像,被老董骂完就回来了,一点都没有丧失理智。金车骑一回来,就让我们撤兵了,全都退到南宫。还专门交待了,不许跟凉州军发生冲突。”

“凉州军呢?”

“他们在两宫中间的御道驻下了。说来也邪门,董卓在外面骂得山响,一转脸就跟刘建打得火热,还说要入宫拜见太后。把我都弄糊涂了。”

怎么这么乱呢?董卓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程宗扬也有点糊涂了。

“那个……”赵充国道:“金车骑让我问一声,皇后找到了吗?”

“找到了。放心吧,皇后没事,只是暂时不能露面。”程宗扬也在犯难,总不能告诉赵充国,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皇后,一不小心又给扔到一个鬼地方了吧?

“得快点啊。”赵充国道:“皇后不露面,我们这名份就不好说了。”

程宗扬摸着下巴琢磨道:“皇后没有,太后呢?”

“啥?”

程宗扬摆了摆手,“没啥。”

吕雉一点不肯配合,想拿她当牌位,非玩砸了不可。

“程大行。”唐衡进来道:“凉州军来了一位使者,说破虏将军董卓准备前来吊祭天子,想拜见皇后。”

程宗扬两手捧住额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告诉他,皇后殿下忧伤过度,一病不起,眼下正在休养,不见外臣。”

赵充国出主意道:“要不……见见定陶王?”

程宗扬眼睛一亮,定陶王?这个自己有啊!

北宫,永安殿内。刘建坐在御座上,面带矜持地接见凉州军的使者。

“董破虏此来,算是锦上添花。”刘建道:“正好让他来看看,朕如何扫平群逆,一匡天下!”

贾文和发现自己完全低估了这位江都王太子,他是真相信那个魏疾能带领一帮家奴,轻轻松松就干翻霍子孟、金蜜镝这些军中宿将。此时这位白版天子坐在太后的御座上,周身都洋溢着强大的自信,似乎他已经大权在握,只要一挥手,整个天下都会俯身膜拜。

“启奏陛下,”贾文和躬身道:“我凉州军远道而来,召集人困马乏,且军中缺衣少粮,还请陛下恩赏。”

刘建皱眉道:“你们行军连粮食都不带?”

成光低低咳了一声。

刘建不耐烦地说道:“庞都尉,你拨些钱粮。”

旁边一个跪坐的胖子连连点头,“是!是!”

“这位是?”

那胖子陪笑道:“小的庞白鹄,刚封的治粟都尉,主管军粮事宜。”

贾文和一记投石问路,试出刘建此时的倚仗。出殿之后,再与那位庞白鹄略一交言,心下便有数了。这位新任的治粟都尉锱铢必较,言谈不脱商贾本色。

刘建此时倚仗的竟然是一帮商贾?

贾文和默默想了一会儿,然后让人叫来吕氏的使者,告诉他们,军中缺粮,不日就将拔营离京,到外郡就食。吕氏使者别无二话,当即拍着胸脯表示,即便搬空家底,也绝不能让凉州军饿着冻着。

宫城内外,无论是刚刚壮士断腕,毅然清除掉苍鹭这颗毒瘤,踌躇满志的刘建;还是惨受打击,惶惶不可终日的吕氏,都在弹冠相庆,以为得到了足以扭转干坤的强援。

而他们的强援,破虏将军董卓,此时正捋着胡须,听着各路使者的回复。

“刘建背后是一帮商贾?还是晴州的商贾?”

“太后抱恙,皇后也抱恙,两边一个都不肯见。有意思,有意思……”

“祭吊的各路诸侯尚在途中?太慢了!让他们快些!”

“定陶王?乳臭未干,老夫见他作甚!”

贾文和一边圈点着竹简上的名录,一边道:“不妨召来一见。”

“也好,那就见吧。”

贾文和放下竹简,上面已经圈点得密密麻麻。

“这些都是颇有才干,却久居下僚的官吏,可以委以重任。”

“好。”

贾文和取过另外一堆竹简,“这些是洛都知名的士子。大都出身贫寒。”

“寒门出贵子啊。”董卓连连点头,“难得!难得!”

“这一批是历年来风评不佳,又没有多少根基的官员,可以直接免官。”

“尸位素餐!该杀!”

“这一批就得徐徐图之了。”贾文和指着另一堆竹简,“里面诸人无不劣迹斑班,不过都是世家大族的子弟。”

“杀的就是他们!”

“这些人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切不可操之过急。”

董卓狞声道:“那就一个一个杀!”

“将军制怒。”

“好!”程宗扬拍案而起。自己还以为金蜜镝被董卓骂了一脸,不得不掩面羞走,没想到他虚晃一招,趁董卓打着刘建旗号向霍子孟兴师问罪,不去救自己的老友,而是釜底抽薪。一旦攻破北宫,拿下刘建,董卓就成了无根之木,征讨霍子孟也变得出师无名。

这帮老家伙都不简单啊。

赵充国龇牙咧嘴地笑道:“程大行,要不要一起走一遭?”

金蜜镝选择此时进攻北宫,最开心的就属赵充国了。能够避免与董卓直接交手厮杀,赵充国求之不得。如果以最快的速度攻下北宫,董卓那边还没有来得及动手,说不定还能救下老董一命。

程宗扬叹道:“我就算了。”

这很可能是奠定汉国局势的最关键一仗,他也很有兴趣见证历史。可他自家知自家事,连日来自己吸收了太多的死气,丹田早就鼓胀欲裂,随时可能崩溃。这样一场生死大战打下来,自己要敢不识相地再去凑热闹,不管谁胜谁负,自己肯定都活不了。

“郭大侠!”赵充国神情亢奋,乐呵呵道:“要不要搏个封妻荫子?”话音未落,他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郭解道:“江湖微末,不习军阵。郭某就不去献丑了。”

程宗扬赶紧道:“定陶王的安危就拜托郭大侠了。”

郭解沉默片刻,然后应诺下来。(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秦桧一直没有开口,等众人散去,才道:“主公,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僻静处,秦桧道:“皇后殿下可还安好?”

“有八成可能……还行吧。”

“既然如此,那么今晚一战,”秦桧轻飘飘道:“金车骑最好以身殉国。”

程宗扬霍然扭头,盯着秦桧。

秦桧道:“另外请主公准许属下出手,送霍子孟一程。”

不光金蜜镝,连霍子孟也捎带上了?程宗扬道:“为什么?”

“吕氏已然失势,再难翻身。至于宗室,在刘建鼓动下,不少人卷入乱局,事平之后,势必逐一问罪。敢问主公,即便真如主公所愿,定陶王继位,赵氏垂帘,局势又该如何?”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霍子孟一手遮天。以赵飞燕的名声,她即使垂帘,政令也出不了长秋宫……哦,届时应该是永安宫了。

“属下在北宫权策多时,当下之计,唯有让刘建、金蜜镝、霍子孟、董卓等人同归于尽,到时外有董宣、宁成,内有单超、唐衡、徐璜,方可保皇后和定陶王无恙。”

这是彻底的大洗牌。程宗扬已经能想像自己将取代历史上的董卓,成为祸乱天下的首恶。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嫂夫人的?”

“我与内子商量过。内子也是一样的看法。”

“不行。我不同意。”程宗扬没绕任何弯子,直接否决,然后道:“但我想知道,你哪里来的信心,能将董卓、金蜜镝、霍子孟和刘建一把搞定?”(

“胡骑军。”

程宗扬挑起眉头。班超斩杀刘建和吕氏的使者,夺下胡骑军的兵权,由于大雪误期,昨日刚到洛都。他行事慎密,先知会了王蕙,然后才悄然入城,如今正在西邸候命。

“主公慧眼如炬,班先生果然是国士之才。”秦桧轻轻拍了一记马屁,然后道:“北军八校尉,眼下唯一保存完整建制的,就是胡骑军了。加上董宣手下的两千隶徒,忠于皇后的两宫护卫,我们一方的兵力已经超过三千人,完全可以鼎足而立。”

“不行。这样不行。”程宗扬连连摇头。

程宗扬对霍子孟这老狐狸也没有太多好感,但金蜜镝……对他下手,自己良心都过不去。

假如霍子孟和金蜜镝出事,就凭赵飞燕和定陶王这对孤儿寡母,面对群雄蜂起的局面只能一筹莫展。至于董宣和宁成,他们成为朝廷柱石的路还很长,眼下还都缺乏足够的威望和经验。

“那样只会天下大乱。”程宗扬望着暮色中的洛都,隔了一会儿道:“能不能设法消耗霍子孟的实力?让他以后即使掌权,权势也不会太大。”

“如果赵氏有吕雉的手腕,折衷也未尝不可。可惜……”

秦桧没有再说下去,但话中的意思已经显露无遗,以赵飞燕的名望和能力,根本不是霍子孟的对手。霍子孟甚至都不用出手,只要他活着,霍氏的门生故吏就能把赵飞燕架空。

程宗扬正想着假如除掉霍子孟,该如何善后……他忽然间一怔,自己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的人了?事情还没有成功,就想着扯队友的后腿,一肚子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

程宗扬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这种缺德事,还是别干为好,一切都看赵飞燕的命吧。说不定她运气好,这边定陶王登基,那边老霍就马上风了呢?不过说到赵飞燕的命……红颜薄命这词基本上就是给她量身定做的。

奶奶的,这件事上自己已经尽力了,总不能把赵飞燕养起来吧?自己又不是皇帝,养得起吗?

“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同意你保存实力,但绝不能对朋友背后下手。”程宗扬怕秦桧尴尬,玩笑道:“你在北宫留那么久,就在琢磨这些鬼点子呢?”

“不是。属下是撞见一件怪事,才刻意多留了一会儿。”秦桧道:“刘建身边有晴州商会和龙宸的人。”

“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吧?很奇怪吗?”

“刘建一方原本是以剑玉姬为主,但眼下的局面,很像是晴州商会与刘建联手,把剑玉姬一方排挤出去。”

程宗扬想起莫名死掉的苍鹭,“你是说剑玉姬被人阴了?”

“有可能。”秦桧道:“依我看,那个成光很可能已经背叛巫宗。”

程宗扬怔了半晌,忽然间大笑起来。

“主公为何发笑?”

“我是笑剑玉姬。那贱人还说把成光送给我。结果呢?就算是她们精心培养的御姬奴,也不会甘心被当成玩物。这不,剑玉姬就被成光反咬了一口?没有人是傻子,成光有机会当上皇后,母仪天下,干嘛还要受别人的挟持?所以说,任何时候都不能把别人当成没脑子的工具。”

“还有一事,”秦桧道:“那些兽蛮人也投入了刘建一方。”

程宗扬笑声戛然而止。如果说刘建、晴州商会、龙宸合谋抛开剑玉姬,兽蛮人改投刘建就不对了。它们明明是吕巨君引来的,和刘建水火不容。凭自己跟金兀术、豹子头和青面兽相处的经验,那些兽蛮人可没有什么花花心思,基本上都是张开嘴就能看到屁眼儿的直肠子,见风使舵这种事它们可不会干。除非它们与刘建背后的人早有联络……

程宗扬忽然道:“陶五呢?”

“他遇见晴州商会的自己人,已经回去了。”

程宗扬心乱如麻,难道陶弘敏骗了自己,在永安宫内真是晴州商会与龙宸先动的手,以至于打乱了剑玉姬的全盘计划?

以陶氏在晴州商会的地位,晴州商会背地里有什么谋划,陶弘敏不可能不知情。

“赵墨轩呢?”

程宗扬想起赵墨轩数次暗示,晴州商会不可信任。眼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连一贯坑队友毫不手软的剑玉姬都被他们给坑了。

程宗扬想起自己遇见剑玉姬时,那贱人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私下里恐怕牙都咬碎了吧。

“赵先生与程郑一道筹措物资,并无异样。”

“难道是晴州商会搞的鬼?”程宗扬越想越深,眉头不由紧皱起来。剑玉姬的手段自己可是领教过的,连剑玉姬都吃了苦头,晴州商会得有多厉害?

“晴州商会即便有些想头,主公也不必过于忧虑。”秦桧道:“只要刘建败北,任他们千般诡计,也只能竹篮打水。”

程宗扬豁然开朗,晴州商会把宝全押在刘建身上,只要这把输了,就一切玩完。到时他们想改押赵飞燕,得先问问自己的程氏商会答不答应。

“所以这时候更不能扯金车骑的后腿。把长伯和刘诏都叫上,务必保证干掉刘建。还有,”程宗扬叮嘱道:“无论如何,保护好定陶王。”

正如对手的弱点全在刘建身上一样,己方的命门就是定陶王,那娃娃要是出事,赵飞燕就是寡妇死了儿,彻底没指望了。

为了避开死气的范围,程宗扬连待在城上观战的念头都没有,直接进了长秋宫。

他们从秘境出来的那口深井已经被人严密地看守起来,一方面是防止有人入内,另一方面也是防止有人从里面出来。万一剑玉姬带着黑魔海大队人马从井里杀出来……后院起火的场面,简直不堪设想。

程宗扬隐约有种感觉,那处秘境周围有八条暗道,被封住的那个不算,其余部分很可能有七个入口,分布在洛都不同地域。现在自己已经知道两处,胶西王邸那口枯井,很可能是另外一处。

眼下大战一触即发,自己不可能丢下战局,去胶西王邸搞什么挖宝探险的勾当。还是等等吧,反正枯井也不会飞了。程宗扬这么想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回避是因为对那处酷似太泉古阵的秘境,潜意识中就有种抵触的情绪。

秦桧带着吴三桂和刘诏返回北宫,王蕙在长秋宫的门楼内处理事务。有这对夫妻档在,程宗扬大为放心。

已经是掌灯时分,披香殿内精巧的宫灯和巨大的灯树此时早已尽数点燃,一片灯火通明。

小紫坐在御榻上,一手支着粉腮,慵懒地靠着一只锦垫。她纤足微微翘起,足尖挑着一只黑漆木屐,一晃一晃,白嫩的小脚丫莹润如玉,美得让人心悸。

在她面前的地毯上,伏着一具白软如脂的玉体。罂奴捧着一只系着五彩绶带的玉玺,正在那具玉体上盖印。蘸满朱砂的玉玺用力按在那丽人身上,仿佛深深嵌入到雪团般的臀肉之中。等她抬起手,丰腴的臀肉立刻弹起,颤微微晃动着,露出雪臀上一个鲜红的玺印。

齐羽仙抱着雪雪跪坐在旁,淡漠的表情中带着一丝戏谑。

那位被人盖上印玺的丽人,自然就是吕雉了。除了臀上的玺印,她两侧肩胛上,被人用朱笔画了一对可爱的小翅膀。再往下,雪白的粉背上写着几行鲜红的文字:皇太后吕氏,姿容姣丽,幽质如兰。肤白而艳,色美而娇。尝闻关内侯、大行令程高义,倾心不已,夙夜祈叹,唯愿献身为程氏奴。自诏下之日起,凡皇太后吕氏之所属,尽归程氏。吕氏入内宅,为阶下奴。兰质娇蕊,奉于席前,蒲柳之姿,唯供驱使。云掩玉户,顺而承之,春入后庭,悦而受之。入则莺声娇啼,出则媚态横生。堂前春色,娱主上之耳目,榻上云雨,供主上之欢愉。凡主上有命,皆极力奉迎,待主上尽欢乃止。若有违命,天地不容。钦此。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这几行文字再配上臀后印玺,简直就是一封诏书——太刺激了。

小紫笑道:“好玩不好玩?”

“死丫头,就你会玩。谁写的?”

“是罂奴的主意,蕙姐姐写的。”小紫笑道:“罂奴在宫里学了不少东西,刚才还出了几个好主意——你自己跟主子说。”

罂粟女道:“奴婢方才说,以后让雉奴作事,都给她下诏。下诏让她侍寝,给她灌肠,还可以让她自己给自己下诏,每天要浪够十次……”

即使受此污辱,吕雉仍然不动声色,似乎真到了荣辱不惊的地步。

程宗扬道:“太后娘娘,这诏书你看合适吗?”

吕雉淡淡道:“哀家当年处置那些贱婢,何止如此?如今加诸己身,无非世事轮回而已。”

这意思是她已经有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的觉悟了?为什么自己看到她这么冷静,有点不爽呢?

罂粟女道:“不如把份诏书刺在她身上好了,免得洗掉了。”

吕雉眉头纹丝未动,只是眼中露出一丝不屑。

小紫笑道:“太没用了,吓都吓不住她。”

罂粟女在主人面前丢了面子,气恼地在吕雉身上拧了一把。

“羽奴,你过来。”小紫唤道。

齐羽仙翻了个白眼,一边起身,一边说道:“我们约好到大祭开始为止,留几分面子,将来好相见。”

“万一没有大祭了呢?”小紫笑道:“你不是要给我当一辈子奴婢了吗?”

齐羽仙心里“咯登”一声,“怎么可能?”

“那你问问她,那只鱼眼珠,在里面看到什么了?”

齐羽仙眼角一跳,扭头盯住吕雉。

吕雉无声地笑了起来,“到底瞒不过你。”

程宗扬说是睡觉,但这一晚能睡着才见鬼了。

经过一天的休整,整个南宫的军队此时都聚集起来,在宫门内列成阵势。赵充国、霍去病、吕奉先等骁将悉数披挂上阵,只等一声令下,便即出动。

按照约定,留在北宫的单超会带着人马,从内打开宫门。金蜜镝将仅剩的骑兵全部集中起来,作为全军前锋,等宫门开启,第一时间就冲进宫内。

为了避免与驻扎在御街上的凉州军冲突,金蜜镝没有选择距离最近,单超等人动手也最方便的朱雀门,而是选择了东边的苍龙门。

亥时一刻,坐骑四蹄都用布帛包里的骑兵当先开拔,紧接着是横咬着箭矢的步兵,动静太大的战车,包括作响的铁甲,都被全部弃用。

战况出乎意料的顺利,那帮由家奴组成的乌合之众根本没有像样的组织,他们以为紧锁城门就能高枕无忧,根本没想过会有内应。

当睡梦中的守卫被苍龙门开启的“辄辄”声惊醒,一个背着五把刀的壮悍骑手已经如风驰入,接着手起刀落,以令人眩目的速度收割人命。紧跟其后的是一名手持双矛的骑手,他双矛左挑右刺,每次出手,都一击毙命。再后面是一名拿着方天画戟,头戴金冠的少年,长相漂亮得就像个凑数的纨绔。

结果试图来捏软柿子的刘建军都纷纷表示自己眼睛长在屁股上了,硬没看出来这个纨绔才是最狠的。不但把门洞里一扫而空,还追着逃跑的守军冲上城梯,一柄方天画戟杀得人头滚滚,直到身周丈许没有半个活物,才纵马从丈许高的石阶上一跃而下。那匹赤红的战马连个趔趄都没打,就四蹄如飞地追上前面两人。

当后方的步卒潮水般涌至,彻底控制住苍龙门,骑兵的三名前锋已经杀到云龙门内的延休殿。

当魏疾从永巷匆匆赶来,三名魔神的杀星已经闯入永安宫。(看精彩成人小说上《成人小说网》:https://crxs.me)

魏疾心急如焚,一把抢过随从扛着的大刀,横刀跃马往三人冲去。魏疾死命催动坐骑,但不知道是不是那柄大刀太重,有所拖累,战马奔出数十步后,速度越来越慢。

三人风卷残云般将第一波守军屠戮一空,由于速度太快,那些由江都王邸护卫充任的守军甚至没有来得及逃跑,就死了个干净。

第二波明显汲取了前辈的教训,有一半人冲上来阻挡的时候,都选择了脚尖向后,可惜他们还是没能跑过战马,区别是死得范围更大了一点。

第三波守军已经不用冲锋了,因为敌人已经杀到台阶下方。他们在阶陛中部和下部的位置列成两重三层的防线,执盾的执盾,执戟的执戟,其余手忙脚乱地拉开弩弓,装上箭矢。

五把刀弃马冲上台阶,挥舞着两柄足以开山的砍刀往盾墙劈来。另一名手持双矛的骑手腾身而起,踏在汉白玉制成的雕栏上。但最先冲上来的,是原本位置在最后方的少年,他直接策马奔上台阶,方天画戟划过一道银弧,将一排盾墙砸得四处纷飞。

魏疾坐骑早已停住,整个人就像僵在马上一样。这三个人他全认识,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们出手,但现在他赫然发现,自己离他们太近了!跟以前处于安全范围之内作为旁观者的感觉完全不同!

等那名少年闯过第二道防线,魏疾毫不犹豫拨转马头,对着手下喝道:“随我保护圣上!”说着丢下大刀,策马狂奔。

“哈哈哈哈!”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狂笑,“你们上当了!”

永安宫前高耸入云的阙楼上燃起巨大的灯烛,刘建拍着栏杆放声大笑,“傻瓜!朕看着你们来送死啊!”

浑身浴血的三人一起仰首,望向阙楼高处。与此同时,烧成一片灰烬的武库内,开出一队军士。华雄将大刀举过头顶,用力挥了一个圈子,声如雷霆的大喝道:“凉州军!必胜!”

“必胜!必胜!”

军士齐声应合,犹如一柄由顶尖刺客挥出的快刀,斩向苍龙门。

截击金蜜镝大军后路的只有千余凉州军,另一支凉州军则扑向南宫白虎门。按照秦桧保存实力的布置,董宣的两千隶徒没有参加进攻,而是留在南宫作为守军。结果两千隶徒,被牛辅率领的千余凉州军一击而溃。

与此同时,第三支凉州军出现在南宫玄武门外。传言奉天子之诏从太学赶往尚里冠,讨伐霍子孟的董卓现身阵中,早已准备停当的凉州军用六辆战车载着攻城重木,一举破开玄武门,直逼建德殿。(

“想杀我!做梦去吧!”刘建疯狂地大叫道:“朕早已命人用砖石把阙楼全都堵住封死!你们想杀我!朕在阙楼里备好了一个月的食水!十万支箭矢!两百名死士!还有三个要钱不要命的佣兵团!有本事你们来打一个月!看看你们自己吧!傻瓜们!你们连一个时辰都撑不住!哈哈!”

隶徒的溃败早已惊动了程宗扬,等他赶到宫门处,从玄武门破门而入的凉州军已经攻下建德殿。郭解一手抱着定陶王,一手拖着阮香凝,掠入长秋宫。王孟提剑断后。

“会之呢!”

王孟叫道:“他与老吴混入军中,说要刺杀刘建!”

程宗扬心下一片冰凉。永安宫外那处阙楼亮得跟灯塔一样,在长秋宫都能看见。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出了意外,要不然凉州军不会出现得这么要命。他们一队截击金蜜镝,另外两队分别进攻南宫白虎门和玄武门,显然早有预谋,目标直指长秋宫。云丹琉揪住一名惊惶奔逃的隶徒,“董宣呢?”

“不……不知道……”

云丹琉一脚把他踢开。

“你们快走!”程宗扬道:“先去昭阳宫,甩开追兵!然后去上津门,找到何漪莲,立即乘船走!”

云丹琉道:“家里的人呢?”

阮香琳、卓云君、惊理、程郑……全都在通商里,她们乘船离开,等于断了这些人的退路。

“去上清观!然后设法分头离开。你们别管了,先把定陶王带走再说!”

“你呢!”

“我去杀个人!”

吕雉无论如何不能落到董卓手里。说来讽刺,当初她一心求死,对众人讥讽连连,自己也忍住没有杀她。好不容易她情绪崩溃,变得一心求活,自己却又不得不杀了她。

“怕是走不了了。”一名文士出现在对面的宣德门下。他像是一名刚刚问学归来的士子,腰间挂着一柄生锈的错刀,手里还握着一册简牍。

程宗扬停下脚步,“你是谁?”

“敝姓贾。草字文和。”

程宗扬连眼色都不敢施,只摆出凛然的神态,横身挡在宫门处,一边心里暗暗祈祷,郭大侠千万别那么仗义,赶紧带着定陶王走,有多远走多远。他一走,自己也好撒腿就跑。

可惜身后的郭解、王孟、云大妞一个比一个讲义气,程宗扬大义凛然的姿态一摆出来,他们都齐刷刷站住,大有同生共死的觉悟。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阮香凝躲在了后面。

程宗扬内心是崩溃的,还得拚命拖延时间,盼着他们能早点省悟。

“贾先生是……刘建的人?”

“破虏将军幕下谋士。”

“这些,”程宗扬划了一个大圈,“都是你的主意?”

贾文和谦逊地说道:“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伎俩。”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逮住我们死磕呢?不管是赵皇后,还是定陶王,有得罪过你吗?”

“并无私仇。”贾文和道:“只是为了天下苍生,不得不如此耳。”

“哈哈,他们孤儿寡母,怎么就对不起天下苍生了?”

“他们若是执掌汉国,霍子孟之辈再无约束。汉国如今已经泥足深陷,放任霍子孟之辈,只会拖累整个汉国陷入没顶之灾。”

“那你应该去杀霍子孟啊。”

“杀霍子孟可没有杀孤儿寡母容易。”贾文和道:“不是吗?”

太是了,怎么不是呢?你让董卓来杀赵飞燕和定陶王,简直是一刀一个小朋友的节奏。去杀霍子孟,就像两个壮汉挥刀对砍,不一定死的是谁呢。

“刘建是个什么东西,你难道不知道?”

“知道。等杀了定陶王,我就一杯毒酒送刘建归天。”

“董卓要篡位?”

“那下一杯毒酒我会亲手递给董将军。”贾文和洒然笑道:“你们也太小看董将军的忠义了。平定乱局之后,董将军会恭迎清河王即位。”

“你是刘蒜的人?”

贾文和道:“大概过几天才是吧。我跟他不是很熟。”

程宗扬油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自己跟他对话,感觉就像是和蔡敬仲那种妖物对话一样,智商不是一个层面的,聊不下去啊。

“你们到底图什么呢?”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程宗扬咬住齿尖,露出一个不屑的狞笑,“又是明君贤臣那一套!”

“下次再聊吧。”贾文和微微一笑,“谢谢你帮我拖延时间。”

一名胖子大步从门内出来,他圆滚滚的身上里着一件皮甲,分外滑稽,但手里握的狼牙棒寒光四射,让人一点都笑不出来。

“贾先生果然神机妙算。”庞白鹄狞笑道:“圣上退守阙楼,金蜜镝带的逆贼虽多,半点都不管用。”

“我已经说了一会儿废话了。你不用再说,直接杀吧!”

云丹琉叫道:“他刚才说了,要毒死刘建!”

“哎哟!”庞白鹄道:“英雄所见略同啊!刘建那蠢货,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要不我们一起给他下毒,看谁先毒死他?”

“你们都是一群疯子!”

“不疯魔不成活啊。”庞白鹄道:“钱难挣,屎难吃。那可不得疯吗?长腿妞,来,爷给你疯一个……”

庞白鹄上来就要拽云丹琉,程宗扬刀锋一抖,指向他的脉门。庞白鹄狞笑着抓向他的刀锋。错身之际,程宗扬才看到他手上有一层微光,似乎是一只极薄的手套,看他的出手,很可能不惧刀剑。

程宗扬正犹豫要不要让云丹琉出手,给他一个难忘的教训,眼前忽然一花,一个并不怎么高大的身影跨向前去,一把揪住庞白鹄的皮甲,像丢皮球一样,把他扔了出去。

郭解一手抱着定陶王,“有我,你们动不了他。”

“郭解?”

身着布衣,怀抱诸侯王,却能不卑不亢,分庭抗礼,世间也只有这位郭解郭大侠了。

贾文和解开丝带,将那柄生锈的错刀握在手中。这柄用来刮去简牍错字的错刀长不及三寸,看起来毫不起眼,握在手中就跟没有一样。